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兔光太郎绕着湖边走了九九八十一个圈,终于还是决定亲自验证一下那个传说。
他总觉得自己有一个不应该忘记的人。木兔不知道要怎么去形容那道影子:他是被那些眼里带着星光的女孩子问到理想型时木兔会在大脑里描摹的影像。他认真凝视影子,看见影子嘴角很轻地勾起,于是他开口,说我的理想型笑起来很好看。影子是黑色的,木兔的直觉借此告诉他头发也是很柔软的黑,于是他开口,说我的理想型头发要是黑色的…他顿了顿,加上一句有一点卷。可他再想进一步时却无法向前了,厚而无形的墙挡在他和影子中间,影子静静地站在墙对面,像也在看他。
木兔站在女孩们快活的叽叽喳喳声中,突然很想牵那个人的手。
“我有一个问题……”他说,打断了倾慕者们对他喜好的好奇。
“那个…那个校园传说是什么来着?后山那个湖…啊!各位不要误会,”木兔捏了捏自己的指关节,“我外校的朋友问我来着!”
女孩们便七嘴八舌地告诉他。
据说后山那片湖遇风也无波,只是少有人在起风天会真的去一探究竟。毕竟它实在是位于很深的位置,又不大,更像是两个山头间山谷最凹陷处的小水洼。若是清晨从山脚处出发,须得要入夜才能在林间望见不远处那点月色的反光。姑娘们岔了话题,说比起湖更应该称之为镜子——要不是没时间又觉得麻烦,还真想去湖边照一照!
上课铃响,木兔最后还是找了别的同学听完这个传说,只是付出了接下老师三个粉笔头后出去罚站的代价。
那是一面能回答你任何问题的魔镜。
当木兔光太郎手忙脚乱地拨开最后一片挡在他眼前的树叶后,他终于望见那面在月光下安静地呼唤他的镜子。他身后低矮的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面前青嫩的草诱使他往前踏出一步,风便蓦地停了;他把一只手掌向后伸去,回到那片树林之中,便立刻感觉到有微风拂过他的手背。
湖边绕着一圈草地,很宽,木兔觉得湖边离树林至少有五十米。他向下跑去,在即将掉入湖面前堪堪刹住车,又半信半疑,往里扔了一颗石子。可水纹欧亨利式地出现了,在石子坠下的地方泛起一圈又一圈普通的环。他的声音自发地从喉咙里溜出来:“传说…要是假的怎么办啊!”
湖不回答他。
“好吧。”木兔光太郎自言自语。
月亮岿然不动,挂在天边望他向湖里倒去。
冰冷的水浸入他的口鼻。
木兔接到一个漂亮的传球,肌肉记忆让他下意识地找准了对手不小心露出的空挡,眨眼间扣出一个漂亮的小斜线。可是手感有点不对,很舒服很完美,但不是他最熟悉的。还有谁是我的二传吗?他想,回过头不假思索地喊:“侑侑!”
“怎么了?”宫侑说,“打完这场再说。”
赢得很轻松,观众席上的呐喊声也很令他满意,可是他如今才注意到脚下站的并不是数倍大的主场馆。他本能地想犯一犯木兔失落症,可是宫侑只会瞪他或者跟他讲垃圾话,不会安抚他内心那只毛绒绒的小猫头鹰。
宫侑擦完汗,终于想起来要问他:“刚刚叫******嘛?感觉解说席上那两位都给你那一声想了一万种可能性了。”
木兔摇摇头,想,他总不能问和他同队了那么多年的二传手说还有谁是他的二传吧!但宫侑的脸上又明晃晃地写着一个巨大的问号,而且如果现在不跟他说的话回头也要跟经理交代的……算了。他说:“侑侑……你知不知道在哪找人比较快?”
宫侑说:“什么嘛你居然是要找人,怎么会突然在赛场上想起来这个啊!不过你要怎么找,有那个人名字吗?
木兔说:“不知道。”
宫侑有点无语,但想了想可能木兔是想找阔别多年的旧识,便又耐心地问:“还有什么信息?长得怎么样?”
“长得很好看!”木兔立马回答,但马上又蔫了。“……男的,黑头发,笑起来很好看……还会打排球!”
宫侑顿时觉得木兔有遛人之嫌,他往嘴里灌了一口水,咕嘟咕嘟地说:“那你还是求助一下迷信的力量好了!”
木兔追问:“什么啊!听不清楚!”
二传这会儿终于把水咽下去了,他故作神秘地清了清嗓子,竖起一根手指,对木兔说:“你这样的条件根本就不能借助科学手段找人嘛——比如阿治,男的,黑头发,会打排球——”他朝木兔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跟我一样,笑起来很好看。可我知道他不会是你要找的人。”宫侑一顿,满意地收获木兔充满求知欲的视线。“天气预报说明天有日全食,你应该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吧?”
“一个太阳和月亮叠起来的环?”
“没错!”宫侑猛地合掌,重重一拍,吓了旁边的工作人员一跳。他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了个歉,又抬头回归正题:“这几年流传着的说法,看见日全食后想着那个环马上睡觉,过不了多久就能遇见看日全食时心里想的人——你要试一试吗?”
木兔躺在床上,枕着胳膊望着窗外。今天他换了一头躺着,好方便看见那个环后立马进入睡眠。月亮还没到位,天上仍是亮着的,但他突然希望那个人如今就躺在自己身边,黑发细密地散乱在枕头上,他们应该拉着手,心里想着彼此,在看见美丽天象的下一秒接吻,也可能等不及全食便亲吻。木兔把手从脑袋下抽出来,摸索着去找他想象中的那只手。
月偏食。
为什么他不在呢?木兔想,他突然很难过。他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在和宫侑当队友之前他应该也在打排球,那时给他当二传的是谁?
算了,一会儿睡醒再看看从前的合照就行了,大概是困了所以才会记忆模糊——
月亮安静地挡在太阳正前方,周围现出一圈金色的环。
木兔闭上眼,对想象中的爱人说:“等我来找你。”
“光太郎?起床了,再不去打扮打扮就要迟到了!光太郎!”
“…再睡一会儿…妈妈……”
母亲从侧边一把掀了他的被子,空调的冷风无情地吹上他的皮肤。
“起床,光太郎!你已经赖了三回床了,再不去人家孩子都要等急了!”
“什、什么孩子?!”
母亲见木兔一副没睡醒的懵懂样子,恨铁不成钢:“前两天和你说的妈妈老同学家的侄子,比你小一年,黑色卷发,好像还是个打排球的。这回可满足你所有要求了光太郎,本来男孩儿就不多,这么多回替你相亲可算碰上一个完美符合的——还不快起床!”
木兔光太郎,男,二十七岁,因对伴侣细节要求太过挑剔而单身至今——至他妈妈终于忍不住想往家里带个儿媳管管家里这臭小子,她总是心软,得找个人…好吧,男的也行!
路上堵得厉害,木兔提前下了车,紧赶慢赶,好歹是比约定时间提前二十分钟到达餐厅。他紧张得要命,实际上听完母亲说条件完全符合后他就彻底清醒了;服务员过来给他一杯水,被他留住了,用响亮的声音又讨了一杯,安放在对面的餐位上。
服务员望着木兔通红的耳根,友善地笑笑:“先生是准备约会吧?”
木兔支支吾吾,不知道要怎么开口说对方可能就是自己的真命天子。
“那我为您推荐这道餐前甜品——永恒的爱——本店的招牌之一,相信您爱人一看见就会惊喜万分!如果您需要的话,我们会帮您留意着——对方一入座我们就会立即为二位呈上最完美的爱情!”
木兔说:“好,麻烦了。”至于服务员后面的话他其实并没有听得很清楚,爱字将他拽入深渊,那太重了,他下落到他的身体里,想象对面坐着他黑发的爱人。他们坐在靠窗的位置,外面阳光很好,侧方是步行街的十字路口,对面的路边放着花店今日新品的告示牌。他的爱人从身后变出一束开得明亮灿烂的金盏菊,摘出一支搁到鼻尖轻嗅。又说:“木兔,你——”
“你好。”
妈妈老同学家的侄子走过来,对他点头,坐在他对面。
“今天阳光真好,木兔先生。”
他柔软的黑发安静地垂在额头上,有些长,他伸手将它们拨开,露出一双褐色的眼睛。
这不对,木兔想,不应该是这样的。这不是我要找的那个人。那个人的眼睛应该是很深很沉静的青绿色,能让自己将所有的一切心甘情愿给他,他应该和他接吻,而不是和面前这个人一起相顾两无言地用餐。他刚要起身,又觉得没礼貌,便又定住了,正好服务员端着两个盘子走过来,将它们分别放在两个人面前。她笑着向新来的客人说道:“您先生真的很爱您呢,一听见‘永恒的爱’四个字就毫不犹豫地点单了!”
“木兔先生……”
木兔看见那个也会打排球的人眼里充斥着糅合在一起的憧憬、崇拜、狂喜和不可置信。那像是摇滚乐。他突然感到很难过,几乎想立即离席跑回家,他脑海里全是他爱人眼里沉静的爱意,他想,不对,不对,全错了。但木兔最后还是勉强勾起嘴角,把他偶尔应对麻烦的赞助商的笑容摆上脸,说:“快吃吧。”
餐厅给巧克力蛋糕起了个好听的名字,以此作为特色卖点。棕色的蛋糕胚之间是层层叠叠的奶油,顶上铺满了黑巧克力的碎屑,周围绕着一圈精致的银色巧克力珠作装饰,中央则点缀了几朵聚成爱心状的银色小玫瑰。
对面的餐刀已经陷入柔软的蛋糕之中。
木兔想,如果对面是他喜欢的那个人,他不可能会像此时一般希望自己能开一道时空门,逃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如果不行的话就逃到进店之前好了,或者干脆一点,他望着那些银色的珠子,跳到巧克力里融化,被那个人发现…被那个人珍惜地捧出来。
妈妈老同学家的侄子软声细语,问:“您不吃吗?味道很好。”
木兔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挑出那些银色小玫瑰。这时蛋糕的表面完全是一个环了,他一边作那些无用的臆想,一边取了勺子往里铲,准备先干掉那些黑巧克力碎。
秋天的落叶实在是厚得不行,木兔一铲子下去,居然才飘起来几片。但这项工作各人有各人的负责区域,没法偷懒,也没人会哄他起来接着干——木兔想,要是没人来喊他,他能躺在这些落叶里看那些红色的树,一整天。
他便往后一倒,任自己的身体半浸在那些柔软的红叶中。真奇怪,木兔想,理智告诉自己不会有人来耐心地要自己起来扫叶子,可心口总有一股劲,不停歇地重复着会有人踏着千重红浪寻到自己,跪在自己的身边吻自己的眼。木兔总是乐于相信自己的直觉,他坚定地把这认知为一种优点;像童话里的公主要被一定会出现的白马王子吻醒,木兔也心情极好地闭上眼,等待属于他的爱人。他想他是黑头发的男孩,比他自己小一岁,眼睛是苍绿色的,笑起来很好看,会是他的二传。
他真的睡着了,睡得很熟,或许是因为有个好心情的原因,没有做梦。再醒来时已是傍晚,木兔一睁眼便感受到柔和的金光透过层层叠叠的红叶落到自己脸上。他不愿意起身,只觉得很温暖,像心中的爱人,他想如果有一天要举行婚礼,他要和他在红叶的雨中拥吻。
理想很美好,落叶还得扫。幸而他这一片区域离堆放点不远,木兔一边想象将来的美好生活一边哼着歌清扫他的婚礼场地。但他差点在他的梦中情树林摔个狗啃泥——他被一块看起来很旧的红砖绊倒了。那砖看着像是嵌在了地里,他便改变原先的清扫方向,转而往红砖一方开工。其他志愿者早早就回去了,此时树林中只他一个人,他也乐得悠闲,仔仔细细清出那一环红砖。红砖里的落叶却似乎没法清理干净,他站在外头往外扒拉叶子,很快便明白:那是口井。井缘比木兔想象中的要高些,有一侧已经塌得只剩一层砖,木兔想,他要把这里彻底疏通,让它变成婚礼上不可或缺的喷泉。他会在喷泉前面抱着他爱人的腰转圈,在朋友们的照相机中留下他们凝望彼此的幸运。
天黑得很快。木兔靠在井稍高的那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耙树叶,他几乎是瞬间就做出了今晚不回家的决定,或者说那间只有他一个人住的小房子根本不算是家。他家里的玄关处应该有两双拖鞋,一双是夸张的可爱风,另一双是优雅的简洁款——这是他自己的。他应该只是偶尔比爱人晚回家,所以大部分时间他会在厨房准备好他们的晚饭,在食材的甜香散布满整间屋子的时候他的爱人会开门进来,踩进那双可爱的拖鞋。他会迅速解掉围裙冲出去拥抱他的爱人,从身后变出一束新鲜的花,他们会在玄关接一个浅浅的吻,再共进晚餐,再相拥而眠。
不知道井有多深,但看起来不浅。木兔只好暂时放弃清空他婚礼喷泉的想法,尽职尽责地把其他地方清扫干净。可他的心愈发失落了,地面变得空旷起来,只偶有几片漏网之鱼,就好像那厚厚一层红叶从未存在过一般,他的爱人也并未存在过。木兔三步作两步飞奔回井边,向里望去,那本彻底掩盖枯井的落叶如今高度已被清理到了地面以下十公分,木兔很快窝进去,背靠着略高些的那面井壁抬头。
天是很深的靛蓝色,挂着一轮小小的月亮,很晴朗,没有云和星星。树叶们在井的正上方让开了一条通向夜空的密道,是圆形的,和井口差不多大,倘若从上往下看便能望见木兔金色的眼,里面流淌着宇宙中他摘下的、要送给爱人的所有星星,那是一道金色的银河。
他带着对想象的想念闭上眼。
一片黑色。
一片无边的黑色。
与其说不知道为什么要往前走,倒不如应该说是睁开眼的一刻他就停不下来了。动力清楚地刻印在木兔身体的每一寸,催着他向前跑,向前跑,眼泪无知觉地盈满了眼眶,沿着脸颊落下来。他停下来,不累,但还是撑住了膝盖想:我为什么在这里?我应该要找人吗?我要找谁?
下一秒木兔光太郎看见一个人倒在那里。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形容自己和那人之间的距离,他们像是相守了无数个百年般,心贴得很近,可木兔现在站立着,他却只是静静躺着,身下的地面仿佛在发光,木兔隔着老远也能清楚地望见他的脸,那一瞬间他清楚地知道他的世界不能没有这个人,他失魂落魄地冲过去抱住他,可是他的身体凉透了,湿透的黑发没精打采地粘在脸上,少顷落下一丝来,沾了一个小小的蜗牛壳。他嘴角还留着一丝微笑,有些僵硬了,脖子上挂着的戒指从衣领处滚出来,内圈镌刻着木兔的姓名。就好像他不肯离开只是为等到木兔一般,戒指滚落在木兔身侧,那人便化作光点散了。木兔握着那枚戒指,盯着那个漂亮的环,要哭,眼泪落上去,要怀念他,可竟念不出他深爱的人的任何细节。
他的名字是——他的名字是——
那四个字好像就在嘴边了。
“——木兔学长醒了?!”
“木兔学长醒了!!”
“赤苇你快过来,他醒了!”
——赤苇?
一群人挤挤挨挨地推着一个人进来,向木兔介绍:“这是一年级的学弟赤苇京治!体育课组织露营的时候在湖边把你捡回来的,你可得感谢人家!”
赤苇的双手被木兔捉过来拢在手心里。黑发男生开口喊了句木兔前辈,声音是清澈的,但木兔在他开口前就已经确信他要找的人就是他,不需要任何原因,赤苇对他而言是最特别的。他像无数次见过赤苇京治般说:“谢谢赤苇!看见赤苇包上挂着的吧啵酱了…!赤苇是二传吗!可以来陪我练习吗!”
赤苇望着他,也没有把手拽出来。一只小小的蜗牛爬上他的裤腿,但是没有人发现。
他眼里多了些木兔看不懂的东西,说:“可以。”
Notes:
没看懂的话看这里:大概就是一层层这样下来,以“环”作为参照物跳跃,每一层记忆会按照当前世界线安排给他&兔能想起来的红的细节就会更多,在全黑那一层他发现红浑身湿透地死去,最后一层是他想起来赤苇已经死去后欺骗自己的回一层(蜗牛),从此以后会陷入重新出现赤苇的循环(他不知道外界赤苇为什么而死,但全黑层和最后一层表露其实还是为兔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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