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赤】离家出走的赤苇京治能遇见猫头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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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岁的赤苇京治决定离家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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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家出走对于赤苇来说不算是一件困难的事。此时赤苇的身高已经接近180,因为运动的关系体格也还算结实,加上面容沉静,看起来足有十七八岁。父母每个月寄过来的生活费他都十分节省,长年累月下来已经有了一笔可观的存款。只背一些轻便的行李走在街头,即便独自一人也很难让人联想到离家出走的少年。
至于目的地,赤苇几乎想都没想就决定了东京。即使知道在这个小镇看来还算可观的存款到了东京说不定一周就会挥霍一空,心中还是有着对东京强烈的向往之情。
在这个小镇一眼就能看得到尽头的人生,到了东京会不会有所不同呢,赤苇想着。
02/
赤苇只带了很少的行李,被他装在一个双肩背包里。因为是夏季只带了T恤之类的衣物,手机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在家里,如若带在身上势必很快会被定位到(尽管他怀疑是否真的会有人来找自己),而关机则毫无疑问失去了带上它的意义。反正估计也不会有必须联系某人的情况,赤苇想着。除此以外就是几本书和耳机一类。
赤苇所居住的小镇远离都市,大多居民都是土生土长的农户,已经在这里扎根了不知道多少代。生活的必需品大多从街边的早市购买,超市和医院骑车都要花上不少的时间才能到,更不要说商业街之类,总体上就是个远离现代社会的地方。对于赤苇来说唯一可以消遣的地方,大概就是一座小小的图书馆了。说是图书馆,其实也不过是放了几柜子书的木屋,管理它的老爷爷前两年去世了,之后赤苇便没事就会过去,镇子上的人除了他貌似也没有对读书感兴趣的,倒是也省去了防范盗贼的必要。梅雨季节书容易受潮,赤苇便常常找天晴的日子把书摊开来晒太阳,书不多,不一会儿就能全部摆在小院的空地上,实际上每一本书他都倒背如流,但还是会忍不住坐下来重读一番。
明明都是非常老的书了,既不是流行的推理小说也不是同学们私底下传着看的成人漫画,只不过是黄又脆的纸张还有劣质的油墨,但赤苇就是很喜欢,喜欢闻那种老书特有的味道,将鼻子靠近书脊就可以闻得见。
无论如何,书是必不可少的。
小镇是很安静的地方,听不见电车驶过铁道的轰鸣,烟火大会的爆炸声传不到这里,夏日里连小贩的叫卖声也有些有气无力——所余下的不过是嘈杂的蝉鸣,年复一年。赤苇记得上学路上每一块鹅卵石的位置,连树影摇曳的轨迹也似乎毫无变化。
突然没来由地想到“水滴石穿”那句谚语。他渐渐感觉到,自己的生命,仿佛也被这柔弱的水流一点一点磨折了。

03/
最终赤苇还是决定坐船去。虽然时间长了些,但好在便宜。为了节省开销也订了多人间的青年旅馆,赤苇不是喜欢跟人打交道的类型,长此以往也不是办法,但决定眼下先这样对付着,等找到工作,手头宽裕些再考虑也不迟。
海上下雨了,哗啦哗啦,仿佛成群的候鸟于耳边起飞。赤苇没有去掏背包里的伞,就这样站在甲板上。雨点很大,打在身上有些痛,却给赤苇一种异样的感觉,仿佛鲜明的痛感是在宣告十五年麻木生活的终结。猎猎的大风,令人作痛的雨点和闪电,扫荡过灰暗的天空,从小小的东方岛屿到世界的边缘。赤苇立在雨里,没有大喊,也没有流泪,就只是这样静默地站着,过长的黑色发丝沾湿后贴在额头上,配上细长的眼睛,让人联想起古代的浮世绘。
一声清啸,赤苇猛地抬起头,撞进一束金色的日光。炫目辉煌的强光冲破云层落在甲板上,雨丝触及即散,一如神话中的摩西分开海水,给人以巨大的威压。
一只巨大的猫头鹰,出现在热烈的金色日光里,灰白的翅膀扇起大风,卷起甲板上枯死的树叶。天风因它的羽翼而起舞,日光因它的身影而偏折。无垠的海面上一秒还波涛汹涌,此刻却几乎静止,仿佛是在对夺目的阳光表示臣服,又像是被银鸮威严的身影所镇压。
赤苇京治是无神论主义者,但那一刻,他无端地想起“神明”二字。
猫头鹰缓缓落下,令人炫目的日光也变成淡淡一缕,落在赤苇平举的小臂上。刚才足以带起大风的翅膀也变成小小的一对,翎羽拂过手背,有些痒。
04/
意识到其他人并看不到这只小小的猫头鹰之后,赤苇似乎失去了唯一一个丢下它的理由:背着书包,独自一人还带着一只猫头鹰走在东京街头,想来没有比这更奇怪的场景了吧。赤苇一点不想因为非法饲养野生动物而被警察盯上。
东京生活的开端比赤苇想象的更加容易。青年旅馆开在闹市的一个角落里,一进门的刺鼻味道就让人知道这里的住户一定是鱼龙混杂。不过也正因此,前台的老板娘一看到穿着干净衬衣和一头乖顺黑发的赤苇,就对他顿生好感,以至于没有认真看证件就帮他办好了入住。
旅馆的环境可以说在刚开始就打破了赤苇对于东京的幻想。泛黄的墙纸已经开始剥落了,白色的床单上有很浓重的烟味以及不明污渍,隔壁还传来年轻男女粗重的呼吸声。赤苇皱了皱眉头,还是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和停在写字台上的猫头鹰大眼瞪小眼。墨绿色的眼睛看着猫头鹰金黄色的眼睛。猫头鹰盯着赤苇,似乎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你不会真的是神仙吧?”赤苇笑了笑,率先打破沉默:“难道是因为我太可怜了,所以上天派神仙来照顾我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拜托您还是去帮助别人吧。尽管眼下我孤身一人,还是在可怕的东京,但这实际上是我所期盼的生活呢。”说到这儿赤苇顿了顿,“不过,如果有干净的床单和热乎乎的咖啡就更好了。”
猫头鹰似乎是听懂了赤苇要赶它走的话,呼啦一下飞到了赤苇面前的桌子上,气呼呼地啄了一下赤苇的手背,弄得赤苇吃痛地叫了出来。“好了好了,神明大人,我错了,您安生一会儿好吗?”坐了一天的船,赤苇的上下眼皮不住地打起架来,尽管心里仍然对污脏的床单十分介怀,也忍不住歪倒在了上面。
迷蒙中脑海里又浮现出那只巨大的猫头鹰。可是,为什么是猫头鹰呢?赤苇迷迷糊糊地想着,小镇上常常可以见到猫头鹰的影子,家家户户都会制作猫头鹰的木雕,似乎是吉祥物之类的东西,但实际上却很少有人见过真正的猫头鹰,最多也就是在深夜醒来的时候,听过几声猫头鹰的叫声而已。
但赤苇总觉得自己对这只猫头鹰感到熟悉。不是因为那些木雕的缘故,当他深深望进那对金色眸子的时候,总会有一种温暖的感觉。嗯,像是并不恼人的,被枝叶滤过一次的阳光,并不刺目,反而暖洋洋的。
有金黄色瞳孔的猫头鹰看着熟睡的少年,歪了歪头。

05/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天光大亮。赤苇揉了揉眼睛,四下环顾并没有看到昨天那只猫头鹰,正有些失望时,在床尾看到了抱着膝头的少年。
赤苇瞪大了眼睛,强忍着没有叫出声。少年银白色的头发被熹微的晨光衬地很漂亮,白皙的皮肤像是某种温润的玉石,在阳光下越发显出一种神性。
似乎是感受到了赤苇的视线,少年睁开了眼睛。“嘿赤苇!”
一道闪电劈中赤苇:“原来你知道我的名字啊!”
“还有,原来你可以变成人吗!”
听见这句话少年微微有些失望,白色的眉毛耷拉下来:“原来你真的不记得我啊?”
赤苇想了想,并不觉得自己枯燥乏味的十五年生活中会遇见过这样一只神异的猫头鹰。
“也对诶,那时候你好像才三四岁的样子。”少年叹了口气,“你居然会忘记我这么漂亮的猫头鹰,真是让人难以置信。”
赤苇忽略了他异常自恋的语气,隐隐约约回忆起在自己还小的时候,父母曾经带自己去过小镇以外的地方。不过那时候自己太小了,只记得一个类似于夏日祭的场景。当时好像看到了很漂亮的烟花呢,赤苇想着。不过——
“完全不记得了呢。”赤苇抱歉地笑了笑。
少年好像一瞬间心情变得很低落,连带着一头银白色的头发都失去了光泽。
赤苇见状连忙说道:“不过我们可以重新认识一下,我叫赤苇京治,十五岁,你呢?”
听赤苇主动打招呼,少年好像又重新开心起来:“我是光太郎!木兔光太郎!今年一百零三岁!”
木兔啊,果然是猫头鹰呢。赤苇笑了笑,随后又震惊的说不出话:“哪有可以活一百多岁的猫头鹰啊!”
木兔有些生气:“所以都告诉你我不是普通的猫头鹰啦!话说我可是你们小镇的守护神诶,你不仅不记得我是谁,还想赶我走!赤苇下次要是再这样的话,我可就真走了!”
赤苇好笑地看着他发脾气:“既然是我们小镇的守护神,为什么可以随便跟着我到这里来啊?”
“因为我比较小嘛,现在大部分事情都是我爷爷在管啦。”木兔将双手背到脑后,赤苇注意到他健壮有力的手臂:“我跟你出来玩玩也没关系的。”
“我还以为你是想保护我来着,原来是你自己想出来玩啊。”
木兔涨红了脸:“我是想出来玩来着,但主要还是因为赤苇!”说着猛地向前探,赤苇又被迫直视那双灿烂的眼睛:“赤苇你不打算回那个小镇了吧?我呀,不想那么久都见不到赤苇。还有,赤苇也觉得我从海上降临的出场方式很帅气吧?!”木兔很认真地说道,金色的眼睛又圆又亮。
是的,真的很帅气。甚至有一点点心动。赤苇被他盯得有些不好意思,只好偏过头转移话题:“那你跟着我出来,不会是想让我赚钱养你吧?”想到光是路费和旅馆就已经花了不少的钱,赤苇有些心疼。
木兔耸了耸肩,“嘛,一般来说你们凡人确实要给我们神仙上贡来着,但看在赤苇这么可怜的份上,就免了吧。”
话虽这么说,赤苇还得养活自己,毫无疑问靠那点存款肯定不能坐吃山空。但在东京找工作可不能像糊弄老板娘那样,目前还是初中学历的赤苇必然不可能被正规企业所接受,而地下产业毫无疑问和他来东京的目的背道而驰。游荡了一天之后一无所获的赤苇还是决定去图书馆坐坐。
进去之前赤苇把鞋在门口的石板上蹭了又蹭,他一点不想让图书馆的地板上沾上泥土。不过工作日的图书馆人并不太多,显然也没有人注意这个背着双肩包的乡下少年。赤苇这才放下心来。
木兔一直是以猫头鹰的样子在他身旁不远不近地飞着,连绵不断的阴雨似乎并没有对这位神明少年产生什么影响。又是啪的一声,身穿和服的木兔等赤苇坐下来之后就坐在他对面,静静地撑着下巴打盹儿,头一点一点的。亚麻色的和服,腰部用几根布条束紧,勾勒出健壮的身躯。外面银色的羽织轻地像月光,隐约泛着粼粼的波纹。
赤苇偶尔会抬起头从书本上方偷偷看他。目前来看,木兔除了能变成随时猫头鹰之外,似乎并没有展现出十分神异的地方——东京此时也正是多雨的季节,但木兔身处的地方却总有丝丝缕缕的阳光破开云层落下来。此刻也是如此,赤苇正对面是一扇巨大的落地窗,窗外树木枝叶茂盛,被窗户上的雨点模糊成一大片的绿影,随着风一下一下地晃动。唯独一线光落在木兔宽阔的肩膀上,亚麻质地的和服,边缘一圈毛茸茸的暖光。本体是猫头鹰的少年,因为昨天睡眠不足正在轻轻地打着呼噜。
所以是“光”太郎啊,赤苇微笑着想道。
不过真正把书读进去之后赤苇很快不再偷看木兔。东京图书馆的藏书果然不是小镇可以比的,不仅是国内外的经典小说,就连古老的短歌、俳句也一应俱全。赤苇自忖不能算是个有文学天赋的人,但读书这件事他总是做得无比投入。灯光之下,暖黄色的书页给他被羊水环绕般的温暖感觉。
好像,就连耳畔木兔的呼噜声也没那么吵了。
06/
木兔晚上的时候格外精神。可能是因为白天在图书馆睡了足够的觉,此刻金色的眼睛越发亮了:“嘿嘿嘿!赤苇!你不会这么快就困了吧!”
实际上赤苇现在确实是困的上下眼皮打架,即便是阴雨天气东京街头仍然是熙熙攘攘,为了节省开销赤苇几乎全程步行,此刻早累得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了。“木兔前辈,我真的很困了。如果您现在不想休息的话,可以去外面找些吃的。我相信这种地方,老鼠绝对不会少。没记错的话,猫头鹰应该是吃老鼠的吧?”自从赤苇知道木兔的年龄之后,他就不顾木兔反对开始称呼他为前辈,说话也用上了敬语。
“不要。”木兔居然斩钉截铁地拒绝了:“这里的老鼠好臭,我不吃的。”
木兔哼了一声,扑扇翅膀从桌子上飞下来。最后化作人形躺在赤苇旁边。“赤苇!我们来聊天吧!”
赤苇知道这下没法拒绝他了,如若此时不回应,恐怕整晚也不得安宁,“说些什么呢?”
木兔想了想:“比方说,赤苇现在明明可以舒舒服服地呆在家里,为什么要来这种又脏又臭的地方?”
“又脏又臭……”赤苇无奈地笑了下,刻意让自己不去听隔壁男女的喘息和楼下大婶们的争吵,“倒也没说错。”
“但是我啊,比起这种地方,还是更讨厌小镇的生活。木兔前辈可能没法理解吧,就是那种,一眼就看得到尽头的人生。”赤苇喃喃说着:“每天早上都吃着相同的早饭,相同的时间去学校上课,明明没有任何意义,大家却还是假装认真地学着……反正最终也是在这个小镇度过一辈子。鞋匠的孩子长大了依旧是鞋匠,渔夫的女儿长大了也会跟鱼打一辈子交道。这对我来说,真的很无聊。尤其是在我读了一些书之后,感觉明明已经窥见世界的一角了……”
“哦,我好像可以理解。”木兔挠了挠银白色的短发:“我爷爷每天要做的事情也都差不多。他有尽力想让小镇上的人们过得好一点,但也只能是一点点而已,他一千多岁啦,还是不能改变生死之类的大事。最多就是,让旱灾少一些,收成好一点。但也因此一千多年,都没有离开小镇后面那座山。”
“一百年对于我们来说并没有那么长,一千年或许也是。但我偶尔,还是会有点无聊呢。”
木兔好像忽然想起了些什么,兴致勃勃地将脸转向赤苇。却感受到了轻拍在脸上的,热热的鼻息。赤苇细长的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闭上了,呼吸越来越悠长。
木兔歪了歪头,金色的眼睛越来越亮,窗外流泻进来的清冷月光也难夺其锋芒。******在外的皮肤焕发出玉石般的光泽,他轻轻将额头贴上赤苇的,银色的睫毛美丽又神圣。
那天晚上,赤苇久违地做了一个梦。十二年前的夏天,他的父母最后一次把他接走,去山下的城市里参加夏日祭。他想起来那天他穿了一身墨绿色的和服,和他眼睛的颜色相衬,手上握着一根噼啪作响的烟花,像是一握星星。写着心愿的木牌织成彩色的瀑布,街边的小吃和艺术品琳琅满目,远不是小镇上能及的,然而铜锣烧的香气却无法夺走赤苇的视线:五光十色的烟火使夜空亮如白昼,小京治圆圆的眼睛倒映出绚烂的色泽。多年之后父母的面孔早已不再清晰了,寄回来的信封中也从未有过照片,但他居然又一次看到了,彼时年级尚浅的父母——被他无数次埋怨、憎恨、思念的父母。
恢弘的弦乐在耳边奏响,明亮的火光让月色显得那么黯淡,小小的赤苇回过头去,又看见了猫头鹰巨大的羽翼。
没有尖啸,没有威压,只是让人感觉到神圣。
小京治睁大眼睛,看着面前的猫头鹰。然后猫头鹰像是感受到了他的视线,也回望过来。彼时年级尚浅的京治感觉到,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在心里破土而出。
“原来我们之前的确见过,光太郎。”赤苇在心里说,然后又觉得奇怪起来,这样的情景,自己为什么会忘记呢?
07/
在东京已经快一周了,赤苇依然没有如愿找到工作,也依旧在青年旅馆吃着免费但难以下咽的早餐。
看着面前苦着脸咬三明治的木兔,赤苇竟然感觉有些幸灾乐祸,大概是因为没想到作为神明的木兔也要和自己一起忍受难吃的食物。“难以下咽吗,木兔前辈?”
木兔艰难地咽下一口,努力不去注意口腔中早已不新鲜的蔬菜:“那还用说!你什么时候见过猫头鹰吃蔬菜啊!还是不新鲜的……”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木兔好像有点没精打采。赤苇试探性地提出了这个问题,却换回木兔满脸的不忿:“就算我是神明,托梦也是很浪费精力的好吗!”
赤苇马上想起了昨晚的梦。“原来那是你——”
没等他说完,木兔就自豪地挺起了胸脯,并不存在的尾羽似乎都翘了起来:“我很厉害吧!嘿嘿嘿!”
赤苇笑了笑:“嗯,很厉害。”
“我本来想昨天晚上睡觉之前讲给你听的,但谁让赤苇那时候睡着了嘛。”
“所以木兔前辈除了可以变成人类的样子以外,还有其他的技能啊?”
“那还用说吗!”赤苇的眼中,木兔的尾羽似乎又要翘起来了:“我们作为守护神当然会有自己特殊的能力啦!赤苇能猜到我的吗!”
“控制光线?”赤苇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
“原来赤苇早就知道啊。”木兔的尾羽又耷拉下来了。赤苇发现木兔的情绪起伏真的很大,一分钟之内他可以从极为积极的状态变得极为消极,光是他喊“赤苇”的音调就大不相同,简单的三个音节被他喊得像唱歌一样有低有高——“不过我现在还不太会控制能力,顶多是能让阳光跟着我走而已……”
“原来神明也不是无所不能的啊。”赤苇感叹道,心道自己早就发现了。
“那是当然的啊!”木兔又变回了猫头鹰,呼啦一下飞到赤苇的头顶,肚子撑得圆滚滚的。

赤苇到东京以来的每一笔花销都被他仔细地记在本子上,先前预定旅馆的一周时间马上就要到了,毫无疑问眼下赤苇的经济状况不允许他改善居住环境,何况现在又比原定计划多了一个木兔。赤苇真心不觉得小小的单人间能塞下两个高大的少年。而木兔似乎也在尝试调整作息,试图在晚上睡觉,只是眼下还没成功,改变天性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对神明来说也是这样。
无奈赤苇只能找到老板娘,问她能不能以比较优惠的价格租给他一间双人房。然后又提到,如果有店铺在招聘暑期工的话,能否介绍给他。
老板娘想起打扫时赤苇桌子上的整齐的书和笔记本,只当他是从外地来东京上学的学生,并不疑有他。听到赤苇谈到双人间的事,老板娘很自然地以为是赤苇的女友,抬头看了一眼赤苇略显局促的表情和脸颊上微微的红晕,更是二话没说就答应下来。
听老板娘这么说,他不由得松了口气,鞠了一个深深的躬。带着依然停留在头顶上不肯下来的光太郎,迫不及待地逃离旅馆里经久不散的烟酒味。
“木兔前辈,你能飞到我上面嘛。”赤苇指了指自己头顶上方的天空。“大概这个位置。”
一声清啸,木兔又变成了初见时的那只银色巨鸮,这样阳光就可以把赤苇的全身都包裹住。因为下雨空无一人的公园里,草地上的水珠仿佛有生命一般向上方飘去,不一会儿就被热烈的阳光蒸发殆尽,赤苇仰面躺在草地上,享受着他独自一人的阳光。
赤苇还记得小镇上的学校有一块很大的草地,从早到晚都有学生在上面挥洒没有尽头的精力。赤苇不知道多少次痴迷地望着被暖阳涂抹的草地,却始终没有机会去上面躺一躺。
如今幸得神明恩赐,才了却一桩心愿。看着头顶上方圆圆的一圈蓝天,赤苇意识到这片阳光是只属于自己的,那只作为神明的猫头鹰也是属于自己的,风月同天,神爱世人,但唯独此时此刻,自己却可以独享它们。
热量在五脏六腑中流窜,赤苇想自己可能体会到了“幸福”的滋味。
离家出走的十五岁少年赤苇京治,在神明的翅膀下,蜷缩成小小一团,陷入沉睡。
09/
赤苇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头枕在木兔的大腿上。木兔正闭着眼小憩,银白色的睫毛镀上一层落日的金辉。
赤苇的双眉舒展开来,像两片薄薄的竹叶,金色的太阳落入墨绿的山林。冰凉的手指摸过木兔的侧颈,能感受到手指下静静的、生命的脉动。
光太郎的整个身体都是光做成的吧,不然怎么会这么热呢。赤苇想着,感受着源源不断的热量顺着指尖,在自己的筋络里愉快地奔流。
木兔此时睁开了眼睛,于是赤苇来不及放下的嘴角就这样映入神明的眼帘。十五岁的赤苇京治,面色苍白,下颌锋利,有着不符合年龄的凛冽。但他笑了起来,脸上冰冷的线条也在春天的阳光下消融。
银白色头发的少年低下头。
神明在他眼前俯首。
“京治,你很美。”
赤苇瞪大了眼睛,眼里的树海在木兔的注视下泛起涟漪。然后星星点点的愉快,从他的眸子里溢出来。

“木兔前辈,以后不要说这么让人难为情的话。”回旅馆的一路上赤苇的脸都红红的,他将这归结于东京夏季连傍晚都散不开的暑气。
“会让京治觉得难为情吗?”木兔快步追上大步流星的赤苇。赤苇注意到他开始用名字称呼自己,“可我只是在说实话而已诶。”
“鉴于您的年龄,我可以把那句话理解为为老不尊。”
“都说了按我们的计算方式我应该跟京治差不多大!”
“麻烦您叫我赤苇。”
“不要,京治!京治京治京治……”
老实说,刚才木兔脱口而出那句话的时候,赤苇愣了一下。京治,赤苇在心里品咂着这两个字,有多久没听过别人叫自己的名字了?
还有紧跟着的那句“你很美”。脑海中又浮现出木兔那副极为认真的神情,赤苇感觉脸又热了几分。刚才说的“难为情”其实不太准确,赤苇当时并没有这种想法。
他只是有些好奇。原来自己笑起来的样子在木兔的眼里,是很美的吗?
想到这里他有些高兴,又有些羞赧。没有理由的那种。只好转移话题:“木兔前辈今晚想吃点什么?”
看着木兔左右为难的样子,赤苇笑了笑:“今晚不吃三明治。烤肉怎么样?”
木兔肉眼可见地高兴了起来,以致于发出了猫头鹰独有的“呼呜”声。
高兴归高兴,但木兔还是很贴心地没有为难赤苇的钱包,用有限的钱吃了一顿烧烤。虽然没完全填饱肚子,不过终于得以摆脱三明治的木兔和赤苇都感到前所未有的高兴。
而更好的消息还在旅馆里等着他们。
“真的吗!”得知老板娘为他找到了一家咖啡厅的工作,赤苇高兴得简直要掉下眼泪。他原本没有对通过老板娘找工作抱太大期望,所以这个结果对他来说出乎意料的好。“是我一个亲戚的咖啡厅,因为眼下旺季人手有些不足,所以想找个手脚麻利的年轻人处理些杂活。只是短期工所以不需要办什么复杂的手续,明天就可以上任。”
赤苇眼里闪着真实的喜悦,握着老板娘的手不断道谢。“不用谢啦,一看你桌子上的那些书,就知道是个爱学习的好孩子。”老板娘笑了笑,递过一串双人间的钥匙:“房间帮你打扫好啦,赶紧上去吧。”
赤苇又深鞠一躬,拉着木兔愉快地上了楼,微长的头发随着轻快的脚步飘起来又落下去。穿过长长的走廊,握着木兔的手一直没有放开。
此时的赤苇,就像一个真正的十五岁少年,脚步轻快,神采奕奕,深色的发丝似乎也焕发生机。少年单薄的肩膀还承受不住太多东西,幸而年轻的神明伸长翅膀,为他遮蔽本不该由他承受的风雨。
“木兔前辈,去咖啡厅打工的话,你要跟我一起去吗?”赤苇靠在木兔的肩膀上读书。木兔的身体很温暖,挨在一起很舒适,甚至让赤苇有些昏昏欲睡。“会比较忙,估计也很无聊。”
太阳落山之后,猫头鹰的本能又开始往木兔的声音里注入活力。“我看着京治就不会无聊啦。”
“好。”赤苇笑了笑。木兔盯着他嘴角温柔的弧度,感觉脸又热了起来。
10/
咖啡店的工作似乎比赤苇想象中的要顺利。所做的不过是清洁和整理之类的杂活,赤苇在小镇时一直是自己照顾自己,加上他的心细懂事,所以这类事情做起来得心应手。客人们看起来也相当喜欢这个沉静的少年。一天下来,老板也十分满意他的工作,除了约定好的工资之外,还送了他一些点心和咖啡。
想来木兔不会喜欢咖啡的味道,所以赤苇自己拿着咖啡小口喝着,那一小袋黄油面包就交给木兔改善伙食。这一天木兔除了偶尔打盹之外也会帮着赤苇干活儿,感谢咖啡店巨大的人流量,没有人发现赤苇身旁那些凭空移动的碗碟和杯子。
“京治!你也尝尝!”木兔的嘴被小面包填得满满的,把手里的小半袋面包递给赤苇。“我之前都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诶!”
赤苇接过来尝了一个,果然是在小镇时没有品尝过的滋味。浓郁的黄油香气充斥着口腔,一瞬间赤苇觉得身子很轻,前所未有的幸福感充斥着身体。
我现在能靠自己的能力在东京生活下来,能吃到好吃的黄油面包,不用挤在小小的单人床上,而且……
赤苇看着身旁一蹦一跳的木兔。
我的神明,就在我的身旁。
木兔转过头,想再向赤苇讨一个小面包,就看见了赤苇眼角的晶莹。这让他瞬间慌了神。“喂,京治,你怎么啦!”木兔手忙脚乱地擦掉赤苇的眼泪,“为什么哭了?你不高兴吗?是不是我吃的太多了你生气了?”
然后赤苇把自己撞进了木兔的怀里,身量相当的两个男孩,彼此的心脏贴在一起跳动着。
“不是的。”赤苇呼吸着木兔后颈的味道,像是刚刚被太阳晒过的棉被。“谢谢你,光太郎。我只是,好久没有这么高兴过了。”
两人就维持着这样的姿势过了很久。木兔小心翼翼地在赤苇耳边嘟囔:“京治,你刚刚是叫我光太郎吗?”
赤苇红着脸从木兔的怀抱里挣脱出来,吸了吸鼻子:“没有。木兔前辈听错了。”
“我才不会听错!”木兔自豪地挺起胸膛:“爷爷说猫头鹰的听力比人类好很多!”
赤苇知道他说的是对的,也懒得再跟他辩驳,转过头默默地走着。
“京治!别生气嘛!”木兔追上他:“既然京治都下班了,我们能不能去一个地方?”
“可以啊。”赤苇随口答应,“会很远吗,现在天已经黑了。”
“去体育馆吧,我知道这附近就有!赤苇能教我打排球吗!我在小镇上看赤苇玩过的!”木兔的眼睛亮亮的,“在小镇的时候我就很想试试!”
“可以啊。”没想到赤苇竟然爽快地答应了,木兔看起来十分兴奋。啪的一声之后,银色的猫头鹰站在赤苇的肩膀上,得意洋洋地挥动起翅膀,指挥着赤苇前进。
排球算是赤苇除了读书之外唯一的爱好。赤苇的运动神经还算不错,运动之后释放的多巴胺也让他感觉到愉快。但是小镇上并没有排球场,赤苇是看书和电视自学的,也不能说是很擅长。但简单的理论知识他还是可以教给木兔。
不久二人就来到了体育馆。所幸的是现在已经离闭馆时间不远,所以偌大的场馆里只有一人一鸮。
“木兔前辈,麻烦你帮我托一下球。”
木兔模仿着赤苇的手型托出一个不算完美的球。
赤苇开始助跑,然后起跳。两人的配合不算完美,赤苇的指尖只是将将把球推过网。“嗯,扣球的姿势,差不多就是这样。我不太擅长,回去之后可以找找看排球比赛的视频。”
可是兴奋的木兔显然已经等不到回去了。金色的眼睛闪闪发亮,“京治也给我托一个吧!”
托球赤苇之前练过,相比于扣球要熟练一些。“木兔前辈!”排球在空中划出一条优美的弧线。
少年啪地蹬地起跳,亚麻色的袖子被麻绳系起,露出漂亮的手臂线条,姿势完美得无可挑剔。“嘭!”排球在接触到木兔手掌的瞬间发生形变,然后被重重的击落在地,弹飞到二楼。
木兔扣球的姿势被烙印在赤苇的脑海里。高举的手臂、曲起的小腿、注视着排球的金色双眼,他看起来就像一只真正的鹰隼。高大的身影遮蔽了白炽灯,在地上投下一片阴影。
“怎么样京治!我扣的怎么样!”成功扣到球的木兔显然高兴至极,不停挥舞着手臂。
赤苇回过神来,轻咳一声:“姿势……很好。但是刚才那球出界了。”
木兔很显然没有听到但是那句。“果然我是最强的!嘿嘿嘿!”

“京治!再来一球!”
赤苇揉了揉酸痛的手臂。“今天不行了木兔前辈,要闭馆了,我们得赶紧走才行。”
猫头鹰的粗粗的眉毛耷拉下来:“那好吧。”
“那明天也可以来吗!”
看着木兔写满期待的眼睛,赤苇知道自己没法拒绝他。
“那好吧。”
“嘿嘿嘿!”

11/
赤苇昨天晚上没有被木兔吵醒。看来打排球是个不错的消磨精力的方式,木兔看起来睡的很好,白天也不再打盹了。
赤苇醒的很早,在脑子里不断回味昨晚木兔扣球的身影。如果他是个人类的话,可能会成为一个很不错的排球运动员。赤苇这样想着。最近他都很难意识到木兔是个年轻的神明,他看起来一点儿没有属于神明的威严感,十分单纯而开朗,就像个普通的人类少年。
咖啡店的报酬并不能算很多,但至少能让赤苇和木兔不再那么拮据。木兔终于能在赤苇面前展示他真实的食量,而这着实把后者吓了一跳。他们依然会在即将闭馆的时候去打一小会儿排球,然后再恋恋不舍地离开,拖着长长的影子并肩回到宾馆。两周之后,木兔扣球的姿势越来越熟练,和赤苇成功配合的次数也飞快地增加。
“京治,好想打一次排球比赛啊。”某天晚上,两人靠在一起看电视,然后木兔这样说着。“像电视上这种,有六个人的排球比赛。”
赤苇知道唯独这个自己满足不了他——木兔作为一个只能被他看见的神明,显然是无法加入一场属于人类的排球比赛的。
“木兔前辈,为什么你只能被我看到啊?”赤苇想起自己还没问过这个问题。“在小镇的时候,也没有听说过这里有守护神之类的说法。”
木兔罕见地沉默了一会儿。粗粗的眉毛拧在一起:“嘛,这个,其实我也不太清楚。我爷爷说,一般的人类都是看不见我们的。所以一开始赤苇注意到我的时候,我也吓了一跳呢。”
这个回答让赤苇有些开心。“所以,我是真的很幸运咯?”
木兔想了想还是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也开怀道:“是啊!”

 

赤苇在尝试着写作。
他是在读杂志的时候萌生的这个主意。咖啡馆的工作只是暂时的,而他来到东京的目的也是为了自己的梦想做出一些努力。在小镇的时候赤苇基本上没有想过自己的梦想,他所需要做的只是好好学习、好好生活而已。
如果能把写作作为自己的梦想并以此养活自己的话,赤苇想象不到比这更好的未来了。
眼下生活暂时还不用担心,赤苇抽出零碎的时间用来写作。晚上两人的作息开始颠倒,木兔通常是冲掉满身大汗之后倒头就睡,而赤苇会在东京的灯火下写作,时不时抬头看一眼熟睡的木兔。眼下渐渐出现青色的痕迹,但赤苇看起来并不憔悴。整个人焕发出一种明媚的朝气。这样的生活让他感觉充实而快乐。得益于每天活力过剩的木兔,赤苇笑起来的次数好像也在增加。常常是他意识到自己在笑,才感受到胸膛里不断冲撞的快乐。
他在写一个有关于少年和猫头鹰的故事。笔尖几乎没有间断地下落,勾勒出一个活灵活现的神明少年。

12/
赤苇的小说写得很快,半个月的时间,一篇短篇小说就完成了。他想了想还是只在最后一页写上了缩写A.K.,写上青年旅馆前台的电话,放进了杂志社门口的信箱里。
一大早赤苇急着去咖啡店,路过前台的时候被老板娘叫住。“京治!你给杂志社投稿了吗?他们打来了电话说要找你。”老板娘笑眯眯地看着赤苇。
赤苇猛地止住步伐,拿下嘴里叼着的面包片。快步跑到前台,轻声谢过老板娘之后就接起了电话。“是的,我是……啊,非常感谢您的赏识。是的,不希望用真名发表……”声音里的颤抖被电波掩盖,却清晰地传到木兔的耳中。
简单的几句话之后赤苇挂断了电话,脸上浮现出微微的红晕,牵起木兔的手飞奔到街上。在旅馆旁的小巷里一把抱住了木兔。“木兔前辈!他们说会在下一期的杂志上刊登我的作品!还会给我一笔稿费!”
赤苇第一次在木兔眼前展露出如此明朗的笑容,细长的眼睛弯成月轮,露出一排可爱的牙齿。木兔怔怔地凝视眼前的赤苇,看着神采飞扬、意气风发的赤苇京治,金黄色的瞳仁骤然明亮。
“京治!今天不要上班了吧?”木兔问道。
赤苇想都没想就同意了这个提议,用电话亭给咖啡店的店主报备之后,他微笑面对着木兔:“木兔前辈今天想去哪儿呢?”声音里满是期待与希冀。
“京治,你恐高吗?”木兔反问道。
赤苇摇了摇头,询问的话还没出口,就感觉自己的脚离了地。
“喂!木兔前辈!”
巨大的银鸮带着少年飞向天空。赤苇感受到滚烫的阳光直直地坠落,像瀑布一样穿透身体,目之所及都是一片泛着光的虚影,静止的世界开始晃动。微凉天风拂过黑色的短发,把上衣吹得鼓起来,可太阳仍然悬浮在这之上,无动于衷的强烈炽热着,就连身体仿佛也要被燃烧殆尽,一如飘散的云气。东京巨大的建筑群浓缩成灰色一点,浓密的树林伸展开来,织成墨绿色的衣带,一直飘进少年的眼底。
赤苇紧紧的抓住猫头鹰银色的羽毛,将头靠近木兔的脖颈,鲜明的生命脉动,从猫头鹰的身体深处传来。赤苇感觉自己的心好像也跳得越来越快,而这种感觉是从未有过的。
赤苇京治安静而顺遂的十五年,像一条溪流沿河岸穿梭,冰凉而沉静,独立于世界之外。而木兔是那灿烂辉煌的日轮,他让赤苇的溪流折射出七彩的光辉,让奔流在他血管里的河流变得滚烫。他的梦想、他的神明,此刻都在他的身边。 前所未有的自由在心房里冲撞,扫荡过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快乐与希望。
十五岁的赤苇京治,第一次泪流满面。阳光蒸发着他的泪珠,就像神明在为他的爱人拭泪。
两人在天上飞了很久很久,直到赤苇慢慢在猫头鹰柔软的羽毛中合上眼睛,木兔才缓缓地降落在小巷深处。
赤苇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见木兔金灿灿的双眼和莹白的皮肤。他的双臂还环绕着木兔的脖颈,就像抱着一团光。
也许他就连血管里流淌的都是光吧,赤苇想,不由自主地用手去碰木兔的脸。
木兔轻轻地抓住赤苇的手腕。“嘿京治。我想给你看看这个。”于是赤苇放下手臂,但木兔依然抓着他的手腕。
神明合上眼睛,摊开手掌。赤苇看见无数光点向木兔的手掌中心飞去。路灯的光,七彩的霓虹灯的光,旅店门厅的昏黄的光,还有莹白的月光,一个接着一个从四面八方飞来,织成一条条光带,争先恐后向它们的神明表示臣服。小小的巷子也因此亮如白昼。
木兔猛地睁开眼睛,眼底燃烧的金黄色火焰让赤苇觉得炫目。赤苇笑了,另一只手拿开木兔握着他手腕的手,然后,十指相扣,紧紧握住。
光束猛然升上天空,然后炸开,化作满天繁星。一条银河,在东京的夜空流淌。
习惯了光污染的市民们推开窗户,讶异地看着这奇异的景象。孩子们的尖叫声中,不时传来几声惊呼。有人双手合十慨叹神明的恩典,有人用力地抱住了自己的爱人,在星空下述说着平日里难以言表的心意。
而青年旅馆旁,那个不起眼的小巷子里,神明在和他的少年安静地亲吻。
13/
赤苇睁开眼睛的时候,木兔正紧紧地贴在他身旁,闭着眼睛。
赤苇没忍住,又抬头亲亲他的笔尖。轻声喊道:“光太郎?”
木兔被这个吻弄得有些痒,银色的睫毛颤抖,露出下面的金色日光。“京治,这么快就醒啦……”
然后又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高大的少年一下子从床上弹起来,弄得床垫嘎吱嘎吱响。木兔看着赤苇满脸的不可置信:“京治!你刚刚叫我什么!”
“木兔前辈啊。怎么了吗?”赤苇乐呵呵地看着木兔炸毛的模样。
“才不是!我明明就听见你喊我光太郎!”
“前辈听错了,没这回事。”
“京治骗我!”
……
“那好吧。”经过漫长的拉锯之后赤苇慢慢悠悠地凑到木兔跟前。“光太郎。”
简短的三个音节在几秒内被木兔品味了无数遍。然后他的脸就慢慢地红了起来。“京治,多叫几遍好不好?”
“光太郎。”
“京治!”
“光太郎!”赤苇的音调也跟着木兔一起上扬。“光太郎!”
就这样赤苇不知道喊了多少次“光太郎”,木兔却还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赤苇拗他不过,只好一头栽进棉被。木兔躺在他身边,用手指拨弄着一缕翘起来的黑发。“京治,昨天晚上你为什么要亲我?”
赤苇心说那不是显而易见的吗。饶是如此,埋在棉被里的脸还是悄悄地红了起来。默不作声地把一只眼睛从被子里露出来,视线就对上木兔无比认真的双眼。
“因为……喜欢木兔前辈。”声音闷闷的。
“什么?”木兔将头靠过来。
“因为!”好像下定决心一般,赤苇猛地抬起头,将自己的额头和木兔的贴在一起。视线坚定的投向那人眼里的金色日光:“我喜欢光太郎!”
他的声音那么响,话音在空荡的房间里回响。木兔一时间怔住了,呆呆地看着赤苇。“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啊。”
赤苇说完这句话之后又猛然停住。后知后觉地想起来面前这人并不是普通的少年。
他不是独属他一人的木兔光太郎。他是那个小镇的守护神,是庇护一方的神明。
神明的话,要把爱分给很多很多的人吧。想要独自占有他的自己,是不是太贪心了呢?
赤苇忽然有些后悔说出那句话,于是沉默在两人之间发酵。
外面又下起了雨,一束光线落在木兔的身上。赤苇纤细的身形被埋在木兔高大的阴影里。
木兔抱住了他。于是赤苇的身体从阴影里脱离,撞进那束光里。
“我也喜欢京治。喜欢的要死了。真的。”木兔把头埋进赤苇的肩膀,嗅着那里的淡淡肥皂香气。好像用尽全身的力气,木兔才慢慢地说出这句话:“京治,你知道吗,其实我以前是个很任性的神明。”
赤苇靠在木兔怀里,静静地听他讲。
“爷爷从小就告诉我,我们作为这一方的守护神,要默默地保护人们,但不能被人们看见。换句话说,这些人最好一辈子都不知道我们的存在。”
“所以我看爷爷每一年那么辛苦,却从来没有人感谢过他。久旱逢甘霖,瑞雪兆丰年,人们一次次为这些景象欢呼雀跃,却从来不知道爷爷为此做出的努力。”
“一千多年的时间,没有朋友,却依然无怨无悔地付出。”木兔喃喃道,“我觉得自己绝对做不到。日复一日我看着小镇上的孩子们一起玩耍。你们捕鱼,读书,打球,而我只能远远的看着。所以那年的夏日祭,我下山了。”
赤苇回想起那只神异的猫头鹰。
“那时候我还不懂得使用自己的能力。所以随着我到来的强光,引发了山火。”
“爷爷拼命保护了参加夏日祭的人们,灭掉了山火。但是也因此,没有人再愿意靠近这个小镇。”木兔眼睛里的光黯淡了几分,“越来越多的人离开了那个小镇。爷爷在那之后拼命努力,所以一连十年小镇都风调雨顺。这才留住了剩下的人们。”
原来这就是那个梦的结尾,木兔没有给他看的记忆,也许也是他不愿回忆起来的过去。
所以在那之后我再也没见过父母。他们也是因为那场山火才离开的吗?赤苇不禁这样想。如果没有那场山火,他们会留下来吗?
“那年母亲给我做了这件羽织。”木兔抬起手臂,淡淡的银色光辉顺着手臂流动。“这样别人就看不见我啦。我可以不远不近地飞着,看着你们玩。虽然还是不太懂得控制能力,但也不会再伤害到别人了。”
“但是我可以看到。”赤苇小声说,“我可以看到光太郎。”
“还有,也许人们并不是因为那场山火才离开这里。”
赤苇的语气忽然变得很坚定,而木兔只是怔怔地看着他。
“那时候我太小了,不记得自己见过光太郎,也不记得那场山火。但是,我还是离开了那个小镇。”
“小镇的确很美。很安静,很舒适,但并不是我想要的。”赤苇笑了笑,阳光落在他的脸上,融化了冰冷的线条,少年的笑容和煦又温暖。“只是我想要的并不在那里,所以我离开了。”
“也许那场山火只是一个契机,给了本就想要离开的人们勇气。”
“光太郎能被我看到,可能也是一个契机吧。这可能代表着,光太郎也做好了重新被世人们接纳的准备。”
赤苇慢慢脱掉木兔披着的羽织,天光乍泄。
神明俯首,轻轻说道:“不是契机。”
“只是我太想被京治看见而已。”
14/
老板娘惊喜地看见自己的店里多了一个帅气的少年。
“您好!初次见面,我是京治的朋友木兔光太郎!”木兔笑嘻嘻地打招呼,声音很大,让餐厅里的人们纷纷侧目。“这段时间多亏您照顾京治!”
“啊呀,哪里的话。”老板娘笑着挥了挥手,“京治是个好孩子,你是他的朋友,当然也是个好孩子!”
……
“木兔前辈,既然做出了这个决定,真的不用回小镇吗?”
“不用!”木兔用快活的声音说道:“昨天晚上京治睡觉的时候我飞回小镇跟爷爷聊了聊,他老人家身体好得很,爸爸也随时能接替爷爷的位置,所以五百年里暂时用不到我啦!”木兔的眼睛亮亮的,“爷爷很高兴,他说他想明白了,不再要求我时时刻刻以守护神的标准要求自己。我可以用这段时间去干些自己喜欢的事。”
“那木兔前辈想用这五百年做些什么呢?”赤苇问道,虽然心里已经隐隐约约知道了答案。
“我们去打排球吧!”木兔毫不犹豫地说道,“去打六个人的排球比赛吧!”
“好。”赤苇微笑着说道。
木兔光太郎是他一个人的神明,终将会成为世人的神明。他看着球场中央高高跃起的少年,他被光追随着,也终将被世人的视线追随。
离家出走的赤苇京治,在遥远的东京,在少年神明的身上,找到了自己的归宿。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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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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