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球少年/兔赤】2012

神说：要有光。于是世上有了光。
赤苇京治记不清那是哪一年的事了，也许是公元前4004年10月22日——或者，按古埃及人的说法，是公元前39670年。
总之，现在是2007年。不过，说“现在”是毫无意义的。因为在众神的世界里，今时与往日并存，现在与未来同在。2007年的赤苇京治名为赤苇京治，所以，现在站在窗边的那道身影也唤作“赤苇京治”。
他低着头，凝视抱着双膝坐在墙角的男孩。男孩的黑发短而微卷，眉毛形状分明，轻轻晃过去一眼，模样会让他想起曾经的自己。男孩在难过，他厌恶学校和人群，没有喜欢的科目，而这间无人的图书室是惟一清静之所。
但男孩的心情渐趋平静，因为有新的身影带着凡人不能抵挡的光抵达了。赤苇京治抬头，看见了那张熟悉的笑脸。
“他不开心吗？”木兔光太郎在男孩面前蹲下来，歪头去看男孩低垂的神情。
“本来不开心的，光太郎来了，他就不再难过了。”赤苇京治回答道。
“可我一走，他不就又想起难过的事了吗？”木兔光太郎开始犯难。即使是代表光明的神祇，也无法让光恒久停留在世界每个角落。
“京治，怎么办啊？”他向好友求助，眼巴巴地望过去。赤苇京治稍作思考，走到贴着“文学”的书架边，伸手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放在男孩身边。
“寻找到热爱之物时，人类将不再寂寞，也不再悲伤。爱将痛苦变成了某种别的可以忍受的东西。”他轻声向男孩说道。
木兔光太郎也跑过来，把手放在那本书上，说：“京治！我把‘光’放进书里了。翻开的那一瞬间，他就能得到它。”
“那一定是极为珍贵的一瞬间，光太郎。”赤苇京治站起身，道。木兔光太郎立刻得意地笑了。
他们转身离开了空荡寂静的图书室。走廊里，阳光奶油般融化堆叠在光可鉴人的地板，远处轰隆隆传来机车轧过轨道的声响，温暖的蒸汽弥漫开来，远远地，隐约可见“天国号”的列车车牌。
“不过，京治，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木兔光太郎问。
“因为自己每次去开会，光太郎都会下错站、走错路。”
“因为我一点也不想去开会嘛。”
“要是让战争之神知道了，又要举报光太郎工作态度差了。”
“但京治每次都会替我说话嘛，被罚加班了还会来帮我分担工作！”
“所以说不要把加班当成值得骄傲的事。”
“对了，这里是哪里啊？”
“2007年，一个叫做‘日本’的国家的某所中学。”
“噢……啊车来了车来了，”木兔光太郎灵活地跳上吱呀吱呀开启的车门，在蒸汽里朝同伴伸出手，“说起来，京治，刚才那个男孩叫什么名字？”
“好像是，‘武田一铁’吧。”同伴握住他的手，也登上了“天国号”。

“光明之神又差点迟到，一向守时的文艺之神竟然也现在才到……”果不其然，一进门，就听见战争之神毫不客气的指责。赤苇还没来得及说话，另一位神明就揽住战争之神的肩膀，笑眯眯地说：“小岩小岩，别这么严格嘛，他俩这不是没迟到么！”
“早上好，时间之神。”赤苇客气地同及川彻打招呼。
“为什么不能开线上会议……”有气无力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赤苇京治一转头，看见了同样踩着会议时间到场的互联网之神孤爪研磨。
“不是你跟太阳神约好今天线下见面的吗？”早就到场的商业之神黑尾铁朗将他拎起来，安置在自己身旁的空位。
众神吵吵嚷嚷地入座。商业之神肩负起组织会议的大任，苦口婆心地安抚隔着大半个会堂激烈喊话的太阳神和暗影之神坐下，然后宣布了今日的议题。
“今天我们相聚在这里，是为了庆祝……不是，是为了讨论一下最近甚嚣尘上的‘2012末日说’。”他话音刚落，众神就激动地窃窃私语起来。木兔左看看右看看，低声问身边的人：“京治京治，‘2012末日说’是什么东西？”
“您又没有提前看会议材料吧，”赤苇叹了口气，解释道，“根据玛雅人的历法，2012年是历法中一个大循环的结束，这年12月21日之后，历史将迈入一个新的周期。不知道是哪位神明错留了口谕，人类开始相信这一天是世界末日，现在事态越来越严重，所以才召集我们开会。”
“这个谣言听着很耳熟……”
“不会是您什么时候随口说错了话吧？”赤苇瞳孔地震，“请您多少有一点光明之神的自觉！您的随口一语都会被当成至高无上的光来崇拜的！”
“京治先别训我……大家这不都讨论得挺开心的吗！”木兔左顾右盼。
“那是因为他们都是一群笨蛋神明而已！”
“啊，赤苇，终于说出心里话了呢。”座位在两人身后的互联网之神幽幽道。
“虽然不知道世界末日之后我们是否还能存在，但‘末（まつ）日（じつ）’听起来不就像‘祭（まつ）り’一样有趣吗！”太阳神日向翔阳眼神闪闪发光。
“你是笨蛋吗！‘末日’怎么可能和‘节日’一样啊！”暗影之神影山飞雄大叫道。也不知道隔那么远，他是怎么听见太阳神讲话的。
“总之！”黑尾清清嗓子，大声道，“传言已经到了连身为神明的我们也无法置之不顾的地步！”
会堂勉勉强强安静下来。
“所以呢，我们需要决定公元2012年12月21日这天到底会发生什么事，”黑尾继续道，“如果是世界末日，那么就要请诸如大地之神、风神、火神、山神等几位神明加个班，制造点地震、龙卷风、火灾、雪崩什么的让世界毁灭……哦，暗夜之神举手了，请问你有什么问题？嗯对，你也得加班，光明之神和太阳神这类工种就可以带薪休假了。总而言之，这是涉及到假日变动的重大问题，甚至有部分神明会因此丢掉职位，所以请大家仔细斟酌，然后提出自己的方案，最后由与会众神举手表决。”
“带薪休假！”木兔几乎要星星眼了，一把抓住赤苇京治的手臂，“我们上次约好要去吃的烤肉店还没去呢！”
与此相对，被点名提到可能会加班的泽村大地、菅原孝支、西谷夕和山口忠立刻就绝望地皱起了眉头。
“光太郎，我不认为世界末日的时候，烤肉店还开着。”赤苇道。
“可是我想跟京治约会啊！”木兔大声道。
“我可以带你们去世界末日前的烤肉店哦？”坐在前排的时间之神及川回头说。他身边的战争之神岩泉已经是一副跃跃欲试就等加班的表情了。
“那么，光太郎想要和我殉情吗？”赤苇按住躁动不安的同伴，语气平静地问道。
“什么！？”
“人类灭亡的时刻，文艺之神大概也会死去吧。光太郎没有想到这一点吗？”

木兔光太郎遇见赤苇京治，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尽管久远，但却远不及他自己出生那年那样早。
木兔记不清是哪一年了，神说：要有光，于是世界上有了他。他是个自由的人，想去哪里去哪里，想上班上班，想放假放假。横竖他不在的时候，会有别的神明替他值班。比如，碰上太阳神和他一起轮班，只要把暗影之神推过去，光明之神不在也解释得通了——哪片土地还没有个多云天气了呀。
可是某天起，他不再自由。只要某个陌生的少年出现在人间，他必然会受到召唤而来。
人类称呼那名少年为“缪斯”。
他不认识那位少年，受邀而至时只远远眺望对方的形容：黑发短而微卷，眉毛形状分明，眼神清淡如昨日净手时那片山溪。对方披着雪白的长袍，在某位人类少年的尸身前跪坐，表情温和，手执一支他不认识的花。远处是军队出征的号角声。
“他叫帕特克洛斯，会有诗人记录下他的故事。”少年看向他的方向，用口型说。在他自己带来的光芒下，那双眼碧绿明亮如新叶，木兔心脏忽然狂跳起来，转身落荒而逃。
时间的大海里，暗流永远在不安涌动。木兔总会不小心迷路，他往往穿着不合时宜的衣服出现在工作现场，时常搞不清工作内容是什么，尽管人们最终总是感谢他的出现，感谢他放肆到堪称鲁莽的自由。他那天还穿着万圣节化装舞会的衣服，就跑到了某间十七世纪的村庄房屋里。室内极其昏暗，只有一盏烛灯轻微地晃动。幸好他来得及时，窗缝泄漏的风未曾吹灭那星烛火。
他是受召唤而来。黑发绿眼的少年正站在临终的老人床畔，低头温柔地看着他，雪白的手指抚过老人已盲的双目。
“人们将为你的死亡而哀恸，而我会永远记得你的名字。”他轻声道。木兔从窗边离开，站到他的身边。那枝蜡烛便灭了。
工作结束后，他们第一次一起下班。木兔忍不住问少年：“那人是谁？为什么你要为他送终？”
“他叫弥尔顿，约翰·弥尔顿。木兔前辈，您给过他光明，忘记了吗？”少年看了他一眼，伸手理正了他歪掉的披风——今夜加班前，他正在参加黑尾铁朗组织的晚会，穿了一身魔鬼的化妆服。
“工作要见的人太多了，我总是记不太清……”
少年摇摇头，笑了：“这样就好，最好的光明总是平等地眷顾所有人，见到您的人都将拥有忍耐痛苦的勇气。”
“你呢？你叫什么名字？是掌管什么的神？”他急切地追问。
“赤苇京治，文艺之神。”
“以前没见过赤卫呢。”
“我是为了前辈才存在的。为了让人类中的每一个个体都能随时随地见到光明，我才获得了神位。”赤苇京治招手，叫停了写着“天国号”的马车，转身向他伸手，“前辈，要一起乘车回家吗？我就住在您的隔壁。”
“好啊，我是说隔壁的空房子里怎么最近亮起了灯，”木兔笑着牵住了他的手，登上马车，“可是啊，赤卫，我要下班要休假的呀，要怎么随时随地去见每一个人呢？”
“因为我永远与前辈同在。我将前辈的光明封存进所有的文学与艺术，这样就能填补时间与距离的空隙了。”
“好强，那赤卫你是不是能技能唱歌跳舞，又能写诗画画，还能演戏？！”木兔震惊。
“不是的，我只是尽最大努力协助人类完成这些事而已。”
“那你岂不是更厉害了吗！赤卫是带来希望的人啊！”
“是‘赤苇’。谢谢前辈的夸奖。”赤苇停顿了一下，说，“不过，带来希望的人，其实是前辈。”
“嗯？”
“公元前三千年前，前辈在美索不达米亚遇见了世界上第一位诗人，那个瞬间，我从人类的热爱里获得了生命。我的视线……从那时起就始终追随着您。”
他抬起头，车窗吹进的夜风里，纷乱额发下眼眸如翡翠：“见证前辈所能见到的风景，是那时我与自己立下的约定。”
木兔呆呆望着他，沉默了很久，才忽然开口叫他的名字：“京治。”
“前辈？”
“我记得那一天——四千多年之前的那一天。那天之前，我一直只能和日向、影山搭班。可是那天之后，不知为何，即使是黑如长夜的地方，我也能一个人去了。”
“我一直在想，是什么让我不再依赖于物质，获得了灵魂……原来，是遇见了京治啊。”

会堂里众声喧哗。
战神岩泉说世界末日显然是众望所归——即使不要末日大家也可以打一打活跃气氛嘛，风神菅原拍着桌子说这可不行全球变暖我们部门加了好多班呢，互联网之神孤爪打着哈欠说日向离我远点太闪耀了都睡不着了，黑尾铁朗连忙去拍醒他说我组织的会议你也睡，月神月岛萤抱着双臂嘟哝道真是一群******同事……
木兔光太郎正在走神。世界末日啊，末日之后，即使仍有新人类出现，也不会再是曾经的人类。那京治即使存活，也会失去记忆变成新的神明了吧。他才不要呢！
“我投‘2012不是世界末日’一票！”木兔突然高声道。
“你不想休假了？”黑尾挑眉。
“上班怎么了，京治会陪我上班！”他毫不动摇。
“我也提议‘2012不是世界末日’。”赤苇京治不出众人所料地支持道。
“休假……”日向热泪盈眶，但仍然选择和师父统一战线，“我也投‘2012不是世界末日’一票。”
“2012当然是世界末日。”岩泉举手提案，手肘狠狠地戳了旁边的同伴一下。时间之神及川立刻也举手说“我支持小岩”。
“要不要让小行星撞地球？”远处的星空之神星海光来高高地举手提议。他身旁，戴着耳机、一如既往开会走神的昼神面无表情地说：“我和星海意见一致。”
“到处生产污染的人类早该灭绝了。”身着全套防护服而来的洁净之神佐久早圣臣补充道。
“清醒一点啊世界末日之后在场百分之八十的神都会失业的！”菅原不顾黎明之神东峰旭的劝阻，怒而击桌，一改往日温和的作风痛斥众神，“用加班换失业，你们脑子进水了吗！我们部门全体成员都支持‘2012不是世界末日’！”
众神吵得不可开交，黑尾眼珠一转，摇铃提议道：“既然大家兴致如此高涨，我们不如举办一场比赛吧！谁赢了就获得本次议题的决策权！”
“好耶！我赞同！”日向第一个蹦跶起来。影山大喊着“笨蛋”，也表示了支持。
“那办什么比赛啊？”星海举手提问。
“‘缪斯’有什么建议吗？”黑尾转头问赤苇，“你近几个世纪业务拓展了不少吧。”
“唔……”赤苇沉思片刻，道，“如今‘漫画’也划入我的工作范围了。前阵子我认识了一位画排球漫画的漫画家，这项运动很有意思，不如我们举办排球比赛？”
“打排球……听起来好累……但是争论更麻烦……”孤爪打了个哈欠。
众神你一句我一句交换过意见，纷纷表示了同意。
“地点就定在日本吧，”木兔举手，“我来的路上不小心迷路走到那儿了，风景还不错。”
“好，那么比赛的时间和地点都定下了——2012年，日本。这也是天国众神公司难得的集体旅行活动。辛苦时间之神安排一下旅行列车，大家简单收拾下就准备出发吧！期待与诸位的再会！”黑尾最终一锤定音，宣布了散会。

离开会场的路上，木兔和赤苇同行。
“京治，排球好玩吗？”
“好玩。”
“那篇漫画是谁画的？”
“宇内天满，他曾经打过排球。”
“京治真厉害，记得每一个人的名字。”
“这些人都是为了光明才呼唤我的。即使是为了前辈，我也会记住他们。”
“京治京治，那篇漫画是哪一年的？”
“2018年。那之后宇内天满就堕入了赶稿地狱。”
“呜哇，好可怕。可是京治，既然有2018年，2012年还会是世界末日么？”
“谁知道呢。”毕竟，在众神的世界里，今时与往日并存，现在与未来同在。
两人登上去往2012年日本的“天国号”，从列车车窗向外望去，云天无垠。木兔垂着眼帘，凝视低处模糊不清的人类世界，喃喃问道：“如果‘2012是世界末日派’的人赢得比赛，人类会不会真的毁灭呢？”
“寻找到热爱之物时，谁都将不再寂寞、不再悲伤。爱会将痛苦变成可以忍受的东西。”赤苇笑着将手轻轻放在他头发上，“在光明照耀的赛场上，即使是神明也会感受到爱与希望。既然如此，又怎么还会舍得让一切消失呢？”
“那么，不管是谁赢了，世界末日都不会来到吧。”
“是的，光太郎。”
“大家都明白这一点吗？那为什么还要开会呢？”
“因为见到了光明，大家才纵容‘末日’的存在的。天国与尘世同存，是世界的真理。”赤苇低头，吻了一下木兔不驯服的发梢。列车到站的震动中，他站起身：“走吧，光太郎。”
——去寻找那“光明”的一瞬间。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