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赤|three of cups

  梅雨季的雨水滋潤了乾涸廢棄的花圃,夏日的陽光是適宜花草生長的助力。毫不畏懼豔陽熱烈溫度的雜草野花,在蟬聲宣示的三伏天到來時,在連電線桿上的麻雀也懶得鳴啼時,在其餘生命因高溫而委靡無力時,在不起眼的犄角恣意展現著破土和成長的生命力。

  暑期的校工放了一段時間的假,從梟谷體育館通往後門的小徑邊,便成了野花的臨時根據地。大花咸豐草長得份外地好,伸出的莖桿和青綠色的葉幾乎要掩蓋紅磚鋪的小道,五瓣的白色小花被採蜜的蜂搖得一顫一顫地,在一片綠色中形成溫和的一角。

  排球部暑期訓練時,赤葦和木兔幾乎都是前一兩個到的。身為副隊長的赤葦必須代替已經弄丟三次體育館鑰匙的木兔保管排球部專用的鑰匙,至於每天都會晨跑的木兔,早起對他來說本來就不是太過困難的事,也總是在表定的練習時間前就到學校做準備了,從早晨就開始灼熱的陽光絲毫沒有影響他半點,所謂暑期的怠惰之於他或許也是無法理解的東西。

  這天赤葦拎著鑰匙走到體育館大門時,只看到木兔的跨包被隨意丟在門前,沒有見到那個巨型貓頭鷹似的身影,前輩也沒有像先前那樣,到體育館側邊蹦噠著做著暖身動作。赤葦心中升起一絲疑惑,但還是決定先把厚重的鐵門給開了,然後撿起被木兔隨意扔在台階上的側背包,走進體育館中。

  赤葦將體育館後門拉開時才發現木兔的身影,稱得上壯碩的身子蹲在靠近後門的雜草堆中,長得茂密的野草也沒有達到任何遮蔽效果。

  木兔好像正專心地做著什麼,赤葦在身後喊了幾次都沒有反應。他嘆了口氣,只能往蹲在草叢正中的前輩走去,長到小腿處的草苗搔刮著他的皮膚,有些發癢的不適。

  「前輩?木兔前輩?」

  「⋯⋯赤葦!你來了啊!」蹲姿的木兔從下往上看著他,冷白色的肌膚被夏日陽光映照成淡紅色的。

  前輩大概在太陽下的野草堆裡待了很久吧,赤葦這麼想著,這樣的結論其實也不難取得。木兔的腳邊和膝蓋上都散落著米白色的小巧花瓣,「前輩,那個是?」

  木兔唰的一下站起身來,將手心中還完好的一朵小白花像獻寶一樣亮給赤葦看。

  「是大花咸豐草啊。」

  「不是有可以用花瓣占卜的傳說嘛!剛才試過了,今天我可以扣出目前為止最像王牌的球喔,嘿嘿嘿!」興高采烈的貓頭鷹手心攢著白色小花,雙手高舉著。

  「其實花瓣占卜應該用雛菊花的」、「其實只是花瓣單數雙數的規律而已」、「大部分人不會用在占卜扣球運勢上的」,赤葦腦中一瞬間閃過許多吐槽前輩的方式和選項,「前輩不需要占卜也會扣出王牌能扣出的球的」但最後他還是選擇縱容他們的王牌。

  「赤葦也試試看吧?」木兔依然是笑著,要將那朵他還捏在手心的六瓣白花遞給赤葦。

  赤葦定睛看著那朵被遞到他眼前的白色小花,泛黃的邊角還有一點蟲蛀的痕跡。他從前輩手中接過長得有些歪扭的小花,大概是被木兔攢著玩了許久,中心橙黃色的花蕊已經抖掉了不少。

  「赤葦,我發現啊,只要把想實現的那個說在前面,最後的結果就是那個喔!」木兔在空氣中比劃著摘花瓣的姿勢,「這就是先說出來的就是勝利法!」

  但是現在這朵不是大花咸豐草常見的五瓣花朵。「前輩⋯⋯我應該就先不用了。」赤葦捏著花莖的末端,有些淡青綠色的汁液沾在他的指尖,「但我會好好收好這個的,謝謝木兔前輩。」

  「喂!木兔!赤葦!你們怎麼在那裡啦!」木葉今天是第三個到的,一來就看到他們的正副隊長一反常態地沒有提早開始練習,而是在後門的雜草堆裡,心下的疑惑不只半點。

  「木葉前輩也到了,木兔前輩,先回去練習吧?」

  「喔,喔!」

  赤葦走在木兔後頭,在踏入體育館之前,他將那朵白中泛黃的小花小心翼翼地放進後背包的空夾層中。

 

  「先說出來的就是勝利」,要是真的和可預測的花瓣占卜一樣就好了。

  赤葦捏著那朵略為乾燥了的白色小花,即使赤葦已經盡量小心地收好它了,在後背包中受到的摩擦還是讓花瓣的邊緣略為破損了,花汁泌出的地方形成淺褐色的痕跡,脆弱的青綠色花莖也被壓出幾個深色的折子,今早還挺立著迎接朝陽的白花如今卻只能垂頭喪氣地低垂著。

  赤葦京治對木兔光太郎有超脫一般憧憬的感情。在他自己意識到這件事時,比起釋然或是恐慌,更多的是難以定義的迷茫。

  他不知道該如何解釋現今的感情,純粹地稱之為戀愛又過於急躁,卻又不僅止於凝望恆星時的嚮往,單單稱為隊友間的感情又過於對等且平凡了。年少的悸動並不始於這樣的盛夏,心頭卻如同被夏日午後蓄起的潮氣一樣,上升氣流帶領著堆起積雨雲,卻怎麼樣都下不來雨。

  人們說愛會讓人變得盲目,浮士德中的少女才會將花瓣占卜的結果作為愛戀的依憑。但若是這麼說的話,赤葦又覺得自己清醒得可怕。他的思緒和理智一方面正在如自救般試圖為他的複雜情緒找到開脫的理由和釋義。

  「前輩知道花瓣占卜的原意嗎?」、「或是只有我一個人在過度思考嗎?」、「前輩能接受我這樣的感情嗎?」,他將那朵有些破爛了的小花拿到眼前,腦中不停浮現出了他如今搜索枯腸也找不到答案的問題。他總覺得自己只是仗著木兔前輩過近的距離感,縱容自己留存在若有似無的差別待遇裡。

  而另一方面,他又害怕起花瓣占卜的結果,在動手摘下第一片花瓣之前,在將白色的花朵摘下以前,其實結果就已經決定了吧,到時如果誤解了對方的心思,或者高估了自己的重要性和情感,那他又該如何是好呢?

  會是失敗的二次攻擊吧,赤葦這麼想著,說實話他已經在這樣浮浮沉沉的情緒裡擊出了無數顆反彈球,卻沒有一次能重振成功攻擊的手法。

  他選擇將那朵白色的小花夾進部活筆記的正中一頁,深陷情感泥沼的人就是這樣,說著並不相信幼稚又簡單的占卜結果,卻又小心翼翼地希望不要有任何一片花瓣掉落。

  在第一片花瓣被摘下之前,他都能把自己框在那個愛與不愛的疊加狀態中,用模糊的邊角解釋自己的曖昧。

  就這樣子就好了吧。

 

  之後的一個禮拜,木兔都像徹底迷上了花瓣占卜一樣。訓練前會去關心那片他的「小花田」,加練結束後也要蹲在那又伸長了的雜草堆裡。一個星期以來不知道已經摧殘了多少初綻放的淺色野花,但夏季的植物生命力似乎真就異常的旺盛,凋零後又要舒展開新長的花苞。

  「在這麼玩下去的話這裡遲早被你剷平,」木葉已經觀察近期蹲守在角落雜草堆邊的木兔好一段時間了,終於是忍無可忍地湊上前去,「到底是在做什麼啊?」

  他沒想到的是木兔比他想像中地要嚴肅地抬起眼眸來了,「木葉,你知道花瓣占卜嗎?」

  好吧,或許嚴肅的部分是他的錯覺,「我當然知道啊,不要告訴我你一整個禮拜都在這裡玩摘花瓣占卜的遊戲吧⋯⋯」

  但木兔似乎並沒有把簡單到會被當作兒戲的占卜視為遊戲,「木葉,你知道嗎,花瓣占卜是用來測試對方是不是真的喜不喜歡自己耶⋯⋯」

  「我當然知道啊⋯⋯」

  「咦,木葉居然也知道嗎?」

  木葉頓時有些啞口無言,但看著自家主將一瞬間變成豆豆眼的表情,又突然覺得自己有時也該擔起讓木兔恢復「正常」的責任。「所以你是在擔心占卜的結果嗎?」

  「嗚⋯⋯嗯,算是吧,」木兔又低頭下去擺弄他手上的小野花,「雖然已經占卜了好多次,都是赤葦喜歡我的結果,但如果花瓣占卜不準的話又要怎麼辦啊⋯⋯」

  這回木葉是真的不知道該回覆什麼了,他也不是沒懷疑過距離感失常的正副主將間到底有沒有什麼,也想過木兔這段時間突然在野花堆裡春心泛濫是為了什麼,只是這種事實突然從當事人口中說出,受到的衝擊說不定不比被木兔的強力發球砸到來得小。

  木兔的喜歡就只是純粹的喜歡。沒有在在意是否該給自己找一個完美的理由,或者理清愛上對方的時間線。對他來說,這一切成立的唯一阻擋或許就只是花瓣占卜的結果,就只是尚且無法確認的對方的感情。

  這種頭腦簡單的人真的有辦法談戀愛嗎?木葉屬實是有些困惑,但說實話自己也沒什麼立場給出什麼有用的建議。首先木兔搞不好根本沒想管他說些什麼,其次是,他自己大概早就戴著濾鏡看他們兩個的互動了。

  「我決定了!」木兔突然站了起來,「如果明天花瓣占卜的結果還是這樣!我就跟赤葦告白吧!」

  木葉嘆了口氣,現在只能期望自己現在知道的這個事實不會給梟谷排球部帶來什麼翻天覆地的影響。

 

  今天的木兔前輩看起來心情格外的好。赤葦看著定期巡視野花叢的木兔,做了這樣的觀察結論。灰白色的角鴞頭要貼近每一朵綻放開的白色小花一樣,但和前幾日不同的是,這天的前輩沒有從早就開始他的花朵占卜。

  是因為新鮮感過了嗎?或者想到新的玩法了呢?前輩有時候就是這樣。赤葦這時卻想起還被自己藏在筆記簿中的那朵六瓣小花。

  暑期訓練也準時開始了,木兔的狀態感覺也意外的不錯,即使赤葦注意到了幾分不明顯的,躁動的氣息,卻絲毫沒有影響扣球的力度和球路。

  這股違和感又從何而來呢?

  「赤葦!今天也辛苦你了!」橙色的晚霞逐漸染上深紫,他們以往也都到這個點才結束加練,木兔前輩也都和以往一樣,在高強度的運動後還能大聲展示著活力。

  只是木兔往往不會主動喊停扣球練習,也不常用「辛苦你了」這個詞。

  「木兔前輩,是等一下有什麼事嗎?」或許是舉球員培養出的敏銳,或是對自家主將的超常了解,赤葦總覺得一如往常的前輩有些不太對勁。

  「嗯⋯⋯吶!赤葦!跟我來一下外面可以嗎!」

  於是他們整理好場地,拎起自己的背包往體育館外走。赤葦走在木兔後頭,從前門繞到了校園的後方——木兔這週以來最熟悉的雜草叢。

  只是這是走在前頭的木兔卻突然頓著了,走在後方的赤葦都差點撞上他的肩膀。

  「怎麼了嗎,木兔前輩?」

  「不見了⋯⋯」

  「不見了?」

  木兔指的就是早上還留存幾朵野花的草叢,大概是暑期的校工在他們練習的時候來清理乾淨了,磚道小徑終於重見天日,空氣中似乎還飄散著割草後的青草香。

  「前輩是還想再做花瓣占卜嗎?」

  「啊,嗯⋯⋯但是現在已經沒有野花了⋯⋯」白日那個躁動有興致高昂的貓頭鷹一瞬間消失了一樣,木兔顯得有些垂頭喪氣的。

  「但是沒辦法的事啊,後門被雜草擋住會很不方便的。」赤葦在體育館邊的台階坐下,拉開他的後背包翻找著什麼。「⋯⋯但如果真的還想做一次的話,這邊還有最後一朵。」他從筆記本裡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朵壓扁的白色乾花。

  「赤葦,這個是!」木兔一瞬間眼睛亮了起來,也在階梯上坐下。

  「對的,是前輩前幾天給我的那朵,」赤葦的指甲輕輕轉動乾癟的小花,示意前輩接手過去,「就請用這朵吧。」

  「好⋯⋯那我要開始囉!」大概是生怕在占卜開始前不小心把脆弱的花瓣給碰掉了,木兔的手隱隱顫抖著,語氣中似乎也有些懸浮。

  會占卜些什麼呢?或許是明天扣球的狀態嗎?還是下回練習賽的結果呢?赤葦總覺得木兔大抵還是那個不明白花瓣占卜本意的少年,心中莫名浮上一層難以言狀的酸楚。

  「那,赤葦,我要開始囉!」只是這時赤葦還有些奇怪,為什麼要向自己宣告這麼多次呢?「呼⋯⋯赤葦喜歡我、赤葦不喜歡我⋯⋯」而這一瞬間他便完全恍了神,他心裡最難以估計的占卜結果如今卻展露再他面前。

  明明已經知道花瓣占卜的結果了,為什麼心臟依然緊縮著呢?

  「不喜歡、喜歡⋯⋯啊⋯⋯」六瓣白花的最後一枚花瓣獨留在花莖上。木兔不敢去伸手摘他,只期盼那片花瓣自己落下得好,這樣就能耍賴說最後一數是不算數的了。

  「赤葦⋯⋯」

  偶爾會出現這樣子的,偶數瓣花瓣的情形呢,赤葦這麼思索著,但現在即便不需要揭示最終結果,他也知道或許對此他們會有相同的答案。

  赤葦在木兔有些驚訝的目光下,伸手摘下最後一片乾枯的花瓣,「嗯,不小心被我用掉了,所以最後一個不算。」

  「那麼,占卜的結果是什麼呢?」

 

end.

Notes:

編後語

01篇名的three of cup 是塔羅牌的三聖杯,大概是用來表示友情、愛情這種親密人際關係在共享情緒和互相支持的牌面

02本來只想到「木兔感覺是會玩花瓣占卜的人吧」這句話,結果設定越補越多,最後居然能寫出來正文,真是可喜可賀(?)總之希望大家能看得開心⋯⋯!

03我一直在想木葉或是說整個梟谷排球部到底是什麼時候發現他們兩個不對勁的,可能一直有這種曖昧的感覺但也無法確認,得知兩個人交往之後的第一反應可能是天啊你們交往了嗎?第二反應就是歐好吧好像蠻合理的

最後謝謝大家看到這邊( ˊᵕ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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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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