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赤】再见初恋

刚进入4月,停留在地平线上的太阳刚刚带走热度,春天的残党就悄悄潜入,冰凉了路人的手脚。傍晚六点半,赤苇京治打了卡,准时走出办公楼。车停在马路对面的露天停车场,赤苇看看手表,加快了步伐。零零散散的几个穿着短袖的学生擦肩而过,闹腾腾的打着嘴仗,朝着商店街的方向走。匆匆往家赶的主妇和遛着狗闲逛的人也在不同的路口消失,为待会儿蜂拥而出的上班族腾出宽敞的大街。

这样的景象不常见,两分钟之后,赤苇坐在车里,还盯着过往的行人,好像成了怕碰到路人而不敢起步的新手司机。今早出门晚,办公楼的停车位满了,停在这里是烧钱的下策。太阳挤在林立的大楼中间,昏昏沉沉的往下落,几个疲惫的上班族走了出来。还差五分钟七点。三百日元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他搓了搓脸,把空调口调低,启车上路。

准时出发的银色轿跑及时逃过了下班早高峰,但依旧走走停停。十分钟后,方才还晒得人睁不开眼的落日已经沉入西方。赤苇摘下墨镜,啪的一声盖上遮光板。
过了这个红绿灯左转走一公里就到了。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二十分钟,应该来得及。赤苇在斑马线前停下,眼睛不自觉的看向手机。

没有短信。
真沉得住气啊。

他划开手机,界面停留在与木兔光太郎的聊天记录上。
“好久没见到赤苇了,真的好期待啊!”
“嗯,我也是。”
那是两个小时之前的对话了。

想问问他到哪里了。文字框里输入了又删除,删除了又输入。最后还是咬咬牙把屏幕上了锁。
暗下来的屏幕残留着反复触摸而留下的油脂,也映出男人疲惫的脸。他抽了张纸巾想要把它擦干净,却被后方车的鸣笛声吓得一颤,把手机一扔,再次起步了。

强迫自己集中精神,降低车速缓慢的驶入停车场。遮光板拉下来,对着镜子整理抓得有些凌乱的短发,涂上一层薄薄的润唇膏。有车开过,眼底的黑眼圈随着忽明忽暗的灯光深深浅浅的显露,赤苇凝视片刻,又把透明的甜蜜狠狠擦掉。男人把手机屏幕擦拭干净,终于磨磨蹭蹭地下了车。

推开餐厅门,赤苇的心脏如爵士乐一般毫无节奏的乱跳,脚底下的路越走越沉。他一眼就看到了靠窗的那个角落,明亮的灯光下,一头银发的男人脸面对着墙,直挺挺的坐着。健壮的身体没有一丝晃动。鼓点越加急促,脚下如千斤拉扯。赤苇绕过男人,尽量保持优雅的坐到对面。粘连在一起的心跳声在望进男人金色眼眸的那一刻达到顶峰,成了耳边持续不断的轰鸣。

“木兔前辈,好久不见。”

 

高档餐厅的椅背很柔软,但烫得男人背脊疼痛难耐。木兔光太郎怀疑里面塞了劣质海绵。约定的时间是八点,但他提前半个小时就到了。他先叫了一杯冰水。然后索然无趣的翻翻菜单,又看看手机有没有新的短信。到了七点四十五的时候,木兔逐渐变得焦躁起来。
如果他没来怎么办?是啊,明明只是前后辈的关系,一定会觉得很麻烦吧?这样落魄的我,这么厚脸皮的邀请他,只会被讨厌吧?好多年没联系,他还认得出我吗?木兔想到这里,转头对着擦得锃亮的玻璃整理头发,又拉扯一下褶皱的上衣。
可是…万一赤苇变得像老爸一样发福了怎么办?又或者叼着雪茄走进来,像俱乐部的那些老板一样用力拍拍他的后背…那时候说不定连我都认不出他了。不不不,应该不会那样。木兔起身,坐到背靠门口的位置,又坐回去。思考片刻,还是端着冰水坐到了对面。
就这样吧,让赤苇来认我就好了。

还是那个赤苇。

还差五分钟的时候,木兔早就端正坐好,耳朵竖着,不放过一丝声音了。他听到服务员在身后问客人几位的时候,一个熟悉到日思夜想的声音响起。声音的主人卷着一丝凛冽的香气走过身边,坐下。朴素大方的衣着和消瘦的身材,墨绿色的眼睛藏在黑框眼镜后面,平静如湖水的眼神依旧没有任何事能撼动。
还是那个赤苇。

“好…好久不见啊!赤苇!”

 

还在枭谷学园的时候,木兔的一头银发就被反复嘲笑过。真好啊,即使老了长了白头发都不用染。木叶想弄乱木兔的头发,被拍开之后又跟人玩闹一般扭打在一起。赤苇整理着柜子,从镜子里看到他们,也不自觉的笑了。看不到一丝褶皱的皮肤,红润的苹果肌,浓密粗硬的头发。十六七岁的男孩子们嘴上开着令大人心酸的玩笑,丝毫不会担心那一天的到来。用不完的精力会一直持续,赤苇用眷恋的目光把木兔一遍遍描绘,也好像那份暗恋会永恒存在。六年的时间里,赤苇在天平上小心的加减,维持着朋友以上恋人未满的平衡。年轻的他自私的以为只要这样,就能以“特殊的后辈”这个身份,永远留在木兔身边。直到突然一天,木兔猛地从天平的一端跳下去。另一头的重量砸下来。每一次传球,每一张合照,两年的往返车票,精致的便当掉落一地。赤苇决定不去收拾,任由它们破碎。

但这次似乎不一样。
即使是多年不见,木兔依旧保持独有的活力。他压低嗓门,微微倾身,跟赤苇聊着近况。枭谷前段时间大装修,现在变得更漂亮了,不知道体育馆有没有翻新呢。木叶那小子最近调到东京,还升了官,闷声发大财啦。话说赤苇你也是吧,昨天你说下班时间比较自由,应该是做了主编吧?流星暴击也差不多完结了?真厉害啊赤苇,这部漫画销量第一少不了赤苇的功劳。啊!赤苇又在变相骄傲了!不要那么谦虚啦!唔,这个甜点好好吃!!抱歉,是不是太大声了?啊哈哈你看我这个年纪了还是一惊一乍的。

赤苇抿一口红酒,目光落在木兔身上,此刻的男人正低着头吃蛋糕。从刚进门开始,木兔就喋喋不休的说话,似乎生怕空气中有一丝安静,但曾经挂在嘴边的排球和恋爱话题却闭口不提。即使是赤苇直白的问了,他也僵硬的转移话题。木兔不是这样的人,不会因为多年不见而变得生疏尴尬,也不会为了隐瞒什么而强忍着不说。在赤苇没有参与的这几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用餐的后半段时间,赤苇直勾勾的盯着男人眼角的细纹,依旧坚毅的下颚,细碎没有刮干净的胡子,还有金色眸子下的一丝隐忍。方才的紧张被时间冲散,面对这个暗恋多年的前辈,赤苇剩下的是满心的眷恋和担忧。

是的,当初木兔用一句“我要结婚了”打碎了天平,而今天他却带着秘密主动找上门。如果不踏出那一步,今晚之后两人依旧会变成陌生人。赤苇不要这样。也许心软的人总要受苦,但他并不后悔。他用沉默应对木兔抛来的问题,直到男人无措的挠挠后脑勺,放下叉子,手在纯白的餐布上轻轻摩挲。赤苇按了上去。

“木兔前辈,我想知道,你最近过的好吗?”

这双手,抛出过无数的球,抚摸过自己的背,做过一顿顿美味的料理。多年之后的今天已经不像往日那样细腻柔软。但是那干燥温暖的触感依旧没变。木兔望进赤苇的眼睛,陷入温柔又坚定的沼泽无法脱身。见面前对自己的叮嘱忘得一干二净,木兔鼻头一酸,眼泪一瞬间溢满眼眶。
“赤苇,我…我离婚了。”

 

“赤苇,我要结婚了!”
时至今日,赤苇已经忘记木兔当时说了什么。电话那头有些失真的声音如刀片一般划开赤苇的耳膜,一刀刀刮在他的肉上。那时的赤苇正在地铁站等待列车进站。烂熟于心的号码突然打过来,赤苇心里一颤。税务又遇到问题了吗?俱乐部的饭菜不合口味吗?又或者受了伤在医院?赤苇咽了咽口水,清清喉咙,小心的按下接听键。一分钟后,赤苇被人群推进电车。他暗暗用力抵住后面的人群,为身前紧紧贴着车门的女高中生腾出一点安全位置。女孩亮晶晶的眼睛里是羞赧的感谢。
“赤苇在电车上吗?”
“是的…不,我是说恭喜您。”
“谢谢啦赤苇,谈恋爱的时候因为俱乐部要求保密所以谁都没有告诉!抱歉啦赤苇。”
“没关系…那是木兔前辈的私事,我…”
“但是,婚礼邀请是第一个告诉赤苇的哦。”
“嗯,谢谢前辈,我很高兴。”

机械的掏出胸前的便签本,记下地址和日期。四十分钟后,比肩继踵的电车逐渐宽敞了一些。赤苇依旧站在车门前,固执地盯着车窗上的广告。短信连续发过来,无非是高中群聊炸开了锅。下车,出站后直走八百米,在商业街后一个路口左转,三百米后是一片空地,酒饱饭足的的孩子们聚到一起,乳白色的牛奶盒在脚下跳舞。转角的面包店关门了,透过擦得透亮的两层玻璃,能看到赤苇租住的公寓大门。下楼拿快递的邻居出现在空荡的大厅,跟赤苇打了招呼。赤苇这才想起还有快递没拿。两人一同出门,一路上礼貌地聊着工作和天气。拿了快递,安静的上电梯,在楼道分手。打开家门,终于被黑暗包裹。赤苇蹬掉鞋子,拖着疲惫的身躯爬上床。曾经令人感到恐惧和心慌的安静,如今像是一剂定心剂,缓慢地注射入血液。手机还不时地震动,赤苇把它扔到地毯上。很快,唯一的光源也暗了下去。

泪水涌出,赤苇任凭它们浸湿枕头。

 

进入会场的时候结婚典礼已经开始了。赤苇猫着腰坐到最后一排。位于正中间的教父正在说话,穿着纯白色西装的那个男人面对着新婚的妻子,两人因为紧张和兴奋而小声嬉笑着,就连在场的宾客们也在窃窃私语。

“…一生一世爱护她吗?”
“我愿意!!”木兔好像早有预谋一样,只见他肩膀耸起,胸口涨到最大,也不顾新娘和牧师的耳朵,用震耳欲聋的音量发誓。话音未落,男人胸前的一颗扣子“砰”的一声弹了出去,在各式漂亮的摆件之间飞窜几下,划着漂亮的弧线不知飞到哪儿去了。伴郎伴娘和台下的宾客不约而同的倒抽一口凉气,突如其来的状况让在场所有人错愕,就连木兔光太郎都傻傻呆站着,生怕因为搞砸了宣誓而惹怒未婚妻。
一声短促的惊呼过后,身着浅粉色婚纱的女人捂着嘴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木兔松了一口气,也摸着泛红的胸口憨厚地笑了。

木兔前辈,大概会很幸福吧。

 

“啊,好像确实有发生过。”木兔咬一口刚刚从便利店买的饭团,吸了吸鼻子。他们漫无目的的散步到江边的公园。一对黏糊糊的情侣牵着手从长椅上起身,赤苇端着两杯咖啡,示意男人坐过去。一阵寒风伺机而动,赤苇错开身子,打了一个喷嚏。木兔见状立刻把外套脱下来,强硬的给赤苇披上。

“赤苇你之前也抖了一下吧?没关系你穿着吧,我不冷!”
学会察言观色了,而且还会照顾人。十分钟前的红酒在嘴里发酵,明明是上好的货色,却有酸涩在口中蔓延。赤苇拢了拢外套,低头喝了一口咖啡。

“嗯,后来场下的大家也是哄堂大笑。直到牧师反复咳嗽,才把大家拉回仪式上。”
“不过我好像记得它掉在花童的篮子里了。因为小朋友差点误食,还被她的家长拽着数落了一通。她哭得好大声呢,我还过去道歉了很久。”
“哈哈,仪式结束我就回去了,这个事我真的不知道。”
“哎,就是啊。那个时候的赤苇好忙哦。邀请你做伴郎也说工作忙,结束前拉着你拍照也说忙。根本没聊上两句就走了,连酒席都没吃!”
“我…”
“当时找阿侑当的伴郎,那家伙都笑疯了。要是赤苇在的话,肯定能帮我圆场啦!”
“我觉得您的妻子当时也处理的很好。”木兔咀嚼的动作有一瞬间的停滞。赤苇愣了一下,连忙改口,“前妻。”

从餐厅出来以后的,赤苇就一直沉默的听着木兔的讲述。从现在的住处,5岁儿子的状况,办好手续后前妻跟着家人出国,最后是婚内的各种摩擦和争吵。木兔毫无顺序地跳跃着说,赤苇也耐着性子地听,偶尔抛出一些问题。

而现在,不知回忆到了什么,木兔苦笑着默念“前妻”二字。半响,他摇摇头,然后又扬起。深吸一口气,如同当年那般,连着扣子的缝线发出不堪重负的******,然后没了动静。木兔低头看看完好无损的衬衫,又对着赤苇眨了眨眼。

赤苇笑了出来,“还模仿上次的话,掉到江里的扣子可不会被鱼儿送回来哦。”
“唔,赤苇嘴好毒哦,明明我是想活跃一下气氛嘛!”
“我们已经快四十岁了,请不要再开这种幼稚的玩笑了。”明明是指责的话,脸上的笑却还没褪下。木兔拉过外套一把扣在赤苇的头顶,趁着人还没反击赶紧跑到一边。
“就幼稚,就要开玩笑!”

还有事情没说。手里的咖啡已经凉了,赤苇一口喝完。站起身,把外套叠在臂弯里。木兔背对着他撑在栏杆前,星星点点的霓虹灯光包裹着他,梦幻得如同一颗掉落人间的星。赤苇知道他还有事情瞒着他,而这件事比离婚更加让人心碎和苦涩。如果今晚就此别过,也许两人的缘份真的就要画上句号。赤苇不要这样,他想要敲开那扇曾经毫无保留的心门,想要用尽一切武器刨开木兔血淋淋的心脏。

他想要赌一把。

“木兔前辈,明天能陪我去一个地方吗。”把疑问句说得不容拒绝,木兔转过身,惊讶于这突如其来的杀气。空气短暂的安静,高中时期就培养的默契在两人之间发酵。忽明忽暗的眼神摄魂取念般紧紧攥着人不放。木兔知道他察觉到了什么。霓虹灯在江面上反光,站在暗处的赤苇被流动的彩灯照着,好像融入黑暗的彩色河流一般绚丽。即使在不均匀的灯光下,高挺的鼻梁,精致的眉眼依旧漂亮得令人窒息。木兔感觉衬衫扣子压得胸口发痒。好啊!他很快爽快地答应着,又指了指江边的游船。张灯结彩的巨大三层游船装点着漆黑的江面,一二楼熙熙攘攘的游客都带着笑。

“但是晚上的时候赤苇要请我坐那个。”
“木兔前辈竟然喜欢那种。”
“有什么不好的嘛,我还从来没坐过呢。听说三楼还可以吃饭哎。”
“嗯,好像是的。我们部门的大主编还说退休之后就要带夫人去享受一下。”
“什么!赤苇你说完我幼稚,又开始讽刺我老了是吗!”
“唔,不管怎么样,木兔前辈的情商也变高了,这样也挺好的呢。”
“啊啊啊!赤苇你!!!”
“…”

 

车停进******的时候已经十二点了。鲁莽做的决定很快得到了回复。这也多亏宇内老师和体育馆的村下教练都是夜猫子。明日的行程订好了,赤苇快速道谢,然后发了信息给木兔。十分钟后,赤苇洗着头,听到回信的******。他关掉水龙头,擦掉眼睛上的泡沫。

“好的!赤苇要带我去哪儿呢?我很期待!”

那附近就是体育馆吧,高中的时候也去那里做过集训。赤苇不确定自己的小算盘是否早就被木兔打翻了。他滑动着屏幕,直到头发上的水珠滴在上面。

“木兔前辈晚安,明晚还要去江边吃饭。”

说没有故意拖延时间是骗人的,因为手机迟迟没有亮起。凉咖啡******得肠胃发出******,洗过澡后的赤苇喝下一杯冲剂,然后扑倒在床上。身体的劳损和累积的胃病被暂时驱赶。他趴在床上,一会儿想起前辈眼角的皱纹,一会儿想起这两天在带的新人。新的单行本要同印刷厂确认纸张的用材,封面的特殊处理也要重新打版。交给新人真的没问题吗。说到封面颜色的话,明天穿什么衣服比较好呢?果然还是运动服吧?然后他又晕乎乎地想起木兔撑开的衬衫下饱满的胸肌,他想靠近看看,饱满的那里却如同波浪般瘪了下去,缩小版的新人和印刷厂老板从里面爬了出来,吹胡子瞪眼地对他舞动小小的身体。

“叮——”
赤苇猛地惊醒,拿过手机。

“好哟!赤苇也早点睡吧!”
“晚回你是因为刚刚哄儿子睡觉。”
“【图片】”

图片里的木兔散着头发,粗壮的右手臂揽着一个小男孩。男孩也有着银色的粗硬短发,粉色的小嘴因为被打扰而不满的嘟着,小手却抓着爸爸的背心不放。木兔的笑容明晃晃的,漏出大半的胸口也明晃晃的。生怕里面跳出两个小人的赤苇连忙把手机扣上。脸在发热,赤苇就这样维持着爬着的姿势。过一会儿,他又拿起手机。他看看木兔,又看看小男孩。试图找出相似之处。赤苇只在社交网络上看过孩子的消息,只是模糊的知道木兔有一个孩子。男孩女孩?头发什么颜色?长得像谁?几年几岁了?这些赤苇一概不知,就连高中几人旧的社交网络上都没有任何透露。可恶的时间疏远两人的关系,但也是因为这长久到磨人的时间让木兔重归自由。木兔因为吃痛而皱眉,但脸上的幸福即使透过镜头也展现的一览无余。赤苇体会不到拥有后代的快乐,也不打算体会。但如果可以的话,今后的自己,是否能在木兔的脸上看到更多这样的笑容?可如果这样的话,就意味着两人永远只能保持朋友的关系。赤苇默默祈祷着明天可以一切顺利。疲惫感渐渐涌上来,冲剂温暖地作用全身,赤苇陷入了梦乡。

 

“你说木兔?”木叶从器材室探出头,大片的灰尘还挂在头发上。“那家伙为了逃避劳动,早就逃到更衣室啦!说不定现在正流着口水睡大觉呢!木叶撇撇嘴,不满地嘟囔。

“你去也好,让他用那怪力帮忙搬点器材!反正我是叫不动他了!”
这里是枭谷高中的体育馆。赤苇自觉是在做梦,他环顾这个陌生又熟悉的环境,直到木叶再次探出头了,他才慌忙答应。他缓慢的转身,却发现颈椎和腰椎都不痛了。紧致的皮肤令人怀念,赤苇迷恋般地抚摸着自己的脸蛋和手臂,步伐轻盈到几乎蹦跳着到了更衣室。

木兔确实在偷懒,也确实在睡大觉。他仰躺在长凳上,肌肉尚未成形的胸口均匀的上下起伏。赤苇缓缓蹲下,却没有熟悉的眩晕感。男孩小声打着鼾,嘴角甚至有口水流过的痕迹。赤苇轻轻呼唤他的名字,用剪得干净的指甲小力地扣着那条水渍。如果是做梦的话,这触感也太真实了。睡着的木兔也不安生,被骚扰之后小声嘟囔着“章鱼烧怪物你不要过来啊”,说着挠了挠嘴角,没一会儿又打起了鼾。那个时候,我亲了前辈吧。即使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赤苇倾身,再次吻了上去。

突然,浓密的浅色睫毛颤抖两下,金色的瞳孔映入眼帘。那对眸子如狩猎者一般死死锁定赤苇,就好像之前的一切都是伪装一样。赤苇猛地起身,一******跌坐在地上。木兔坐起来,俯视着他。

“赤苇为什么亲我?”
“我……”
“是因为喜欢我吗?”
“是的。我……是的。”

赤苇挫败的低下头,地板的冰凉从光裸的大腿开始一路侵蚀全身。即使是重来一次,我还是搞砸了。赤苇自嘲地笑。

“那为什么不告白?”
“什么?”
“再不告白我就毕业了。”
“然后我就会找个女孩子结婚。”
“等一下,我现在究竟是在做梦还是。。。”

“你已经没有机会了。”

木兔背后的更衣室墙壁突然变得柔软,砖块与砖块之间融合在一起,墙上的比基尼美女也化作一滩液体,打着转揉进窗户。明明是高中的木兔,脸上却有不合年龄的成熟。他的五官也逐渐模糊,嘴里的话打了结,再也听不清楚。腿下的瓷砖向前延伸,更衣室已经模糊到看不出样子,它带着木兔向后缩小。赤苇不可置信地揉揉眼睛,直到身边突然挤满了人。再抬头,已经是毕业典礼了。樱花树下的木兔站在远处的二层台阶上,手里拿着卷成筒的毕业证书,笑得很开心。赤苇迷茫地跟着人群一同鼓掌。男孩的眼神四处扫射,直到锁定赤苇。他挥着手,不顾老师的阻拦就冲下了台阶,还作势要扯下胸前的第二颗扣子。樱花树和师生们又在他身后打着转混成一团。粉色变成白色,成年的木兔穿着西装款款向他走来。

“我愿意!”他猛然大声宣布,胸前的扣子完好无损。木兔的视线停留在他的胸前。赤苇不受控制地回头,变得透明的自己身后是一位漂亮的女性,穿着淡粉色的华丽婚纱,正流着幸福的泪水。赤苇怆然的环顾四周,寻找当初的那个角落。果然,另一个自己满脸疲惫的坐在那里,他跟着宾客一起鼓掌大笑,眼睛却死死盯着站在一旁的自己。那嘴巴没有边界地张大,口腔如同黑洞一般吸收掉一切声音和事物。黑暗的深处只有持续的忙音。突然一声短促的窃笑传来。

“你已经没有机会了。”

赤苇从梦中惊醒。
没想到就这样压着被子睡了一晚。赤苇看看挂钟的时针已经走到了五点。于是便起床洗漱,顺便做一些简单的拉伸。难得早起的周六,而且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三个小时。赤苇打开冰箱,准备做早餐。五分钟后,餐桌上是用冰箱里仅剩的两颗鸡蛋摊好的鸡蛋卷,临期袋装面包,以及落了灰尘的盒装牛奶。赤苇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牛奶倒在了杯子里。
咔嚓,一张照片传过去。配上清晨的问候。
“早安,木兔前辈。您起床了吗?”
然后赤苇放下手机,吃早餐。洗过餐具,赤苇仰躺在床上,一遍遍确认回信,是未读。是在跑步吗?还是在睡懒觉?七点十分,回信的******把再次睡着的赤苇叫醒。
“起床了!刚把儿子哄走!让他跟大姐去她公司!”
“这样今天就不会有人来打扰我们了!(wink)”
“【图片】”

图片里木兔的儿子站在玄关,正哭得起劲。木兔的大姐站在门外,无奈的插着腰。这个心大的父亲不知道是否合格,透过颤抖的画面你甚至可以听到他heyheyhey的大笑。不过孩子手里拎着整理好的大包,里面似乎满满当当的都是玩具。

“他偏要带着玩具车。我说在公司开玩具车会影响大家工作。”
“他在我面前哭几声,一转头就牵着他大姑的手,不知道脸变得有多快!”

那还不是随了你。赤苇轻笑。
“即使带着孩子见面也不会被打扰的,您这么说会伤孩子的心的。”
“而且带这么多玩具,都不知道他愿不愿意回家了。(笑)”

“健太郎。”
“这孩子叫健太郎哟!忘记告诉赤苇了!”

健太郎啊,是个好名字呢。有些落寞又有些欣喜。琐碎的日常揉在一起,揉进心里。

 

到体育馆的时候,木兔已经在门口等着了。整齐的穿着全套米色运动服,外套拉链拉到最顶上,正一个人认真的拉伸。赤苇急忙跑了上去。

“抱歉,让木兔前辈久等了。刚刚停车花了很长时间。没想到一早上车这么多……”
“没关系!我也刚刚才到!”他笑着给撑在膝盖上还在喘粗气的赤苇顺气,宽厚粗糙的大手隔着薄薄的运动衫,几乎等同于直接摸在背脊上。赤苇不自然地弹开。

木兔见状也不再靠近,只是插着口袋,笑嘻嘻地问今天究竟要做什么。赤苇一边领着人往体育馆侧门走一边向他介绍。原来,这家体育馆每到周末上午,都有免费的儿童排球课程。两年前,宇内老师为了取材,曾经拜托赤苇帮忙找类似的培训机构。起初,这个破旧的小体育馆并没有引起赤苇的注意。周边的小学虽然有着正规的排球教练和科学的训练课程,但都需要提交复杂的外来人员到访申请。正当赤苇为此头疼的时候,一个所谓的木兔光太郎的粉丝——村下教练找上了门。

“请务必来我们这里取材!体育馆虽然很破旧,但是里面都是一些很有天赋的孩子!”村下反复登门拜访,赤苇拒绝不了,于是就答应先去一次看看。年龄参差不齐,教练水平有限。赤苇没办法用专业的角度去评估馆里的孩子们,但宇内老师似乎就是需要这样一群天真且活泼的小运动员。久而久之,三人成了朋友,偶尔还会聚到一起吃饭,聊聊排球。

“这么说,是赤苇让这里热闹起来了啊!刚刚我看到好多家长和孩子往体育馆里进呢!”
“不,我记得村下上次还说馆里的孩子还是不多……今天怎么这么多人……”
“而且这也是托宇内老师漫画的福。”
“诶——这样啊。排球能越来越受关注真的太好了呢。”

官僚且疏远。木兔似乎也在给他打哑谜,赤苇一时之间陷入了沉默。“木兔光太郎负伤上阵,日本队止步八强。”“木兔光太郎疑似退役,深夜造访俱乐部老板。”等等这些新闻不用木兔说,赤苇都早早关注到了。作为相关的从业者,赤苇一方面痛恨这些爱捕风捉影的无德记者,一方面又从字里行间读到木兔沉重的责任和狼狈的现状。总之先让前辈跟孩子们玩过之后再说吧。

场馆侧门打开着,里面似乎挤满了孩子和家长。
“怎么会这么多人。。。”还未发现哪里不对,赤苇和木兔就被门口的人群簇拥到了馆内,村下教练大喝一声,吓得木兔都往后退了一步。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紧接着又是砰的一声,一旁围观的家长们不知那里变出了礼花筒,朝着两人一拉,漫天的彩带瞬间占领了大半的体育馆。村下教练身后一群10岁大的孩子们穿着统一的运动服,左胸口还印着田中鱼店四个大字。他们从身后拿出几张大字。

热烈欢迎木兔选手亲临指导!

每一张都是孩子们用心涂画的。有些孩子的脸上沾了蜡笔印,本人却同其他孩子一样,兴奋地尖叫着。赤苇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急忙向男人解释。
“木兔前辈,我没想到大家这么热情,我只是想让你来体验……”

“啊哈哈哈哈!”缓过神来的木兔大笑起来。
“谢谢大家这样欢迎我!但是满地的彩带可是打不了排球的啊!”说着,他甩甩头,失去依托的彩带飘下来,被一把攥住。木兔张扬的笑与高中时的样子重合,赤苇推了推眼镜。这也算是误打误撞了吧。

令赤苇啼笑皆非的欢迎仪式结束后,有些家长拜托木兔拍了合照。不过很快,他们退到了场馆外,还贴心的放下了球网。木兔一日集训营正式开始了,不仅是村下和孩子们,就连木兔都是跃跃欲试的样子。他煞有介事地叫大家先坐在地板上,接着又简单介绍了自己,再次引来一片欢呼。趁这个空档,赤苇朝同样坐在地板上的村下示意,无论如何他想以朋友的角度数落他一番。明明昨晚告诉他只是去参与一下,拜托他不要声张,没想到还是招来这么多无关人员。幸好家长们守口如瓶,没有引来记者,不然赤苇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跟木兔交代了。可村下像是暂时变成儿童了一般看不懂人眼色。还大声的告诉赤苇,即使是教练也需要向专业运动员学习!

“不用了,赤苇桑!我跟孩子们一起坐着就好!”
又是一阵欢呼搞得赤苇今天第二次脸红。他只好笑着给自己圆场,也跟着坐到了孩子们身边。

木兔并没有做教练的经验。但好的运动员会记得所有训练内容,遇到教练不在场的情况也可以合理安排自己的训练。听完村下教练对孩子们的体能评估后,木兔当场制定了训练计划。用粉笔画好距离线,训练终于正式开始了。有几个孩子脱下外套叠在背包旁边,又尖叫蹦跳着归到了队伍最末尾。短袖队服似乎也是田中鱼店赞助的,跳跃着的飞鱼印花已经有了裂痕。他们中有的把衬衫扎在裤子里,可领口几乎掉到胸前,有的领口又高高地束在喉咙下方,身后的飞鱼被撑得更加变形了。一个剃着寸头的男孩低着头去拽脱了线的袖口,却把它拽得紧巴巴的抽在一起。

这次轮到村下脸红了,他想上前帮忙,却被木兔抢先一步。他熟练地捻过线绕手掌半圈,稍微一用力就拽断了。然后他整理好男孩的袖口,再卷上几厘米,露在外面的线头也不见了。
“好了!”木兔笑眯眯地拍拍男孩的肩膀。“我儿子的衣服也老是脱线呢。”

赤苇看着身边那些叠放整齐的崭新外套,才明白村下的苦心。他低头拍着球,却一脱手打到了鼻尖。酸涩从鼻头一路染到眼角。赤苇假装推推眼镜,随即笑着向两位教练“申请”加入了训练。

村下一张略长的脸,不是在说话就是在赞叹的他,宽大的嘴一刻都没合上,就连黑眼圈颇深的肥厚眼袋都妆点着他的喜悦。进入训练状态的木兔一脸认真,孩子们也都收了心,投入比平日更加严格的训练。排球虽然老旧,但不耽误使用。地板也打磨到均匀的反光。赤苇穿着一年前买的球鞋,脚尖反复摩擦地板。他已经没有心思去问地板的事情,更没心思去理会木兔的心情了。因为长年缺乏运动的他很快就败下阵来。完成阶段训练的孩子们在一旁肆意地嘲笑这个带着眼镜,不苟言笑的上班族。村下一个脑门崩弹在领头的男孩额头上。
“给你们这些小不点画的线这么窄,赤苇叔叔肯定没你们灵巧啊!”
很快,这些孩子又被叫到另一片场地进行跳跃训练。赤苇喘着粗气道谢。村下坐下来,梳理着泛白的粗硬短发,不好意思的笑。
“是我要谢谢赤苇你再给我这次机会。”
“不要这么说,我不是有意让你费……”

“其实,这间体育馆马上要******了。”
“不对,不是******,是拆。”

位置偏僻而且老旧,背靠的墙面有些脱落,即使是精细打了蜡的地板依旧发出不堪重负的******。赤苇没有说话。

“也能猜到对吧。”笑容终于消失,村下无奈地揉搓笑僵的肌肉,“是我没用,没办法豪气的拿出钱来修缮体育馆,甚至孩子们的衣服都……”
“孩子们看起来很热爱排球,但我也没办法帮到你……”
“我可不是在跟你借钱!”村下一巴掌拍在赤苇的大腿上,声音大到木兔都投来一瞥。
“队伍解散了更好,我希望在这之后,孩子们能够接受更专业的训练,继续在排球这条路上走下去。”
“这就是我最大的心愿!”

木兔这时走了过来,他弯下腰对着村下笑。
“村下桑,孩子们都吵着要‘爱的鼓励’呢。这可真把我难倒了,请快点归队吧!”
然后他又转向赤苇。
“赤苇,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啊。我包里有运动饮料,你喝一点吧!”
“……”
“怎么了,我脸上长什么东西了吗?这么盯着我看。”
“啊,没什么。”

赤苇喝着运动饮料,手里还拿着单独包装的精制牛肉干。他惊讶于木兔临场应变的能力,也惊讶于木兔蹭蹭上涨的情商。孩子们脑门贴着五彩的爱的鼓励,又是活力满满地到处蹦跶。木兔给小队员们纠正着姿势,时不时转过头跟村下说话。村下点着头记着什么,手里的本子胡乱的贴着透明胶带,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也许木兔看了生气勃勃的孩子们,会再次从压力和病痛的泥沼中挣脱出来。可没想到在村下创造的机缘巧合之下,似乎又了意外收获。而且,赤苇啃咬一口牛肉干,木兔前辈难道早就预料到自己会体力不支,所以准备了双份的运动饮料和零食?一股看似虚假的甜蜜涌上心头,赤苇难以抑制地嘴角上扬。

训练和短暂的排球比赛一眨眼就结束了。汗淋淋的孩子们亲昵地围着木兔吵个不停。木兔似乎并不在意,还耐心地回答他们抛来的一个个问题。手表上传来噪声级达到90分贝的震动提醒,赤苇脑子嗡嗡响。他快速的收好器材,推着排球车跟着村下走进了器材室。在所有人看不到的角落,村下反复跟他道谢,还告诉他刚才那一番话一定要保密。

“木兔选手一直是我的偶像,能见到他,我们已经很开心了。请不要让他有多余的担心!拜托了!”

 

半个小时后,孩子们跟木兔依依不舍的告别。即使走出去很远了,他们还站在门口目送木兔。男人眼角也泛着泪花,时不时回头挥手。一个最瘦小的女孩忍不住眼泪,大哭着冲出来紧紧抱住木兔,身高只到木兔的大腿。木兔也没忍住,蹲下来抱住女孩,两个人哭成了泪人。
“小惠你要注意起跳姿势,好好练习哦!”
“我会的,木兔叔叔,呜呜呜……”

短短两个小时,连名字和训练结果都记得啊。赤苇还没来得及吐槽,就被跑过来的孩子撞得一趔趄。懂事的大孩子甚至抱着赤苇,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拜托他下次还要带木兔来,搞得赤苇又是鼻子发酸。总算安抚好了他们,木兔吸着鼻涕跟赤苇上了车。擤了几轮鼻涕之后,赤苇的耳边终于清净了。年近40依旧皮肤白皙的男人红着鼻头,不好意思的把纸巾拢到两腿中间。
“刺苇,这些纸巾我扔到呐里啊。”浓厚的鼻音令男人脸上一热,撅着嘴巴不再说话了。
刚才那个成熟稳重的木兔光太郎真的不是我幻想出来的吧?赤苇不敢吐槽,生怕此刻的“未成年”木兔又要一通撒娇大闹。

他递上抽纸,决定不顺着他的心思安慰他。
“纸巾扔到车门侧面就行,我之后会清理的。”

眼看到了中午,赤苇本打算带着木兔去吃烤肉,然后在江边转转,最后去游船上吃晚饭。没想到大姐的一通电话打乱了两人的行程。

“抱歉啊光太郎,现在要紧急出差,最早周二才能回来。健太郎我送回家了,你约会结束之后赶紧回去吧。”
“什么嘛!大姐你怎么可以先斩后奏!”赤苇听到约会二字有些脸红,还差点闯了红灯。好在木兔按住赤苇的大腿,赤苇回过神及时刹了车。
“再说把五岁的小孩单独放在家里太危险了吧!”
“抱歉抱歉,我走的时候把他哄睡着了,门窗关好了,电器也都放在他摸不到的地方了!”

电话那头传来飞机的轰鸣声,信号也断断续续的听不清后面的话。木兔的大姐说着抱歉,就挂掉了电话。木兔气呼呼的大叫,那边已经是一片忙音。

“木兔大姐,还是一样的风风火火啊。”赤苇笑着说。
“啊,抱歉啊赤苇,明明说好了今天没有人打扰咱们俩的,还害你担心到差点闯红灯。”
“没事。”我不是因为这个走了神。有点害羞,也有点愧疚,赤苇放慢速度。
“预约可以取消的。不管怎么样,我先送你回去吧。”

 

二十分钟后,赤苇下了车,木兔已经在电梯门口等他了。明明把车停在公寓门口等着木兔下车。却被木兔瞪了一眼,路边停车是会被罚款的!赤苇畏手畏脚的保持距离,却被木兔一脸理所当然的再次拉进了自己的生活。

“快点,快点。赤苇!”
“我来了!木兔前辈!”

进门后,木兔蹬掉鞋子,光着脚就冲上了二楼。赤苇在身后换上拖鞋,又拎起一双看似是木兔的猫头鹰拖鞋,坐在客厅等他。大姐的复式公寓装修成了极简风格。赤苇仿佛进入了一间黑白的空间。几乎全都是暗门的厨房和客厅找不到一丝生活的痕迹——除了角落围起来的一片彩色天地。各式的玩具堆得像小山,似乎是急急忙忙抖落进去的。几乎占满整片墙壁的巨大落地窗外还是艳阳高照。工作的时候无心欣赏阳光下的城市,休息的时候又是睡得昏天黑地。长年把生活安排得满满当当的打工族,面对突如其来的空闲,显得有些手无足错。二楼其中一个房间虚掩着没有动静,赤苇只好百无聊赖的蹲在地上整理玩具。不知过了多久,健太郎穿着猫头鹰拖鞋,牵着爸爸的手,揉着眼睛走了下来。

大木兔接过拖鞋,踢踏着走到厨房去了,留赤苇一个人陪男孩玩耍。男孩盯着赤苇手上的玩具。半响,他掰开男人的手。
“这个玩具不是这么玩的。”
没有与小孩相处的经验的男人只好尴尬的挠挠头,谦虚地请教。
“真拿你没办法,我来教你怎么玩吧!”小孩胖乎乎的小手灵活的拧动着玩具,精致的超人在手里被摆出了各式的姿态。
“呃。。。哇哦,健太郎好厉害啊。”
“嘿嘿嘿。”男孩脸上还带着睡醒后的红晕。他爬到一旁翻找了一阵,然后羞赧地向赤苇展示另外一个玩具。那是一个小小的猫头鹰,扭动它的头部的话还会发出可爱的叫声。
“这个是妈妈从美国买的。是我现在最喜欢的玩具。”
童言无忌的男孩向陌生人毫无保留地讲述已经离开自己的妈妈。赤苇一时间语塞。他轻轻抚摸健太郎肉乎乎的背,小声的询问。
“健太郎很喜欢猫头鹰呢!”
“嗯!健太郎世界第一最喜欢猫头鹰!”
“哈哈,那爸爸排第几啊?”

“唔,爸爸排……排第八名!”男孩艰难的数着数,摊开手掌向他展示。
“哦!对了!”他猛地爬起身,咚咚咚地上了二楼,没一会儿又拿着平板电脑一节节楼梯蹭了下来,短短的小腿艰难的走着,看得赤苇出了一身冷汗。男孩向赤苇展示他贴满贴纸的平板,还点开游戏一个个的教他。

“不对不对,你看我玩!”男孩拨开赤苇的手,煞有介事的操作起来。
“你们在干什么,吃饭咯!”
“爸爸!”小孩的声音脆生生的,“我想给赤苇叔叔看动画片,可以晚一点吃吗?”
“不行!大姑都跟我说了,你今天玩平板的时间已经超了吧?洗手吃饭!现在!立刻!”
“那!那我们可以在茶几上吃吗!我想靠在赤苇叔叔身边!”
“哦!那可以啊!”

男孩学着大人的模样叹了一口气,转头看看男人。没办法了,我们只好让着爸爸一点。仿佛是这么说的。赤苇揉了揉男孩肉乎乎的脸蛋。

饭桌上两个大人一个小孩聊得很愉快。比起大木兔,小木兔似乎更喜欢贴在赤苇身边。他一口一句叔叔叫的好甜,只有要夹菜的时候才冲着大木兔撒娇。木兔看着两人这么亲呢,还嘟嘟囔囔的说儿子是喜新厌旧的白眼狼。嘴上说着爸爸好伤心的话,嘴角却带着笑。赤苇一杯啤酒下肚,恍惚间以为他们是一家人,正一同享受难得悠闲的午后时光。啤酒喝到第二杯的时候,木兔问健太郎愿不愿意周末的时候跟同龄的小朋友一起打排球。男孩听说不用在木兔的监视下训练了,便爽快地答应了。赤苇难为情的想要解释,却被木兔打断。

“嗯,小朋友们都跟我说了。孩子们都是好苗子,对排球也非常有热情。所以我打算出钱重建那座体育馆。名字就叫健太郎体育馆!怎么样啊儿子?”原本一脸严肃的木兔突然讨好般的转向男孩。

“不咋地。”男孩吃掉碗里最后一口米饭,中肯的评价到。
“你这家伙还真不领情啊!”

像父子又像朋友的相处模式,也只会发生在木兔父子身上。赤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筷子哐啷一声差点掉在地上。“木兔前辈,还是一如既往的热心肠啊。”
等他一个人笑完,发现大小木兔都盯着他看得出神,两对同样都是肆意生长的宽厚眉毛高高的挑着,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大小泥人。

“赤苇叔叔,你笑起来好漂亮啊……”健太郎率先发言。
“笨蛋!不能说男人漂亮!”不知为何脸颊泛红的男人伸手去敲男孩的头,又引来一阵大叫。木兔前辈的酒量变差了啊,赤苇这样想。

小朋友吃饭难免脏兮兮的,赤苇和木兔轮班给孩子擦了三四次嘴巴和小手。不过令人欣慰的是健太郎不需要人喂饭,一个人就能把碗里的饭菜吃得干干净净。他挺着圆鼓鼓的肚皮躺在地板上,被爸爸拎起来之后又拿着蜡笔跑到落地窗前画画去了。

赤苇捏扁最后一个啤酒罐,听到木兔在身后指挥。
“放在那里就行了,晚点我跟其他罐子一起拿下去,刚好今天是回收日。”
木兔前辈又掌握一项技能,赤苇在心里默默记上一笔。厨房很大,但两人靠在一起洗碗擦碟子,小声的说话,时不时回头确认一眼健太郎是否没事。早上的事还历历在目,日常对话间隙,赤苇不自觉地盯着木兔发呆,手上的盘子也被擦得吱吱作响。
“赤苇在确认我脸上有没有烫伤洞吗?”
“啊,我……”
“啊哈哈,赤苇还是没变呢。”
即使是喜欢的人,被说了从未改变这样的话也并不开心。心里闷闷的,赤苇不作声,有些用力的放下盘子。

“我已经不是那个傻傻的木兔光太郎了。经历过球场和俱乐部内部的事情,再不成长一点不成了呆瓜了吗。”木兔熟练的清洗盘子,也叫赤苇不要停手。“离婚的事情对我打击也很大,很可惜,让我难过的并不是与前妻分开,而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又失去了一个支撑。还有就是,健太郎还小,最开始的时候他还整天吵着说是我赶走了妈妈。要不是大姐鼓励我跟孩子说出真相,健太郎可能很难像现在这样听我的话了。”

“抱歉,木兔前辈,是我太畏手畏脚的,反而让你操心了。”
“不用道歉啊,你木兔前辈我现在不仅是普通的王牌,还是普通的男人哦!”他笑了笑,再次回头确认一眼孩子的状况。“今天的事情也是,赤苇是为了让我重新打起精神吧?我还要感谢你的用心才是。”

“但是没想到村下带来那么多人,太兴师动众了。”
“没事,没事!大家很热情啊,感觉重新回到赛场上了一样!”

木兔洗完最后一个碗递给赤苇,开始着手清洗水池。
“而且多亏了赤苇。我,感觉还能再打一年球。”

“什么?”木兔掏着水池里的厨余,赤苇的手掌还陷在杯子里拿不出来。在过于随意的场合宣布重要的事情,赤苇一时间无法接受。
“啊,不对,不是’能‘打,是’想‘打!”
“如果是以前的我,可能会一个劲的要打排球。因为那时候我只会做这一件事。但现在,离开排球的我还有家人,还有能做的事,所以成功也好,跌倒在赛场上也好,我想没有后顾之忧的再拼一次!”

吃饭的时候木兔换上了短裤,赤苇看到了他膝盖边上长长的一条伤疤。深红色的狰狞肉虫呈半月牙的形状,赤苇想摸上去,问问他痛不痛,却怕这动作过于亲密,只好深吸一口气压了下去。现在,即使听到他说要再打一年球,赤苇还是忍不住担心。担心他会不会受更重的伤,担心他落下病根,连走路都成问题。

木兔看着无言的赤苇,拿过他还卡在杯子里的手,倒上一点香油。他看着油脂浸满紧贴的边缘,一手捧着他的手,轻轻的往外旋转。
“其实昨天我也下了很大的决心见你。我怕落魄的自己只会给你添麻烦。那时候的我后知后觉,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我们已经疏远到没办法开口对话。直到我的家庭破碎,职业生涯乱得一团糟才想起你。我很抱歉,赤苇。但是我不是抱着向你寻求帮助的想法而来的。我还不到40,还是壮年。为了儿子也会生活的好好的,你放心吧。而且……”

木兔成功的把赤苇的手拿了出来,还举在两人面前摇了摇。
“之后的日子,我想照顾你!就像赤苇曾经那样!”

木兔如同誓言一般的话深深打动了赤苇。暗恋的时候,他从未想过从木兔那里得到过什么。可正是这样不平等的对待,令神经大条的木兔忽略了对自己的关心。热情的太阳也同样懂得夜的重要。成熟后的木兔还是那个偶尔冒失,爱哭爱撒娇的木兔,但他也在脱离赤苇的照顾之后蜕变为稳重又细心的人。本应像老朋友一样说鼓励的话的赤苇这个时候只是低声呢喃着什么。而握着他的手的木兔却发出一声惊呼。

“天啊,赤苇,你的手怎么这么烫?”男人用干净的手背贴在赤苇的额头上。“赤苇你是不是发烧了啊!”

“什么?”喉咙里发出的声音沙哑到如同怪物一般可怕。赤苇想试试自己的温度,却失去平衡,脱力下坠。一阵天旋地转之后,赤苇感觉被人抱起。很快,他陷入了柔软的被窝。他想挣扎着起身,却被一股力量按回了床。
“赤苇,你不要动。我去给你拿药。”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对话唤醒了赤苇。额头上的冰凉很舒服,身上的运动服也被换成了柔软的睡衣。他微微******,并没有睁眼。父子俩正趴在床头交头接耳。
“你看,你打扰到叔叔休息了。”
“那我最后可不可以亲一下叔叔?亲亲可以让痛痛飞走,绘理老师这么说的。”
“好吧,就轻轻亲一下,然后不可以打扰叔叔休息了。”

男孩小声地答应着。床铺的一侧微微下陷,一阵冰凉柔软的触感贴在脸颊上。小男孩身上的奶香如同冰凉的奶酪,赤苇无力去睁眼回应,嘴角却微微上扬。

“你小子跟赤苇以前做了同样的事啊。”
“爸爸你说什么?”
“没什么……”

“爸爸?”
“干啥,你话太多了。亲完了就走吧。”
“爸爸也亲一下叔叔吧,然后他的病一下就好了。”
“爸爸就算了。”
“不嘛,你也亲一下叔叔吧。拜托了爸爸,健太郎想早点跟叔叔一起玩。”
“不亲就是不亲。走了。”

争论声渐渐远去。赤苇小声的叹气,知道自己并没有期待的理由。因为前一晚上没盖被子睡觉,加上今天的劳累是他生病的罪因。他用混沌的大脑细细的梳理这两天木兔对他的态度,再加上父子俩刚刚的对话……难道木兔一直知晓他的心意?曾经枯萎的希望又有了新的苗头。虚弱的身体尚且承受不住过度的思考,五味陈杂的心情令赤苇胃部一阵绞痛。

没过一会儿,门又被打开了。是木兔。男人跪在床头,轻轻的给赤苇换上了新的冰凉贴,却没有立刻离开。木兔小声地呼唤他,似乎在确认他是否沉睡。赤苇紧紧闭着眼睛。时钟滴滴答答如心跳,身侧的凹陷比上一次更大,男士香水和酒气混在一起缠上赤苇变得急促的呼吸。本应是蜻蜓点水的事情,却被男人的犹豫无限拉长。他的鼻尖轻轻抵住赤苇的脸蛋,发出了一声喟叹。

甜蜜的气息压得赤苇喘不来气。
于是,他睁开了眼睛。

 

END.

 

———-
崽崽有话说
抱歉,像是在写流水账。而且感觉不能就这样便宜了木兔,所以写了戛然而止的结局!

文的名字征求过早话和小绿的意见,早话的意思是“机会”,小绿的意思是“同样的事”。最后我想了半天,起了个《壮年重逢指南》,怎么说呢,有伍佰内味儿……总之因为想到哪儿写到哪儿,才发生了迟迟定不了题目的尴尬事件……
《再见初恋》是最后一刻才定下来的,没有人称,中间也没有逗号。虽然不太吸引人,但总归概括了本篇的全部内容!!(崽崽有些偷懒呢~)
感谢你读到这里!!祝你4.5兔赤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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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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