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新皓抱着三四个撞角的皱巴巴的快递纸箱进门时,看见朱志鑫正窝在自己新买的那张花布沙发上刷抖音。
手指一上一下如此简单,刷抖音的动作谁都能认出来,但朱志鑫拒绝把此时此刻他的这个举动简单地概括为玩手机。于是很久之后苏新皓反问他:那你自己说你在干嘛?朱志鑫想了想说,我在焦虑地刷抖音。
瞥见他回家,几乎是弹射起身一般地手机往旁边扔掉、赶着去接的动作如行云流水,然而苏新皓只是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他的好意,绕过去就把东西全扔在了餐桌上面,并发出表达不满的巨响。
那只悬在空中的手顿了顿,只好也不动声色地垂落在裤缝旁边,后知后觉地悄悄攥出了骨节和肌腱摩擦的弹动声。
他看着苏新皓的背影忙忙碌碌在满屋乱窜,那颗溜圆的后脑勺从门口跑到鞋柜、从鞋柜跑到洗手间、又从洗手间窜到餐桌跟前。明明是小小一间一居室出租屋,他一路上挽袖子摘口罩、抽两张纸擦干手上的水珠、最后还拿来一瓶酒精,对着那堆快递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大喷一通。
干完这一切,洁癖小子才舍得转过身来给他一个眼神。
朱志鑫发誓自己不是故意装无辜的。但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在他对上苏新皓那近乎质询的目光时,就已经把眼里那些晦暗不明的情绪扫走,转而替换上了一副无害——呃,甚至称得上委屈的神态。
苏新皓曾经被这样的表情骗到过很多次,这次他英明地选择无视。
“你想干嘛?”
“……”
“就是说,你没有一点要解释的吗?”苏新皓似乎对此表现出了十二分的不解,好像他真的不明白朱志鑫这些举动有何所图,他开始控制不住耸耸肩,作出困惑的表情。朱志鑫有点想笑,按照苏新皓平常表演欲发作的节奏,下一步大概是要伸手开始比划,同时夹杂一两句不知道标不标准的英文口语作为感叹。
想到这里,朱志鑫低头勾着嘴角的动作便再无法躲过对方的审视。完了,完了,你看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就是这样轻易便被摧毁,苏新皓接下来又要觉得自己不被尊重。不过此刻他们之间还有信任可言吗?
但是到底为什么,他俩的对话总是像一个教导主任和做坏事被抓包的坏学生?
可怕的是自己居然还在这种氛围里泰然处之,这种诡异的阶级分明的爽感到底从何而来?呵呵,你看这事儿闹的。
苏新皓果然升高了语调,就在他准备指责朱志鑫对此毫无反应甚至隐隐发笑的态度时,朱志鑫终于开口了。
呃不好意思,但你指的是哪件事?
他突然朝苏新皓走近,一步两步三步踏过去,没有要停下的意思。而苏新皓表达愠怒的方式体现在他要和朱志鑫保持稳定且适合冷战的距离,一旦这个距离被打破,就意味着他要跟着对方前进的步伐同步向后平移——朱志鑫面无表情地朝他逼近,直到他的后脑勺撞上墙壁,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被压缩成一个书包的厚度。
这一切荒唐到像恩仔之前分享给他的狗血短剧,苏新皓脑子混乱地想。还好他家没有短剧总裁家里那么宽敞,不然这几步要走到令人尴尬。
“你是指我翻你宿舍的行李?偶尔帮你扔你家的垃圾?指我不惜克扣自己的行程也要打车护送你上下班?还是想说我偷拿了你放在花盆底下的备用钥匙进你家?我翻你冰箱和床头柜?在你家装摄像头?或者是直到今天终于被你抓个正着?但也不怪我,今天你回家太早天还没黑,我路上被跟了才让你发现,不然大概还能再——”
啪、
苏新皓的巴掌就这样径直甩在了朱志鑫脸上。少年卯足了劲,缘由其一无外乎是觉得自己的自尊受到了莫大的践踏,其二是他有些无法接受说出这些话的是朱志鑫。
而那一瞬间朱志鑫想的是:或许自己这么一股脑儿把罪行全说出来有点不礼貌了,加上情绪激动语速也比较快,苏新皓一时有点接受不了也是可以理解的,或许让他接受这些还是慢慢来比较好,不过既然都做成这样了,苏新皓的想法又有什么重要?…总之他反思了很多,唯独没有回顾自己的完美陈述中所提到的那些行为有什么问题。
脸上的刺痛是缓慢生长的、夹杂着一瞬间难忍的痒和逐渐沸腾起来的血液温度,他感觉自己的嘴里一定是破了皮,血腥味顺着口腔内壁被晕染开,滑到喉咙口。
苏新皓的面色难看极了,像某种羞愤而尴尬的啮齿类动物,虽则眼神幽怨却毫无攻击力可言。被这样的人用这种表情扇耳光也太他妈爽了,这不是某种天理昭彰的报应降临,而是我本身应得的薪酬待遇。搞清楚这个问题之后,朱志鑫结束了分手后长达半年的精神内耗。
他一定是疯了。在朱志鑫不由分说地捏着自己的下巴吻上来时,苏新皓只有掏出手机拨打120的这一个念头。有一瞬间他几乎产生抬手捂住耳朵的冲动,但是捂住耳朵又有什么用?接吻是靠对方手口并用地撬开嘴唇和齿关,在自己的下嘴唇上压出尖锐的刺痛,铁锈味从不知谁的伤口里蔓延开来,顺着他被压紧的嘴角皮肤,流下一道淡淡的微凉的痕迹。等一下,他为什么在体会这种过程?这人明明是精神病。
感觉如果朱志鑫能够施展读心术,一定会说你宁愿打120把我拉走治病不愿打110报警你是不是还爱我?人类的共情能力太强大,苏新皓为自己能生出如此恶俗的猜测而感到一阵恶寒。
有一只手从宽大的卫衣下摆伸了进来,在它沿着温热皮肤向上攀缘的过程中,苏新皓终于死死揪住了朱志鑫脑后的头发,扯开一点、再扯开一点。他终于能呼吸,终于能听见朱志鑫喊好痛,帅帅,快点松手。
苏新皓一边拿棉签给自己的嘴角和下嘴唇擦碘伏,一边冲着镜子对后面翻了个白眼。朱志鑫像个背后灵一样几乎是贴在他身边,和他在镜子里对视,又是那面无表情的、郁郁不知其所想的死人脸,不过这次看起来正常和平静了许多,这让他感觉好受一些。
苏新皓盯着他看了几秒钟,那张脸确实帅得有点讨厌,有一半还泛着一小块红晕,上面零零星星散落小片细碎的红点,像小时候玩抽金花时皮下毛细血管破裂造成的状况。脸部也会这样吗?他思考了一番,回想自己刚刚控制不住动手的那一巴掌,大概实在算不上很大力…啊啊,不可以,不可以为此感到一丁点的愧疚。苏新皓拨浪鼓似地猛摇头,在对方困惑的目光里冲朱志鑫扬了扬下巴,然后不由分说地推着他转了个身走出卫生间:赶紧出去,我给你弄点冰块。
晚饭是在苏新皓出租屋那张狭窄的餐桌上进行的。他原本买到了超市打折的蔬菜,计划中的菜谱大概是番茄炖牛肉,然而因为这个跟踪狂暴露癖精神病的突然造访,他不得不将番茄重新推进冷藏室的最尽头,转而拿了一颗土豆和两根青椒出来。他有些讨厌计划被打破的感觉,然而在经历如同互相搏斗的一个亲吻后,他也懒得再一板一眼地生气。因为或许朱志鑫一直就是这样的人。
在他搬离宿舍、或许说在他们分手之前,这个人所表现出的控制欲就已经让他有些难以招架。吵架和冷战的频率几乎要和一起训练吃饭睡觉的频率持平,虽说用这种频次或数值来对一段感情进行衡量显得太过轻浮,且苏新皓自认为是一个能量非常高的人,但他也开始时常去怀疑是否这就是很多人嘴里所说的“人物设定”。
什么阴暗啊,什么反差,什么…有些话他也一知半解,更多是学不出口。总之如此云云,从前毫无察觉甚至听不懂的话如今似乎开始在自己的生活轨迹里应验,这让苏新皓后知后觉地感到疲惫。
和朋友亲密一些不可以、和发小单独出去玩就会不高兴、拒绝******不可以、夏天牵手一定要十指紧扣,要经常性地打视频确认人身安全也好,确认关系的稳固也好,苏新皓越觉得情分紧密和如胶似漆,他就越被这种既定的认知栓得喘不过气——啊,是不是因为我们年纪还小?这样问的时候,朱志鑫的脸色就阴沉下来。什么意思?你是讨厌我了吗?
于是大概近半年前的某一天,当朱志鑫压着他的大腿肉抵在胸前,两指近乎疯狂地在他体内******摁压、而他被迫哑着嗓子哭叫不出完整的词句,就这样哆嗦着经历了不知道是夜的第几次******后,他终于提出了分手。
啊,是不是因为我们年纪还小?苏新皓试图说些能够缓和气氛的话,虽然他已经太累太累。
这次没人回应他。房间的灯没有开,他听见下床的声音,拖鞋的声音,浴室水流的声音。然后他就这样想着要说些什么来安慰朱志鑫,告诉他这并不是谁的问题,只是这样想着,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次的冷战前所未有地久,在分手一周后,苏新皓找了个借口自己搬了出去住。从一个老破小到另一个老破小,他对谁都没说新房子的地址,只有恩仔和Simons知道个大概,也仅限于知道这所小区就离公司不远,苏新皓这种人哪天兴致来了说不定晨跑着就能到了单位。
苏新皓一边翻着手机一边嚼着土豆,刚才炖牛肉的时间里朱志鑫又委屈地说明自己今天晚上肯定回不了家,苏新皓问为什么,他说不出具体的所以然来,只是跟在自己******后面哭诉处境之悲惨。苏新皓差点冷笑,你来我家丢我垃圾进我房门的时候怎么不会担心被人跟拍?知名养成系idol做这种事简直是闻所未闻。朱志鑫说我都是天色很晚的时候来的,而且你一个人回家不安全,我是在保护你。
那在我的房间装摄像头也是在保护我吗?怎么感觉听起来像违法犯罪。
他不说话了,问这种问题能得到的回答除了我想你和我恨你和我爱你这九个字以外,多余的朱志鑫连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会给。
他被餐桌对面的人盯得发毛,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半晌他抬头和朱志鑫对视。朱志鑫直截了当地问:我们这是和好了吗?
苏新皓给他找了新的牙刷和牙杯,指了指挂在镜子旁边的一次性面巾纸,又让他睡在卧室地上的一张沙发床垫上,那张垫子很厚,不过连完整的金属支架都没有。没办法,他的生活条件也实在有限,为什么不可以一起睡?其实这个问题他也才思考过,不确定因素除了朱志鑫大概还有他自己,苏新皓一想到要和前男友共枕而眠就觉得实在有些惊悚。
正好,因为这件房子户型的关系,卧室内还有一道大概半米长的隔断,隔断一侧的间隙刚刚好够放下朱志鑫躺的床垫,而长度则刚刚挡在了朱志鑫腰部的位置。苏新皓有些意外地发现有了这扇隔断,自己或许就不用担心来自地板的视线攻击,也无需在意是否会和朱志鑫莫名其妙对视上去。除了隔断上有一个房东儿子留下来的小洞,好吧,实在太狭窄,也不足为惧。
他草草地说了晚安就转身准备进入昏睡状态,像分手那天一样,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苏新皓皱着眉头努力闭紧双眼维持了二十分钟后,还是悄悄地松开了眉心,露出一线眼皮间的缝隙。
十分微弱的光线从身后传来,苏新皓深吸口气假装睡着转身,扭头时为身后没有多躺一个人而感到庆幸,随即又有些微妙地不悦。亮着手机也没睡觉,这个人又在装什么,大概是还在刷抖音,他这样想着,睁开眼看到面前墙上的小洞里没有溢出光线,似乎是有什么填补上了那块缝隙。
苏新皓伸出一只手摸上冰冰凉的墙壁,夏天的晚上他喜欢贴着这里睡觉,手掌丈量到小孔的位置,他伸出指尖小心去试探,在凹陷相通的孔洞里,他的食指和朱志鑫的指尖相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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