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深｜周四宜见面

      锁好办公室门，黎深朝住院部走去，他早上来医院时顺路把车停在了住院部门口的停车位，现在过去顺便看看今天下午才住进来的13床病人，他后天就要进行全胸腹主动脉置换术，但以他现在的身体状态，接受这种高难度的手术风险极大，是以再小心也不为过。
　　
　　心里默默安排着接下来两天的日程，通过门诊和住院部分区门时，黎深抬手看了眼时间，差五分钟八点。
　　
　　“黎医生，还没下班啊？”孟护士长翻着病历本正要离开护士站，看到黎深过来就停了停脚步。
　　
　　他微微颔首，“这就走了，走之前来看看13床。”
　　
　　“今晚是小关医生值班，我刚看他过去。”孟护士笑了笑，“明天没有手术安排，总算能清闲一天了吧。”
　　
　　黎深闻言沉默片刻，心外科急重症多，应急手术率相比其他科室也要高出很多，是以即便没有手术安排也不代表绝对空闲，再者医院里有个几乎说得上是玄学的却被一众医护默认的现象——“清闲”一旦说出口，大概率接下来就要发生点什么。
　　
　　孟护士说完自己也愣住了，掩口玩笑道：“忙晕了，什么话都说，我是看你心情不错，难不成要破格给自己放假了？”
　　
　　黎深微怔，他看起来心情很好吗？不过他并没有假期，只是……
　　
　　“明天是周四。”他下意识开口，回过神来时才发觉自己有些突兀，在对方不解的眼神中很轻地笑了下，他解释道，“对我来说，是个还不错的日子。”
　　
　　护士长露出耐人寻味的表情，笑道：“行，那之后黎医生有空也跟我们分享分享你的好日子。”话毕她举举手上的病历本，“那你忙着，我先去巡病房。”
　　
　　黎深猜孟护士大概是误会了什么，但也不算完全误会，是以他不再多言，颔首和对方道别，明天上午他在天行大学还有一节课，早点回家应该能空出时间再确认一下授课进度，这样想着，他举步离开，却刚迈出一步就听到前面的某间病房里传来阵阵骚动声，他眉心一皱，果然下一秒就接到了关轩的电话。
　　
　　“黎老师，13床主动脉夹层并夹层壁间血肿病人突发心绞痛，心率过缓，可能需要立刻手术！您现在在哪……”关轩一出病房门就看到黎深大步朝这边走来，却对这个时间看到对方出现在医院里并不意外，他忙迎上去，快速道，“我已经给他提前放置了临时起搏器，但他半小时前才吃过晚饭……”
　　
　　为了避免全麻后患者出现呕吐等并发症，术前通常需要患者禁食禁水一段时间，但眼下显然是需要主刀医生自抗风险的时候，黎深只权衡片刻就对关轩道：“你去联系手术室和血库，我三分钟后到。”转身前他脚步一顿，嘱咐，“去找麻醉科张副主任过来，就说我需要他帮忙。”

　　……

　　
　　早上八点半，你从黎深办公室出来，正准备去买两份早餐等他回来，却一出门就看到他从走廊另一边的电梯出来，穿着一身洗手服，连手术帽都没摘，正揉着脖子往这边走，身形依旧是挺拔的，却难掩疲惫。
　　
　　他正专注地思考着什么，一时间没有看到你，你小跑着迎上去，随着距离的拉近，发现他整张面容都有些湿意，似乎是才洗过脸。
　　
　　你在离他两米左右的地方停下，他这才终于注意到你，愣怔片刻后，他惊讶的眉尾几不可察地扬了扬，手术后疲惫却紧绷的气场瞬间松懈，含笑朝你走来，你也因为和他的对视下意识笑起来，正要往他身上扑，就见他往后退了一小步，抬手阻止你的动作。
　　
　　“刚下手术，身上有汗。”他开口，声音有点哑。
　　
　　“我又不嫌弃你……”你这样说着，但还是乖乖站好，“小袁护士说你昨晚八点多就进手术室了，现在才结束吗？手术……顺利吗？”
　　
　　“嗯，虽然遇到点麻烦，但手术很成功，患者预后可能不太乐观，已经转移到ICU了。”他说着舒出一口气，却不欲和你在这种事上聊太久，安抚你的担忧道，“手术比较复杂，患者的术前准备也不到位，所以时间长，别担心，一般不会这么久的。”
　　
　　你承他的情，不再和他聊工作，转而从口袋里拿出一张信封，上面印着Akso医院的标志，你借花献佛地递给他，“等你的时候看到你桌上有一套信纸，就给你写了封……情书，你收不收呀？”
　　
　　他弯弯嘴角，先是下意识地伸手，随即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停下动作，又把手收了回去，视线在你身后扫了一圈才无奈地叹笑出声：“在医院大厅当着这么多家属的面给我塞信封，我要是收了，明天就不用来上班了。”
　　
　　“啊……”你恍然，连忙把信封放回口袋，又做贼心虚般四下看了看，才压低声音玩笑道，“我养你啊，你以后就做的私人医生好了。”
　　
　　“我怎么不知道猎人协会什么时候这么富裕，一个刚工作不到一年的猎人就能雇得起私人医生了？”
　　
　　他在看到你后刻意敛去了不少疲惫，但身体的反应不会骗人，也许也有在长时间高度集中注意力后情绪放松的原因，他此刻讲话的腔调都不似平日那样果断利落，反而慢条斯理的，带着点随意聊天的漫不经心，特别吸引人，你没忍住，还是凑上前在他线条清晰的下颌线上亲了亲，然后立刻站好。
　　
　　他的视线下意识地追逐你靠近又退开的动作，因通宵而有些苍白的脸上浮上了一层十分浅淡的红晕，又很快褪去，只剩下耳尖一点漂亮的颜色证明他刚刚的心动。
　　
　　“这样这些家属总能明白我们的关系了吧？”你也有一点害羞，更多却是雀跃地问他。
　　
　　他悠悠地“嗯”了一声，带着点调侃的意味说：“这下除了’金钱交易’，还多了一项’美色贿赂’的投诉理由。”说完像是自己也觉得好笑，他煞有其事地点点头，“看得出你是真想让我失业了。”
　　
　　你顺着他的话想象了一个被扫地出门的黎医生，忍俊不禁道：“那你快去医务处先报备一下你有女朋友了。”
　　
　　他投来一个“荒唐”的眼神，伸出手指在你额头上轻怼了一下，“谁告诉你医务处还负责管医生的感情状况了。”
　　
　　一点都不疼，反而痒痒的，你却故意捂住被他按到的地方，用眼神控诉他的“暴力行径”。
　　
　　“黎深，你不回去补觉站这儿干嘛呢？”
　　
　　你们朝声音的方向看去，一个高个男医生一边捶腰一边打着呵欠走来，看样子也是刚下手术，他睁眼时才看到刚刚被黎深挡住的你，原本迷茫的眼神瞬间意味深长起来，拖着长音道：“哟，黎主任幸福啊，工作一结束就有佳人相伴。”
　　
　　黎深似乎和他很熟悉，闻言看了眼还在捂着额头演戏的你，低低笑了声：“幸福吗，佳人正’生气’呢。”
　　
　　你一下红了脸，忙把手放下装端庄，一边对男医生点头示意，等黎深给你们相互介绍。
　　
　　“这是麻醉科的张医生，我的大学同学。”还不等他再介绍你，张医生了然地抢答，“女朋友？”
　　
　　“嗯，女朋友。”黎深点头，“在猎人协会工作。”
　　
　　张医生咂舌鼓掌，“合着你们是救死扶伤的天使一家人是吧。”
　　
　　你正要谦虚，却见黎深一反常态地直接应下，“对，所以下次让你来帮忙的时候痛快点。”
　　
　　张医生不肯让步，“那你先把这次的’报酬’给我结了，我昨晚上正要下班呢，都跟老婆说好了，挂了电话就被关轩拉过来上你一台十几个小时的手术，腰都快断了！”
　　
　　黎深点头，“下周我去学校给你代一节理论课。”
　　
　　“那不用。”张医生不满意，似乎意有所指道，“我还是很喜欢和那群清澈又愚蠢的小朋友相处的，换一个。”
　　
　　“……明天院里的宣传采访，我替你。”
　　
　　“成交！”张医生立刻腰不酸了腿不疼了，抬脚就走，路过黎深时还不忘得了便宜卖乖道，“我这还是看在猎人小姐的面子上给你’打折’了，婚礼别忘了请我啊。”
　　
　　看着张医生打着呵欠的背影，你转头问黎深：“什么采访啊，你又要上电视啦？”
　　
　　他拉着你进了办公室，一边道：“不是说了，医院的宣传采访。”
　　
　　“那我能看到吗！”
　　
　　明明真人就在眼前，你却对能在电视上看到黎深这件事有种莫名的兴奋，他也察觉了这点，一边洗手一边似笑非笑地看你一眼，却说了句废话：“能播出就能看到。”
　　
　　你撇撇嘴，回敬：“怎么，你还要说点不能播的？”
　　
　　自动感应的水龙头停止工作，你看到黎深直起身，却并不擦手，架着一双湿淋淋的手朝你走来，你赶忙掀起卫衣帽子戴好，防备地看着他问：“你不会幼稚到要用水喷我吧？这可有损医生群体的靠谱形象！”
　　
　　“黎医生下班了，现在只是普通市民黎深。”他越走越近，直到在你面前两步的位置站定，却没有动作，只看着你好整以暇地问，“知道我要喷你还不跑？”
　　
　　“逃跑有损我们猎人群体的英勇形象！”你声音洪亮昂首挺胸……然后拉住抽绳把脸缓缓缩进了帽子里，你猜自己现在看上去肯定特像个包子，小笼包。
　　
　　果然，一声带笑的气音响起，你听到黎深抽了张纸将手擦干，而后头顶就落下一阵轻柔的力道。
　　
　　似乎不是手掌。

　　……

　　
　　写好术后记录提交，黎深一边整理桌面文件一边和你聊着：“刚才忘了问你，怎么突然过来了，协会那边没事？”
　　
　　你在桌面上托着脸欣赏他好看的手指在纸张之间忙碌，有点炫耀地说：“我们小组轮休两天，羡慕吧？”顿了顿，你又想起他，“说起来，你多久没下班了？”
　　
　　他回想片刻，“大概三十六个小时。”将桌面整理好，他抬头时才看到你满脸的指责，不禁失笑，“这么看我做什么，昨晚有紧急手术，不然我会回家休息的，倒是你，放着好好的假期不用来补觉，反倒一大早来医院？”
　　
　　“我不累啊，好不容易有假，不想把时间浪费在睡懒觉上。”你问，“你等下还有什么安排吗？这么久没睡，要不要一起回家补觉？”
　　
　　黎深顿了顿，你就猜他接下来大概还有行程，果然，他在日历上确认了一下就叹道：“我十点四十还有节课，你……”他询问地看向你。
　　
　　你看了眼时间，现在才将将九点，教学毕竟也是体力活，你很诚恳地建议：“那你要不要睡一会儿？到时间我叫你。”
　　
　　他迟疑，“你不无聊？”
　　
　　“如果你同意带我一起去上课的话。”你狡黠地眨眨眼“我还没见过你做老师的样子呢，你这里有我上次看到一半的小说，不无聊的。”
　　
　　“又不是玩过家家，而且我的课很无聊……”看着你殷切的小表情，他说到一半还是止住话音，轻笑着摇了摇头，“你在哪里看书？沙发上？”
　　
　　你摇头，指着他身下：“我要坐黎医生平时坐的地方。”
　　
　　……
　　
　　黎深并不是睡眠很好的人，但大概这两天太累了，是以他的呼吸很快就变得绵长起来，听上去像是睡熟了，你刚刚看他从柜子里拿出一个他睡惯的荞麦枕就知道这人一定经常在办公室凑合睡。
　　
　　腰、背、脖子是外科医生的职业病高发区，甚至连手都可能因为反复长时间地使用器械而变形，说他们是在以命换命也不夸张，见黎深还知道用合适的枕头来保护颈椎，你居然因他对自己微小的照顾而感到欣慰，但随即又被自己为他一降再降的标准感到啼笑皆非。
　　
　　说是看小说，其实你只看了几行就忍不住偷瞟他，看到他确实老实入睡，你也干脆看得光明正大，之前等他结束手术时你和小袁护士聊了几句，这才知道原来医院里最近并不太平，院里的领导层正在进行大规模变动，黎深是医院明星科室的主任，在科研和临床上都相当出色，又参与过多次援外医疗甚至几次极地救援，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副院长的人选之一，但他年纪小，又是已经退休的老院长的学生，身份一时间就有些尴尬。
　　
　　君子群而不党，可尽管黎深本人并没有任何“站队”的意思，但在医院里，就职哪个科室、师从哪位老师原本就是一种天然的站队，也就不得不面对来自不同队伍的上位者的打压。当然，医生之间的派系矛盾绝大部分时间不会影响到医疗行为，但昨晚黎深特地找他更信任的张医生来做他手术的麻醉医生，大概也有一些言不由衷的考量。
　　
　　你只是在小袁护士的三言两语中简单地推测，具体情况一定比你想的还要复杂许多，但黎深从没和你说过这些蝇营狗苟，他只是一直沉默地做着他该做的事，看遍世故，却不愿世故。
　　
　　你有时会想，也许正因医院是一个情感张力极大的场所，它像一个通道，无数的生离死别在这里穿梭，是以黎深才在见证了那些故去新来后逐渐成为了这样一个如月下深潭的人，像他的名字，思沉抑而不扬，见广容而不贬，谓之深。
　　
　　你曾在他的患者抢救无效后试图安慰他，但也是那次让你彻底明白，他自己早已建立了相当成熟的生死观，也曾听他对你直言，医生这个职业让他收到了太多名不副实的赞美，然而世界上根本没人能够救别人的命，医生能做的不过是在大多数时候延缓他人的死亡，而正因为他敬畏生命，才深知注定到来的死亡非人力所能逆转。
　　
　　且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你趴在桌上看沙发上睡得安稳那人，忍不住幸福地笑起来，看起来隐忍的黎医生其实是一个人很逍遥的人啊，这个认知令你感到愉悦，平时因为你们的工作都太过忙碌，两个人独处就成了珍贵的奢侈品，也正因如此，在你发现他过得还不错后，连听着他匀长的呼吸都格外令人安心，会不会有点太喜欢他了呢？你有些苦恼地想。
　　
　　……
　　
　　时间在你看似漫无边际实则只围绕黎深一个人的想象中流逝，按照和他约定的时间，你悄声走到沙发一边，蹲下身准备叫醒辛苦的黎医生去上课，他似乎早已习惯办公室外往来的脚步声和交谈声，你发出的声响并没有被察觉，只是这场景忽然令你有些恍惚，你忍不住想，如果小时候没有和他分开，如果你们一起度过那段偶尔苦恼于课业，却时常开心于青春的少年时代，会不会也像现在这样，去他的家里叫他起床，等他一起上课。
　　
　　这样想着，你小声地喊他：“黎深，到时间了，你该起来啦。”
　　
　　“……嗯。”他闷闷地应了一声，没有睁眼，似乎是嫌周围的环境太亮，反而抬手搭在眼睛上，含糊地说，“再睡五分钟。”
　　
　　原来雷厉风行的黎医生也会赖床呀，你无声地偷笑，却也知道他是真的太累了，一场十二个小时的手术，助手医生有可以轮替的同事，麻醉医生也有辅助自己的一线，只有主刀医生要从头到尾不能松懈分毫，如果是你，站在那里玩一整晚的游戏都不一定撑得住，更何况他还要持续保持极高的专注力。
　　
　　你有些心疼地轻轻碰了碰他的发梢，听他的呼吸声就知道他已经醒了，只是还不想起来，一时忍不住探身凑到他头顶小声道：“你好，这里是黎医生专属小闹钟，很高兴为你服务～”
　　
　　又轻又缓的笑音藏在他的气息里，黎深拿开挡在眼睛上的手，仍闭着眼睛低声道：“那你高兴得太早了。”
　　
　　话音未落，一股力道随着他抬手的动作按在你的后脑，你顺着压力低下头，嘴唇和他的嘴唇轻轻碰在了一起，无间的亲密中，你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感觉唇上温暖又干燥的触感有很小幅度的摩挲，是他在笑。
　　
　　黎深很快就松了手，等你反应过来直起身时，就看到他躺在那里，一双眼睛藏着笑意把你望着，而后利落地起身，在你蓬松的发顶很温柔地揉了揉，说：“不要久蹲，起来。”
　　
　　你还有些******，呆呆地看着他，“可是还没到五分钟呢……”
　　
　　“今天有额外的’补充’，已经休息够了。”他握住你的手臂将你扶起，自己也从沙发上站起身，你们双双趔趄了一下。
　　
　　你是因为蹲得久了，却不知道他是什么原因，你探寻地看过去，他笑得有点无奈，“手术站得太久，腿酸。”

　　……

　　
　　你们到学校后离上课还有二十分钟，黎深要去教务处领取教室电子设备的钥匙，为了防止被人看到，你也在此和他分开，先一步去了教室，进门却发现上座率比想象中高出许多，其中女生居多，可黎深是研究生导师，你一时奇怪他怎么有这么多学生。
　　
　　为了不影响来正经上课的同学，你这个“不正经”家属就找了个后排不起眼的位置坐下，毕竟毕业不久，你很自然地从包里翻出笔记本和笔，乖乖等黎老师来上课，这时旁边一个男同学和你突然来和你搭话。
　　
　　“感觉没在医学院见过你啊，专门来看黎老师的吧？”
　　
　　你恍然，原来这间教室的上座率是有水分的啊，你好奇求教：“黎老师不是任教很久了吗？怎么还有这么多不是他学生的人来听课啊。”
　　
　　男生露出一个“你不也是”的表情，却还是答道：“这是黎老师新学期的第一节课，来看他的人多很正常，之后基本上就只有他的学生了。”说着，他很有经验地指指前面的座位，“你要想看人可以坐前面点。”
　　
　　你正摇头，余光就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从门口进来，直朝讲台上走去，教室的交谈声安静了一瞬又恢复，黎深打开电脑，操作了几下，屏幕上就出现了一行大字，心肌再灌注损伤与保护研究，你刚好能听懂一些，便端肃形容准备好好听讲，想到学生里这么多是冲着黎深这个人来的，你就不给黎深捧人场了，给黎老师捧个学问场吧。
　　
　　十分钟后，你大概明白为什么刚刚那个男生说新学期第一节课后就只有黎深的学生会来了，在你这个半吊子听来，他讲课的专业性相当高，并不是很深入浅出的类型，而因为台下有很多外院学生，所以交头接耳的情况也不在少数，几个趴在桌上的同学看似在睡觉，其实脸上的光线五秒钟变了八次，一看就是在偷偷玩手机，你对此再熟悉不过，毕竟谁还没在大学摸过几节课的鱼呢。
　　
　　把视线移回讲台上那人，你发现黎深像是习惯了这种局面，他神色不变，并不理会扰乱课堂秩序的同学，只自顾自地跟着专业内容翻动着屏幕上的PPT，不时调整几下脸侧的扩音器，经由电磁处理又扩大的声音似乎比平时在医院工作时还冷上几分，怪不得“慕名而来”的姑娘大多在一节课新鲜后就幻灭了，你一边偷笑一边想起他上午和你说他的课很无聊，原来真的不是在谦虚啊。
　　
　　“你是外校医学院的？”旁边的男同学突然凑过来看了看你的笔记，热心道，“你是本科生吧，我这有黎老师读书时的笔记，你要看吗？”
　　
　　他说着把自己的笔记推过来，是打印版本，但上面明显不是黎深的笔迹，你怕他受骗，委婉道：“我是黎医生的患者，来旁听的，但我之前看过他的笔迹，大概……不是你笔记上面这样的？”
　　
　　男生愣了一下，而后笑道：“害，这是和黎老师一届的张老师重新抄录的版本，既然看过那你肯定也发现了，我们黎老师这人吧，哪都好，就是那笔字……你没看他上课都不写板书吗，因为很多人看不懂。”说着他还婉惜地摇头叹息，“谁说的字如其人，我看真不一定……”
　　
　　你正抿唇偷笑，就听讲台上那人清了清嗓子，一边操作鼠标一边说：“接下来会演示一些手术过程，对血腥画面不适的同学可以选择离开。”
　　
　　持续的交头接耳声停顿了一下，却并没有人离开，连刚才偷玩手机的同学也抬起头来，想必即使并非医学专业，大家对手术过程也十分好奇，只是在黎深翻找视频的空档，大家的聊天声越来越大，连你都有点生气了，罔顾自己上学时的做派腹诽：干嘛啊，什么话题非在课上聊不可，不能尊重一下台上的老师吗！
　　
　　“你们……”像是和你有心灵感应般，黎深突然提高音量，看着台下的学生冷声道，“今天聊得格外热闹啊。”
　　
　　交谈声终于彻底平息，你有点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期待起来，接下来是怎样，黎老师要教训学生了吗！他肯定不会给学生扔粉笔头的吧，你没良心地、肆无忌惮地想象着。
　　
　　而大概是你的视线太过热烈直白，黎深突然隔着数排座位遥遥地看了你一眼，只一眼后又垂眼继续翻找视频，你却看到他很轻地笑了下，而后无奈道：“今天我女朋友来听我的课，你们真是给了我一个好大的没脸。”
　　
　　他这一句话无异于一石激起千层浪，凝固的课堂气氛被瞬间点燃，每个人都在四下张望，似乎只要是眼生的女性就有“黎老师女朋友”的嫌疑，你的脸忍不住得爆红，旁边刚刚要借你笔记的男生不傻，见状立刻一副见了鬼的表情瞪着你，片刻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你，您……”他甚至对你用了敬称，“我，我不告诉其他人您的身份，您也别把我说黎老师字丑的事告诉他啊！！”
　　
　　看男生比你还慌，你突然就平静了点，忙冲他摆摆手，示意你不会告诉黎深，那边有好事的男同学大声道：“黎老师，您这一句话说碎了这屋里多少的少女心啊！师娘好不容易来一次，您不给我们介绍介绍？”
　　
　　你突然无比感谢今天来旁听的同学给了你浑水摸鱼的机会，却听黎深说道：“从现在开始到下课，如果你们不再聊专业之外的事，我就把她介绍给你们。”
　　
　　八卦果然是刻在人类DNA上的基因片段，此话一出，教室里立刻安静得落针可闻，直到离下课只有一分钟，全部同学仍旧保持着最大程度的安静，教学进度达成，黎深也不再讲话，低头整理着教材，满室寂静中，终于有人忍不住了，扬声道：“黎老师，说话算话！现在能给我们介绍师娘了吗？”
　　
　　话音落下，下课******响起，安静后，黎老师冷酷地宣布：“有同学在下课铃响之前问了与本专业无关的问题，所以我们的’交易’作废。”

　　……

　　
　　天行大学的食堂以面积大、菜系丰富、装修豪华三大特点闻名于各大高校之间，好不容易来一次，你特地让黎深带你来食堂吃午饭，跟在他身后排队时，你忍不住想起刚刚在教室里他宣布交易作废后同学们的满室哀嚎，他却像还嫌不够一般，很让人牙痒地补充：“你们将来要从事的是一项分秒必争的职业，下次再’争’的就不是八卦而很有可能是人命，希望你们今后在对时间的把控上能保持绝对的严谨。”
　　
　　和黎深在一起时你一向没什么站相，此时也正把额头抵在他背上，他察觉到你的异常，转头问你笑什么，你问他：“刚才你不会真的打算我把介绍给你的学生们吧？”
　　
　　他挑了挑眉，问：“你不想？”
　　
　　“也不是不想……”你把有些混乱的想法组织成语言，“我很愿意参与你的社交圈啊，无论是医院还是学校，但我今天素面朝天的，还一身卫衣牛仔裤，不太合适吧，怎么说也该是那种……踩着高跟鞋的OL风格和黎老师比较相配吧？”
　　
　　他像是听到什么奇闻逸事般露出意外的神情，下意识地抬手揉了揉右边的手腕，而后少有地用真心疑问的语气问你：“你觉得这种风格和我相配？”
　　
　　你快速地眨眨眼，认真地反问：“不是吗？”
　　
　　“我想不完全是。”
　　
　　课堂上一板一眼的黎老师此刻像是无师自通了深入浅出的讲话技巧，他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又很快地继续说明，语气稀松平常：“你今天是什么风格，我应该就和什么风格最相配。”
　　
　　……
　　
　　你被黎深的回答砸得晕头转向，连食堂阿姨的询问都回答得乱七八糟，最后晕晕乎乎地选了几道看起来口味不妙但胆子很大的创新菜品，连什么薯条炒西瓜都有，找空位坐下后，黎深欲言又止地看了眼你的餐盘，还是问道：“你让我带你来食堂就为了吃这个？”
　　
　　你不想承认自己刚才被他一句话就搞得五迷三道，忙嘴硬道：“对啊，我就是喜欢创新，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吗，叫’要吃第一个做螃蟹的人’！”
　　
　　“……”
　　
　　黎深沉默，你茫然，反应过来后立刻改口：“不是，是那个，要第一个吃做螃蟹的人！”
　　
　　“……”
　　
　　“不对不对！”你欲哭无泪地拍了下脑门，泄了气，“是，是要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哈哈哈……”
　　
　　你低头咬牙骂自己好丢人，却听桌对面传来清越的笑声，你讶然看去，黎深屈指凑在唇边，整个人都因为这笑而生动起来，印象里这还是你第一次见他笑的这样开心，你心里很深的某处突然就软得一塌糊涂，如果他这样开心，似乎……出糗也无所谓了。
　　
　　黎深很快就停了笑，只是眼角眉梢还有残存的笑意，见你看过来，他收敛表情，清清嗓子真诚道：“不是笑话你，是……”顿了顿，他还是选择坦诚，“是觉得你刚刚很可爱。”
　　
　　他说这话时，被擦拭得一尘不染的落地窗外洒来一束正午的阳光，你看着黎深坐在春日的明媚和煦中，眼角因为刚刚的笑意隐隐透着一点红——明明认识了这么久，你却还是会不停地发现他不曾被你了解过的样子。
　　
　　看起来无坚不摧的黎医生原来也会因为一场手术而困倦疲惫；履历漂亮到以二十几岁的年纪就做到科室主任的黎老师居然也会刻板地照本宣科；时常不苟言笑的黎深其实会因为偶尔情绪的起伏红了眼角……
　　
　　鬼使神差般的，面对他的赞美，你这次没有害羞，也没有表达愉悦，尽管没有需要他解答疑问的意思，但你还是非常直白地对他提问：“黎深，怎么办，我现在好想亲你啊。”
　　
　　他愣了一下，眼睛微微睁大，往日一向平静的视线几不可察地颤了两下，而后很慢地眨了下眼，叹笑道：“你好像很喜欢在不合时宜的地点说一些自己也不敢实践的话。”
　　
　　你很熟练地接他的话：“你的意思是，换个地方说这句话我们就可以实践了对吧！”
　　
　　他抬眼看你，“我们没实践过吗？”
　　
　　想起在他办公室里那个点到即止的吻，你抿抿唇，开心地把手臂搭在桌上，凑近他笑眯眯地问：“那你刚刚脸红了诶，为什么呀？”
　　
　　他一本正经地为你答疑解惑：“毛细血管扩张，或是某些抑制副交感神经兴奋的机能不太稳定，都会导致脸红。”
　　
　　哇……这个人在嘴硬方面简直比你还要顽固，这样想着，你咄咄逼人道：“这是生理机制，是直接原因，那根本原因呢？”
　　
　　聪明如他，怎么会不知道你在问什么，又想听他回答什么，“根本原因……”
　　
　　是以他轻笑着重复了一遍你的话，也像你一样凑过来，伸手将一缕碎发轻轻挽回你的耳后。
　　
　　“你不知道么，’根本原因’正在我面前明知故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