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已经开始回暖了。
在去往门店的路上,郑云龙感到有些汗流浃背,而这提醒着他,春天已经来临。真好,他想。他喜欢暖洋洋的天气,不热又不冷,很舒适,这样他呆在他的小小门店里,不用打扇也不用开空调,一切都会刚刚好。
到门店的时候,阿云嘎正准备拉起那道卷帘门,郑云龙打过招呼便和他一起拉那扇陈旧的铁门——他们是合租的伙伴,一起租下这个不大的铺面,招牌左边是大龙烟酒,右边是中国福利******。
天气回暖了,阿云嘎说,我今天穿一件T恤和卫衣就足够了。
郑云龙点头附和,是啊,我今天只穿了一条裤子。
拉起那道门,他们走向各自的角落,扫掉桌面的灰尘,打开电脑、打开烟酒柜门,就又是崭新的一天。
路上的行人已经比几天前多了许多,熟客也登门照顾生意。隔壁卖水果的老郑是郑云龙老乡,他通常是数了两张纸币递进烟酒柜台,敲敲玻璃,得到一包红塔山之后就会走到电脑前,随便买一张双色球******,塞进钱包然后又回到自己的水果堆中去。他从来没中过大奖,也从来没换过红塔山之外的牌子。
这天,他拿着自己的******走到电脑前,递给阿云嘎说,看看,应该有十块钱。
阿云嘎接过,的确是有十块钱。
一张刚收到不久的崭新十块钱便从阿云嘎手里飘到老郑手里,最后又落进郑云龙的钱盒子。
十块钱再搭个几块就又是一包红塔山。
老郑把红塔山揣进兜里就又溜达回水果摊,郑云龙从柜台上抽了个草莓味的棒棒糖抛给阿云嘎,笑嘻嘻道,算我请你的。
阿云嘎嗯了一声,剥开糖纸,把糖塞进嘴里,又接着玩他的和平精英。
郑云龙掸掉桌上不存在的灰尘,瞥了眼阿云嘎,心想,今天他还没跟我告白。
—
中午吃饭,他们还是点的往常那家的外卖。
阿云嘎划拉菜单,又加了一道辣炒蛤蜊,今天生意不错,他可以多负担一道肉菜。郑云龙正拿着笤帚把地上不小心落下的瓜子皮扫进铁簸箕里,他便高声念菜名,得到郑云龙的首肯就下单付钱。
过了半小时,外卖准时送达,四菜一汤两盒米饭,郑云龙支桌子,阿云嘎端板凳,铺开了就跟家里一样。郑云龙拿出两人常用的筷子,阿云嘎接过,夹起一个蛤蜊放进郑云龙碗里,然后自己又吃了一个。
还是没你做的好吃,阿云嘎下了个结论,转而又攻略另外几道菜。
其实菜都是经常吃的,做的好不好,郑云龙心里一向有数,阿云嘎只是习惯性地要夸夸他,他也很受用,从柜子上拿出一小罐腌鱼递给阿云嘎,喏,我自己腌的,尝一尝。
这是郑云龙第一次尝试做这样的东西,有些咸了,阿云嘎多喝了几口汤,咂咂嘴,还是夸好吃。
大龙做啥菜都好吃。
他说。
郑云龙咬着筷子点点头,下次我不会放那么多盐了。好,阿云嘎的眼睛弯出鱼尾纹,低头又多扒拉几口饭。
郑云龙看着他漆黑的发顶,心想,阿云嘎的刘海有些长了。他可以给他剪掉那些多余的发稍,就像是修剪家里的水仙,他挺会干这个的,手艺应该不会差。他能想象自己的手指穿过那些细软发丝的触感,就像是抚摸海面或是触碰云朵。他将阿云嘎想象成一切自然的事物,然后回忆起有次他曾惊异阿云嘎鼻梁的锋利,上手去摸,那种触感就像是山的背脊……
阿云嘎是自然的神奇造物,瘦削而又美丽,存在于那台电脑和手机之后,被郑云龙发掘。
所以,他为什么还不和我表白?
郑云龙用手指捻掉阿云嘎脸上粘着的一颗饭粒,把它又放进自己的嘴里。
—
吃罢午饭,他们又回到各自的角落里去。
老郑又溜达过来聊天,给了郑云龙一根红塔山。郑云龙点燃香烟,阿云嘎便从他的角落里钻出来——手机上换了个游戏——踱到郑云龙的柜台边,和他同抽一根烟。
他们时常分享同一根烟,那根烟有时来自老郑,有时来自这条街上别的熟悉的商贩。他们都没有瘾,但又不约而同地喜欢烟草燃烧的味道。
老郑还带过来一个火龙果,昨天没卖掉的,你们一人一半吃了呗。
于是,分享了同一根烟,他们又共同分享起同一个火龙果来。
阿云嘎关掉了游戏,专心致志用勺挖着紫红的果肉,他干什么事情都很专心,郑云龙很早就发现了这一点,打游戏也好,吃火龙果也好,他一心不能二用,扑在什么事情上就像要把自己也交出去燃烧了一样。
一点血红的汁液从他的指尖往下流,流出一条紫红色的河。
阿云嘎没有发现,郑云龙也没有提醒他。他穿了一件黑色的衣服,所以这点汁液不会有影响的,当然他也不会知道这点汁液混着郑云龙的眼神流向了哪里。
—
他不喜欢我吗?
有时郑云龙会这么想。但更多的时候他只是沉浸在和阿云嘎的日常琐事里。那扇很难打开的卷帘门、他烟柜里卖不出去的烟、阿云嘎手机里的游戏、老郑带过来的剩余的水果、一根香烟、一顿午饭。日子当然可以在这样一天天的琐碎里过去,时间会被无所事事的下午给拉长,也会被一场急风骤雨给缩短——他们当然可以是很好的合租伙伴,也可以成为无可挑剔的情人。
其实这两种选择并没有多大的影响,他们的生活都围困在这狭小的门店里,早就像是两条支流混在了一起,他们都不知道最后会奔向哪里,但是也不是很在乎。
生活不是很好也不是很糟,但也不会真的糟到哪里去。
当然,如果他要是跟我表白就好了。
郑云龙还是这么想。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执拗于此,这本没有什么可执着的,谁先表白谁后表白都无所谓,或许他只是想听听阿云嘎对着他说情话而已——这能很好的帮助他完善每晚的意淫。好听的情话可以化作那些飘渺的烟雾,从阿云嘎的唇齿之间慢慢渡进他的肺腑,再融进他的情欲里。他们一同分享过很多支香烟,如果每一次香烟的传递都算作一个吻,那么一千次的传递就是一千次的吻。他们早就吻过上千次,他想听些情话也不算过分。
或许,他只是害怕,阿云嘎没有那么喜欢他。
他把一包软中华递给顾客,然后又看着那个顾客走向阿云嘎那边。那个顾客想要买一张双色球的******,但是对于该选哪几个数字犹豫不决。
可能我也没有那么喜欢他,就像这个买******的人一样,郑云龙想,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是也不确定得到的就是自己真正想要的。他是想要阿云嘎对他说情话以便他每晚有个美妙的消遣,还是说他想要阿云嘎亲口承认他喜欢他然后让他躁动的心能够稍安一点?
或许——郑云龙看着午后的阳光将阿云嘎的眼睛变成晶莹剔透的琥珀色,感觉到一阵猛烈的心悸——或许,他真的是很喜欢他。就像是他热爱他的小店铺、热爱柜子里的每一种烟每一种酒、热爱每一颗棒棒糖、热爱每一粒阳光下的灰尘那样热爱他。
他是一个热爱生活的人。生活里的琐碎不会让他厌烦,和琐碎联系在一起的阿云嘎更不会让他厌烦。所有的琐碎的鸡毛蒜皮的小事堆积成了他的生活,同时阿云嘎把那些细小的生活的沙砾一点点地累成沙堡,还在上面插上了小小的旗帜,象征着他在郑云龙这片海滩上的所有权。
而郑云龙花了很久才意识到这一点。
那是在一个夏天的傍晚,无人再光临他们狭小的门店,他们就拿了板凳坐在门口一起嗑瓜子。小半包瓜子嗑完也就到了打烊的时间。郑云龙收拾店里面,阿云嘎就拿着笤帚把瓜子皮扫进铁簸箕里。但就是在那一刻——郑云龙看着阿云嘎仔仔细细地把那些瓜子皮扫在一处,而一种平静的安谧的神情出现在阿云嘎的脸上——郑云龙对于生命的所有的热爱,仿佛在那一刻都浓缩到了一处,在这个狭窄闷热的门店里,在阿云嘎手中的铁簸箕之中。
那一刻郑云龙意识到,他是多么地热爱自己的生活,多么地热爱生命啊。
爱你就像爱生命。
郑云龙真的很想对阿云嘎这么说,但他没有。
就这组数吧。那个顾客总算选好了他想要买的号码。
阿云嘎点点头,熟练地给那人打出一张******。他看着那顾客走出去,然后把眼神落在郑云龙身上。
大龙,我们今晚去看电影吧,阿云嘎说,晃了晃手里的手机,七点半,我刚买好了票。
郑云龙嗯了一声,剥开一个荔枝味的棒棒糖,含糊着说,那我们今天就早点打烊。
好,阿云嘎回答,转而又看向手机屏幕。
我们从来没有一起看过电影。
郑云龙想。他觉得有些喜悦。
也许他们可以在觉得电影无聊的时候交换一个吻。
他玩着手里的消消乐,把棒棒糖用舌头顶来顶去。
可我还是想听他表白。
他仍旧怀有诚挚的希望,甚至哼起了歌。
他兴致勃勃地哼着一首有关暗恋的歌,与此同时阿云嘎从他的电脑后站起身来,走到郑云龙的柜台前,敲敲玻璃。
大龙,我要跟你说个事情。
阿云嘎说。
郑云龙抬起头来。
他们四目相对。
郑云龙想:
今天,他要跟我告白吗?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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