【公子于鑫】灯火阑珊

 

 

陈楚生是何许人也。

王栎鑫自问这不是个好问题——他们相识十六年,十六年,足够一个总角小儿长成俊朗的青年,也足够把鲜衣怒马的青年蹉跎成杯酒不言的中年——十六年够久了,倘若他说过了十六年也砸吧不说酒桌对面坐着的友人,旁人难相信,自己也难为情。

少年的时候他觉得陈楚生像是南国的月亮,笼罩一层白霜,高悬云上,那么高、那么好,满地的银辉氤氲在微潮的空气中,和城市的灯火朦胧胧地混在一起,从大厦的尖顶照到苍蝇馆子门口蒙了灰土和油污的店名,绕过小孩儿手里化了一半的绿色雪糕,最后停在被风吹开的书页上。那时候他小,不喜欢那个常年站在楚生身边的青年,却喜欢看那月亮。

那时候他知道楚生的性子和苏醒不同,也不得不承认日月成辉,然而月亮还是被日光柔和许多,他拥抱过这个才华横溢的兄长,清瘦的身量、带些温软低沉的声音以及透过衣服的体温落在怀里,琴弦上纵横的手指轻轻安抚着十七岁少年的背,他有些记不得当时说的什么了,没办法,触觉的记忆总是比逻辑的牢固些。

不过也不会太多了,陈楚生人好,或者说人太好。江上清风也好山间明月也罢,他好得太平均,栎鑫知道他对苏醒也很好,是所有人对那个人不好时候的好——他不知道陈楚生对谁不好。他善待每个人,到了最后似乎也就谁都没得到善待。

公子多情,于是多情却被无情恼。

那时候的栎鑫并不能预料那个月光做的人会在2008年的最后一天掀起那样的风浪。后来以坏为主的话语雪片一样的飞来的时候,十八岁的男孩儿并不明白为什么一夕之间,那个永远带着笑温柔的歌者沉默着向着圈内翻云覆雨的巨物留下了一张雪白的战书。王栎鑫并不完全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也能猜测。后来苏醒同样出事,他方才反应过来,留在2007年潮热空气里最闪耀的一对音乐双子星,血肉下是一把相似的骨。

那时候他不完全懂,少年人的爱恨单纯而直率,他来到这个纷繁的丛林时太小,凭着一把天赋乱拳打到了最后的舞台上,意气之下敢摔了票——那时候太小,或许没来得及看清苏醒骨子里下看民间上问天人的才华,也没看清楚生扎在泥土和海水间的根支撑着红树林的枝叶,看不透岁月的墙后一把烈火几乎烧灭了彼时浓情眷恋的友人。王栎鑫的少年恣意飞扬,爱恨都浓烈疯狂,他的青春开始在一群同同样浓烈疯狂的歌者间,或许从来就没来得及成熟。

 

后来的许多年,他都没有联系楚生。

有萍水相逢点某,他在边角的时候多,彼时的太阳还是太阳,只不过已经会揽着自己碰杯胡诌,唱着恣意生长的歌曲,却不再完全像当时那个英俊又遥远的美少年,他和苏醒碰个杯,忍不住去看低垂眉眼的楚生。

少年时的拥抱余温还在,天上的月亮不再是十五的圆满,眼角细密的扫开了金鱼鱼尾一样的纹路,那个人还是清瘦的,温和的,不同的或许是不经意的嬉笑怒骂之间,傲气不改里透着一股疯魔。

他对每个人依然都好,而栎鑫觉得或许自己不再能得到一个拥抱。十六年前的王栎鑫可以拥有的,十六年后他说不出口做不出来。

月亮高悬在天空,他自己身陷沟渠。他已经离那月亮无限遥远,伸出手,泥浆吞没身体之前好像碰到了一把柔软冰凉的月光。

生哥还是抱着吉他轻轻吟唱的楚生,又好像不是他了。酒精蒸腾起来,高度白酒在舌尖烫开,喉咙都滚烫起来,烫过是清冽的甜,一点点缠绕上眼睛,水雾挡住了目光、腻住了神经,于是人也轻飘飘起来。他模糊记得自己醉了,那个人揽着他的肩把他送到车边,轻轻叫他的名字,确认他还没事。

酒精能让人飘起来,栎鑫想,他抬起头,看着楚生乌黑的眼眸。

最后他靠着楚生的肩,他太醉了,只是记得靠在那里,还是熟悉的木质香,然后渐渐睡着。他知道有楚生在,他相信有楚生在,哪怕十几年过去,这个简单的名字还带着一种特殊的力量。

 

再后来他醒转,又是一个分居的清晨,没有工作的间隙,他冷漠地望着天花板,四肢沉地像是裹着锁链。他缠绕在锁链里,某种程度上,他自己无意识地给自己锁在了生活中——他的人生在前面跑,灵魂在后面穷追不舍、颠沛流离地长大。

孩子,妻子,父母,以及这具肉身,比下有余比上不足,身体还在,头脑里空洞的地方太多,他不知道怎么填满。

他想起来了灏明——灏明从来比他坚定,爱比他坚定,人比他坚定。灏明遭了人生最大的颠沛,看了他不愿想的生死,他们同样不再是曾经的歌者,然而灏明依然走得比他稳当。而回忆那些过往,他的心依然剧烈地震颤,似乎曾经的惊惶一直在,狠狠烧在了心头,从皮肉下冒出焦灼的痛楚。无疑灏明是他现在灰败人生回忆的亮点,无论是爱还是痛,都鲜红得会刺痛此时王栎鑫的眼睛。

他又想起来自己的妻,曾经鲜亮的爱,现在瑰美华丽的袍早被虱子啃食得满目疮痍。他曾经很爱她,有时候他会心有余悸只把这一次爱交杂在生活里,他向来不懂爱和生活的关系——某种程度上,他并不是个成功的丈夫。可笑的是,他自己也一团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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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

他说,楚生的声音跟着他,“凭什么不好。”

严厉的,不容置疑的。他心脏轻轻震颤了一下,声音追上来,他知道生哥醉了,不醉的楚生不会剖开他碎裂又缝合的躯体责问他的灵魂。他并不敢去看对方,有陆虎替他解释,然后那个声音说,我懂得了。

你没办法消化自己的,陈楚生对他说

弦外之音说,你困住了,栎鑫,你困在生活和你一起编织的笼子里。

栎鑫想笑,又有些想哭,楚生总有一种奇妙的魔力,只言片语间,他能看透一个人的身体,看到支离破碎的灵魂,要他刮骨疗毒。就像此刻楚生看到他被许多东西和选择绑住的四肢,看到肉体里遍体鳞伤的本我。他突然有些疲惫,被按压在水底的小球突然反弹,一种软绵绵的虚空感席卷而来,胸口酸涩胀痛,他抬起头,看着陈楚生,遥遥远远的,他们许多人想活成,却没能活成的模样。

攥着手里的六便士,抬头看他的月亮。

 

 

所以陈楚生是何许人也。

王栎鑫依然不知道,陈楚生在他心中不太像个具象化的人,他似乎总占据着一个地方,有时隐没、有时出现;眼前抱着吉他的人是何许人,和他争论爱是什么的是何许人,掀了天娱桌子的是何许人,少年时拥抱他的又是何许人。他只知道陈楚生出现的越来越多了,他会说爱的尽头不是黑暗,会有些温情地夸赞,他生命的一部分空白里出现了一个真实的楚生,会笑,会骂人,会喝醉了酒拥抱他,拍着他的背。

他并没有想到楚生为他写了一首歌。

他当然知道,一首歌对于他们彼此意味着什么——

温和的、柔软的歌,似乎带了一点轻声呢喃的心痛,缓缓诉说着。

在尽头回望,爱本应有期望。

王栎鑫穿过光线望过去,迷蒙的灯火深处里,楚公子没有回答他们的争论。

他只是在舞台上看着栎鑫,抱着那把和当年相似的吉他。

 

栎鑫自诩不是个爱学习的小孩子,他记不得一些知识,然而孩子在长大,有时候读那些自己丢掉的东西反而咀嚼出了点东西。他陪着孩子读,现在又想起来,唐代的诗人这样写着,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看透世界的荒凉,楚公子隔着人群在他耳边呢喃,请爱自己的模样。

那一刻,他想,陈楚生似乎不是天上的月亮。

月亮不会和他举杯对酒,月亮也不会伸出手拍他的肩膀,略显温软地一遍遍说他可爱,说得人面皮发烫,想反驳说我又不是十七八的小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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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楚生觉得王栎鑫像花。

这个念头出现得很早,早在他自己一塌糊涂地躺在通天塔坍塌后金色的废墟上的时候。言语像纸片一样飞过来,法务的电话刚刚结束,手机的定时是十分钟——他有短暂的十分钟休憩,十分钟里思绪潮水一样涌来。

他蓦然想到了少年时候看到的小花——叫不出名字的草本植物开出来各色的花朵,风暴席卷过后许多草皮被连根拔起,在花朵的尸体上开出来了新的花,少年和伙伴从驻军留下的荒废营地中爬出,岑碧的天宇之下,花朵在风中晃动。

少年喜欢美丽的东西——这是诗人都有的体质,美丽的音符和美丽的人,解剖皮囊后美丽的肺肠,他眷恋这些易碎而美丽的事物——伙伴嬉笑着跑出去,沾着泥土的手把花朵连根拔起,阳光如同流淌的金子,镀在花朵苍白的花瓣上,镶出一行灿烂的血泪。孩子跑远了,少年呆滞在碧海青天间,雪白的云朵悲悯少年的悲悯,所以挡住了日头,新的鲜花躺在死去的草木上。

他在这时候想到了王栎鑫和鲜花。风暴后的少年人被遗忘在伙伴之外,于是无论过了多久,他还是荒原上指甲缝永远带着泥土和机油的孩子,声音里永远有风暴中海水咸而冷的气息。陈楚生觉得自己一生都走在岛的余辉里,岛屿、日光、荒原和云朵共同塑造了他的灵魂,所以他的世界都是这一切的延伸。台风的阴影投射下来时,他又一次想到了那些花朵。

思绪转了一圈,倏尔又消失不见了。

 

 

成年的诗人已经了然了美丽的易碎,他开始为他美丽的东西搭建房子,足够抵挡一切的风雨。他想这座房子应该用他的脊椎骨作承重,碾碎了皮肉当做砖石,用血液涂抹,烈日把血肉烧硬,房子里装着少年时候那片洁白的云朵,装着音符,装着躺在青草地上开始做的梦。

美好的东西都是易碎的,但是人不是,人不美好,所以人可以很坚硬到成为最好的容器,悄悄把美丽的事物都装进去。2009年的陈楚生沉默着修葺堡垒——那一年他和他的同伴们都如是。岁月的磋磨似乎也眷顾他们,在他潦倒的时候,他们一起颠沛流离着潦倒。

后来那几年,时不时的他会想起来王栎鑫——少年经常出现在他和苏醒的对话中,同行的少年人有的上青云有的委泥尘,当年多少有些依赖他的弟弟终究成了挚友,而少年终究还小,所有的过往变成了两个落魄诗人酒后一声长长的叹息。少年在补他们少年时候的苦痛,陈楚生给苏醒倒了一杯酒,一句话徘徊在嘴边,终究没有问出口。

没有人能不活着去养梦。

陈楚生和少年的交集其实不算多,然而记忆里那个洁白的金色光点总像是一个少年的梦里不能少的白色小花,带着一点泥土的生命力,美丽得让人挪不开眼睛。有时候和妻子夜半絮语,他会讲起来那片少年时候奔跑的原野,讲他和伙伴们一起追着太阳,讲那片洁白的花朵。

花是被天地馈赠的宠儿,花也是文明牺牲的祭品,花朵和诗一样。可是花朵要和他们一样颠沛流离。

陈楚生说不出自己的心绪,满满的填充着,他们的青春岁月曾经那么短暂而闪耀的交织着,之后成了点某间相见的普通朋友,萍水相逢的时候或许能给一点少得可怜的帮助。有时候他觉得自己有些迟钝,总是在笙歌散尽酒初醒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情绪的生长,可他知道他心痛,心痛的地方或许是他们同样钟爱的东西得不到钟爱。满溢的情感积蓄到了一定的程度,终究会有决堤的一天。

他和王栎鑫相识在2007年。他和王栎鑫在十几个春秋轮转后又重新相识。诗人看到了花朵躺在草木的尸体上,看着那样美丽的腔子扯开了胸膛,鲜血顺着苍白的花瓣流淌下来,金色的阳光打在他身上,金红色的液体流淌干了,只剩下断裂的肋骨间柔软滚烫的一团在冷冽的空气中跳动得蓬勃又疯狂,在岑碧色的天空之下,眼睁睁的瞧着他伸出沾满自身血泪的双手,一点点扯开缝在咽喉的丝线,发出初春的黎明中,一声微弱的、颤抖的鸣叫。

流干了血流干了眼泪,也想发出的吟唱。

他终于失去了所有珍重的,然后剖开了心肺,放出了最初的一缕精魂。

陈楚生当然不知道自己心口堵住的情绪是什么,是叹惋,延续了整整十六年的叹息心痛;是心痛,知道千里马祗辱于槽枥的悲伤;是对着一面镜子看到了另一个自己,是哀伤没能给予他一些庇护,还是骨子里的少年人从未改变,那风雨过后的花田里,呆呆流下泪水来。

花开在自己的血肉上,一度岁月一度轮回,那些草本的植物并不是松柏,却一年年开,一年年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花是土地的诗,花是众生的吟唱,陈楚生决定给花写一首诗。

 

陈楚生想给王栎鑫写一首歌。

他大多时候是温吞木讷的,旁人都哭泣,他只好收拾起一个又一个哭成了泪人儿的弟弟,把他们送到各自的地方。回过神来,一个人无可奈何地看角落里的情绪生长蔓延。

然而独自一个人揣着的时候久了,很多东西反而格外明晰——他看着栎鑫,又常常想起昔年好友轻轻说,或许这个才华横溢的少年淘汰也未尝不好。彼时他们以为少年会去上学,稍加打磨的璞玉假以时日,又该是怎么样耀眼的新星——曾经的陈楚生不知道,后来彼此渐渐远了,只言片语间,他眼睁睁看着少年一点点摔下去,然而彼时陷在泥淖中的自己,也不过是困兽苦守。

后来,岁月都过去了。

太久了,所有人都忘了07年的王栎鑫是什么样子的,似乎连栎鑫自己都忘了——是忘了,还是不敢记得。

楚生不敢揣度。

然而他记得。曾经的少年和身边蜷缩的身影交叠纠缠如同梦魇,仿佛是喟叹少年天才的怀帝阍而不见,又依稀是自伤,伤怀许多坎坷,只不过那些他能自洽,终究还是心疼那个曾经的孩子。

从天才少年到唱夜场,到躲在洗手间走廊里偷偷去唱,到用钱养活十六年前尘封但又一直在的梦想,到许多戏里不知道排到多少人之后的名字。

这条路太长了。

他有好多话想对这个当年最小的弟弟说,然而话转了个圈停在嘴边,最初的话干脆而残忍,他不知道要怎么回答王栎鑫现在的问题——栎鑫笑了一下,说爱的尽头是黑暗。

那时候他想,应该给栎鑫写一首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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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的尽头》留在了王栎鑫的手机里,偶尔无风的夜晚,他耳机里会低回循环着楚生如同海浪抚过砂砾的声音,慢慢沉入睡眠。

他询问过陆虎,生哥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当年被他打伤又让他哭着道歉的兄长挠挠头,又伸出手摸摸他细软的发丝,说生哥是让人踏实的,你不说他不多问不干涉,但凡和他有关,多少关隘过去,只要你回头,身后总是他。

什么叫回过头就是他。

耳机里的歌唱到回望,栎鑫望着窗外,那天没有月亮,天上是细碎的星子——首都的夜空连星光都显得黯淡。他低下头,悄悄用手背擦掉眼角一点潮热。

 

他的舞台很少很少了。

王栎鑫不敢浪费任何一个舞台,而他身边的人都是曾经远隔云端的,他不敢看、不敢想,他亦步亦趋地跟在楚生身后,悄悄分辨着楚生木质香的香水,灏明和远远一前一后,他被包围着,仿佛还是曾经的日子,他们住在“城堡”里,遥望着、幻想着玫瑰色的未来。

除却一公那个小小的意外,他一直跟在楚生身边。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是一只断了线的风筝。

曾经他也以为自己是飞鸟,然而只是乘着一股风,他没有线,有时上青云,大部分时候都委顿泥土。有时候他自己也觉得麻木了,所以站在台上的时候,他会恍惚。

然而这一次不同的是,真的不怕了。

不怕从台上坠落,不怕归家关上门等来的是不解的争执。

他依稀记得那舞台前,楚生的外套搭在摄像头上,朋友都已睡熟,他试探着伸出手,被兄长慢慢搂在怀里。

“我们都在呢,我,灏明,远远,”楚生轻轻拍着他的背,“我们都在呢。苏醒他们也都等着看呢,你不知道我们都多开心。”

“栎鑫,我们都在舞台上了。多好啊。”

他不知道要说什么,身边是友人们或深或浅的呼吸,陈楚生在拥抱他,粗糙的指腹摩挲过他的脖颈,对方的心跳沉而重,一下又一下,呼吸之间,中药清苦的味道混着香水的气味氤氲在他蒸腾开的泪水间,他紧紧攥着楚生的衣襟,熄了灯的房间是黑暗与安宁。

“我好开心看到你唱歌,”耳边的声音说,“好开心好开心。”

他应当是笑了,倘若开着灯,应该笑得很丑。

 

所以该怎么形容那三个月呢。

盛夏最炎热的日子大概就是三个月,他的醉生梦死或许也应该是三个月。曾经沉溺的友人在身旁,然而再回首不敢说是百年身,人还不算老。

他的楚生队长似乎有一种魔力,他能花朵在他手上绽放。

细腻敏锐的心思在团队中就是所有人的恰到好处,而他自己时而是花时而是叶,歇斯底里、酣畅淋漓,有时候他从绚烂的灯光中回头,总可以看着光下那洒满细密纹路的眼中含着温柔的笑。

他一次又一次把自己丢进楚生的怀抱里。

好,真好,还可以再好一点,不能更好了。这时候会带着笑,眼尾的细纹像是蝴蝶张开的翅膀。

不可以,不行,不要这样,那就是微微蹙着眉,修长的手指交叠着,他倒是不敢打扰这样的生哥,然而望着那样的楚生,甚至更是安宁。

他的队长,永远是那么才华横溢,他那么好,好得好像聚光灯落下,楚生站在那里,就是世界上最美好东西的总和。

二公时候,楚生一把吉他轻轻吟唱,就把他的同伴保护在声音之后。彼时栎鑫望着他,突然心口温热,那一团血肉慢慢加速,血液冲击着血管,面颊被灼烧起来。

他的爱从来界限不明,曾经对灏明是,如今或许不变。

爱的尽头是什么,他无端端想,舞台周围是一片黑暗,黑暗的尽头是陈楚生。

在那里,他是王栎鑫,他可以唱得声嘶力竭歇斯底里,他可以献祭在舞台之上,他可以只去唱,燃烧灵魂一样的唱他想唱的歌,因为他知道,他的风筝线窝在楚生的手里,他知道自己不会再停止,因为曾经的月亮带着他,捡起里被泥浆封存的璞玉。

他知道,自己再也走不丢了。

 

他想帮陈楚生赢。

王栎鑫说不出那是怎样幽微的变化,似乎有人走到了他身边、他又向前了一步。然而就是有一个人,他毫无保留的想让一个人发光;有一个人,他不问谁是走是留,然而只要回头,这个人永远站在那里。

陈楚生不是月亮,他想,陈楚生的腔子里太热烈,那样炽热的血和坚硬的骨头,硬生生扎在那,他在那,似乎一张巨大的羽翼就已经竖起。

在淋漓的大雨里,在深邃的走廊中。顺风也好,逆风也罢,王栎鑫心里,有这个人在的地方,光一定会照下来。那个特殊的生日,楚生疾步上前,紧紧拥抱住湿透的他,他依稀看到楚生殷红的眼角,滚烫的泪珠撕开冰冷的雨水,灼伤着他的皮肤。

黑暗里,他们在簇拥下紧紧相拥。

他们并肩站着。

 

 

只是王栎鑫发觉自己似乎并不在意这是什么情感,有的东西攀援成树,终于在荒原之中,兀自郁郁葱葱——他以为自己会沉沦到底,然而没有。

常常的,楚生会给他看一看自己的孩子,轻轻诉说一些家中的事情,不乏对妻的思念, 和对孩子成长的困扰。不多,不少,在他情愫失控的前一刻,又拉在他颓唐的后一秒。

楚生只是温柔地拉着他的手,给他的荒原栽了一棵树苗。从此之后即使风欺雪压也有他一处倚靠——他心里的树,已经长成。

这本来该是少年人的成人礼,终于在迟到了十六年后,悄然降临。

“栎鑫,”他笑着望向自己最年幼的弟弟,“你现在开心吗。”

栎鑫说不出话,他觉得楚生拿着自己的六便士给了他,又带他回家洗了个澡,拉着他在天台上看月亮。他或许不是月亮,然而却与他泛舟山水,告诉他江山风月本无常主,耳得之为声、目遇之成色;他先给自己安全,再告诉他,原来他这朵花可以这么漂亮。

而这一次,爱不会撕心裂肺,不会烧毁他的少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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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楚生爱王栎鑫吗。

当然爱,毋庸置疑,陈楚生根本不想回避这个问题。有些情感慢慢爬升,从重新相识到锥心并不需要太久——王栎鑫对于他是唯一的,这也毋庸置疑。某种程度上他是迟钝的人、冷漠的人,有人称赞他是静水深流,或许只是说他太多时候都太像一个温存的旁观者,安全,却不亲近。

只有少数人知道他皮囊下面的芯子从没变过。

陈楚生曾经想过,一个旧东家的新节目,一个推杯换盏之间彼此明白的表演,到底要做到几分,他珍惜舞台,然而斗志又到底有几分。他不清楚,又或许换做其他队友,他依然会这样,毕竟责任是一码事,然而那让他发了疯的到底是什么。

思来想去,不能说只有王栎鑫,然而决不能说他是和众人一样的——栎鑫太好,好得他有时候不知道该怎样对他好。

他过了大半辈子,悲欢离合见得多,情理之中见得多,唯独少见的就是那不合时宜不知深浅不问自身不求回报的热忱,又何况这份热忱给予的是他。他想把最好的给栎鑫,一切一切最好的,所有所有最好,他想让栎鑫被人看到,看到栎鑫到底好到什么程度。

直到所有人都爱他,直到他自己淹没在人潮汹涌。

 

 

……

 

 

舞台上,王栎鑫想,陈楚生是何许人也。

他不是天上的月亮,他会笑,会累,会愤怒,会因为他牵绊的人泪流满面。他张开双臂,清瘦的身量似乎也可以挡住千军万马。他也会目送伙伴登上舞台,笑成孩子。

金色的灯光下,陈楚生就站在他面前。背着光,面容显得晦暗温柔。

陈楚生这个人啊,就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之外,笑语盈盈后,蓦然回首时,永远不会走远的人。

聚光灯熄灭前,他率先吻向了一片灯火阑珊。

 

 

……

 

 

 

秋冬的行程同样漫长。

楚生已经习惯了这种忙碌,用爱养活自己,这是许多人难得的幸运。所以信息他晚些才看到,苏醒的消息很简单,只是一条视频的链接。

蓦然间,歌者红了眼眶。

视频中的少年灿烂地笑,唱着那首伤情的歌曲。

 

 

在车上小憩后醒转的栎鑫有些迷蒙,他太累了,向晚的黄昏很美,火红的晚霞连着远天,他下意识拿起手机,却微微一愣。

木质香水的气息还萦绕在唇吻边,眼眶微微发红,他把对话框滑到通讯软件,终于没有点开那个对话框。

汽车飞驰,驶入一片绚烂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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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laiyu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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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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