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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气从通风口徐徐吹来,轻飘飘落在赤苇京治的手指上。他生理反射地缩紧手指握住方向盘——它还没被暖气的温度完全浸透,和车内暖烘烘的空气形成明显的反差。
身后的车开始不耐烦地鸣笛,赤苇才注意到信号灯已经换成了通行的颜色,连忙换挡起步再把这台钢铁怪兽发动起来。
车是去年木兔用比赛的奖金买的,不算特别高档的品牌,但对两个从学校跑出来独居的大学生来说用于缩短和彼此见面的时间已经绰绰有余。木兔把车钥匙塞到自己手里的时候表情和高中的时候说“我炒面面包多买了一个,给你吃”的样子没什么区别,倒是自己吓了一跳。
“哪里来的车?”他问木兔。
“当然是我买的啦!赤苇的问题好怪啊!”木兔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那片——已经和他们同租的房子的屋门钥匙,还有从高中就挂起的吧啵酱挂件,串成了一串,在赤苇的眼前来来******地晃荡。“我也有一片喔,和赤苇一样的。”
“……送给我吗?”赤苇把车钥匙攥在手里,有点不真实地握了握。
木兔伸手把他的手指往掌心摁了摁,使他握住了这片小小的礼物。“送给赤苇,想让赤苇上课下课更快一点,这样可以多睡一会儿。”他包住赤苇的手指,把体温也和心意一起传达过去:“嗯,也想让赤苇可以开着车多来和我见面。”
汽车真是很方便的东西呢,赤苇京治踩下油门,这么想着。
临近八点半,街道上的来往车流不比晚高峰少,红红黄黄的车灯在拥挤的道路上连成一片,车身似乎都被隐匿在光斑背后,看不见踪迹。赤苇把手指轻轻伸到镜片后面揉了揉下眼睑,在想是不是该换个度数了。
这个时间大部分都是吃完晚饭要赶回家的人,但赤苇逆着车流,往市中心去——他接到了木兔打来的电话,拜托自己接他回家。
接到这个电话着实令赤苇有点意外,因为他们今天下午才吵过一架。说是吵架,其实木兔完全没和他吵起来,是自己扔下那些话之后就一言不发地躲进房间不再出来,直到木兔晚上出门,在餐桌上留了张便利贴说“我去和大学同学吃晚饭啦”。
啊,到底是为什么要和那个人吵架呢?
赤苇的手指随着车里播放的音乐在方向盘上有节奏地敲打着。他努力在脑海中搜寻这段并不愉快的经历——自己最近太忙,总是和刚刚毕业忙于挑选签约球队的木兔对不上时间,两个人就像信号灯上的红绿色一样总是时机恰好地交错开。
导火索是在这个难得两人都在家的周日下午,木兔刚从大阪和M******Y签完约回来,进屋就拿手机过来给赤苇看他和黑狼成员的合照,兴高采烈地告诉赤苇自己有把他介绍给球队成员。
“……我不认为您这么快地就向刚接触的人暴露我们的关系是明智的选择。”赤苇从堆成山的文件和书籍还有闪着蓝光的电脑屏幕后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带着疲惫和焦躁。
木兔不以为然:“可是他们早晚要知道的,我想把高兴的事情分享给新认识的朋友嘛。”他指着照片上赤苇熟悉的面孔,试着让恋人接受他的说法:“再说宫侑和佐久早也不算刚接触嘛,对吧?”
赤苇京治捏了捏被鼻托压疼的山根,又把视线移回密密麻麻的电脑文档上:“佐久早先生和宫先生只是和您在几年前的高中大赛上有过接触,目前来看您也才只是刚刚签好约,和两位的交往暂时还没有到可以分享您的私密生活的程度。而且我也和您说过很多次了,您未来是要成为球星的人,请多加注意自己的言行,外界的评论非常可怕,我不在乎他人会怎样议论我,但我不希望像我这种普通又不起眼的人会成为您成功路上的绊脚石。”
一口气说完这么多赤苇才想起来要去观察木兔的表情——可能是伤心,又或者有点生气,但可以确定的是那很糟糕。这时候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刚刚说得太过火,机关枪突突突似的把这个本应该难得能够依偎的周末打得千疮百孔。
“抱歉,我想自己呆一下。”赤苇丢下这句话,抱着电脑落荒而逃,躲在房间里自我攻击直到好几个小时后再接到木兔打来的电话。
暖气把手指下的塑料和皮质的结合体也吹得热起来,赤苇把脑袋往座椅上仰,视线越过前车的车顶,飘向东京繁华的黑暗中。
但事实证明先前无论对错,他不应该在行驶过程中再走神去想这些事。赤苇京治排在车流中等待着挪动,分着心轻轻踩下油门,没能注意到没走几米前车的刹车灯又已经亮起,前端直直地挨上了对方的车尾发出“砰”的一声才将他惊醒。
赤苇赶紧拉好刹车把车停稳,打开车门下车检查事故的情况。对方车主也下了车,走到他身边查看。
“非常抱歉!这是我的责任,我会赔偿的。”赤苇不安地向女性车主弯腰道歉。
对方用手电筒仔细查看了一下情况,拍好照。“嗯…好像没有严重到需要报告保险公司的程度呢。”她看了眼照片,又看了眼身后因为停下的车辆而开始变得拥堵的道路。“我和您私下解决吧,您看如何?报告保险公司和片警很麻烦,后面还有很多车呢。”她提出自己的方案,询问赤苇的意见。
“那再好不过了。”赤苇点点头:“您希望赔偿多少金额呢?”
女生摆摆手:“我把联系方式留给您,等修理完把发票单据给您看,这样也比较公平。”她翻出自己的名片递给赤苇,算是安慰道:“没关系,车速很慢,损失也不严重,应该不会数额很大的。”
“好的,真的非常抱歉。”赤苇收下名片,再次向女生鞠躬,在内心庆幸遇到的不是很难缠的人。
等到面前的道路再次通畅时,赤苇才再裹挟着寒意钻回驾驶位上,脑子乱糟糟地扣好安全带。他着急地摁亮手机屏幕,瞄了一眼锁屏上的通知栏——还好,没有木兔的未接电话。
蓝牙音响里在播Hitorie的歌,赤苇平常很爱听,现在却没心思再去欣赏旋律,随着副歌接入而逐渐加快的鼓点反倒把他本就平静不下来的心催促得更摇摆不定。
「揺らいだ僕の心,
どうやって今、飛べると思う?
はにかむように結ぶ手と手、
傘ひとつ、笑っている。」
车辆在他的控制下再次在道路上快速地移动起来,此时离木兔告诉他的地点并没有很远了,但他开得比之前更快,哪怕他一直在心里告诉自己慢一点,慢一点,不要再出差错,但心好像抑制不住地从走得仍然不够快的车里飞了出来,急速地向那个等待自己的人奔去。
刚刚耽误了多久?赤苇京治又忍不住分神去计算,五分钟?最多十分钟?木兔前辈还在等吗?会不会因为自己晚到了所以又直接打车回家去了?会不会以为自己不愿意来接他?会不会觉得很失望?会不会觉得和自己这种人在一起是错误的决定?
思维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往乱七八糟的方向上蔓延,像电视上看到的神经元网络一样飞速地四处扩散。赤苇一下子觉得后悔的事情变得很多,不知道要先对哪一件感到抱歉,但他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自己现在应该快点回到那个人身边。
他打着转向灯转过最后一个弯,减下速度慢慢地朝左侧路边靠,急切地寻找着站在路边的熟悉身影。
“这里!”明亮的近光灯照在木兔光太郎身上,刺得他有点睁不开眼,但他还是马上高兴地朝赤苇挥了挥手臂,小跑着往车的方向过来。
太好了,还在等我呢。
赤苇停稳车,长呼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地往椅背上一靠,看着木兔从车前绕过来,打开副驾驶的门坐下。
门打开的瞬间冷气从外面争先恐后地闯进来,把赤苇京治好不容易放宽松的神经又这股不讲情面的寒风吹得一激灵紧张起来。
“…嗯?赤苇看起来很累啊?”木兔扣安全带的手突然停了下来,扭过头来盯着赤苇在暖黄色的车内灯下显得疲惫不已的面孔。“要换我开吗?我没喝酒哦。”
“欸?原来没有喝吗?”赤苇奇怪地扬起眉毛,不解地看着木兔:“那为什么拜托我来接呢?”
身边的人默认这是要换人上驾驶位了,松开了自己的安全带又去靠过去解赤苇的:“就是想赤苇了,因为。”
木兔凑过来的时候有淡淡的石榴香钻进赤苇的鼻腔———他很快就辨认出这是他们俩一起在超市里挑选的沐浴露的味道。暖色的灯光铺在身侧这个人微低着的脑袋上,总是向上竖起的银黑相间的头发视觉上也柔顺了许多,让赤苇忽然想起他们刚住在一起的时候也是在这种冬天,木兔很喜欢把脑袋枕在自己大腿上,脸上随便盖一本厚度合适的赤苇的书,在没有训练的周末呼呼大睡一个下午。
开门,下车,绕到自己这边,再开门。赤苇看着他行云流水的动作,扇动着睫毛,忽然忘了自己原本要说什么。
“赤苇去休息吧,我来开。”木兔靠在门框上,扬起嘴角等着里面的人腾位置出来。
赤苇抬头,好像这会儿才真正从刚刚的小事故里抽离出来,点点头道:“那拜托前辈了。”
木兔倒是向来对这种话很受用,隔着厚厚的大衣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放心啦,赤苇就好好眯一会儿吧。”
他小跑到另一边帮赤苇京治把车门打开,做了个欢迎的手势,邀请恋人入座。赤苇愣了一秒,“噗嗤”一声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笑容。
等两个人都再次坐稳的时候木兔才摘下黑色的手套,两只手来回搓了搓之后才放到方向盘上。“噢!方向盘上有赤苇的体温诶!”他抓紧方向盘,表情倒像是抓的是赤苇的手。
“这是暖气吹热的,我手没有那么热。”赤苇瞥了他一样,懒懒地否认:“再说是木兔前辈本来就体温比较高吧。”
木兔鼓起脸:“赤苇真是不懂浪漫。”但还没等坐在副驾的人想好安抚的借口,那鼓起的脸颊肉又自己消了下去。“不过没关系,这样的赤苇才很赤苇。”他哼着不成调的歌松开手刹,打好转向灯,轻轻地踩下油门,带他的恋人回他们共同的家。
交往之后木兔嘴里蹦出千奇百怪的夸赞之词的频率比以前更高了,赤苇京治以为自己对此已经习以为常,却还是在这个听到的瞬间感觉到羞赧。
他沉默地咬了咬下嘴唇,把头靠在车窗上,看着逐渐升起白雾的玻璃给窗外的霓虹灯打上一层虚焦。
下午的争执在木兔那好像被抹去了痕迹,但在赤苇心里仍然未翻篇。他悄悄瞄了木兔一眼,那人看起来心情不错,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偶尔会跟着车里的音乐节奏敲打起来。
赤苇重新把视线挪到起雾的车窗上,不确定应该在什么时机开口,也不确定开口要说些什么内容。先道歉吗?或许是的,为那些本不该出口的话和不该对无辜的恋人发泄的学习上的不顺心。但木兔前辈看起来好像把这些事抛到脑后了,现在再提起会不会又让他感觉不愉快?
他忍不住又想很多,不知道是选择此刻车内这种诡异的平和,还是选择或许会再次到来的争辩。赤苇缓缓地伸出手指,几乎是无意识地用食指指腹在玻璃上一笔一画地写下了“BKT”三个字母。水汽凝聚在赤苇逐渐热起来的手指上,在指腹上形成小水珠,他停下了在车窗上写写画画的动作,忽然在想到底是不是有资格在那三个写了千百次的字母后面加上自己的名字缩写。
“啊,好幼稚啊赤苇!”恰好红灯,木兔停下来注意到赤苇在车窗上写的字母,本来想把身子伸过来看,却忘了自己还系着安全带,又被勒回了座椅靠背上。“嘿嘿,像小孩子一样呢。”他伸出手在空中比划:“赤苇帮我把你的名字也写上去吧!”
赤苇京治被他说得突然有点不高兴,把头扭过去说:“请您认真开车。”
“赤苇在生气吗?”木兔明知故问,把手放回方向盘上。
“反正前辈也说很幼稚,干嘛要写。”他看着逐渐又被白雾掩盖住的字迹,声音变得很小。
但木兔能够听得到,他看着前方的道路,把车里的音乐音量调小:“对不起嘛!那我重新说!赤苇刚刚好可爱,可以请你把我和你的名字写在一起吗?”见身边的人没有反应,他又拉长语调:“拜托啦——”
赤苇京治还是没把头扭过来,但是乖乖伸出手在玻璃窗上重新写下了“BKT ♡ AKS”。
“嘿嘿,谢谢赤苇!”木兔知道他还在闹别扭,故意说得很大声。
啊,越发搞不懂了。赤苇被木兔弄得脑子里更加混乱,完全不明白他们之间到底是算吵架了还是算和好了。
他纠结了好一会儿,好不容易准备开口,突然又被木兔抢了先。
“赤苇是有话想问吧?”
赤苇皱起眉毛:“您都知道了干嘛还要打断我。”
“我刚好也有问题想问嘛,赤苇让我先嘛,说不定我问完你就不想问啦。”
赤苇京治不自觉地端正了一下坐姿,闷闷地“嗯”了一声。
木兔轻不可闻地笑了一声,问道:“嗯,赤苇最近过得怎么样?”
“…欸?”赤苇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起这方面的事情,愣了一下。但木兔没有催促他,只是安静地操控着车子,等待他的回答。
“嗯……说实话并不太好,最近学院里考试安排很集中,一起准备感觉有点吃力。老师那边也交代有文章让我帮着一起写,但我自认为能力可能不够达到他的要求。”赤苇说得很慢,把这段时间的忙碌和疲惫一字一句地陈述开:“还有就职活动也着手开始了,我有主动联系一些出版社看他们是否需要工读生,毕竟下个学期就大四了没有什么课,从现在开始为未来工作做准备会比较稳妥。”
说完的一瞬间赤苇忽然感觉轻松不少,这段时间的压力好像和话语一起被车里的暖气吹散了。
木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赤苇真的很辛苦呢。”他的声音降下来:“对不起,我没能早点注意到呢。”
“前辈为什么要对不起?”赤苇着急,直起身子看着木兔,又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靠回椅背上:“是我该向您道歉,下午的话不是我的本意,我不该说那些让您……”
“我没有生气啦,虽然当时是有一点难过。”木兔想伸手揉他,又想起自己还在开车,还是乖乖地握住了方向盘。“其实听完之后我就在想了,赤苇你从以前就是这样,很累的时候就会让自己继续硬撑,撑着撑着就会开始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比如自己是不是不够好,或者我们会不会分开之类的。”
赤苇被他说中,低着头没吭声,开始玩手指。
马上就要到家,木兔行驶的速度慢了下来。“但我想说,强迫自己一个人承受这些反而会都做不好,反而停下来休息一下才有好好思考的空间。在这个休息的时间里呢,你可以百分之一百二十地相信我。”
“就像春高的时候我让你暂时下场,我想打排球的道理放在生活中也是一样的吧?”木兔把车停进车位,踩下刹车,拉好手刹,终于得空转过头来对上赤苇的眼睛。“赤苇学习上的事情我弄不明白,但我从在枭谷的时候就知道,赤苇要做的事情就是能做到,而且可以做的很好。”
“这次我没能及时发现赤苇最近这么辛苦,所以才会让优秀的赤苇不敢停下来好好休息,作为男朋友来说好像确实有点失职诶。”他解开自己的安全带,转过身朝着恋人大大地张开双臂:“所以赤苇可以原谅我吗?”
赤苇京治愣愣地看着木兔伸出的怀抱,忽然感觉自己的眼镜前好像要起雾了。
“好的,下不为例。”下一秒他扑进木兔怀里,把脸埋进沾着对方气味的大衣,终于忍不住开始吸鼻子。
“哈哈,赤苇是在哭吗?”木兔有节奏地拍着恋人一抖一抖的后背,低头蹭蹭他的鬓发安抚他。
怀里传出因啜泣发出的抽气声:“嗯,因为刚刚来的路上出事故了。”
木兔吓了一大跳,连忙捧起赤苇的脸左右检查。“哇!赤苇有没有哪里受伤!”他紧张地左看右看,伤口是没看到,只看到镜片后面噙着眼泪的墨绿色眸子和哭得有点发红的鼻头。
“没有,只是轻微的追尾,对方是很好的女生,已经处理好了。”赤苇被木兔捧着脸,脸颊上的肉微微堆起来,导致他说出来的话也混混糊糊的。
“那就好!”木兔用大拇指轻轻擦去恋人脸上的泪痕,盯着他像包子一样的脸,忍不住很快地亲了一口。
赤苇又吸了一下鼻子,问:“只亲一下吗?”
这下轮到木兔愣住了。他眨眨眼反应了两秒,然后扬起嘴角兔对方所愿地再次吻下去。
他的体温的确比赤苇要高,嘴唇接触到一起的时候能感觉到那片柔软的地方稍微有点凉凉的,让他想起高中暑假的时候他去赤苇家里写作业,写着写着两个人开始吃西瓜,可西瓜吃到最后都变成冰冰凉凉的汁水流进对方嘴里。他偏着头动作很慢很轻柔地吮吸着唇瓣,缠绵地交换着彼此熟悉的气息。指腹擦过脸颊的时候他忍不住想,赤苇的脸像年糕一样,软软的,好可爱。
等这个吻终于结束,木兔松开赤苇热乎乎的脸,发现恋人嘴角也挂着同样的笑容,捏捏他的耳垂又明知故问:“赤苇现在在笑什么?”
“没什么,”赤苇从口袋里摸出钥匙在木兔面前晃了晃,弯着眼睛说:“我们回家吧。”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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