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睁眼看到 Alex 的新绯闻后,你第 999 次燃起了想要辞职的冲动。
关掉新闻,你在心里默念了五个数。果不其然,五秒后老板和 Alex 的消息先后跳了出来,看都不用看,一定是又打算让你去收拾烂摊子。
你坐到电脑桌前打开了文档,深吸一口气,重重敲下辞职信三个大字。
你是 Mo Art Studio 的一名经理人,主要负责工作室签约画家们的经纪事宜。在外人看来,做艺术这一行的薪资可不低,生活肯定和演艺圈的明星一样风生水起,其实不然,忙忙碌碌这么多年,工作室依然没有什么起色,唯一比较出名的画家 Alex 作品质量不仅越来越差,还整天仗着名气在外拈花惹草,弄得一身绯闻后,只留你一个人和舆论作斗争……
效益逐年递减,如果今年再招不到好的画师,也许工作室也要面临关停了。
面对着空白文档发了会儿呆,你还是决定先回复消息。和预想中不太一样,老板并没有大呼小叫地让你写公关稿,而是发来一篇画坛新人的推送,结尾附上一则画展信息。
:我把 Alex 辞了,明天你去碰碰这个人。
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摇钱树都能这么果断地连根拔起,老板这次盯上的到底是何方神圣。
你满怀敬畏地点开链接,里面的内容却和以往的新人宣传不同,简洁的几行字介绍了画家的姓名年龄,再往后就是几幅代表作的图片,大多是自然风景,山啊海啊的,很少有人文相关。
Rafayel,24 岁。通篇也就这点信息。
“连照片都没有,感觉不是钓鱼,是鱼钓我们啊。”你心里感觉不靠谱,轻声嘀咕起来。
准备关掉电脑时,你瞥到了 Alex 的未读消息,耳畔不受控制地响起他曾经对你的指责,你感觉头都跟着痛了起来。
“这点事都处理不好,你到底是怎么干这么多年经理人的?”
“这两天我要闭关创作,发布会就交给你啦,可不许影响我之后赚钱哦。”
“姐,这点小忙你不会都不帮吧?呵呵,早知道就换掉你了,挖我墙角的那些人哪个不比你强?”
……
见鬼去吧!
你果断把他拉进了黑名单,手指点击屏幕的力度好像要在上面戳出一个洞。
开展时间是晚上七点,但你入行这么多年一向习惯提前到达,借着工作证可以先进去大致掌握展会布置之类的事宜,从细节处拿捏合作对象。
但这次不同,保安怎么说都不放你进去,你只好站在门外数着砖块倒计时,不经意间抬头,透过茶色玻璃瞥见里面一个高挑的身影,单手插兜,仰头看着墙上的画,你猜他应该就是 Rafayel,但凭一个模糊的影子也看不透他此刻的心情,是在欣赏,还是在和自己的作品告别呢。
等你走进展厅,那个人早已不见踪影。你寻着他看向的地方望去,一幅占据了整面墙的画映入眼帘。画的是深海,却不同于其他人笔下的深海那样幽暗、沉寂,你好像可以听见这片海的呼吸,看见水纹的波动,一条深红的鱼尾嵌在其中,血色随之蔓延开来,明明厅内播放的是舒缓的轻音乐,耳边却听到了鱼尾轰然坠入海底的巨响,悲怆,却又无可奈何。
你看向右下角的标签,《搁浅》二字又给了你极大的震撼。搁浅是指进入水浅处,而画的却是陷落深海,困境不同,迎来的结果却一般无二。
你整理好思绪,仔细欣赏接下去每一幅画,内心不禁折服于这位神秘艺术家的才华和高超技艺。虽然创作主体大多是海洋山川,但每一幅给人的感受都不尽相同,有温暖、自由,也有凄婉和哀伤,色彩在他的笔下被重新赋予了生命,和作家写出的文字一样具有强烈的冲击力,让人身临其境。
走到转角的时候,一股浓郁的咖啡香气闯入你的鼻腔,原来这里开了家快闪咖啡店,你这才意识到确实是有些口渴,正想去看看饮品单,余光却敏锐捕捉到一个坐在角落里穿着白色衬衫的男生,双手握着咖啡杯看着观展的人发呆,微长的紫发浅浅遮住眉眼,和睫毛交叉在一起投下细碎的阴影,让人琢磨不清他的表情。
你直觉他就是 Rafayel,便径直走过去坐在了他的对面,还没来得及拿出名片,就听到他用清亮有力的声音开口:“是 Mo Art 那边让你来找我的吧?”
你愣了一下,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犹豫片刻还是把名片推到了他面前:“Rafayel 先生您好,我是 Mo Art Studio 的经理人。很荣幸今天能欣赏到您优秀的画作,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希望我们有荣幸能与您达成合作。”
“说得挺熟练的,你这些话应该给不少人说过吧?”他轻笑了一下,低头拿起了名片,轻声念出了你的名字,“我知道你,Alex 的倒霉跟班。”
“哈哈…我们已经解约了,所以以后麻烦尽量不要提到他的名字。”你看似在微笑,实际上心里已经咬牙切齿。
他了然地点点头,正色后向你伸出手:“不用叫 Rafayel 了。你好,我是祁煜。”
双手相握后,你试探地问起他签约的意向。
“这个嘛,我还需要再考虑几天。”
“那么是几天呢?”想起工作室的经营状况你不禁把心急写到了面子上。
“到时会联系你的。”祁煜收起你的名片,留下这一句就离开了。
回家之后,你把和祁煜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复述给了老板,表示自己也不知道结果如何,但如果祁煜同意签约,工作室的未来就不用愁了。
之后没有工作的两天里,你除了把自己扔在床上放空,就是打开网页浏览和祁煜有关的信息。看到论坛有粉丝透露他用的每一种颜料都是亲自调配,原材料千奇百怪,甚至有可能是一只海螺,你一边感叹他特立独行的坚持,一边又下意识开始为工作室未来的开销发愁。
手机叮了一声,掉下一条好友申请,你激动地从沙发上坐起来。
果然是祁煜,游鱼的头像和空白的签名页沉默地躺在列表里,申请理由只有一句:抱歉,我考虑了一下,决定还是不签了。
你感觉全身的血液开始倒流,可能还有起太猛的原因,头也有点晕乎。你急得连通过都没点,就和他在申请页聊了起来。
“为什么啊?祁先生,Mo 的知名度和资源在国内是一流的,无论如何都会比你一个人闯荡好得多啊。”
“我知道,但…我不擅长和人交谈,想到要和新的经理人磨合就有点头疼。”
“这个好办,您可以自己选择认为合适的经理人,之后工作都交给经理人去谈。”
“好啊,那你可以吗?我觉得你还挺好相处的。”
你觉得头更晕了。
“不可以的话就算了,我还是单干吧。”
你怀疑祁煜在套路你,但又没有证据,只好顺着他的话追了过去:“当然可以,那我们明天 Mo Art Studio 见。”
听完你的语音,祁煜微不可察地勾起嘴角。其实那天在画展隔着一道玻璃时,欣赏那幅已经烂熟于心的画只是次要,他的重点在于门外那位看起来很焦急的经理人小姐。她的迫不及待仅仅只是为了自己能创造的商业价值吗,有没有一点对那些作品的期待呢?祁煜想,这个问题的答案也许需要很漫长的一段时间去探索。
好在玻璃的折射并不清晰,让你忽略了彼此之间短促的对视。
听到祁煜指定你做他的经理人,老板肉眼可见地轻松不少。之前你专心负责 Alex 的工作,眼下正好是空闲期,工作经验和资源都是你最不缺的,带新人可以说是绰绰有余。
助理把提前打印的合同拿进来,你熟练地签好,递给祁煜。圆珠笔在祁煜手指间转了几圈,随即在签名处留下一串清秀的花体英文。
“以后我就归你管咯,经理人小姐。”祁煜朝你眨了眨眼,扬起的嘴角让虎牙也露了出来。
上次怎么没发现他的眼神这么人畜无害,你想。
“那么,就预祝二位合作愉快。”老板笑眼盈盈地把合同看了一遍又一遍,在她眼里 Mo Art Studio 的未来如一簇鲜花绽放在纸上。
回到办公室,你开始着手准备祁煜接下来的工作日程,在给各大画展发推荐信的时候,你突然想起了什么,于是给他发去了消息。
“上次新人展,你那幅画卖了多少钱?”
“啊?哪幅?”祁煜回得很快。
“《搁浅》?”你努力回想起那个名字。
“噢,我不知道啊。反正是卖出去了。”
“我一向不在意成交价格的,对我来说绘画只是为了自我表达,能把它们创作出来就足够了。”
祁煜又补充道。
在你的印象中,见过的新人画家都格外关注自己的市场估价,每天都期望着再往上升一些,祁煜倒是与众不同,像是已经达到顶峰、淡泊名利的名家一般,只管创作和表达自己的内心所想,至于拍卖价格什么的,都是身外之物。
“这样是很好…但我要怎么写你的推荐信呢?”你翻遍了平时会发布画展信息的网站,都没找到想要的东西。
“看来你还是不够了解我啊。这样吧,陪我出门找找灵感,说不定再坐回电脑前的时候,你就知道该怎么介绍我了。”
没等你回复,祁煜就打来了电话,夏日一般明亮的声音吵走了你大脑里的瞌睡虫:“考虑好了吗,这应该不算旷工吧?”
“当然不算,你想去哪里?”这反而应该算加班吧,你在心里盘算怎么说才能让老板给你加点工资。
“先保密,十分钟后公司楼下见。”
你想着祁煜应该不会带你去什么太远的地方,于是简单收拾了一下就下了楼。祁煜站在侧门的位置等你,手上还拿了一小束你没见过的花。
“喏,嘉兰百合,给你的见面礼。”
他不由分说地把花递给你,一股淡淡的清香扑面而来,微微卷曲的红色花瓣好像正在燃烧的火焰。
“你也没说还有礼物互送环节啊。”你拿着花不免有些不好意思。
“这算什么,日后要麻烦你的事多着呢,就当是我提前贿赂你一下吧。”祁煜无所谓地耸耸肩,转身向旁边的车站走去,你好奇地跟上去。
在站台等了很久,你们看着流水线般的公交车来了又去,祁煜却迟迟没有动作,直到一辆开往海滨的双层巴士停了下来。
祁煜拉着你走上二层,在最后一排并排坐下。
“沿海环线?果然是你的风格啊。”周边的视野瞬间变得宽阔,你反应过来自己从来没有以这个视角看过平日里出入无数次的地方,被水泥丛林困住的心好像在隐隐悸动,想要冲破枷锁。
祁煜只是轻笑一下:“这才哪到哪,我的目的地可不只是海边。”
一路上的乘客很少,终点站越来越近,夏夜微凉的海风追上了你们,携着祁煜身上清冽的味道一同进入你的鼻腔。祁煜正撑手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嘴角微微上扬,看起来心情很好。你转头看他,沿路柔和的路灯照在他脸上,衬得他的眼睛更明亮了。他觉察到你的目光也没回头,只是让你仔细听周围的声音。
你闭上眼睛努力分辨传到耳朵里的声音,这才发觉远处好像有鼓点震动大地的声音,你惊喜地睁开眼睛:“祁煜,是不是沙滩 LiveHouse!”
“傻得怪可爱的,”祁煜笑着看你,“让你仔细听,也不用闭眼皱眉那么夸张吧?像在参加听力测试……”
你有些尴尬,轻轻捶了他一下,他立刻比了个投降的手势。
“我那不是怕错过你精心准备的小惊喜吗!”
下了车,你和祁煜并肩朝沙滩走去。远处的天空已经换上了温柔的橘色,给海面也蒙上一层橙黄色的滤镜,海浪仿佛在配合音乐的律动一般,接连冲上岸边,冲掉游人留下的足迹。
祁煜再一次打破了你心里对他的刻板印象。之前你以为 Rafayel 是一个自大、傲慢的艺术家,后来发现他只是在用冷漠掩饰自己的惶恐,你以为他来海边只是为了看夕阳的变化、看海鸥的飞翔轨迹,但他却带你找到了这样一个让音乐和浪花彼此完美融合的栖息地。
驻唱乐队唱的都是些慢节奏的歌,你们点了两杯莫吉托,坐在沙滩椅上看周围的人群跟着节奏摇晃身体,你和祁煜一边听歌,一边随意聊着。
夜幕很快降了下来,你下午急着走,只穿了一件单薄的上衣,此时不免觉得有些凉意。你喝了口酒,想让酒精暖暖身子,随后感到背上传来一阵柔软的触感,祁煜已经把自己的外套披在了你的肩上。
“不用谢,”他拿起酒杯和你的碰了一下,看穿了你眼神中的疑问:“哦,我不冷。”
衣物的温度和淡淡的香味把你包围,你突然听懂了从音响里飘来的歌词。
——我们漂浮在孤独里相遇 是偶然还是命中注定
等再打开手机的时候,你的名字已经在热搜榜的高位上挂了一会儿了,Alex 以受害人的身份控诉 Mo Art Studio 唯利是图,榨干了自己的价值就一脚踢开,当然,被污名化最严重的就是你这个曾经像“保姆”一样的经理人。
舆论的风向你再熟悉不过,有点风吹草动就会一边倒,生出更多是非来。你急着回去处理这飞来横祸,避免日后牵连更多的人,尤其是祁煜,在画坛的根基还没稳固,一定不能被这种事影响。
祁煜在心里默默计算了你回公司的路程,提议可以先去他就在附近的画室,事情解决了再送你回家。你此时一门心思都放在怎么回应 Alex 没来由的污蔑上,没时间思考这一切的巧合性,便匆忙答应了下来。
“祁煜,你在…一座岛上画画啊?”光是需要坐船到达就已经够你震惊的了,推开门之后,室内豪华的陈设更是让你说不出话。
“看来大家共同富裕又忘了通知我。”
“但这么大的地方,每天只有我一个人,不会觉得孤单之余还有点可怕吗?”祁煜听到你的自嘲忍俊不禁,“好了这位小姐,夜深了,要加班的话就抓紧时间吧。”
祁煜把茶几上的电脑递给你,又去冲了两杯咖啡,接着就坐在一旁看你整理和 Alex 的聊天记录。
不知道过了多久,你终于编辑好内容存进草稿箱,再抬头的时候祁煜已经不在沙发上了。你揉了揉有些过度疲劳的眼睛,看见他正背对着你在画布涂抹着,背影看起来很是专注。
听到你端起杯子的声音,他拿着调色盘转身:“有没有觉得我这里的工作环境也还不错?”
开了一半的窗子合时宜地送进来一阵微凉的夜风,你瞬间觉得疲劳缓解了不少,便清了清嗓说对啊,这可比我办公室舒服多了。
“那你之后可以多来转转,就当是顺便监督我的画作进度了。”
你正想回答,却被急促的手机******打断,尖锐又刺耳,是你设置的专属******,放在平时听两秒就会挂断。
今天却不得不接通了,Alex 小人得志的声音从听筒传出来:“怎么样我亲爱的经理人,喜欢我这份离职礼物吗?”
“我警告你,如果你再在网络上发布像今天这样的不实信息,等你的就不是流量热度而是******传票了。”你知道他理亏,不敢惹出更大的是非来,所以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异常冷静。
“你还有十分钟删除自己的造谣内容。再也不见,Alex。”
电话挂断得很快,祁煜在一旁看着你波澜不惊地敲键盘的样子,都没意识到自己什么时候露出了笑容。果然没有挑错人,他想,意料中的慌乱和焦急并没有发生,女孩的从容和平静确实让他惊讶,她有一颗比自己想象中更加强大的心脏,好像不管什么样的意外都能在她手中化险为夷。老板告诉过自己画家和经理人之间的默契与信任至关重要,这决定着两个人的事业能走多远,那么这突如其来的第一关应该算是顺利通过了,想到这里,祁煜悄悄直了直身板。
网友吃瓜的心态通常是让子弹再飞一会儿,不过这次令大多数人都没想到的是,子弹拐了个弯又打了回去,Alex 的名声一落千丈,就像被潮水冲刷带走的小石子,什么时候能再上岸还是个未知数。
一想到明天之后 Alex 会被这个行业慢慢淘汰,你就觉得自己卧薪尝胆终于熬到了头,心头大事解决,积累了许久的困意也适时地涌了上来,这个点肯定是没有回去的车了,你开始盘算在沙发上过夜的可能性。
“不用这么勉强自己,”祁煜仿佛一眼看穿了你的想法,放下调色盘,去浴室拿了一套盥洗用品给你,“客房随你挑,还不用交房费,怎么样,良心吧?”
“被你’拐出来’还被迫寄人篱下,这怎么看都是我吃亏吧,”你带着笑轻轻呛他,接过东西起身,“不过谢谢啦,晚安祁煜!”
“晚安,明天见。”
不愧是艺术家,对生活质量的把控就是严格,这是醒来时你的第一个想法。祁煜家的床宽敞又柔软,晚上听着海浪入眠,早上被小鸟叫醒,不敢想象如果住在这里自己将会是多么阳光开朗的社畜……不过再怎么开朗也还是社畜而已,你认命地起身叠好被子。走出房间的瞬间,烤面包机的叮叮声和肚子咕咕的叫声一同响起,你望着站在厨房的祁煜尴尬地笑了:“早啊,祁煜。”
“早,看来面包烤得挺及时,”祁煜把新鲜的牛角包夹到盘子里,“不如吃点再走?”
用营养丰富的早餐填饱了肚子后,你带着祁煜下周一定交稿的承诺和他特调的美式回到了工作室。本以为今天能悠闲度过,没想到生活又给你带来了意外,一封散发着“来者不善”气息的邮件安静地躺在收件箱里。
邮件的标题为邀请函,但实则是跳槽邀请,对方拿准了 Mo Art 目前没有竞争优势这一点,想要请你去他们工作室任职,除了双倍薪资这一点之外,这封邮件通篇下来给你的感觉只有两个字,挑衅。
和 Alex 解约并不代表 Mo Art 在行业中失去立足之地了,相反,你们走的每一步都是经过了周密的考量的,现在祁煜就是工作室最大的底气。想到对方发出邮件时自大的嘴脸,你觉得可笑至极,决定已读不回。
但你忘记了昨晚用祁煜的电脑时,并没有把邮箱退出登录。
和工作室预想的一样,祁煜的画作很快就被各大画廊认可并准备展出,于是这段时间的祁煜把自己关在画室里没日没夜地创作,就连平日秒回的消息都变成了一天一回,发来的语音条都尽显疲惫。虽然作为祁煜的经理人,你也忙得不可开交,每天都在和主办对接各项事宜,生怕漏下任何一处细节,但从业这么多年你也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状态,忙碌的工作能够让你暂时忘掉生活中的其他烦恼,对你来说这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祁煜就像是一款将要面世的新产品,现在他需要考虑的可不只是画作的完成质量,大众的评价、市场的反响乃至工作室的发展都在给他施压。看着祁煜越来越重的黑眼圈,你决定等这场“考试”结束后,带他出去散散心。
终于,第一场画展圆满落幕。庆功宴上,你靠着甜品桌看客人们觥筹交错,祁煜理所应当地成为了焦点中心。此刻他端着酒杯站在人群中侃侃而谈,修身的黑色针织西装搭配精致的袖扣,给他镀上一层疏离的滤镜,你突然觉得眼前的人有些陌生。
下一秒手机震动了一下,祁煜发来消息:“好无聊。”
“是啊,你怎么想?”回复完你抬头看了看他,他还是带着礼貌的微笑在附和周围的人,发消息的时候竟然还能装出公务缠身的模样。
“我们逃走吧?”
“去哪里?”
“先去天台。”
从你的视角看,祁煜收起手机,朝客人们抱歉地笑笑,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转身时还顺手把酒杯放在了侍应生的托盘上,一套动作行云如流水,异常熟练。
有点像什么秘密行动接头。你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小心地环视四周确认没人在意你的动向,于是也朝身后的楼梯间走去。
天台的晚风温柔缠绵,从这里看下去,都市的繁华夜景尽收眼底,车辆、人群川流不息,所有人都在为自己的事而忙碌,换句话说,你和祁煜现在做什么都不会有任何人来过问。
“难不成这种无聊的酒会要变成我之后的日常了?”祁煜有点绝望地问你,他的脸颊在酒精作用下透出淡淡的红晕。
“等你再火一些,就可以拒绝大部分应酬了,只挑你想去的。”
“我哪个也不想去。”他小声呢喃,“对了,不是说今天要送我礼物的吗?”
“哎呀,我忘带了!”你故意揶揄,他期待的眼神中立刻露出些许委屈,“其实是这个礼物有点特别,需要我带你去取。”
“那还等什么,现在就去!”他抓住你的手就朝楼下奔去,完全没来得及注意到你泛红的双颊。
“祁煜!走反了啊!”
这段时间你除了工作便是绞尽脑汁地思考该给祁煜一个什么样的礼物才合适。生活用品他一定不缺,首饰什么的你又没有他懂,送衣服会显得有些越界,创意摆件之类更是没有什么必要……既然物质上没有合适的,那就从精神层面发力吧,你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很合适的点子。
作为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这座城市有许多角落默默记载着独属于你的成长轨迹:小时候放学独自回家的那条路,周末最喜欢和朋友一起去的书店,和妈妈去过最多次的便利店,学校组织春游的公园……
还有毕业那天你独自坐过的摩天轮。
低于预期水平的发挥让你在毕业那天挨了一顿臭骂,死气沉沉的屋子里除了接连不断的叹气什么也没有,你只觉得再待下去就会缺氧,于是夺门而出,伸手拦了辆出租车。司机问你去哪,你只说随便开,接着委屈的眼泪便控制不住地砸下来,司机看到了也没说什么,只是在路过临海公园的时候停下了车。
“我女儿最喜欢来这里玩,每次从这回家都特别高兴,希望姑娘你也是。”
于是那天你第一次一个人踏上摩天轮,升到最高点时你看着窗外的风景,发现自己的存在是那么渺小。人生的选择除了自己谁又会在乎呢,没有人规定下一步必须朝哪里才算正确,那就顺着自己的方向往前走吧,说不定就是对的呢?然后你就带着这样的决心走出公园,走到了今天。
后来你没再去过临海公园,听说翻修了好几次,游乐设施增增减减,那座摩天轮还一直在。
虽然不知道摩天轮的“魔法”对祁煜有没有用,但你还是决定带他去玩一次,希望他也能和当初的你一样,甩掉沉重的包袱,开始一段新的旅程。
夜晚的公园在梦幻的灯光氛围里变成了一个脱离现实的乌托邦,动听的旋律和孩子们稚嫩的笑声和刚刚酒会上沉闷的气氛对比鲜明。
你拉着祁煜坐在海边的板凳上吹风,明月高悬,照亮海面的涟漪。
“你有没有觉得…我们两个这身装扮不像来玩的,倒像来收购公园的?”祁煜突然转头看向你,笑着调侃。
“如果买下这座公园就能拥有它提供的所有快乐,好像也是不错的选择。”想到童年的故事,你的神色不禁暗下去几分。
“听起来你和这里应该有段故事,不介意的话,说给我听听?”
成长中的心结也许要讲出来才能跟过去彻底和解,你做了个深呼吸,将那个深藏心底、荒唐又有些奇妙的故事和盘托出。出乎意料的是,祁煜听完并没有对你的行为和想法表示不解,而是点点头说看来这公园确实和你有不解之缘,因为你们总是在重要的人生节点上相遇。
“你竟然不会觉得我矫情…”你惊讶地抬头,对上他温柔的眼神。
“为什么会这样想?我只会思考之后你如果不开心,是不是可以再带你来这里。”
“其实这座公园和有关这里的故事就是我的礼物,比起用金钱得来的东西,我觉得能让你的精神放松些会更有意义。”
“何止放松,我甚至已经找到了灵感,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祁煜望向对岸悬着彩灯的摩天轮,“既然已经到这里了,不如再去坐一次?”
你们赶上了最后一圈摩天轮,座舱空间比你想得还要狭窄,两个人在密闭的空间里都显得有些局促,不知该跟对方说些什么。
为什么心跳得这么快,你在心里纳闷。
“你…”快要升到顶端的时候,你和祁煜同时开了口,祁煜笑了笑示意你先说。
“还是你先说吧,我还没想好…”
“你…有喜欢的人吗?”话都还没说完,祁煜就红了耳根,虽然被夜色隐去了大半,但还是被你捕捉到。
“那你知道关于摩天轮的传说吗?”你没回答他,而是装着镇定问出了自己刚才的问题。
“你脸红了。”祁煜压低了声音说。
“你不也一样…”你不服气地说,祁煜听完脸更红了,眼神都变得慌乱。
你鼓起勇气凑近看他,正想继续追问,却感觉嘴唇像是被羽毛拂过一般,你瞬间僵住了,等回过神却看到祁煜一脸得逞的表情。
座舱经过最高点,伴着吱吱呀呀的声音开始下降。
“你的问题我已经回答了,那我的答案呢?”
祁煜看着你的眼睛问,你从他的瞳孔中找到了自己的影子。
“我也喜欢你。”你听见自己说。
如果把祁煜在业内的表现看作一张天气晴雨表,那么这一定是一座四季如春的小城。
弹指一挥间,一年时间匆匆走过,你和祁煜的感情状况依旧稳定,如胶似漆的程度让周围朋友直呼“我的命也是命”,终究还是变成了他人眼中的臭情侣。
不过即便是恋爱模范,也会遇到很多生活给出的难题,比如现在,你们正因为一道摆在面前的选择题闹别扭。
上周,一位刚刚回国的海归人士表示愿意引荐祁煜去国外发展。他说祁煜的绘画风格在海外已经有了一定知名度,如果有意拓展,一定也能发展得很好。
在你看来这是个异常宝贵的机会,工作室经营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有新增市场的机会。眼看着祁煜要开口拒绝,你暗中抓住他的手示意他先别冲动,礼貌地跟对方争取了一周的考虑时间。
“我不去。”一进办公室的门,祁煜就撂下一句掷地有声的拒绝。
“可你呆在国内只能是固步自封…祁煜,出去看看难道不是好事吗?”
“我一开始就说过,我画画不是为了什么名利双收,只是自己内心的表达。”
“那你考虑过工作室吗?”你头脑一热,问出了自己此生最后悔的一句话。
祁煜肉眼可见地愣了一瞬。
“为什么要考虑?我从头到尾考虑的只有你。我在想出国以后你会不会跟着我受苦,会不会孤注一掷最后却两手空空,会不会在某一天后悔今天做出的决定?”
原来被人爱着是这样一种感觉。和祁煜在一起后,你在无数个瞬间感觉到自己成长中缺失的那份爱正在被他慢慢弥补。你像一尊布满裂痕的水泥雕像,祁煜在耐心修补之后,还往上添了各种漂亮的颜色,于是你在爱里重新活了一次。
怎么会后悔呢,只要是和你一起选择的未来,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后悔的。你有些难过地想。
可话到嘴边,你还是沉默了。
一分钟,两分钟。
“我会考虑的。”祁煜打破了快要凝固的空气,放轻声音说。
“哦对还有,我早上收到了这个,你看看。”
进入工作状态没多久,祁煜又把电脑转到你面前,诚挚邀请四个大字映入眼帘。
通常情况下祁煜的工作邀约是通过你来对接的,而发件人很明显想跳过你这一步,安的什么心可想而知。你往下看发现这并不是普通的商务工作,而是想要祁煜跳槽。邮件里很清楚地写明了 Mo Art Studio 目前的经营状况和存在的问题,以假惺惺的语气劝说祁煜早点选择更好的下家,实际上只是利用他当棋子,如果祁煜答应,才是真的“葬送前程”。
你没说话,在心里好奇这种一眼就能看穿的陷阱竟然没被祁煜识破,还是说他在假装?想到这里你感觉气不打一处来。
“所以呢,你怎么打算?”你用一种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表情看他。
明明祁煜面无表情,你却感觉周遭的温度降低了不少,他盯着你,然后用力合上电脑。
“你是真的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要是不知道怎么回复,可以转交给我,我替你…”
“不用,我自己来处理。”
你听出来他在和你赌气,于是摇摇头没讲话,起身准备离开办公室,却被祁煜抢先一步堵在门口。
“祁先生不是不需要我帮忙吗,干嘛不让我走?”
“别装了,你知道我不会去的。”祁煜身上的香味环绕着你,你觉得这实在不是一个适合吵架的姿势。“我只是想知道去年那封邮件,你是怎么回的。”
你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忍不住笑出了声,想伸手去揉揉他的头发却被躲开了。
你说那人一看就是挑事的,我怎么可能搭理?
“祁煜,你真的是记仇的小朋友。”
“成年人就不能记仇了吗?”他拖长尾音,刚才紧皱的眉头好不容易松开了些,终于肯让你的手触碰他的头发。
“呼噜呼噜毛,不生气啦。”
“我可不是你养的小宠物,摸摸头就会跟你走。”他抓住你的手腕。
“那如果我想带某人去吃海鲜大餐呢?”
这架吵了又没完全吵,你笑着看祁煜吃瘪的表情,顺势拉着他的手出了门。
去签合同那天,雨从清晨淅淅沥沥地下到傍晚,灰蒙蒙的天色笼罩着在街上行走的每一个人,闷得你和祁煜都透不过气。
“看来这座城舍不得我们呢…”
你抱着一沓文件躲在祁煜撑起的伞下,尽管小心翼翼地走,还是有积水溅进了鞋子。你忍不住叹气,被祁煜悉数捕捉到,他说大不了回去我帮你洗干净。
“今天达成了一个大目标,不庆祝庆祝?”你们走到一家便利店门口,祁煜收起伞抖了抖上面的雨水。
“回去还有那么多事要干呢…”
一项工作的完成意味着更多工作程序的出现,对于从未涉及过的领域,其实你并没有很大的信心能圆满完成。这样的自我怀疑已经伴随着你很久了,哪怕离最后的成功只差两张机票。
祁煜没管你的小声抱怨,走进便利店拿了两罐啤酒,然后牵着你再次走进雨中。他掌心的温度传来,轻轻抚平你心中焦躁不安的羽毛。
夜晚,暖黄的灯光照亮客厅,空空如也的易拉罐被扔在地上,你和祁煜裹着同一条毛毯靠坐在沙发上。你小声哼着最喜欢的歌,他竟然接上了你戛然而止的旋律,你惊讶地转头,看到他有些得意的表情:“难道只许你偷偷搜我最喜欢的画家,不许我打探你的歌单?”
酒精是最好的麻醉剂,此刻你长久以来的顾虑已经烟消云散,你呆呆望着祁煜,只觉得他的嘴唇亮晶晶的,看起来格外诱人。于是你双手捧住他的脸,轻轻吻了上去。
“唔!你…怎么搞突然袭击啊……”
某人嘴上这么说,身体却很诚实地贴近,配合着你的动作。
“又要从头开始了,你紧张吗?”你问他。
“紧张什么?有你在我就什么都不怕。”他蹭蹭你温热的脸颊,继续加深了这个吻。
医院急诊的电话是在深夜打来的,手机毫无预兆的震动把你从睡梦中惊醒,困意被驱散,却发现另一只手还被祁煜紧紧握着。
“你妈出事了,要是还有良心就来医院看看吧。”男人的声音响起,你本能地想要远离,却发现脚腕早已被名为亲情的锁链牢牢系紧,磨得你生疼。
“祁煜,我想去卫生间。”
你轻轻捏了捏祁煜的手心,他迷迷糊糊回应了你,松开手,却还保持着姿势等着你回来重新入睡。
你赶到医院,没管那个男人的冷嘲热讽,径直跑去了急诊室。“手术中”的警示灯刺得你甘涩的眼眶几乎要流下泪来。高昂的治疗费用,需要全天陪护的病人,遥遥无期的出院日期……它们组成一双无形的手,不由分说地把你的机票撕得粉碎,把你从祁煜身边拽走。
怎么办?
你脱力滑坐在冰冷的椅子上,下意识就想给祁煜打电话,又在下一秒否决了自己的想法。
“你别害怕,我们一起承担,大不了不出国了,我陪着你,没关系的。”他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聚集在脑海中,你把手机锁了屏。
不能让祁煜知道这件事,绝不能让他成为那个做出牺牲的人。
有两名小护士急匆匆地从手术室里出来,你立刻上前,却没来得及问出什么,只从她们重复的只言片语中大概明白了妈妈的情况实在不容乐观。
命运既要赐予你不快乐的童年和不称职的父母,又要以此作威胁来警告你,让你明白自己那点想要逃避的心思到底有多荒谬。
鉴于是深夜,你只好快速编辑了一封邮件发给资方,没想到对方很快就打来电话,不仅同意了给祁煜换经理人的请求,还保证会将他的工作情况实时反馈给你。
“请答应我,今晚的一切都不要告诉祁煜。”
墙上的红灯灭了。
“您是要办理今天早上的航班退票吗?由于退改费用偏高,请再确认一次。”
“确认,谢谢。”
手术室的门被打开,你迎了上去。
如果达成童话般的结局必须要失去些什么,那就只让你一个人失去好了。
-两年后
“感谢您,今天聊得很愉快。以及我出于私心,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想问祁先生。”
“请便。”
被摄像机聚焦的男人微微一笑,端起桌上早已冷却的咖啡抿了一口。暗红色的西装配上金丝框眼镜,在无形中凝成了一面屏障,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您的代表作《秘密花园》是否只是您一个心结的具象化?”
秘密花园,一幅问世两年仍然热度不减的作品:花园里的花品类繁多,争奇斗艳,都挣扎着将枝桠伸出墙外,可是花园的铁门却被重重落锁,没有人进得去,也不会有人有机会窥探花园的全貌。
……
难得的沉默。
摄像机外,名为唐知理的经理人轻咳了两下:“那个,时间差不多了…”
“不用,老唐。我可以回答。”祁煜突然开口,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又转向他。
“你猜的没错。至于那把钥匙,我还在等一个人把它还给我。”
那天凌晨祁煜醒来的时候,倒宁愿自己还在梦里。他想伸手去抓,却扑了个空,身边只剩空荡荡的床铺,他熟悉的温度已经所剩无几。
拨不通的电话,发不出的消息,和去哪也找不到的爱人,祁煜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如此失魂的一面。你就像上帝跟他开的一个玩笑,现在天亮梦醒,属于他的天使也消失不见。
然后他接到了唐知理的电话,告诉他航班一切正常,自己会准时在机场接应他。
“她去哪了?”
“…抱歉祁先生,还是请您尽快去值机,以免耽误行程。”
“为什么不告诉我她去哪了?”
电话被挂断了,祁煜的手开始无意识颤抖,不知道地板上的水迹是来自他刚才不小心打翻的水杯还是自己的眼睛。
此刻你的爱对他来说,更像是一场慢性******。
采访结束,祁煜一边往外走一边接过唐知理递来的行程单。
两年间,他凭着自己独特的创作风格和高质量的作品成为了当下炙手可热的画家。现在的他早已褪去了最初的那份青涩,不管在什么样的场合都能应付自如,酒量也提升了不少,区区几杯不会再让他脸红。
在没有人为他兜底的日子里,祁煜也渐渐学会了孤身和生活作战。
“刚刚那样回答真的没问题吗?”老唐的神情中有些担忧。
“下周回国办展的地点沟通好了吗?”祁煜无视了他的问题,拿着行程单仔细翻看。
唐知理看他这副样子,不禁唉了一声。
都快要三年了,他还是这样,对谁都不肯敞开心扉。有一天自己实在没忍住告诉了他实情,以为能改变什么,后来才发现是徒劳。在那之后除了必要的工作之外,其他时间祁煜就把自己锁在屋子里绝不允许外人打扰……
“已经核对好了,主办方…就是Mo,你的前工作室。”
目光刚好随着手指看到这一行,祁煜愣了一秒然后笑了,指节轻轻敲了两下纸面。
“至于那把钥匙…”
熟悉的声音从同事的手机里传出,正在忙于整理文件的你顿时晃了神。抬头望去,手机里是一则采访视频,而采访对象正是祁煜,两年前被你不告而别的前男友。
你到现在都还无法鼓起勇气回想那一年发生的事。母亲病后,你忍痛牺牲了更好的工作机会,全天候地照顾在病床左右。因为分身乏术,你主动请辞离开了Mo Art Studio,在朋友的帮忙下开了一间属于自己的画廊,虽然生意远不如以前好,但好歹还能在支付医药费后维持生计。幸运的是,母亲的病情干预得早,在治疗一年后顺利痊愈。生活压力得到减轻,画廊的工作你也逐渐驾轻就熟,乐在其中。
表面上你的生活好像已经进入了新的阶段,可你还是会在社交平台上习惯性地搜索那个名字,在彼此的生日时想到他,在午夜梦回时看到他模糊的身影于眼前消散,然后心中涌起一股酸涩。
你觉得自己愧对于他。
他现在过得好吗,胖了还是瘦了?在国外的生活还适应吗,一日三餐有按时吃吗?还会在生病时忘记吃药吗,还会在下雨时忘记带伞吗?
还会想起自己吗。
“姐?你还在听吗?”
同事的声音把你拉回现实,原来是在讨论下周要不要去看祁煜的画展。
“据说他这次会展出很多幅未公开,就问谁听了不心动?”
“对啊对啊,还有《秘密花园》的真迹!”
你在她们热火朝天的讨论中默默隐了身,被抓到后也只讪讪一笑:“下周我有点事…你们去吧,记得多拍点照片啊。”
其实祁煜要回国办展的事你是第二个知道的。
原上司承办了他的画展,尽管签了保密合同但还是决定告诉你,于是你从挂了电话的那一刻就开始纠结去不去了。
去吗,以什么身份去?是前经理人,旧日好友,还是前女友?
不去,为什么不去?亏心事做了那么多,总要弥补一下。
最后你还是决定去,不过要全副武装的去,以当天的人流量,肯定不会有人在乎一个路人的。
不过当你戴着口罩和墨镜顺利在拥挤的人群中逛完一圈准备离开时,你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个完全错误的决定。
祁煜,那个让你魂牵梦绕却又不敢面对的年轻艺术家,正抱臂站在展厅门口饶有兴致地盯着你。
“这位小姐,准备去哪?”
祁煜说不上来这股怒气是哪里来的。本以为回国后负责对接的人是你,他都准备好开场白了,结果只从敲门声就听出不是他想见的人。好吧,那开展需要这么多工作人员,总有一个是你了吧?结果他眼睛都要找疼了,也没见到你的踪影。
你从他的世界里销声匿迹,像一尾光滑的小鱼,他无论怎样撒网,你都能轻松溜走。
就在祁煜准备放弃的最后一秒,你终于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你已经不记得两个人是怎么纠缠到并未开放的侧门来的,只记得祁煜面无表情地拉着你就走,也不管是否抓疼了手臂,和你们两年前的那场出逃相似度极高却又完全不同。
年久失修的灯光在头顶忽明忽灭,你的眼前也略过他的羽睫,忽明忽暗,闪烁不停。
热烈的吻夹着细微喘息,恢复意识的时候你已经被他压在了家门口的大理石墙壁上。你一手扶着他控制平衡,一手慌乱地伸进包里摸钥匙,连灯都来不及开,二人一齐倒进沙发里。
在如此暧昧旖旎的氛围里,你的第一反应竟是他这么久都没有换过香水。
祁煜见你分神,便开始用他那尖锐的虎牙去探你的锁骨。当你感受到疼痛时他已经在白皙的皮肤上留下几个深浅不一的牙印,这根本不是调情,这分明是惩罚。
“祁煜,你以前不会咬我的…”你艰难地开口。
“我变了么?不是你让我出国的吗,这就是我学来的。”他的眼神晦涩不明,你觉得他大概是在责怪你,心里一阵酸楚,于是偏过头没有回应。
我恨你,你听到祁煜一字一句地说。
我知道,我知道的,恨我也好,恨我也没关系。你伸手想摸他的头发,却感觉脖颈处一片潮热。
祁煜在哭。
我好想恨你,可我做不到。
他说得很轻,却又字字入耳,震得你的眼泪也从眼角滑落,和他的泪水一同汇成一条河,流过身体每一处。
于是你听到心中有什么轰然倒塌了的声音。分别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对你来说都是在用一把锐利的刀磨你的心脏,你像一名苦苦等待审判的犯人,直到今天祁煜说出恨,罪名才得以判决。
恨我也没关系,我爱你就够了。你笑着擦去他脸上的泪,轻轻吻过泪痕。
在爱这头洪水猛兽面前,我们都自惭形秽。
再从床上醒来时,身边已经空无一人,要不是布艺沙发的一角仍然潮湿,你几乎要以为自己做了个荒唐的梦。
打开手机便看到群里同事们的扼腕叹息:原定两天的画展由于特殊原因只开了一天,主办方正在商定赔偿方案。
算算时间,祁煜应该已经上飞机了。对于他来说,秘密花园的钥匙已经找到,故事走到了尽头,便没有再停留的必要。
餐桌上摆着一捧沾着露水的嘉兰百合,露珠从花叶上滚落像是被火焰蒸发一般,一如你们初见时那样。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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