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赤｜signature

　　晚春的櫻花是青春的落幕。

　　他們在春高上作為地主隊奪下了亞軍，短暫地被英雄式的歡呼款待了幾天，然後又以飛快的速度歸於平常。三年級的學長們開始為升學考試努力，赤葦作為新任隊長得迅速組織起新的隊伍，只有木兔偶爾還是會在放學後到球場纏著赤葦陪他加練，然後再被監督或其他學長拖著離開體育館。

　　好像春高其實是他們在冬末共同做的一場過於精彩又盛大的夢，而現實並無法讓他們繼續沉溺其中。

　　今年的櫻花開的有些過於早了，赤葦這麼想著，冬末的回暖使得本該在這個時間盛放的櫻花只剩下滿地殘骸，和零星留在枝頭上的幾朵。他並不是今天的主角，卻莫名因為這樣的景色感到低落。 

　　「啊，赤葦！」排球部的學長們在教室外喊他，獨缺那個應該最明顯的白色貓頭鷹。學長們的胸前都別著紅色的畢業胸花，西裝外套下的校服襯衫上有用簽字筆留下的簽名。

　　「前輩們，畢業快樂。」赤葦對他們道。木兔前輩大概被許多人要簽名了嗎？雖然依他的個性應該會主動在所有人的紀念冊上留下最大的字跡的⋯⋯赤葦還是免不了分神去想這些。

　　「木兔他啊，『把要給赤葦的禮物放在體育館啦！』，這麼說著就跑掉了。」小見模仿著木兔的語氣，跟赤葦演示著他現在不和大家一起行動的原因。

　　禮物嗎⋯⋯

　　「那傢伙也真是，都要畢業了還沒個前輩的樣子，」木葉搖了搖頭，「相較之下，赤葦做隊長更讓人放心啊！」

　　但是缺少了日光的直射，他實在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帶領球隊到以往的高度，即使這大概不是現在該煩惱的事，可他還是忍不住朝往後的未來思考。

　　「赤葦來幫我們簽名吧。」鷲尾攤開手中的梟谷排球隊隊服，赤葦才發現上頭是他們這一屆的先發陣容留下的簽名，而木兔毫不意外地佔領了最大的地盤。

　　「因為先經過一年級的教學區，所以先找過尾長了，赤葦可以放心簽喔！」猿杙給他扭開簽字筆的蓋子，墨水獨特的刺鼻氣味擴散開來。

　　「赤葦，以後就交給你囉。」

　　他現在應該回答些什麼？認真地向學長們道謝，或者說些「以後會好好努力的」之類的話？

　　赤葦低著頭在球衣的布料上簽名，悶悶地用鼻音回了聲「嗯」，現在只要開口了就會變得說不了話了的吧，大概是簽字筆的味道的緣故，他才會變得想流淚的吧。姓名的最後一筆停頓得太重了，有一小塊變成了黑色的圓球。

　　學長們將在隊服上簽著名的他圍在中間，就像每次比賽前做的加油圓陣，只是這次他成了隊伍的中心。

　　「我們都相信赤葦的，尤其是木兔那傢伙！」

　　「但是，赤葦也不要太有壓力。」

　　「這句話聽起來就夠給人壓力了吧？」

　　「現在去體育館找你的禮物吧！」

　　禮物嗎⋯⋯赤葦並沒有準備給木兔的畢業禮物，應該說，木兔前幾個禮拜就特別「提醒」不要準備給他的禮物。

　　「應該是我們要給赤葦準備禮物吧？」當時他是這麼說的。雖然那天口口聲聲說要請赤葦吃冰棒的木兔還是忘了帶錢，最後還是由赤葦付了兩個人抹茶和巧克力雪糕的錢。

　　往常時赤葦能夠依對方的喜好選出最適合的禮物的，他細膩又嚴謹的心思總能在此印證。但這回是他一直以來視為明星的前輩的畢業禮物，又擔心真的準備禮物了會給當時特別告知他不用準備的木兔帶來困擾，不知不覺就煩惱到了這天。

　　赤葦推開排球部休息室的門，一眼就看見鬼鬼祟祟地蹲在置物櫃邊的木兔。

　　「啊，赤葦！你怎麼來了！」

　　「木葉前輩他們跟我說前輩你在這裡的。」

　　「嗚嗯⋯⋯沒關係！我要給赤葦的驚喜已經準備好了！」

　　木兔轉過身朝向站在門口的赤葦，展示他手中的梟谷排球部隊服——和其他學長們的不同，上頭沒有其他隊員的簽名，只有四號背號和象徵隊長的橫槓旁，屬於木兔光太郎的簽名。

　　赤葦看著那個由筆畫延伸出的小太陽，在明白前輩的意圖前，愣神了一瞬。

　　「這個是之前說要送給赤葦的禮物！」大概是因為沒有收到預期中的反應，木兔再次晃了晃手中的隊服，像擺動著勝利的旗幟。

　　木兔從置物櫃中取出另一件隊服，然後示意赤葦和他一起坐在休息室的長凳上。

　　「木兔前輩⋯⋯不把自己的隊服留著做紀念嗎？」赤葦接過木兔遞來的衣服，將它整齊地疊在自己的腿上。木兔前輩一開始應該也沒有算好落筆在布料上的力道，第一筆豎劃的起頭有明顯暈開的蠶頭，赤葦手指略過簽名時這麼想著。

　　「我還有另一件隊服啊，聽小見他們的提議給大家簽名了！還留了位置要給赤葦喔！」木兔示意赤葦看他手中的替換隊服，「赤葦以後就是隊長了，所以我要把我作為隊長的隊服傳承給赤葦才行！」

　　「但是木兔前輩的背號是王牌的號碼啊，我作為舉球員是不會擔當王牌的。」

　　「但是啊⋯⋯赤葦也是一種王牌吧！你一定要帶領梟谷拿下很多個春高冠軍啊！」

　　「可是我也只剩下一次春高的機會了啊⋯⋯」

　　「赤葦這時候就不用反駁我了！這個是誇飾的用法！」木兔這麼說著，然後伸手隔著球衣拍了拍赤葦的大腿，「你就好好收下吧！」他的動作如此表示著。

　　之後他們之間陷入一陣難得的沉默，一直以來木兔都會擔當那個活躍氣氛的人，而赤葦也會毫不猶豫地認真回答。自己應該要道謝的吧？赤葦如此想著，作為後輩在前輩的畢業典禮上收到了禮物，不管怎麼樣都要好好道謝的吧。 但又是那股說不出話的感覺，簽字筆的氣味已經淡了，體育館中痠痛噴霧的味道也已然消去，到底是什麼添堵在喉頭和鼻間呢？

　　「我啊，之後也會一直打排球的，」木兔自顧自地繼續說著，「可能也會遇到更多不一樣的舉球員！但是啊，赤葦的舉球永遠都是最棒的！就算有時候會狀態不好，但是赤葦最後一定都能做到的！」

　　赤葦眨了眨眼睛，才意識到眼眶裡蓄起的淚水，他低下頭來，不想讓木兔發現自己過載的情緒，卻反而讓淚珠落在腳上的隊服上，幾顆淚珠正好打在那顆太陽上，宛如湖面上暈染開的柔光。

　　「赤葦？！怎麼哭啦⋯⋯」木兔慌忙從隨身的背包中抽出乾淨但皺巴巴的手帕給赤葦擦眼淚，「果然不喜歡這種禮物嗎⋯⋯那時候和木葉提起的時候他好像也很嫌棄⋯⋯」

　　赤葦從木兔手中接過那條手帕，努力平復好自己的心情，「沒有討厭的，我很喜歡⋯⋯謝謝木兔前輩。」夾帶著哭腔和抽泣才說完了這句話，最後還是因為哭得太急而開始咳嗽。

　　木兔則輕輕拍著他的後背，等待他找回自己的呼吸。「接下來換赤葦給我簽名吧？」他將那件寫滿其他隊員名字的隊服和簽字筆遞過去。 左胸口的一大片空白被留給了他，無法確定對方到底是不是故意的。如果是有意的，那就太狡猾了；如果是無意的，那也太狡猾了，赤葦的大腦難得失去邏輯地這麼想著。

　　赤葦在那處空白的中央好好寫上了自己的姓名。

　　木兔似乎對簽上了排球部大家姓名的球衣感到非常滿意，周遭都要被他再次揚起的笑容感染。 「啊⋯⋯赤葦啊，雖然我本來說不用給我畢業禮物的，但我現在有想做的事情了，可以當作是畢業禮物嗎？」木兔突然放下手中的球衣說道。

　　「前輩先說說看吧？」赤葦難得見到這樣有些扭扭捏捏的木兔。

　　「就是⋯⋯我馬上就要離開梟谷了嘛，感覺赤葦就不用再叫我『前輩』了啊⋯⋯」

　　「但是木兔前輩一直都比我大啊，而且就算畢業了也一直都會是我在梟谷的前輩的。」赤葦對於木兔的用意有了猜測，於是心跳不停加速著。

　　「但是你是赤葦啊！之前就想讓你直接喊木兔的，但是赤葦看起來特別在乎這個，所以我才到現在才跟你提的！」木兔的眼睛似乎變得閃閃發亮的，好像期待這一刻很久了，「想直接喊光太郎也可以的，赤葦試試看吧！」

　　「欸，可是⋯⋯」

　　「好不好嘛，京治？」

　　感覺心臟築起的城牆轟然倒塌，加速至高點的脈搏過於明顯了，赤葦在此時分神擔心起坐在身旁的木兔是否也會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嗚喔⋯⋯感覺真的好不好意思啊⋯⋯」木兔用雙手擠了擠自己的臉頰，「啊，難怪赤葦一直都叫我『木兔前輩』呢⋯⋯」

　　看著木兔被自己的請求給繞了進去了，赤葦顯得有些無奈但又覺得好笑，「就是說啊，光太郎。」

　　木兔捂著臉點了點頭，三秒鐘後才反應過來，「欸？赤葦！再說一次好不好！」

　　「我剛什麼都沒說喔，木兔前輩。」

　　「騙人！」

　　這時休息室的門再次被打開了。是排球部的其他隊員，大家提議在體育館裡再拍一張最後的合照。

　　高三的部員們拿著寫滿簽字筆痕跡的隊服，而作為繼任隊長的赤葦則拿著那件有著木兔簽名的四號隊服。

　　「赤葦。」

　　「拍照的時候還是不要說話比較好喔，木兔前輩。」

　　「但是我現在想說，以後的我一定會成為普通的王牌的。」

　　赤葦花了零點五秒的思考時間，此時卻還不能明白木兔想要表達什麼，但他還是不禁微笑起來。

　　「那麼，我會拭目以待的。」

　　快門摁下的瞬間濃縮了太多時間和記憶，痛苦、不甘心的時刻也好，愉快、想永遠紀念的場景也罷，全都是無法用一張照片概括或擷取的。 但是在照片凝結的瞬間，卻能作為他們曾經鮮活地活著的有利證據，而那個瞬間，他們都開心地笑著。

　　不管怎麼說，赤葦京治或許會永遠記得那個櫻花的花香被簽字筆的氣味所掩蓋的春日。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