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赤|《早安吻》

木兔起床的时候赤苇好像还睡着。很奇怪,今天醒来的时候,赤苇不在木兔怀里,只是正卧着,最标准的睡姿。

木兔第一次搂着赤苇睡觉的时候,赤苇说他以前很喜欢抱着点东西——比如枕头——侧着睡,但是经常会做噩梦,可能是因为压迫到什么神经血管了,所以一直想改成正着睡。
木兔听了,松开了搂着赤苇的腰的手,闷闷不乐地说那你睡吧。
赤苇笑了,握着木兔的手放回自己腰后,人又往木兔怀里拱了拱。他双臂都缩在胸前,正好压着木兔的胸膛,于是赤苇玩儿似的用手指点着指尖下方的肌肉,戳它一会儿硬一会儿软,说你听我把话说完。其实我一直改不过来,就干脆还是侧着睡了。
木兔问那做噩梦怎么办。
赤苇手指的动作停下,随后身子微微往后仰抽出一条手臂搭上木兔的背,说我觉得目前这种睡法应该不会做噩梦。

也确实没怎么做过噩梦。
所以就一直这么睡。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这么乖乖躺着。

人年纪大了之后早晨起来嘴里容易有味道。赤苇倒是没嫌弃过他,木兔自己不喜欢。正好赤苇喜欢赖床,木兔习惯刷完牙洗完脸,再去叫赤苇起床。
顺便来个薄荷味的早安吻。

但是今天不对劲。
往常赤苇都会把脸往被子里埋一埋,说什么以后脸上水擦干净再来,冷死了;或者说别管我,早饭做好的时候我肯定起了。但是今天他没有耍赖。他只是安安静静地躺着。

木兔于是用力地在赤苇额头上又长长——地亲了一口。
停留时间之久,让他明显地,被迫地,意识到了哪里不对劲。

有点冷。
不是说天气。虽然木兔过完生日有几天了,但秋天还没有正式到来,至少温度还是挺温暖的。
但是唇下的肌肤,实在是有些冷。
“京治?”木兔在床边轻轻唤道,“京治?起床咯?”
没有回答。
“赤苇?”每次木兔换成这么叫,赤苇的反应都很大,和木兔第一次叫他京治的时候程度差不多。
但不是现在。

隐隐约约,木兔抓住了一点思绪。

他稍微费了点力地在床边跪坐下,(年轻时膝盖积累的磨损和伤年纪大了还是有点难受的呢。)手伸进被子里摸到赤苇的手腕,手指搭在上面。
除了手腕很细,被子里有点冷,木兔什么都没摸到。

木兔觉得大概是自己有些慌乱,再加上脉搏本来也不是很好摸,便转身把耳朵贴到赤苇的左半边胸膛上,静静地听。
老年人心跳慢,我多等等。木兔想。
老年人听力不太好,我换个地方。什么都没听到后,木兔想。

木兔于是把脸贴到赤苇的颈侧,那里的跳动从来沉稳有力。

木兔感觉到有些皱的皮肤,感觉到有什么顺着鼻尖滑了下来,咸咸的,就是没感觉到赤苇皱着眉拨开他脑袋的迹象。
木兔感觉到冷。明明眼泪是热的。

木兔很少哭,非常少。此刻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就哭了,好在脸颊上眼眶里的眼泪也迅速被自己的体温蒸干。

不太妙的是,赤苇的颈窝好像被他沾湿了。

木兔干脆去卫生间打湿了一块洗脸巾,给赤苇的颈窝好好擦了擦。
干脆用热水再打湿了几块,给赤苇好好擦一擦。

真冷啊。木兔捏着手里凉凉的湿哒哒的面巾走向卫生间。
面巾纸吸的热水都不热了。

 

京治为什么逃离了我的怀抱呢。
是感觉到了什么,怕我冷醒吗。
真贴心。
不过也真狠心啊。

木兔宁可被冷醒,也不想自欺欺人又不得不反复接受赤苇的离开。

镜子里微红着眼睛的自己让木兔在抬头看到那瞬间清醒了一些。再次洗了把脸,好好把水珠擦干,木兔走到床边,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打开通讯录,上下滑动着。
一下子好像也不知道该打给谁。

哦,要给红十字会打电话。当时他们一起签了遗体捐赠的。

赤苇说这件事他会写进遗嘱的,建议木兔也可以提前准备准备遗书的事情。木兔一边吐槽赤苇也准备得太早了吧,一边兴致勃勃地问遗书要写什么东西啊。
当晚他俩就商量着把第一版遗书写好了。

没嘟嘟几声,对面就接通了电话,木兔甚至还没来得及后悔。

京治的身体,不想给别人。
当然这只是一瞬的自私的想法。
木兔不会忘记赤苇找他商量遗体捐赠事宜的时候,眼里闪着的温和的希冀的光。

迅速沟通完之后,工作人员说节哀顺变,便挂了电话。木兔苦笑了一下后迅速回过神,走去书房找当时签订的文件。
书房向来是赤苇的主场,大大的书柜里放满了东西,但归类整齐。有一个柜子里专门按年份放着相册和证书文件。
在按照赤苇贴的标签找到文件时,木兔不受控制地先把相册都搬了出来。
还有放在两个信封里的遗书。

呼,还不错。木兔看着地上的一小堆相册和上面的两个有些岁数的信封,自我安慰道,我的身体还是不错的。
至少搬得动东西。

红十字会的工作人员到得很快。
木兔拿起钢笔,在白纸黑字的协议上下笔签名时不再是当年作为球星的狂放,更像学生时代在考卷上签名的紧张和郑重。“赤苇的健康状况应该挺不错的,所以,我觉得他的身体捐赠后应该能有巨大的贡献。”木兔有些自豪地说。

是啊,健康的赤苇,却也毫无迹象地在睡梦中离开了。

同样意外的是,木兔一个人就完成了签协议的整个过程。工作人员说的话也都好好听进去了,听懂了,记住了。
一直以为这种事情只能交给京治来做呢。木兔盖上笔帽,暗自感叹着。
盖子上,刻着他和赤苇的签名。

木兔站在家门口的院子里,看着躺在担架上的赤苇被送上救护车。
工作人员站在木兔身后,和木兔一起,深深地鞠躬。
还是我把京治抱上担架的呢。木兔弯着腰,毫无根据地想着。真轻啊,京治。是不是灵魂的重量不在肉体里了呢。那京治的灵魂还挺重的。

救护车发动的声音唤醒了木兔。鞠躬太久太低,直起腰的过程中,这把老腰似乎还******了一声。木兔摇摇头笑了笑,一边敲打着后腰有些酸的肌肉,一边往家里走。

啊,忘记吃早饭了。
不过是时候吃中饭了。

简单煮了个面,酱油倒多了木兔也没啥感觉,确实是老了,味觉大概也不如从前了。
一锅一碗也用不上洗碗机了,木兔自己把它们洗好,擦干手,走向书房。
相册和遗书还放在书房地上呢,看完得物归原位。
虽然做不到和赤苇整理的一样好,这么多年了,学个七七八八也还是可以的。

不过,哪里看的完呢。天渐渐黑了,木兔才翻完两本相册。
他从高中时期开始看。很可惜,当时他们的合照很少,大多是球队大合照,照片里的赤苇也总是一脸严肃的样子,笑得不多。不过越往后翻,赤苇笑的越来越多了。
啊,说起来,今天早上赤苇也是笑着的。

木兔今天有些累,简单吃了晚饭后,没锻炼就洗漱上床了。双人床现在看来有点空,不过木兔也没想霸占整张床。钻进他那半边被窝,躺在他那半边床上。
他手里捏着两封遗书,厚一点的那个信封大概是赤苇的。
他自己写的遗书赤苇早就看过了,还提出了一些修改意见。说不要写得这么简单,什么我木兔光太郎的东西全部归赤苇京治。
赤苇的遗书,木兔之前也看过。不过…木兔轻轻打开有些老旧的信封,看到在原先的笔迹上,赤苇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增添了一些内容。
与其说是遗嘱,更像是一张大便利贴。写了要完成的事项,和提醒木兔的内容。
明明是赤苇的遗书,木兔的名字却频繁出现。
无非是嘱咐木兔要照顾好自己,填填改改后的遗书里零零散散写了很多细节,像是怕自己忘了,更怕木兔也忘了。木兔看着,好像看到戴着老花镜的赤苇絮絮叨叨地和他说话。看着,笑着,沉默着,木兔小心翼翼地收好赤苇的遗书,放在枕头下面。

我和京治一如既往地默契。
木兔回想着。
我今天就有好好照顾自己,好吧,早饭没吃,但这不能怪我。早睡早起…啊,确实可以睡了。

在和赤苇睡一张床之前,木兔一直是最标准的睡姿,仰面朝上,闭眼就睡。
而此刻,他习惯性地侧着身,眼里看向身旁的一片虚无,盯得眼睛发涩。
身旁的床单,还残留着一点赤苇躺过的痕迹。
他扯过赤苇的枕头,犹豫了一下,抱在怀里。
原来是这种感觉。木兔把脸埋在枕头上,想着。

都说老年人身上有老年人的味道,不过赤苇好像一直香香的,就连枕头上都带着熟悉的赤苇的香味。
赤苇总是说,这是家里洗衣液的味道,但是木兔觉得不是。他扭过头闻了闻自己的枕头,不满意地瘪瘪嘴,又把鼻子埋回怀里的枕头上。

工作人员说,骨灰会在三年后归还家属。木兔入睡前,迷迷糊糊地想着。
三年,嗯,我还是活的到那个时候的。

晚安,京治。
木兔亲了亲枕头。
三年后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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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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