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刻舟求剑

多数导演都选择北上,或多或少都有过北漂的经历,混出头了上采访节目都叫忆苦思甜,那些就地埋了的也没机会提。

2010年左右爸妈就开始给他购置不动产,蒲熠星毕业之后也没机会和时间培养什么烧钱的爱好,做直播、赶通告、磨剧本几乎已经花完他所有的精力,如果时间能贷款,他的额度也已经用完。

于是兜兜转转看过二级市场的产品,始终修习不到韭菜成精的觉悟,没甚好买的钱就都拿来买房子。

朋友笑他,蒲半城。

北漂,蒲熠星没漂过。

2023年,应女朋友的要求,他终于送了她一场盛大隆重的婚礼,父母欣慰亲友祝福,他将璀璨不菲的指环套上另一个人的无名指。

良田房屋、娇妻美眷,他笑说自己小富即安。

也许是旧习难改吧,他总觉得人只要活着就应该拥有一些新的体验,蒲熠星学会了抽烟。

为了他的第一部片子,蒲熠星带着自己的剧本跟着制片人,在四九城的大小饭馆里喝得天旋地转,体验了一趟漫长的醉生梦死,梦里的他和他的主创们吃着火锅围读剧本。

蒲熠星扶着酒店门口的罗马柱,出租车停在路边用眼神催促,制片人递给他一根细支贵烟熟视无睹。

橘黄色的亮点在他纤细苍白的指间呼吸明灭,他呛了一口剧烈咳嗽,夹杂着制片人的无情嘲笑。不是因为烟,是为爆珠里的酒味,凶狠席卷了口鼻间所有的气息,他就像是一个醉鬼的醉鬼,醉鬼的二次方。

原来抽烟是这么一件普通的事,既不是忘忧草也不是麻醉师,世人说它好,大概是被慷慨施舍了一时半刻的假自由,都感恩戴德夸赞它。

电影的投入预算其实不大,除了基本支出以外,就是道具实物大多有些晦气。

那是一部恐怖片,囊括了许多中式民俗恐怖意向的具象体现,蒲熠星开玩笑说,要让中国小朋友们都能噩梦成真。故事讲的阴暗晦涩,与其讲些容易遭人诟病的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倒不如说些摈弃迷信走近科学。

男主角是蒲熠星在综艺节目里认识之后拐来的,卡位出道的一个小偶像,女主角是他通过曾经接触过的后期团队公司,辗转从北影找来了一个在读学生,这部电影也是那个学生的银幕处女作。

小成本电影实在没有给蒲熠星太多的选择余地。

2027年初,以蒲熠星为首的一伙人连车带人悄无声息进了挂珑尖的深山村寨,就地落草为寇四月有余。其实用了三个多月已经把镜头拍完,剩下的那一个月是蒲熠星和当场寨民坚持要等良辰吉时将请来的纸人奶奶送走回归本家牌位。

在山里拍摄的日子蒲熠星忽然像是苦行僧入了定,除了片场的事所有的外物都与他不再有关。

进山之前提前知会了家里人山里信号不大好,晚上回招待所可能才可以视频,但是恐怖片谁大白天的拍,永远不可能准点收工,家里人只好时而发来一连串语音表达娇嗔、关心和不满。

临近男主角杀青的那天中午,蒲熠星端着吃了半碗的盒饭,坐在监控器面前回看带子,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蒲熠星烦躁地按了拒接,很快电话又响起。他仔细看号码,是越洋电话,美国的区号,但以前的同学几乎都是通过SNS在联系,很少直接打电话。

接通之后,那边传来清晰可闻的呼吸声和一句简单的中文,“喂”。

蒲熠星猛地摘下监听耳机,走到人群外去接电话,步子很急,紧握着手机的手有些不自觉地颤抖。

没有得到回应,对面好像是担心拨错了号码,有些疑惑又“喂”了一声。

韬韬……

蒲熠星要脱口而出的称呼,像根致命的鱼刺死死哽住发紧的喉咙,将想哭的冲动一同扼杀在眼眶决堤之前。

社会习俗和理性至上教蒲熠星得体回答,“你好,哪位。”

郭文韬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听起来也有点犹豫和紧张。

“蒲熠星,你……最近还好吗?阿,我是,我是郭文韬……还……记得我吗?”

我过得很好,我知道,我忘不了。

他本就习惯了接他的每一句话头,他的每一个问题他都能回答,可是他也有太多问题想问,却怎么都显得不合时宜。

蒲熠星咬着嘴唇沉默,他不知道郭文韬为什么会突然给他打电话,这通电话就像往他怀里塞了一团杂乱的毛线球,他焦躁却找不到线头在哪。

是他在叫我的名字,蒲熠星渐渐有些神游天外地想。

有几年了,快四年了吧,他结婚之后没多久,郭文韬就去了美国。

一开始还有联系,渐渐地,因为时差或许是别的原因,不知不觉间就慢慢疏远了,蒲熠星曾经因为这种疏远而松了一口气。

原本知道他们之间秘密的只有他们两个人,而这种疏远代表着忘却,意味着保守秘密的人只剩下了一个,也许再过几年他也会将这个秘密自然而然地遗忘。

“嗯,我没在忙,你说。”

蒲熠星后来回想,其实不大记得当时说了什么,只记得应该是安慰了几句什么话。那边讲话语速越来越快,好像很赶时间,旁边还有小声的英语在交谈,但实在是信号太差闷闷地听不太清。

郭文韬也没说什么实质性的内容,似乎就是单纯确认一下蒲熠星是否存活,多数时间是郭文韬在讲,就这么聊了快半个小时。

蒲熠星时不时看一眼手机黑屏,确认自己没有错按挂机键。垂眸听着话筒里传来絮絮的,陌生而熟悉的声音,视线无意识落在自己的鞋面,他眉眼温柔得像是阳光下刚化开的奶油。

两个人对话的情形,不像是一对没人说告白也没人讲分手的旧情人,倒像那段过往从没发生,爱情也从未来过。

蒲熠星挂了电话,一支接一支抽烟,他也成为了感恩戴德的一员。

他忽然想起,刚才居然忘记告诉郭文韬,他现在是导演了,正在拍他的第一部电影。

嘴里叼着新燃上的烟,蒲熠星拉着助理给他拍了一张导演椅的照片,尼龙上印着清晰的名字,蒲熠星。

找出郭文韬的微信,给他把照片发了过去,蒲熠星快把蓝宝石屏幕盯出一个洞来,但对面没有回。

那部电影后期做了一个月,后来又被压了很久才申请下龙标,又过了大半年,终于开始宣发。

电影本想放在清明节首映做个噱头,宣发和路演遇到了一些变故,推迟到了4月10首映。

蒲熠星发动了所有资源和能量来为这部电影推广,收起无用的自尊,克制天生的淡漠,去学习演好“导演”这个新角色,尽管他执拗地相信最终小成本电影只能靠口碑白手起家。

他和他的主创团队一起参加了首映式。

电影开始前蒲熠星下台给前来观影的媒体朋友、影评人和业余观众分发了速效救心丸,特别定制的黄色小圆盒里装着一小颗黑黢黢的,并祝大家观影愉快。

档期给足了三周,甚至因为口碑在社群小范围发酵,而延长至了一个月。

庆功宴那天蒲熠星揽着太太一同出席。

许多主创没有见过蒲熠星的太太,以为是个不好聊天的,来往间发现居然还挺开朗,就是有些爱炫夫。会来事的那几个,朝着蒲熠星挤眉弄眼揶揄,蒲熠星闭起眼无奈地笑了笑。

宴席上蒲熠星作为导演想灌他的人有点多,找了个借口就要溜,跟正在摇筛盅的太太说了一声,去楼上开房休息。

没脱衣服就扑在雪白的床里,扯开衬衫,身上不知何时被沾上的红酒渍原样印在了床单被套上,他脏得能把自己的洁癖治好。

房门被礼貌敲开,但是来人的目的却不怎么礼貌。蒲熠星皱眉看着站在房门口有些局促的,他的男主角。

蒲熠星犹豫了一会,还是退开一步,让他进了房间,他就是见不得那种委委屈屈还不自知的样子。

男孩拘谨地开始找话题和蒲熠星聊天,不在片场的时候蒲熠星身上那种拒人千里的味道又开始发散开来。

蒲熠星耐心忍着头疼陪他聊了很多,聊片场的事男孩说他其实很害怕,聊他太太的事问是不是表面夫妻,聊接下来的打算还能不能继续让他做主演,蒲熠星终于决定打断他。

“是你经纪人叫你来的?”

男孩紧张起来摆了摆手,又忽然耳廓爆红。

蒲熠星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却停在半空,他想摸一摸单薄红透的耳朵,可爱极了。

男孩忽然抓住他的手臂,像是握紧了救命稻草,鼓起勇气说。

“要试试吗?和男人。”

试过了,不止一次。

那可能是2021或是22年吧,五六年前的事。

昏暗的密室两人默契躲进中式衣橱里屏气凝神,听着外面NPC尖利的叫嚣躲过一劫。

蒲熠星突然把郭文韬摁进狭窄的角落偷了一个吻,代价是小腹挨了他一记狠狠的手拐,报复是捧着他的脸又一次深深吻了上去。

蒲熠星微微拉开一点距离,说着废话。

“韬韬,我害怕。”

郭文韬缓过劲来,轻轻喘着说。

“吊桥心理不可取。”

蒲熠星在黑暗中挑眉,故作轻松道。

“那怎么还不出去?”

郭文韬的手指缓缓摸索到蒲熠星的领口,一把将人扯到近前。

“这里没有监控。”

店家看着监控器上纠缠成一团的热能图像,也只当做饭后闲谈,偶尔看向一同来的几个女孩子有几分难以察觉的讥讽和怜悯。

密室是他们常去的约会地方,桌下、柜中、墙角、甚至是棺材里,任何躲藏逃避追捕的地方都是他们的小世界,或许能你来我往地牵一会手,或许是用扭曲的姿势抱上一会。

蒲熠星回四川办户籍资料准备结婚,郭文韬申请去四川出差。

悦榕庄汤院依山势而建,云雾缭绕闲适宁静,花钱就能买来的世外桃源。

郭文韬坐在院子里敲着笔记本,蒲熠星坐在屋内窗边喝茶看书。

蒲熠星要结婚,而对方不是郭文韬。

他们的矛盾太大了,大到近在眼前而看不到全貌,只能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他们没有争吵,没人能站定什么立场自然吵不起来。他们之间已过去的起点,无法改变,还未来的终点,也无法改变。

本就是偷来的时间,怎么还忍心浪费。

蒲熠星小声重复叫着郭文韬的名字,全名,叠字,宝贝贝,TAO,忽而怪声怪气忽而缱绻低沉地乱叫一通,郭文韬好像都没有听到。

哗啦——

蒲熠星撕下手中翻到的那张书页,三两下折成纸飞机,轻哈一口气,朝着郭文韬的方向掷去。

他却好像背后长了眼睛,回身站起稳稳接住了摸不透轨迹的纸飞机,展开重新折好,机尾上恰好露出一句话。

「荷西送不起昂贵的钻戒,他只给三毛准备了一副完整的骆驼头骨。」

郭文韬用力向着窗口那个人投了回去,纸飞机重重敲在玻璃窗上,蒲熠星一吓,拍了拍胸口,心有余悸。

月朗风疏,山里的星空比北京的霓虹迷人千百倍,天时地利可遇不可求。

除了他们之间的第一个吻是蒲熠星主动,之后好像都是郭文韬先忍不住。

郭文韬跨坐在蒲熠星腿上,一只手掌动作生疏地遮住蒲熠星的眼睛,睫毛扫过手心让他有些痒却没放开,另一只手向下探去。

“你别动,那就是我不要脸呀。”

蒲熠星算是终于知道他打的什么小算盘,想都别想。他不允许谁说他的韬韬不好,连郭文韬自己也不行。

怎么事到临头了,他们两个之间还要分锅吗?谁欠谁更多点?还是讨论谁更该死一点?

蒲熠星掐着郭文韬的腰向下加了一把力,又怕把他真的弄疼,也就是表面恶狠狠了一些,低头看了一眼咬着牙威胁似地沉声问他。

“现在这样……你想怎么分?嗯?”

他们紧紧交缠的手指间,箍着两只订婚戒指,却不是一对。闪耀的银芒在被浪起落间讽刺忠贞。

在悦榕庄住的每一天早上醒来,蒲熠星都能在枕边发现鲜花,他在懒觉中做了五天的花仙子。每天花的种类不一样,也不知道郭文韬从哪里弄来的,当他还没起床的时候。

蒲熠星笑说他枕边放的鲜花让他像个等着被送走的NPC,郭文韬说那么他就是那个隐形嫌疑人,一定要想个完美犯罪了结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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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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