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x你】唯有美食与爱不忍辜负

【1】

 

在璃月,乍然到来的早秋时节,最初仅仅在过于透蓝的天空,和巷口的银杏叶尖梢,稍稍显露一丝烈阳灿金的端倪。

 

昏昏酷暑终于过去,港市的纷繁人群从苦夏中苏醒,‘白驹逆旅’ 客栈的女侍秀华日日站在雕花朱门之前接迎送往,也觉得如今这般季节,可谓是兹晨戒流火,木叶动秋声,总归不像月前那样高温难耐。

 

岩神早已过身。送仙仪式之后,璃月的权柄落在七星手里,以财阀和律法支撑着黄金之城的周转。但对维系着这提瓦特第一大港口血脉搏动的民众而言,究竟是何人坐镇玉京台,这都不重要。

 

“天宫之上关凡人何事?”

 

坊间这样笑谈道,毕竟街边每日相见的熟面孔,无非是辛苦巡逻的千岩军士,挣钱糊口的黄包车夫,还有招揽食客的小吃铺子,不过皆是扰扰游宦子,营营市井人。

 

璃月港骨子里或许是流淌着似血黄金,但日日夜夜的街市里飘荡交织的,引人入胜的气息,却是来自于吃虎岩的烤鱼串,万民堂的绝云椒,高门酒楼锁不住的天枢肉。在更远一些的乡野里,也有那荻花州的新米被荷叶包裹着蒸腾出的清气,望舒客栈的鲜磨豆腐碾压出汁水四溅的豆香,轻策庄的新鲜竹笋和竹节段中盈满朝露的清甜。

 

就算是天权凝光,数十年前,难道不也是捧着热烫的、饼皮软糯适中、肉汁如酱如蜜的摩拉肉,一步一叫卖地走进璃月港么?

 

 

在客栈工作的秀华喜欢观察各路来人————譬如此前投宿在‘白驹逆旅’的军衣北国公子,单耳坠子上的茜色宝石招摇闪烁,总是打赏得很慷慨,引得侍人争先替他办事———不过那都是稀客,并不常有,什么时候能再来一波散财童子似的异乡客呢?

 

她站在门前柱旁无所事事地回想着,抬眼就望见一个高个儿男人自前走来 。

 

那人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执着一柄纸折扇,长衣上的石珀纽扣在日光下微微闪烁着。他从前头拐角的铜锅食摊处过来,沿着码头独步寻花而行,挺拔行姿如孤松之独立,金色瞳仁里含着朗星似矿质光晕,令人眩目。

 

“钟离先生!”

 

她认出这位近年来坐镇往生堂的客卿,在本港无人不知他的博学多闻,文若龙游曲沼,神若月射寒江,素面时不怒自威,含笑却温雅如朗月入怀。不过客卿本人的脾气其实特别好,秀华觉得,抛却凛然的外表,她倒是很容易就和对方说上话了。

 

“日安,秀华姑娘。”钟离将扇收起来,背在身后,温言道。

 

两人闲话了些许,秀华便说到客栈最近新换了秋季食谱,于是聊将起来。提到将立秋白露时节愈发肥美的河中青虾,和着嫩藕细细剁碎了,但不要碎成泥,再加三分板油制成水晶虾馅,入口糯中带脆。钟离却言,青虾确实通常比白虾鲜美,但制作水晶虾却非湖中白虾不可,为的是做出来颜色鲜明透亮,更胜一筹,即使对于他这样不爱海鲜之人,也觉得纯白可爱,温如软玉。璃月物产丰富,而凡物各有先天,如人各有资秉,正可应时品鉴……

 

 

直至钟离想起他特意从绯云坡弯来这处的缘由,忽地问道:

 

“今日贵处有收到给我的来信么?”

 

“啊!可不是!”秀华想起这回事,微带着歉意说道。“真是不好意思,您不愧是璃月头一号雅士,比我们的师傅还讲究烹调秘技……和您交谈得完全忘了时间。确实有一件旧客人要转交您的包裹,让我这就帮您取来。”

 

说着,她奔回却砂木柜台后面,很快就执着一枚扁扁的锦盒回转来。

 

【2】

 

夕阳在帘钩处斜照下来,钟离将长身外套脱去,在榻上坐定了,将半身倚在迎枕上。身后的山水屏风绘着缥缥渺渺“绝云晨雾”,翘头案上堆满各式图书、典籍、大开本的册页,垂香木桌面端坐着陶土茶炉,此刻却不急于煮水,而是将信匣拆开。

 

信是在客船上写的,寄出的时间是一周以前,竖笔梅花小字在青檀一笔笺上顺流而下。

 

 

“ 钟离先生见信如晤。

 

自云来海行已二日矣,以船之计,再三日便至离岛。

 

独行如我,于船中辗转反侧。海上月温柔美丽,星轨清澈,忆起此前先生所教观星之术,冒昧一试一番,甚得其乐,次见之时,当与君共之。

 

君可安好? 想璃月已近秋时。待委托讫止,便回返来尝肥美莲藕、爽脆冬笋。稻妻多温泉之馆,正将往高山之上,以静室中,可赏鉴山泉所制绯樱饼及三彩团子,是异乡之味。

 

我居无定所,本应习惯冒险生活如此。但一念及先生,便不知何故欲畅言旅途之不安与孤趣,写此投诸逆旅之信。

先生……尚且还记得随口一言的安排么?还会记得时时检视那处信箱么?

 

待回时,将以神樱花瓣给香菱妹妹入菜,踏鞴砂之血斟花予胡堂主以装饰,至于将予您的风物……且听任我先保密一二。”

 

 

反复读罢,钟离从垂香木书架上取下一沓书简,将这信函归入其中,复又将染得水蓝的霓裳花丝绦在竖笺腰身上围绕系好。数月以来收到的书信渐渐在掌上有了些重量,放在软丝坐垫上微微压下去一点。

 

想来不过月余,我那小友便返回璃月了吧?

一边煮着窨藏的雪山水,他想。

 

认识她很久了,起初也没想到有一日,会与对方定下婚姻契约。

 

如今这信函是来自于“未婚妻”,对于钟离,或是早被放置在过去的‘摩拉克斯’而言,都是前所未有。

 

 

“钟离先生,婚姻之契约为何物?”

 

“以严肃的文书而言,婚约承于文书之法,本质则合之于人,押字令彼此相约,至死亡而分之。彼在法须尽忠,不可与人共享,亦不相伤。”

 

“那么,契约之婚姻又为何物?”

 

“基于契约之婚姻?本质依然是契约:‘以不相爱者,犹欲与之同契。’这就类似于结盟了,相互契约是一张确保双方信任和合作的纸。”

 

“若是想要与先生签订如此契约的话?我….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锤纹银壶在泥制小炉上发出轻微的声响,是将沸未沸之时,善意提醒他,已经到达那恰到好处的微妙热度。距离这段对话发生已经数月有余,钟离在回忆中恍惚一下……记得那是上回的海灯节,身为冒险家的小友前来寻他,带着鲜见的愁容。他夹起雀舌枪尖形的嫩茶叶丢进银托白盖碗中,将冬日收集来微甜的水注入。

 

欲治好茶,现藏好水。

 

然则水新则味辣,陈则味甘。他忽而觉得,正适合与这崭新契约类比,不知经了些许沉淀之后,其味将如何呢?

 

【3】

 

“钟离先生,人人都说您是最通晓各契约之人,我可否向您咨询一个情况?并非像我们过往的闲话,是很正式的私人问询……我会支付关于这个知识所需的任何银钱。”

 

那时节的我实在不好意思,只好拿新鲜的石门大碗茶为借口,将先生约到往生堂门前的空地之处坐下。

 

 

身为土生土长的璃月人,我成年后既不愿为七星工作,也懒于汲汲营营从事商业,幸而得命运垂青有了“神之眼”,便做了无拘无束的冒险家。家人本来对此颇有微词,但好在我还年轻能打,自己养活自己,他们也就无话可说。

 

一一一可到底年龄渐长,每次一到海灯节,七大姑八大姨纷纷前来问询我的情感状况,到底是璃月特色。一年复一年的,被各路长辈逼得烦了,渐渐叛逆心起,我想,邀约相亲的姑婆们吓得我有家不能回,这得找个办法才好。

 

我和钟离先生认识很久了,自从多年以前一个微不足道的委托开始,我俩便从茶搭子,变成酒搭子,又在云堇先生的专场发现同坐前排的对方,因而成为戏搭子。前年逐月节,我们还在一起联诗戏作,要不是因为我常常因为跑委托而不在璃月,错过了数次邀约,我想,我们肯定还会成为更好的朋友。

 

钟离先生与我一样,不过是青年样貌,却对璃月各样秘诀样样精通,对‘契约’一物的订立方式和灰色地带也深谙其道,令我自叹弗如。所以当我想要了解,如何尽快给自己安一个“名花有主”的帽子,又能在不远的未来毫发不伤地抽身而退时,我便来寻他。

 

 

此时钟离不疾不徐地解答了我所有的疑问,他的声音慢悠悠,身上萦绕着往生堂带出来清淡的苦艾和龙胆花香气,手里还拿着我路上打包回来的大碗茶。山间茶一开始浓苦如不卜庐的药汤,上口不忍咽。耐着性子喝去小半杯之后才开始觉得清芬扑鼻,舌有余甘,令人释去燥意。

 

我想,是没有爱情的婚约么?

 

如果能让我保持自由,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在人选上需要好好斟酌一二,毕竟我身边的冒险家———从蒙德城的斯坦利到稻妻的美食二人组———都不是什么靠谱人物。

 

落座时间久了,身侧钟离先生身上的龙胆花香气愈发浓郁起来,底处还有慢慢穿透这药味的,一丝丝更像他本人的焚香和松脂气息。我抬头仔细端详他的侧颜,有匪君子,萧疏轩举。

 

要不是我已经认识他许多年了,在街上乍然见到,必定会觉得他非尘世间人。

 

“……已经到了世俗认为应该婚嫁的年纪,可我依然向往外面的世界。钟离先生,如果我一定、必须有一个未婚夫,我宁愿那个人是你。就算把这当成友人所托,您……可能成为我契约的对象?为此,我愿意付出应有的代价。”

 

 

彼时亦是海灯节之后,璃月的冬季天空晴朗明亮,淡天如水雾如尘。或许北方雪山的风会暴烈地侵袭撩扰琼玑野上的蒲草,但港市位于低洼之处,又处处被繁华骑楼屏障着,即使是在屋外平台上也不觉得寒冷。

 

执掌过无数契约的钟离大约确实是,最能够了解承诺之内涵的璃月人了,我想他定是明白我的意思,如露般清晰明确。他说,如果是互换信任以为契,那么我的真诚之心和闺中清誉,便足以成为筹码———毕竟,有些至为珍贵之物,原本就不应当以银钱为代价。

 

只是他亦说,为明确情况,他也有他的条件。

 

“在这份契约中,我将得到的是在这场无爱的婚约中成为你未婚夫的荣誉。

 

如果我在此之上再加一条,那么额外的报酬是你要完全地忠于这份承诺,不与任何人发生亲密关系,除非合同被破坏或终止。

 

我知道这看起来很重,但因我将会彻底遵守与你的约定,只是希望确保公平起见,没有其他人可以碰你,即使你不爱我。”

 

那时我觉得,这很公平,毕竟我是现生寡王一枚,毫无难度。

 

因此,我便和璃月港往生堂的客卿,钟离先生,成了未婚夫妻。很显然,这是个绝佳的安排,因为从此之后再鲜少听到长辈们的抱怨,我重新得到了清净与自由,逍遥于天地之间。

 

【4】

 

在璃月逗留的时候,我并不愿和家人住在一起,于是总是在各个客栈别馆之间流连。不用打点房屋,只需按时缴付过夜费,便既能够邀约好友,又能趁时品味四季诗酒,岂不是美事?在 ‘白驹逆旅’ 我便长租有一间客房,作为东奔西走之余的歇脚之地。

 

一缕东风卷过,日渐春深的璃月港,夜晚总是人烟鼎沸的。

 

从回廊上望向海面,烟波中画船和花舫、清歌与弦乐并行,如凤楼十二神仙宅,金丝玉管咽春空。那时节我最喜欢坐在客栈楼上,透过芸窗看那水门傍晚茶商喧闹,桥市通宵酒客夜行。满城翻滚的飞花,几乎要忙杀我这看花人。

 

 

再次和钟离见面,是接了一个碧水原的委托。沿着绿水长堤往东北方向,官道两边净是些素净的民宅古迹,等到远远能瞧见青旗小市、酒家楼阁,便是花洲近前。

 

岩王帝君曾有云:荻花洲是 “碧水接天,繁花胜海”。

 

从绝云间的高山望过来,千里江山寒色远,但这一带的地势却骤然放缓,芦花深处孤舟漂泊。

 

 

那天做完委托,我拖着一身疲惫,来到望舒客栈顶层天台。众所周知,这里的言师傅很会做菜,而我想不出在这样劳累的时候,还有什么比美食更能抚慰人心的物事了。

 

显然和我同样想法的来客不少,因而我险险抢到了最后一张方桌,刚准备坐下,楼梯口便露出了钟离先生的面容。

 

其实成为‘未婚夫妻’之后,我和他虽说路上遇见还会一如从前般闲谈,到底有一丝丝凝滞在其中,还未再单独相处过。他大约是照常地为往生堂抑或是其他的合作关系工作、访友,此刻将赭石色外袍弯在手中,他身上只着烟白色的衬衫和栌黄马甲。店员见了他,又看看前脚进来的我,理所当然地把他带到我桌前。

 

又如何能说不呢?

 

我独自一人在此,他又是现今众人皆知的、我的伴侣,眼见着他有些风尘仆仆的样子,在我面前却还依旧那样温吞含笑地看着我。于是这原本冒险之后的独食,待我们二人点上菜叫了酒之后,竟有了几番花前月下的滋味———即使我们并未相约。

 

 

“我是个闲人,行走随心,想去哪里都是可以的……” 他执着酒觞,晃荡着杯中明月,“今日不过是替堂主检视一样古礼所需的香料,因而路过此处。”

 

早年间,人们在昂贵的霓裳丝绸中包裹上沉香屑,不过是为了保护其免受虫扰,直至重商之风开始,生意人竟因着域外各国对异香的迷恋而赋予其实用之外的价值,反倒发掘了香料自身之美丽,因新的商机开辟了新的航路,而引向意想不到的发现……

 

璃月港的钟离先生是一本行走的辞典,上至天文下通地理,无所不知,无所不精,讲述故事将我的兴致也勾起,自然也就忘了之前未说出口的莫名尴尬。

 

闲聊之间,两碗龙须面端上桌。

 

细如龙须的面食,是在葱花炝锅之后,加入高汤制成。说来平平无奇,面条,谁没吃过?但这就是望舒客栈这位厨子的功夫所在了:看着像挂面、切面一般,却扎扎实实是靠一双手抻出来,将面团拉成双股、四股、八股,直到纤细如发,韧性十足。一抹面条挽得像美人发髻一般齐整,躺在鲜汤之中,熬了许久却一星半点油腻都不见,这才是好龙须面。钟离先生与我一起赞赏品评一番,就着旁的配菜一起,慢悠悠碰着酒杯吃了。

 

又有一道甜食是莲花酥,以面粉制的水油皮包裹油酥,嵌入研碎杏仁和蜜糖的内馅炸制而成。我捏起垫着的纤薄米纸将它托在掌上,左看右看,它形态竟真的便像含苞的莲花那般,花瓣尖上还拿落落梅果酱染匀了绯红色,甜史莱姆糖霜粉沾在花蕊处,做成招蜂引蝶的样子。仔细品尝,传统馅料中似乎还混带着一勺蔷薇花露,回味之间的幽香直冲上天灵盖。

 

对面的冒险家捻起一个酥塔,水红的甜点迅速消失在好看的浅粉色唇瓣间,又因这简简单单的美食眯起眼睛,苹果肌微微鼓起,完全脱去平日里故作成熟的样子。钟离不禁觉得有些好玩又好笑,心下微叹道:到底只不过是个年轻姑娘…….

 

 

花看半开,酒饮微醺。

 

饭后和钟离先生同行回到璃月港,我也与他说些异国见闻,在月下,一路走走停停。

 

他一直送我到住处,在 ‘白驹逆旅’ 门口道别的时候,钟离微顿,斟酌着说道:

 

“小友,你时常不在璃月,不如试着和我保持通信吧?

 

你与我既然有‘契约’之交———那么凡在契约范围内的事情,都可同我商量。

 

‘契约’之外的事也可与我相谈……而我大约也会有希望你能为我做的事情。毕竟,这样才符合‘公平’嘛。”

 

立在门廊下的暗影中,我感到此前所饮的酒有些上头,不然为什么会耳朵尖烫得很呢?

 

想到今晚早些时候,我和钟离先生并肩乘着望舒客栈的升降机下楼,正是月升时分。镂雕格子花窗上不断有投影掠过,精巧纹路映在先生身上,濯濯如春月柳。

 

这样的先生,教我如何能拒绝?

 

回身进屋之前,我便小小声答应了。

 

【5】

 

这封信上是这样写道:

 

“钟离先生,久别不逢。

 

我已离了稻妻,现今在奥摩斯港。

 

平安至此有三日矣。可玩者大抵皆去。须弥实是一佳地———是另一世界寄托另一般学者人生。然此之谓我,亦只是‘路过’,并不使我依恋。欲凭此次委托于须弥城成诸一二。其后或南或北,尚未一定。人言冒险家须有大志,我亦欲一一瞻明。又想至冬尚在北方,愿赴北国而访些许。

 

然此生之尽头何穷之?至此地仍不甚明了,而待何时能见诸我心?冒险生涯之危,于我所做之事,诚有轨迹可言?神明创世,护世,亦何道也?抑或凭心而动,随势而移?

 

也罢,也罢,我自觉有点潇洒在身,又自知幸运。身为女子,凭己孤身一人,在此异乡。近日食雨林中极美之野肴,然夜沉之时,仍忆苏二娘家中原杂碎,隔壁万民堂之椒鸡,难入眠却又困顿不住,忽闻窗外雨下,悉悉索索。

 

南边须弥近日之气候,先生知之矣,白日放晴,深夜霏雨。

 

便倚窗而坐,写诸此信。

 

以我所测,明日山间并滩涂皆有好天气。便在这须弥硬木旅舍之窄间,遥祝君以佳梦。乍暖还寒时分,幸乞珍重。”

 

 

尺牍行数明显变多,这次的信函是写于手工纸笺之上,大约是在布耶尔的智慧宫找的墨水,一股子须弥香熏气味。钟离翻过背面,有更加微小的字在底部隐晦之处书曰:

 

‘未遇先以笑,再会许平生?’

 

他忍俊不禁地笑了,难道她以为他读信只看一面的么?这样藏着掖着写一句话,最终还不是被他发现?小诡计却让心情没来由地高昂了几分。

 

他的这位小友总是来来去去,似乎有着无穷的生命力,永不停歇。有时他好奇,人的短暂生命,也是有磨损的吧?抵抗磨损的生机竟异乎寻常地强韧呢。

 

 

上一次收到的,随信函附上之物,果然如那时信中所言,是半干燥的神樱花瓣,和依然鲜红的妖艳血斟,盒子最底下有一张送予他的方子,竟然只是一页简简单单的味噌汤食谱。

 

便签上说:

 

“先生莫笑,虽是稻妻最简约的食物,我却是特意请教了稻妻社奉行家家政官的秘技:将最朴素的食材,制作成温暖人身心的美味,保证品尝之人浮上笑颜,久久不散———待我回来,若有机会,亲自为先生煮来。”

 

 

以信所言,须弥之后,或南或北,不知何时是归期。这句话大概听着像是口头支票吧?毕竟时间对于凡人,是个残酷至极的存在。

 

可钟离却不急,他从不知“着急忙慌”是何种滋味。所以在港口送她上船的时候,他是这么对她说的:

 

为‘流通‘而造的船,遇到港口会停泊,所以璃月是一切财富“沉淀”的地方。而远游之人亦可视为是‘船’,但旅程总有一天会迎来终点,你从来不必匆忙。

 

只是记得,等到你想要回来的时候,我会在这里等你。

 

他记得话音刚落,对面的人脸上有几分错愕,心想是否将话又说得太严肃了,只好更正经地补上一句:

 

…….这也算是契约的一部分。

 

【6】

 

虽然在写给钟离先生的信函之中,我总会流露出一点点乡愁,但总体而言,这份工作还是让我过得很滋润的。

 

青春鼎盛时节,走到哪里不被高看一眼呢?

 

作为从无败绩的冒险家,我行走在各国时颇有一种 ‘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 的风光快乐。每到一处我都会结识新朋友,而在须弥我便认识了镀金旅团的迪希亚。

 

大约是雇佣兵和冒险家本质类似,我们二人相见恨晚,夜夜同行。从宝商街的集市至维摩庄的村落,她熟知风土人情,既看得出街市上玩蛇人的把戏,又是山地之间熟悉潜行匿踪的好手,让我对沙漠民那恶誉之下的真实一面也有了几分好奇。我们璃月人行走端方,为人含蓄,以长久计,但他们却是腰间时刻都别着皮革酒囊,眼上蒙着美艳织金红绸,平日总时时欢宴,豪歌声中,哀叹着浮生长恨欢娱少,纵情千金为一笑。

 

当时我深深沉迷于这样的潇洒气质———要不是那时节听得璃月惊变,我是一定会和迪希亚进沙漠的,或许再回归文明世界之时,便是在纳塔,或者枫丹了,或许我也会渐渐变得和他们一样,那便真的不知,何时才会返家。

 

但人生,总是充满变数的。

 

【7】

 

滂沱大雨中的轻车掠过铜雀庙前,看到天衡山脚下成排的武士巨像时,我舒了一口气…….

 

日夜兼程,总算是赶回来了。

 

穿过六角水池的广场,南码头上依然飘着千年沉淀的街市小吃香气,可水边却人头攒动着,严阵以待的千岩军阵中夹杂着纷纷议论。天际阴沉,远处的孤云阁边黑云翻墨,狂风惊雷有愈演愈烈的架势。

 

环顾四周,以冒险家的眼力,我在周遭看到两三个稀罕面孔,譬如那阵前执剑的玉衡星和牌楼上坐镇原本早应该隐遁市井的天枢。

 

事态竟是如此险峻了么?

 

心里往下一沉,我跳下车,穿过拥挤的人群向着往生堂奔去。

 

 

“———钟离先生在吗———”

 

往日便很清净的门面,此刻更是无人。我推开门,想找熟悉的仪馆小妹,却迎面撞上他本人。长发在脑后齐整地束着,黄金发带上的石珀却在傍晚阴沉的天光中闪烁暗纹,他穿着赭色长衣,是正装出行的样子。

 

“先生今日先别出门,外面恐怕要出事———”我顾不得气喘吁吁,脱口而出。

 

“小友?!这……?”钟离先生见我这摇摇欲坠的样子,讶异道,“先淡定一下,慢慢说,我们不着急。”

 

他将我往案边领过去,打开手边上的一只藤质保温箱,里面是锦垫护着的一只大瓷壶。窗外雨横风狂,我捧着他斟给我的一杯窨制香片,有些琉璃百合的香气混合着茶香,如同花露一般暖雾迷蒙,让我被夜雨打湿的身体渐渐回温上来。

 

“怎么忽然回来了?我记得你信中说,想要在异国多停留几分的。”他似乎有些惊讶我的忽然出现,抱着臂倚在书桌边。

 

“————我们行会的人前些日子传信给我,璃月港近日有海怪来袭。” 我坐在他宽阔的木雕座位上说道。

 

 

确实是本来说好了要出发进沙漠的,我却听见客栈里消息流通之人传言道,云来海近日异象,连日暴雨,孤云阁下的海兽要突破封印而出,弄得璃月港人心惶惶。和家人们飞鸟传书,得知他们也早已退回了轻策庄。

 

心才刚刚稍微安下几分,却忽然想起那了然一身的钟离先生。他不过是一介书生,虽然博文强识,却既没有听说过有什么家人,总是孤单来去,看着也身型瘦削,不太能打的样子,要是港口真的沉了海,他可怎么办?

 

“所以你打破计划,千里迢迢跑回来…….是为了我?” 他听完我的简述,问话却落在这个重点上。

 

外面闹成那样,为什么这个人现在,平静语气里面竟然还有几分调侃?

 

“是啊?”

 

好歹是多年的朋友,如今又占上了‘未婚夫’的名头,最近还总是通信,招惹得我有些放不下他。

 

“先生这样文弱,多年以来,有元素力也没见您用过几次,万一璃月真遭了灾,无法脱身,如何是好?怎么说我也是神之眼持有者,武力值在您之上,我当时就觉得,我得回来保护先生……就算是作为一个优秀的契约对象吧,反正我是看不下去。”

 

你两手一摊说道。

 

 

他看了对方一眼,按说也是风吹日晒中走过之人,可因为在大雨中穿梭奔忙而淋湿的乌黑发丝贴在后颈上,却衬得她的皮肤雪白透明。纤细的身板大约勉强能称得上矫健灵活,却怎么也不能与岩石之躯相较吧?

 

活了六千年的岩神摩拉克斯,大约是第一次听一个凡人这样言之凿凿地说,自己“文弱”,而她竟然还想要保护他。

 

钟离想说,我们的契约里面并没有这一条的……那条款只是利落干脆地说,有朝一日对方若是死去或是决意取消这约定,那么另一人从此也就自由了,仅此而已。

 

但狂言之罪不在于她,因她根本就只认与她订立婚约的那个,相识已久的凡人钟离,半点都不知道他究竟是谁。而 “契约” 无法界定 “友谊”,无法丈量 “情谊”,那到底用什么才能称量人之间情感的重量呢?岩神依天地而生,他的心也未必确切知晓这个答案。

 

不过…….

 

这便是,被当作一个纯粹的‘人’被爱护着的感觉么?

 

“嗯,知道了。”一边侧边椅子上坐下,钟离含着笑,简简单单地说道。

 

【8】

 

海兽是出现了,但仅仅在一夜好梦之内,便以我所不能言及的速度被镇压了下去。但,这次回璃月,到底是打乱了我的计划。

 

原本这个时节的委托,便是应该在提瓦特中陆去接任务。可天灾的惊吓之后不乏恋家,我便回轻策庄与老人们一起小住,竹林深处的房子和繁华璃月不同,讲究的是素净内饰,薜萝满墙。

 

几周以来,我居于山间。平日里,除了外出接些本地委托,便回家莳花弄草。山庄中人口味各异,有嗜辣者至爱清策农家菜和绝云锅巴,可大约是在璃月港徜徉太久,我还是最爱明月蛋、山珍热卤面这样的天然清淡菜肴。

 

 

那天,我白日里在绝云间帮一对有些粗鲁的古华派师兄妹解决了不断重复的奇葩委托,顺便在山中寻了些野味。于是傍晚时分,当钟离先生忽然到访的时候,正巧抓住了我亲自下厨烹调的好时机,在我家蹭上饭。

 

他与我有些日子未见,此时号称是路过,实则大约算是不请自来。我正忙着侍候鲜嫩菌菇,在水中慢慢摩挲着把泥土洗去,他便坐在我屋旁竹椅上,兴致盎然地与我掰扯着璃月各地出产的十几种不同菌子。

 

我是没本事做那些仙跳墙一般的硬菜,不过馋一口秋天的新鲜味道而已。今日除了小小口蘑,还有松茸、茶菇,虽然普通但样样饱满肥厚。将菌菇一部分做了酱色浇头,口蘑切丁熬成汤,煮熟了竹帘丝一般粗扁的手擀面条。稠乎乎的卤汁先是落在面条上,然后又拿铁勺炸热冒泡的青花椒油往上一撇,“噼咔”一声,虽是山间清卤,但也喷香四溢。

 

旁边早已有料酒蒸至熟透的一方火腿,丰腴适口的肥肉依稀透明,却只是克制地擦下丝缕,撒在卤面最上。

 

等待菌菇汤熬成的时候,钟离先生想来与我帮忙,我却嫌弃他文绉绉地碍手碍脚,将他赶到桌边喝茶。

 

待到饭时,他已替我在竹桌上摆开月白青瓷碗,除了山珍热卤面之外,还有一小份开胃的绝云锅巴,一甑活泉蒸出来的米窝窝,最后请上嫩红雪白的云遮玉收口。

 

还差些什么呢?

 

我仔细思量着,便往房子后面竹筐酒坛处快步行去。及至背阴处,搬开大陶罐,其下窖藏着小小的酒坛,揭开红泥封,一重清润的湿气并着扑鼻酒香直冲我而来。这陈年的好酒是祖上不知何时便已埋下的,倒入杯中有琥珀之光,一重甘香之后侵略性的醇酒之气铺满室内。

 

【9】

 

在夜晚的山间,久坐之后到底会被夜露沾湿衣襟,灯笼旁边有小飞蛾再三萦绕,晚风将峭壁上的瀑布水气和遥远的桂花香些微地吹到身旁。暖暖的食物下肚,又有美酒,我们脸上都有些酡红了,钟离倚在斑竹的靠背椅上,一如往常那样聊些过往的事情。

 

“记性很好有时是令人不快的事。”

 

他忽然感叹道。

 

“像璃月这样的地方,如果一个人活得太久,便只能在遗迹中寻访往昔的所有,即使主观再不愿意,也被迫活在了回忆里。” 身旁的炉上埋着小火炭,我替他杯中倒满温酒,于是他执起杯,再抿一口,抬眼说道:

“不过世上无一永存之物,变化是存在的本质,即便是磐石也会化为灰尘,因而凡人若是不能尽情享受眼下的欢愉,岂不是更加愚不可及?”

 

我吞下最后一口云遮玉,含糊回应道:

“唯有美食与爱不可辜负,爱…..我是不奢求了,至少还可以尽情享用珍馐。”

 

抬头却发现他定定地看着我,说:

“凡人之爱,原本不就是自发的情感么?所谓的连结,情到浓时,自然会有。为何要当成‘奢求’呢?”

 

一时半会儿,我也不知道这个问题怎么回答。石上云生,山间树老,一阵涧风吹过,激得我小小打了一个喷嚏。

 

“嗯……夜深了,也该回去了。”

 

 

收拾完了碗筷,钟离先生也要下山回城了,我在屋门口和他道别的时候,或许是因着些酒后的冲动,竟给了他一个拥抱。

 

这个临别的拥抱本来应该很短暂的,可是都怪夜凉袭人,手臂碰到温热的腰身上,才情不自禁地收得很紧。待到不得不放手的时候,眼睛竟有些湿漉漉地,看着对面的客卿先生,却问不出那一句:

 

“再多抱一会行不行?”

 

这双眼瞳撞进他心中,却像是银瓶乍破水浆迸那般,莫名地唤起了一些很久以前的,近乎金戈铁马的眩晕。仿佛是在人间闲游越久,控制便越缜密,却忽然在方寸间迷失片刻,心绪之中有裂帛般嘶声。

 

只是礼貌道别而已,沿着山道走下去之时,钟离却觉得,醉月悠悠,漱石休休,水可陶情,花可融愁。

 

【10】

 

“先生雅鉴。 自別后已有数周之久,甚是想念。近日事忙,忽於日前得君书。才忆起又至一年海灯佳节,而思璃月港市之‘歌钟喧夜更漏暗,罗绮满街尘土香.’

 

余下之意,待我归与君复言。

 

专此敬祝:近安。”

 

 

这封信是直接寄到往生堂的桌上的,应该是沿用了此前钟离写回信的地址。

 

唔……有些短,还有一些客套。不过海灯节便将要再见面了,这倒是值得令人期待。

 

钟离以指腹抚摩着短笺边沿,暗自想道。

 

有些时日不见了,近期也没有细腻倾诉的来信予他。璃月不算是北国,只在年节时分才会飘雪,而今日恰逢初雪,从即时起,便是拨花寻春,燃灯续昼的时节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看到美景,品到美食,在绸缎铺子里抚摸到新染织的丝料,钟离都会想,为什么她不在这里?

 

似那街头巷尾歌中所言,相遇的时间总是短,离别的日子却太长。

 

【11】

 

以往这个时节,我家人总是让我速速归家。不过今年其实,我大约是不用回来的,毕竟长辈亲戚们还在山里躲着,自海怪出没以来,璃月稳妥些的人家总是要观望几月,再出来行走的。

 

因而今年的海灯节,我是与朋友在一起过的,但如实地说,其实有一个情况是这样的:我几乎天天都在和钟离先生一起厮混。

 

我相信先生,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但……其实我也有点慌,这真的是契约的一部分吗?

 

 

每天日上中天的时候,我在港市四处晃悠着,吃些早茶小点。然后到来往生堂,或者旁边先生的居所,外面下着雪,钟离先生却总是有办法将屋内弄得暖融融。我拿了他推给我的书,穿着毛线衫,窝进圈椅中,冬日快要结束的日光洒下来,照在指尖。有时候为了捉弄先生,我会带上一副玻璃眼镜,碎发留在耳边额前,假装自己看不清的样子,但他只是纵容地一笑,问我傍晚想去哪里消磨时光。

 

但其实我们爱好很类似,所以都任他执掌安排,能吃到美味,还有先生这样的美人相伴,我就很满足了。

 

但凡是我想着和他在一起时候太长了,想要和旁人出行,先生会搁置我的问话,一边开始聊些秘闻,譬如之前那至冬的执行官如何布置探得了仙家机密,或者七星手下哪一位密探又初回璃月,但每每又吊着我胃口。

 

“这样想来,明日酒桌上又有不少趣事可以听了。小友,你也一起来吗?”

 

【12】

 

真到了年节之时,大凡酒家都已歇市了。

 

那夜大雪纷飞,街市寂静,只有串串暖色灯笼还兀自亮着。天暗得着实太早了,夜市中游客散尽,锅炉里红碳渐凉,雕花小楼精巧的门榧上,青金色的鸣鸟似乎在雪光中飞起。

 

我在及踝的雪中扶着先生的臂,回到住处。钟离先生说,他今晚给我做一道拿手好菜,传说中的岩王帝君最爱一一一文火慢炖腌笃鲜。

 

笋向来矜贵,本质是生于地下的竹茎,只是尖端露出土表,因深藏不露,难以发掘而质地细密,这食材自然是我问轻策庄的老人们所取得。

 

我在厨间小桌边坐着,看钟离先生难得脱下手套,以那一双骨节分明,修长优雅的手执着菜刀,将******笋子剥出笋壳,切成三角块。然后那双漂亮的手将新鲜植物香料细细打成结,将带肥的咸肉片得纤薄。而我只是在侧边看着他,大约是因为久久不说话,他便回头看我一眼,见我目不转睛盯着,轻轻笑出声来。

 

等到文火将汤汁催出了香味,已是过了寻常饭点,但钟离请我少安毋躁,因此我只好边搭着话,边咽口水。因为那香雾太过勾人,好不容易等到揭盖的时候,我看见那瓷锅里的汤浓而微白,里面的笋片微微鹅黄,咸肉绯红,还有几段炖的乳白绵软的猪蹄肉,肉皮早就不再油腻了,因为油脂都已经滑进了肉汤里,鲜美是肯定的,看着却也香艳得惊人。

 

 

这是我初次和家人之外的人一起过节,却并不觉得孤单,我们喝着先生私藏的经年美酒,小杯小杯地啜饮,如何却这样快就喝完了一整坛呢?先生有些醺醺然,但只是脸上飞上一抹红晕而已,介于玉山之将崩或不崩之间。虽然我们一向热爱交流,但似乎寂静的片刻也并未觉得半点尴尬,反而是理所当然的舒服。小炕桌下面空间窄小,我的腿和他的交错着,有时碰在一起。我想起,他还是我的‘未婚夫’呢?我们在这本应属于家庭的时刻单独二人相处,忽地更加暧昧起来。

 

往常还能说些别的折腾过去,今夜却是有酒而无诗情绪了。

 

嗯,我觉得脸上烧得慌,站起来想把窗户推开一条缝,让雪花飘进来一些,这样就能镇静一下意乱情迷的头脑。刚刚推在雕花窗上,便被此前让我很是喜欢的那修长手指轻轻按住了。

 

“外面冷,别开窗。”

 

我回转身子,发现先生正立在我身后,仅仅穿着牙白色衬衫,平时一丝不苟的领带和宝石别针已经卸掉了,开着几粒纽扣,露出一段玉雕般的肌肤,却还未把手臂上皮绑带取下。我的后背正好抵着,隔着薄薄布料能感到他身上却也是滚烫。

 

“可是,我觉得太暖了。”

 

“哦?是么?” 他眉间似是微蹙,“那……先让我看看,你有多暖……”

 

酒香萦绕唇齿之间,过多的话语就这样被吞掉了。

 

灯半昏时,月半明时,欲言何事?萤窗之下,雪光只是寂静地映着两个相依着浅吻的身影而已。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13】

 

薄云笼罩星斗,沉香火冷妆残,半衾轻梦浓如酒。

 

 

钟离先生平时爱讲故事,引经据典地,甚至有时觉得话很多的样子。

 

和我相拥的时候他却常常一句话都不说,刚开始感觉过于沉闷。慢慢地,我也开始喜欢上彼此无言的时刻了,因为挨在沉默不语的先生身旁,我却像是更加接触到一个,可能比面对面的本人更加真实的他。

 

是意会神与?是思予境协?是因为他太博闻多识吗?总之,我无法抗拒,那时我感觉就像是与一个巨大无边,比我们俩微渺的凡人之躯庞大太多的存在连接在一起了。我再也不用独自思考,或者相反地说,在他的气场里,我才拥有了无限思考的权限。

 

我们好像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在一起了,但和其他人没法解释,因为外人看来他早已是我的‘未婚夫’了呀?因而牵着手走在街上,当好奇之人要我形容这位客卿在恋爱中的感觉,我只是说,‘他很可爱!’

 

我觉得他是神秘的,琢磨不透,可是却让我那样有安全感。说不清自己对他的爱慕究竟是怎么回事,只好用了这么个呆板而或许不相称的词:“可爱!”

 

【14】

 

惆怅东栏一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

 

璃月的一草一木,一花一石,山之阿,水之涯,摩拉克斯都了如指掌。若说有什么是岩神无法掌控之物,那便是生灵之心了。他曾经失去过很多,也有所得,可能习惯了无所谓,但却不是真的什么都不在乎。

 

“冷眼向过去稍稍回顾,曲折灌溉的悲喜,都消失在一片悠古的荒漠。”

 

———这句异国的诗行足以描摹出,在岩神那过于常人的记忆中,以天星之眼曾经经历的千年。

 

 

一晃又到春时,站在渡口,他看着身边的凡女,她询问他道,应该是继续出行还是留在璃月港附近接受委托。但他知道,假设她立意要走,便不会来问他这样的问题了。语言之间透露出暗示,一些心有灵犀,已经是‘契约’之外的存在。

 

“……我从不后悔和你相知,但假使有一日不得不同你相别,你在我的记忆中也会永远如黄金般闪耀。”他依旧是平稳的声线说道,却并未放开她的手。

“但现在,如果可以的话,请暂时先不要再离开了吧。”

 

她沉默着踌躇了一会儿,终于问道:

 

“钟离先生,你爱我吗?”

 

 

表白,语言。是契约之上的契约。

 

或许爱情的本质藏在语言中,二人从相识,到确定彼此的特殊存在,既无契约文书也无义务道德,语言不仅是感情唯一可能的存在方式,也是维系的手段。无论是写下来的诗行,还是漫无边际的闲聊,都成了感情萌发的证据,如此便才算是历历在目,铁证如山。在这之中,爱人才会想要反复确认那句:

 

“你爱我吗?”

 

 

“我已经在这世上活了很久了,小友。”钟离说道。

 

……或许久到你难以想象。

他心里默默地想着作为“岩神”的前半生。

 

岩之执政是绝对客观,他塑造了城邦,铸就其血脉,却事了拂衣去,只有独自一人承担着沉重的记忆。并非沉湎于过去,而是他早已习惯了负重前行:每一场刚刚发生的相遇,对他而言,最终只会成为未来的一段追忆。

 

但如今他是 “钟离”,他是个凡人。

 

凡人之身如此温热,凡人之心并不客观,他无法停止去思念一个特定的人,不仅将她放在心上,甚至与对方共度的最最精微的细节也能让他不自制地面带微笑。选择了做一个彻头彻尾的凡人,就是品尝着凡人的命运,接受生活带给他的爱情,以顽石之心而身带琉璃。

 

彩云易散琉璃脆,但共同经历的感知:若美食,如亲吻,一丝一缕的粘稠温度不似作伪。

 

想起读那些简短而真挚的信件之时,钟离从未想过,自己会透过另外一个脆弱的个体,那双恋人的眼睛去再次体验这个早已对他而言,平铺直叙的世界。

 

允许自己拥有这样的体验,便已经是沉浸于爱本身了吧———正如同沉溺于美食的瞬间。

 

“和你在一起,我正在感受到爱,和被爱。”他说,感到手上传来回握的温度。

 

 

命运带来的爱情,在何时发生?在哪里?遇上谁?冥冥之中的因果,凡人控制不了,契约无法回应,或许也并不希求,只是顺其自然。

 

而爱本应如黄金般耀眼,正如贵金之神一旦选择生发了爱情,必将是不带丝毫猥琐,是愉悦的,热忱的,感官的,如烈阳之光一般昭彰温柔,于每一毫秒之内沉浸。

 

凡是过去,皆为序章而已。

 

-fin-

Notes:

作为海灯节贺文,首先是刻意有很多落墨在璃月港的沉浸式生活体验中的,所以用了第一人称,尤其美食部分,看到新放的剧情挺开心的因为竟然和我这提前写完的文一丢丢对应上~

 

帝君不可能一上来就如狼似虎,但或许陪伴和美食会有奇效?所谓饮食男女,食色性也。

 

钟离可能是乙文里面比较难做人设的,很难想象作为岩神的一个神性存在会拥有凡人的******,除非他自己愿意尝试。所以这篇就是这个脉络,既然是如他所说‘休假期间,以钟离之名行走于世’,那么在这期间便没有凡人会知道他究竟是谁,‘我’也彻头彻尾不知情。对他本人而言,可能抛开帝君的尊崇和敬仰,有一个人简简单单把他当作‘客卿钟离’去喜欢,会是一个新鲜而动人的体验。

 

另外我看到钟离(非岩王帝君)分析说是个ISTJ,S型人就还是别虐身虐心了吧,直接带去吃吃喝喝创造共同经历才是正解~而且应该是很传统的一板一眼温柔好伴侣呀怎么会霸总呢?

 

欢迎讨论红心蓝手来一点么么哒~

 

和绫人篇一样,将引诗附上在这里:

 

“惆怅东栏一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苏轼《东栏梨花》

 

“兹晨戒流火,商飙早已惊。云天收夏色,木叶动秋声。”刘言史《立秋》

 

“金丝玉管咽春空,蜡炬兰灯烧晓色。凤楼十二神仙宅,珠履三千鵷鹭客。”柳永《玉楼春》

 

“扰扰游宦子,营营市井人。”鲍照《行药至城东桥诗》

 

“閒梦远,南国正清秋。千里江山寒色远,芦花深处泊孤舟,笛在月明楼。”李煜《望江南·閒夢遠》

 

“系门前柳影兰舟,烟满吟蓑,风漾闲钩。石上云生,山间树老,桥外霞收。玩青史低头袖手,问红尘缄口回头。醉月悠悠,漱石休休,水可陶情,花可融愁。”吴西逸《蟾宫曲·山间书事》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证候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徐再思《折桂令. 春情》

 

“拨雪寻春,烧灯续昼。暗香院落梅开后。无端夜******遮春,天教月上宫桥柳。花市无尘,朱门如绣。娇云瑞雾笼星斗。沉香火冷小妆残,半衾轻梦浓如酒。”毛滂《踏莎行.元夕》

 

“冷眼向过去稍稍回顾,曲折灌溉的悲喜,都消失在一片悠古的荒漠。”穆旦《冥想》

文章来源:{laiyu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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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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