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兔光太郎不是爱看综艺节目的人。他看电视只看体育频道,每天十点睡六点起,保证八小时健康睡眠,因此是什么促使他在大洋彼岸的深夜忽然爬起来刷推特,又恰好刷到了赤苇京治参加的最新一期综艺节目,仍不得而知。只能说这或许就是天意。
周刊少年Bye在大约半年前推出了一档综艺节目,名为《编辑与漫画家的一天》。该节目每期都会邀请不同的漫画家与负责他的编辑,在漫画家的工作室中共度一整天的时光,观众不仅能随镜头探访知名漫画家的工作室,还能了解到漫画家与编辑是如何相处共事的,好奇心可谓得到了极大满足,因此节目刚上映就好评如潮。
其实以赤苇京治的资历,还得再过两三年才有资格上节目,但架不住宇内天满的新作在这一年大受欢迎,且正值单行本发售期。编辑部为了节省宣传费和提高销售量,破例安排两人上节目,且为了还原最真实的相处情境,还特意把拍摄时间定在了截稿日的前一天。
死线将近,就算明知有摄像头在拍,宇内天满也顾不上在乎仪容仪表和行为举止。他披头散发地坐在书桌前赶稿,时不时自言自语,发出怪叫,毫不在意屏幕那头的观众作何感想,反正漫画家都有些怪癖,而且为保护隐私,后期会给他的脸打上马赛克,他躲在马赛克之后,倒是乐得自在。
相比之下,赤苇京治就显得正经许多。他好歹稍微拾掇了一下,修短了头发,换上了新大衣,但白净的脸上仍难掩疲色。宇内天满作画时他也没闲着,一个人安静窝在角落,对着笔记本电脑处理工作,偶尔走到阳台接听电话,还得不时分神应付漫画家的消极情绪——宇内天满作画途中,有时会突然崩溃,将画笔一摔,大喊”我画不完了!”,这时赤苇京治就得扔下手头一切事务,赶紧过去安抚他,好让他打起精神继续工作。
宇内天满和木兔光太郎算是熟识,托赤苇京治的关系,他经常在木兔光太郎休假期间上门采访,两人还私下约过几次烤肉,这在木兔光太郎的概念里,已称得上是好友。但此刻,他罕见地对自己的好友产生了一点不爽,这不爽并非仅针对好友本人,非要细分的话,宇内天满和赤苇京治各占20%,他自己则占了60%。
因集训和比赛的缘故,木兔光太郎远赴海外,和赤苇京治的跨国恋已持续了近四个月。他身为男友,和赤苇京治打电话尚且要算时差,考虑是否会打扰恋人的工作或休息,但宇内天满却有大把的时间和赤苇京治共处,甚至还可以吃上赤苇京治亲手做的饭。
木兔光太郎瞪着圆圆的眼睛紧盯屏幕,赤苇京治从厨房里端出一盘色香味俱全的炒饭,白衬衫下的腰身被围裙的系带掐得很细。宇内天满仍在专心致志地作画,两手沾满墨水,他头也不回地张开嘴,赤苇京治便舀起一勺饭送入他口中,待宇内天满咽下之后,又及时喂下一口,动作之熟稔堪比高中时期的托球,想必已经投喂过不止一次。
“啊——”木兔光太郎崩溃地锤枕头。他尚且顾忌着隔壁房间熟睡的队友,没放任自己的吃醋情绪发作,无声哀嚎一阵后便将自己裹进被子里,卷成一条郁闷的寿司。屏幕里,赤苇京治刮干净盘中的最后一口饭,送进宇内天满嘴里,木兔光太郎跟着咂咂嘴,没尝到赤苇京治亲手做的炒饭,倒是尝到了发酵了一肚子的醋味。
这事完全不能责怪宇内天满或赤苇京治,木兔光太郎深知这一道理。漫画家画起画来总是全神贯注,一些漫画家甚至不允许身边存在任何干扰。宇内天满虽不至于达到天人合一的忘我境界,但画到兴头上时绝对称得上是废寝忘食,因此赤苇京治除却编辑一职以外,还不得不承担起保姆的责任,以防宇内天满饿着肚子不眠不休,将自己折腾进医院。
工作伙伴,职责所在。木兔光太郎躺在床上,一遍遍给自己讲道理,理智听懂了,情绪却还压不住,尤其屏幕上还不合时宜地飘过许多弹幕——”这个编辑是谁?长得好漂亮,完全是我的菜。”,”觉得漫画家x编辑这对很好嗑的只有我一个人吗?”,”好嗑+1!”
“这是我男朋友!”木兔光太郎对着手机发脾气。他愤愤关掉节目,找出相册里自己和赤苇京治的合照和视频,翻来覆去地看,那张漂亮俊朗的脸被困在小小的方框里,眉目疏朗,眼神中有无奈也有温情,是鲜少在他人面前表露的柔和。木兔光太郎看了一会儿,酸味稍微退散,他摸一摸挂在脖子上的戒指,决定回国了再算账。
说是要算账,木兔光太郎的气性其实并没有那么大。他睡过一觉,晨跑时和赤苇京治打了电话,吃早餐时便把昨夜喝的醋抛在了脑后。
但不计较不代表遗忘,综艺节目中的画面像颗埋在饭里的细小的砂,每当木兔光太郎吃饭时就悄悄地冒出来,硌他一下,不痛不痒,却偏偏叫人牙酸得很。
归国那天,木兔光太郎没和其他队友一起回大阪,而是直接飞回了东京。他回家的时间比预定早两天,赤苇京治此时尚未处理完工作,收到消息后匆匆忙忙回家迎接,拥抱时嘴上埋怨”木兔前辈怎么提前到家了,我都没时间准备。”,神情却是快乐而满足的。
家里剩余的菜不多,赤苇京治简单烤了盘牛肉,炒了两份炒饭,端上桌,围裙没来得及解开,手机先震个不停——宇内天满打来了电话。他匆忙接起,回头朝木兔光太郎做了个”你先吃”的口型,走到阳台接电话。木兔光太郎自然看到了来电显示,于是炒饭的香气成了醋味,那颗小砂子又回到他嘴里,硌得牙酸。
他抱臂坐在餐桌前入定,肚子“咕噜噜”直叫,他以前幻想这是肚子里消化工厂运作的声音,如今听来却像陈醋酿造,酸溜溜的气泡在一个接一个往上冒。
这通电话打的时间颇长,赤苇京治回到餐厅时,桌上的饭菜已凉了大半,木兔光太郎的腹鸣在安静的餐厅中显得格外响亮。
“木兔前辈?”赤苇京治瞥了眼一筷未动的饭菜,手贴着碗壁试了试温度,微热,正好入口。
“不是说别等我吗?”他在桌前坐下,舀起一勺炒饭塞进嘴里,油放多了点,但吃着很香。
美食当前,一向吃饭比谁都积极的木兔光太郎却依旧纹丝不动,只是面向赤苇京治长大了嘴:”啊——”
“怎么了?”
成年猫头鹰嗷嗷待哺,赤苇京治却会错了意。他停下筷子,探头过去,捏着木兔光太郎的下巴往嘴里瞧了瞧,”没蛀牙。”
“那当然。”木兔光太郎口齿不清道,”没有牙痛,只是想要赤苇喂我。”
“为什么?”赤苇京治满脸莫名。
“我看到你参加的综艺节目了。”木兔光太郎扁起嘴,”赤苇不仅给宇内老师喂饭,还不告诉我你上了电视节目。”
“……”
赤苇京治花零点五秒寻找综艺节目和木兔光太郎异常举动之间的逻辑关联,终于恍然大悟。
“就是因为木兔前辈肯定会吃醋,所以才不告诉你啊。”他无奈地叹气,”只是工作而已。”
“我当然知道那只是工作。”木兔光太郎依旧不高兴,”工作都可以为什么我不可以。”
“因为木兔前辈有手有脚,既没有受伤,也没有在忙别的事,完全可以自己吃饭。”
有理有据,木兔光太郎无法反驳,脑袋逐渐耷拉下去。”可是……”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碗里的饭粒,”可是赤苇都没有喂过我,明明我们才是一对。”
“喂过了吧。”赤苇京治毫不留情地戳穿他,”每次去烤肉店聚会我都帮你烤,然后夹到你碗里。”
“但那只能算得上是夹菜!”木兔光太郎总在一些奇怪的事情上格外有逻辑,”没有直接送到我嘴巴里,就不算是喂。”
他放下筷子,将手背到身后,再次朝赤苇京治张嘴:”啊——”
“……”
赤苇京治再次无声叹气。他最终还是屈服了,像过去每一次纵容木兔光太郎的奇怪要求那样,舀起一勺饭送进木兔光太郎嘴里,看他鼓起腮帮子满意地咀嚼。
“好好吃。”木兔光太郎快乐地眯起眼睛,”赤苇的厨艺又进步了。”
“只是普通的炒饭而已。”赤苇京治将勺子塞回木兔光太郎的手中,”现在木兔前辈可以自己吃饭了吧。”
“不行不行!”木兔光太郎摇着头不肯接,”你可是给宇内老师喂了一整盘炒饭,作为男朋友,我绝对不能输!”
“这种事情没必要分个胜负吧,”赤苇京治今天第三次想要叹气,”更何况根本没有可比性……”
他努力地讲道理,意图说服耍脾气的猛禽类,但木兔光太郎选择性耳聋的技术炉火纯青,低下头侧着脸,假装自己听不见。
两人僵持三分钟,勺子拉锯战到底还是木兔光太郎赢了。赤苇京治麻木地给他喂饭,心情在木兔光太郎主动拿起勺子舀了一勺饭后变得窃喜,又在那勺饭递到自己嘴边时而重归麻木。木兔光太郎用小狗一样亮晶晶的眼神看他:”赤苇,有没有觉得这样互相喂饭很浪漫。”
“没有。”赤苇京治面无表情地提醒,”食不言,木兔前辈。”
木兔光太郎照例无视了他的话:”赤苇在喂宇内老师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
“在祈祷他赶快画完。”
“那在喂我的时候呢?”
“在想好麻烦。”
“好过分!”木兔光太郎吞下最后一口饭。
一肚子的醋味终于被食物和赤苇京治的气息冲淡,化为一腔薄荷糖般的清甜。陈醋酿造工厂停业,消化工厂重回岗位,结束跨国恋且填饱了肚子的猫头鹰心满意足,凑在洗碗的饲养员身边碍手碍脚。
他从行李箱中翻出一本老旧却保存完好的笔记本,翻开来,用幼稚的笔迹写上“201x年x月x日……”
赤苇京治擦着湿淋淋的手,从他肩膀后探头,“在写什么?”
“纪念日。”木兔光太郎得意洋洋地吹着口哨,“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高中时候偷偷写了一本‘木兔前辈弱点大全’。”
“所以?”
“所以我要变得靠谱起来,写一本‘和赤苇的纪念日大全’。”
“恕我直言,这根本不算是靠谱的行为。”
“可是牢记每一个纪念日的男人,不是显得很有男子气概吗?”
“歪理,从哪里听来的?”
“阿侑说的,他说他从恋爱大全里看到。”
“……好吧,那么今天是什么纪念日?”
“是和赤苇第一次互相喂饭的纪念日!”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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