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煜送给你的十七岁生日礼物是教你画画。那天,他搬来了和你一样高的画架,哗啦啦放下一把从6H到6B的铅笔,和一个运转起来很威风的,能把笔削得长长尖尖的电动削笔器。他把画纸夹到画板上,告诉你,第一节课练习线条。
没有任何美术基础的你有些不知所措,“祁煜,这是要画什么?”祁煜解释道,“一切绘画的基础都是素描,而素描的基础之一是控笔,所以我们从最基础的线条开始练习。基础打牢了,后面的一切都不在话下。”
他拿起笔,笔尖听话地划过纸面,留下了或长或短,或疏或密的匀称线条。你学着他的样子拿起笔,手却不受控制地开始发抖,笔尖也跟着在纸上颤颤巍巍,留下了深深浅浅的丑陋痕迹。你一狠心,使劲将笔尖抵在纸上试图通过支点实现稳定,结果将纸戳出了一个洞,笔芯也不堪重负地碎成了两节。
祁煜忍不住笑了,“不用着急,刚开始学就是这样的。这节课你先把每种线条排一张纸,下节课我来验收。验收通过我再教你新的。”
你坐在画板前,兢兢业业地排起了线。等完成所有作业之后,你一闭上眼就能在虚空中看到线条。祁煜看着你交上来的作业,皱起了眉头,“这个线画得可真是狂野。头尾都不干净,时粗时细,线和线之间的距离也是相当随便。嗯,还得再练一练。”祁煜大手一挥,所有的作业再做一遍。
你又坐回了画板前,这次画完之后不仅眼前都是线,耳边也开始时不时出现笔划过纸张的刷刷声。祁煜点评道,“有进步,但是还有很大提升空间。再来一遍。”
你沮丧地开始第三次的线条作业,把磨钝的笔******卷笔刀时都带着几分气愤。这只鱼的要求还挺高!终于勉强通过了排线这一关的你充满期待地推开下一关的大门,门里是…正方体石膏。
你很想相信祁煜,但是忍不住发出了******,“祁煜老师,我不想画这些石膏,我想画一些有意思的东西,比如写意画,抽象画?”
祁煜从包里掏出画册,翻出了一页,用手遮住了简介,“你猜猜这幅画是谁画的?”你看向这页纸,上面是一幅静物画,画着一只死去的兔子。兔子的形体准确,皮毛也十分逼真。
“画得挺像的,但我猜不出来是谁画的,没有明显的风格。”
“这是蒙德里安早期的古典油画作品。就是那个画格子的蒙德里安。”祁煜把手从名字那儿挪开来,“就算是抽象******也是有具象底子的,毕加索也是如此。更何况,抽象画可比写实作品难上百倍。”
你觉得祁煜说得有几分道理,但又忍不住腹诽,不管抽象写实,自己都够不上这些******一根毛,有必要这样吗?
在画到第五个石膏组合的时候,你真的受不了了。每天在数学卷子里和各式各样的形状线条缠斗完,好不容易休息了,还要和它们在下一个战场见。更重要的是,好不容易画出来的画,在祁煜那里却得不到半句好话,永远是“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在这个闷热得令人烦躁的午后,你不干了。你把笔拍到桌上,爆发了出来,“祁煜,你真是世界上最糟糕的美术老师。”
之后,画架进了地下室,你也没有再拿起过画笔。你和祁煜之间别扭了起来。这时,你们进入了高三,这份悬而未决的情感也理所应当被搁置了起来,等到一切结束后,又似乎没有了再解释的必要。那个皱着眉头批评你线条的少年渐渐淡出了你的生活。
两年后的祁煜在大学的文化艺术中心看到了一份******,是教业余学生画画。祁煜拟了一份教学大纲去应聘。面试官扫了一眼大纲,倒吸了一口气。“同学,这些学生又不是美院的,你一上来就准备押着他们画三节课的线条?”
她的手指继续往下滑,“接下来就开始画石膏,然后还是石膏…这样下去学生都得跑路。这些学生是业余来画着玩儿的,我们要做的是让他们快速上手,多多探索尝试各种可能性,并且学会观察,发现自己的风格。业余学生的长处正在于他们的风格,而不是画工。你让他们画这些,不正是扬短避长了?”
她示意祁煜跟着自己,走到了正在上课的一个画室。每个学生的面前都摆着一小把五颜六色的糖果,他们把糖果堆出各种各样的形状,再画成了一幅幅小油画。
祁煜细细看去,学生的基本功可谓是参差不齐,但是他们自己创造出的组合,以及将它们呈现在纸面上的方式却很有趣。最重要的是,他们都很开心。
面试官拍了拍祁煜,“对我们而言,绘画是职业;但是对他们而言,这只是消遣。他们上完这门课,还愿意在生活中拿起画笔,我们就成功了。”
祁煜的脑海中出现了自己愁眉苦脸的第一个学生,她歪歪扭扭的线条,以及他依然耿耿于怀的那句话,“你真是这个世界上最糟糕的美术老师。”
你接起了电话,“喂,请问是哪位?”
“是我,祁煜。”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出现在电话的那一头,“你是对的,我是世界上最糟糕的老师。你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吗?我想重新教你画画。”
之后的几年,你出门总会随身携带一个小画本和一套八色彩笔。在等餐等车等飞机的间隙,你会掏出它随手画下各种有意思的事物,街景,花草,食物,路人等等,都可以是你的主题。至于画技…这不是重点。
这个本子最忠实的读者是祁煜。当你出差回家,祁煜的第一反应是给你一个大大的拥抱和亲吻,第二反应就是向你索要这个小本。他会把你圈在怀里,边翻着本子,边猜你画的是什么,再听着你眉飞色舞地讲路上的各种趣事。翻完之后,祁煜总会用自己的额头抵着你的额头,低声问出那个问题,“请问,我还是世界上最糟糕的美术老师吗?”
你会蹭蹭他的鼻尖,给出你的回答,“是的。但巧了,我也是世界上最糟糕的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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