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赤】若有光

1.
“今天暖和,下午毕业典礼结束后出来晒晒太阳吧!不晒也没关系,出来就行。”

纸条被揉成一个团,从3年6组教室打开的窗口扔在了赤苇的桌上。纸团骨碌骨碌滚了几圈,堪堪停在了桌角处,没掉。

赤苇不在,兴许是去办公室和老师聊去向表的问题了。他之前告诉过木兔他想考东大,为了准备入学考试总是很忙。

木兔刚跑下楼梯,忽然想起来自己忘了在纸条上署名,便又三两步跑回赤苇班级的后门,扒着门框朝里面探头探脑。过去两年木兔没少这样跑来找赤苇去部活,坐在后排的男生认得他,注意到他后便朝他挥手:

“哇——天才主攻手木兔回来了!”

木兔笑起来,叉腰大喊“hey hey hey”,即使是在嘈杂的课间,喇叭一样的大嗓门也引来了小半个班的目光。男生放下手里的习题走过来,木兔才想起正事:“我在赤苇的桌上扔了个纸团,他回来之后你跟他说是我给的。”

“写的什么啊?”男生好奇。坐在前排的同学也听见他们聊天,纷纷扭头,朝后门的两人张望了过来。有认出木兔的女生拿书挡住下半张脸哧哧地笑,交头接耳地与朋友窃窃私语。

木兔说:“这个你就别管了!谢谢你啊,我先走了,周末可以找我打排球!”说完就跑了。

其实纸条上原本还有两句话,但木兔写上后想了想又给撕掉了。他罕见地有点不好意思,觉得那两句话白纸黑字地落在纸上,让他像是个暗恋校草的思春少女,丢人。

“我不知道下面该说什么了……只是想见见你!”

这字迹歪七扭八的小半张纸,被木兔走进枭谷体育馆后随便团了团,远远掷进了墙角的垃圾桶里。

同学们都在上课,体育馆里空无一人。钥匙是他找尾长拿的,尾长喜欢把各种钥匙都栓在一起,自行车钥匙、家门钥匙、体育馆钥匙,还有两个排球挂件,一大串放在兜里叮叮当当的坠得慌。木兔原地跳了几下热身,球鞋在地板上蹭出吱呀吱呀的响声,回荡在空气里,更显得体育馆寂寞空旷。

他把装排球的小推车推出来,却没有立刻开始练发球,而是盯着场地中央的球网发了一会儿呆。

自从读大学以后,他对时间的概念好像就变得模糊了,才一个月不见赤苇,总觉得已经过了好几年。以前他一直以为自己过分依赖赤苇,是因为总是和他形影不离,才导致普通的前后辈感情发生了诡异的畸变。可这么久过去了,他似乎每天都在回忆里比前一天更喜欢赤苇一点,直至根深蒂固。

赤苇冷着脸吐槽他的时候很可爱;站在球网底下仰起脑袋等着托球的时候也可爱;认真写作业的时候无意识地咬笔杆也可爱;吃饭团的时候脸颊塞得鼓鼓的也可爱;骑自行车因为过分注意旁边两手脱把的木兔的安全,结果自己不慎撞到电线杆,摔得人仰马翻的时候也可爱。他真是可爱。

二姐看的少女漫画里说,十七岁的时候喜欢上的人是会让人记上一辈子的。木兔在十七岁之前就喜欢赤苇了。过了十七岁,还是特别喜欢。

2.
天空呈现出一种高远清透的蓝,蓝得虚幻又晃眼,像是迪士尼电影里坠着大块棉花糖般的洁白云朵一样的天。午休后毕业典礼如期开始,高三学生穿着灰白配色的枭谷制服,衣服都洗得格外干净,衬衫的白色布料如同校门口的落樱,意外地与天空辉映。

整齐列队的毕业生手里拿着毕业证书和毕业相册,年轻的脸被阳光笼罩出一层金灿灿的薄光。有人在凝神听主席台上的演讲,看校长神色肃穆地捧着文件夹一咏三叹,但大部分人都在站着打瞌睡,歪斜的身形不时一晃。

老师都在队列最前面,木兔浑水摸鱼地站在后排的赤苇旁边也没人注意。靠后的男生没人管,七嘴八舌地讲着话。前面的人扭头问赤苇:“赤苇,你爸爸妈妈给你送了什么毕业礼物?”

赤苇回答:“一台电脑。你呢?”

对方志得意满道:“除了电脑,还有手表和耳机!”

赤苇扭头看了一眼木兔,担心他觉得被冷落,善解人意地将话题引到木兔身上:“那木兔前辈呢?您好像一直没告诉过我。”

不料木兔闻言立刻垮下脸:“赤苇怎么这样!”

赤苇露出不解的神情。木兔沉默了片刻,才神色尴尬地小声嘟囔:“好吧,是一双高跟鞋。”

赤苇的表情更迷惑了。

旁边的男生终于忍不住,捂嘴狂笑起来。因为顾忌着场合,不敢笑得太放肆,憋得肩膀一抖一抖,没过几秒胸腔里陡然发出一声窒息的倒抽气音。

“你当心一点,不要笑死了!”木兔嚷嚷,“去年这个时候我兴冲冲地放学回家,谁知道爸妈背着我去外面吃烛光晚餐了,我饿着肚子等了好久,大姐和二姐才逛街回来。我问她们给我准备了什么毕业礼物,二姐想了半天才从购物袋掏出一双新买的高跟鞋,说是特意给我挑的,我要是不喜欢的话她就只好自己穿了。”

赤苇没憋住扑哧了一声,又赶紧捂住嘴,用一声清咳掩盖了过去。

“你也笑我!”木兔控诉,“赤苇变坏了。”

赤苇眨了眨眼,说:“抱歉,木兔前辈,我没有变坏。放学我可以请您吃烤肉,来弥补我的过错。”

木兔立刻被哄好了。合唱完「旅立ちの日に」,典礼基本就到了尾声。解散后大家在学校里闲逛,互相交换礼物或者拍照,木兔才发现赤苇原来这么受女生的欢迎,纪念留言板、巧克力和信封被塞了满怀。赤苇也来者不拒,一边接礼物一边彬彬有礼地道谢。木兔看着赤苇把东西叠得整整齐齐的往书包里塞,越看心里越酸溜溜的,说:“我现在就要吃烤肉,我们走吧。”

“可是还没放学……”

“赤苇别忘了我已经毕业了!我是混进来的,不赶紧走掉的话,被人发现了赶出去怎么办?”

赤苇想说,您已经在校园里游荡了一天了,也不差这几分钟。但话到嘴边还是临时转了弯:“好吧,那我们怎么出去?”

木兔抱着胳膊作思考状。几秒后突然抬手往围墙上指,提议说:“翻围墙好了!”那里栽了几株葳蕤的樱花树,前有遮挡,不容易被人发现,后面靠墙的树又枝桠粗壮,落脚点多,确实是可行的。只是赤苇没做过这种出格的行为,不知道怎么上树,只能看木兔像猴子一样抱着树干手脚并用地往上蹭,给他做示范。

木兔爬得也慢,毕竟要顾忌着不能把衣服划破,蹭了好大一会儿才勉强爬到了树枝分叉的地方,然后一手扒住树枝,翻身抬腿往上踩。枝桠扑簌簌地抖动,掉了木兔满头满脸的花瓣。木兔“呸呸”了两声,扶着树干站直身体,往围墙对面观望,高兴地回头对下面说:“我觉得不高,可以直接跳下去!”

赤苇在树下背着书包仰着脸看灰头土脸的木兔,说:“木兔前辈,放学时间到了,可以走校门了。”

话音未落,******就配合地响了。木兔卡了壳,憋了几秒没说出话来,赤苇也不吱声,就站在底下好整以暇地等待。半晌,木兔才瘪了瘪嘴,又蹲下来换了个方向,背对着赤苇顺着树干吭哧吭哧地爬了下来,自觉地张开胳膊让赤苇给他拍掉身上的花瓣和灰尘。

两人坐电车去了一家很火的烤肉店。到的时候大桌子已经被人三五扎堆地占满了,他们只好去了角落里一张二人座的小桌坐下。烤炉的温度烘得两人脸颊热腾腾的,木兔支着胳膊把肉先全部放了上去,又往蘸料盘里倒了许多辣椒粉。

“我觉得赤苇也应该尝试吃点辣的,不然以后上了大学和别人一起聚餐的时候……”说到这里,木兔忽然奇异地停住了。不过幸好以后两人还是在同一座城市,离得不算远。顿了顿,他才继续道,“到时候万一你的新朋友特别喜欢吃辣呢!”

牛肉的油脂滴到炉子里,“滋啦”一声陡然冒上来一股白烟。赤苇的脸藏匿在袅袅腾腾的烟雾中看不清表情,只能听见他一贯平静的声音:“我可以吃辣的,芥末酱就很辣。”

“确实,我怎么忘了这个!赤苇吃芥末拌各种蔬菜的时候真的很恐怖。”木兔翻了翻肉片,看颜色已经熟了,就先夹了几片,把肉放到了赤苇的盘子里。与此同时,赤苇的筷子夹着几片烤得滋滋冒油的肥牛,悬在滤网上方轻轻抖动了一下,甩掉几滴油,也伸到了木兔的盘子里。两只手臂在桌上形成了一个奇妙的交叉。

木兔嘿嘿一笑,缩回手,夹了一片自己盘子里的肉,蘸着红艳艳的辣椒粉囫囵塞进嘴里。他默默感受着辣椒给舌尖带来的快活的痛觉,心中暗忖:这是赤苇夹给我的!虽然以前和木叶他们一起吃烤肉的时候赤苇也给我夹过,但……

他走着神,没吃两口便被呛到了,偏过头剧烈地咳嗽。赤苇立刻起身过来给他拍后背,又动作迅速地把自己刚刚倒的柠檬水端了过来。

木兔咳得脸色涨红,没顾得上接。赤苇犹豫了一下,说:“杯子是新的,我没喝过。”

木兔愣了愣,仍保持着弯腰的动作没抬头,一瞬间感觉心里有点难受,闷闷的堵堵的,让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又咳了几声,眼泪也呛了出来。

3.
赤苇终于如愿以偿考入东大文学部,似乎比毕业季时更忙了。尽管在同一个城市,木兔也鲜少再见到赤苇,不过他觉得这样挺好,见不到就暂时记不起,不然总被赤苇时时占据着思绪,连打排球的手感好像都没有那么好了。

然而在木兔上课时,锻炼时,吃饭时,无论何时何地,都好像有一个背着双肩包的身影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过。有时在楼梯道的拐角,木兔无意间一瞥,仿佛就能看到赤苇穿着整洁的枭谷制服正在下楼,轮廓蒙着一圈朦胧却又细腻莹润的光亮,但当定睛再看时,一切影像又化为齑粉,蓦地消弭无踪。

木兔想起自己高三快毕业的时候,觉得能天天见到赤苇的机会屈指可数了,因此每天中午下课后都会忙不迭地往赤苇的楼层跑,打仗似的奇快无比,仅仅是为了拉赤苇一起去天台吃午饭。

那段时间赤苇班级所在的楼层搞装修,每天楼道上都有粉尘,因此中午下课前都会有人把那段路用拖把拖一下,不免留下一些水渍。木兔每次看见赤苇从后门出来,都会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朝他发射过去,然后不出赤苇所料地踩到水渍摔倒,一路滑跪到赶紧跑来扶他的赤苇脚边。不过现在,木兔却连这种犯傻的机会都不再有了。

晚上睡觉前,木兔关了灯,黑暗突至,手机屏幕的光线便骤然刺眼了起来。木兔眯起眼适应了一会儿,然后继续翻看手机相册,看见屏幕里赤苇侧脸上那层黄昏时分的薄光,还有蓬松的刘海,像有小动物的毛发般毛茸茸的触感。这是他在暑假和枭谷排球部早已各奔前程的大家最后一次聚餐时拍的。镜头过度曝光,让赤苇定格为一张照片后显得十分虚幻,如同木兔迄今为止不长的生命中偷偷做过的一场大梦。

半晌,木兔猛地坐起身,按亮了床头的小台灯,下床在书桌抽屉里翻出一个本子,仿佛高中每次期末考试前听赤苇的话好好复习那样,坐在桌前趴低身子,一笔一划地写了起来:赤苇身上好像有光耶。

4.
木兔二十岁成年那天,体大排球部为他组织了一场聚会。成年了当然要喝酒,在这些心智还是半大孩子的人眼里,喝酒是一个男人迈向成熟的标志。不过木兔以前没喝过,才两杯生啤下去就隐隐上了头。

KTV的激光灯将座中的人脸映照得斑斓诡谲,排球部的前辈们还吆喝着给他递酒。杯里是鸡尾酒,酒液混成各种颜色分了几层,如同迸射进清水里的墨汁一样伸出丝丝缕缕的线条。木兔以前看前辈喝过,知道这种鸡尾酒是掺了好几种的,每种度数应该都不低,他要是真喝了估计就站不起来了。

已经进入血液的酒精在大脑中挥发出令人神志模糊的蒸汽。木兔稀里糊涂地接了,一杯混合鸡尾酒下肚后,他就感觉胃里灼得厉害。半晌,有女生过来问他是不是不舒服。他平时太过活跃,一闷下来难怪别人纳闷。木兔仰起脸冲人傻笑,但眼神已经有点懵了,勉强认出面前的女生是排球部的女经理伊藤。

伊藤瞥见桌上的空酒杯,说:“你还是拜托你朋友送你回家吧,好好休息哦。”

木兔乖乖点头,掏出手机点开line。木叶最近在外地,自然指望不上他。剩下的大学同学只是上课才会见到,感情不算太深,大半夜的也实在不好意思麻烦别人。木兔的手指在屏幕上划拉了几下,最后点开了和赤苇的对话框。上一条信息还是在两个月以前,没想到他们已经这么久都没联系了。

消息发出去,对面竟然秒回了一个“好”。木兔坐在沙发上等了半小时,终于等到赤苇回消息说他到了,于是起身跟大家道别,微微踉跄着走了出去。

夜空迷蒙,月色被云层遮得严实,天气有些阴沉,是要下雨的征兆。果然,出租车抵达木兔租住的地方后,天空就飘起了细密的雨丝。木兔被湿冷的夜风一吹,酒劲便翻涌了上来,晕晕乎乎的看不清路了。

赤苇一只手搀着木兔,另一只手搭在木兔的额头上为他挡雨,其实作用聊胜于无,还是飘了木兔一脸的水。两人下了电梯走到木兔家门口,赤苇问他要钥匙开门,木兔耍赖地捂住裤兜不让赤苇拿,嘴里嘟嘟囔囔地说不许摸我。

楼道阒寂,木兔一嗓子出来还带了隐约的回音。赤苇当他是撒酒疯,叹了口气就去掰他的手。木兔后背撞上墙面,像一条鱼一样滑坐到地上,对装着钥匙的裤兜严防死守。赤苇不跟他胡闹,就由着他赖在地上不起来,自己蹲下来,让视线与木兔齐平,看着木兔被酒劲冲成酡红的颧骨和挂着亮晶晶水珠的垂下来的几绺发丝。

木兔被赤苇默不作声地盯了一会儿,脑子里一团浆糊更加反应不过来,半晌过去,终于下定决心似的松开手,说:“如果是赤苇的话……实在想摸就摸吧!”

赤苇说:“我不摸你。”

“为什么?”木兔问,“我胸肌变大了,很好摸的。”

“我们现在要回家,进屋子要先用钥匙开门。木兔前辈,请把钥匙给我。”

“钥匙……”木兔含混地重复了一遍,然后听话地从裤兜里掏出钥匙递给赤苇,“给你了以后你要记得再给我配一把,不然我就回不了家了。”

赤苇抿了抿嘴,顺着他说好,然后开了门,半搂半抱地把木兔扶进屋里,安置在沙发上躺好。木兔的个头长得很快,在高中的时候还和赤苇相差无几,现在大概还有肌肉量的加成,两人已经能一眼看出差距了,赤苇感觉自己好像扛了一床厚实的大棉被。

木兔歪头倚住靠背,挪了挪身子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些,看着赤苇进了厨房。赤苇穿了一件棕色的长风衣,整个人瘦瘦高高的,和高中的时候风格似乎不太一样了,有点像……像大人了。木兔闭上眼揉了揉鼻子,没忍住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打完觉得有点眼冒金星,迷迷糊糊间,他看见赤苇端了一杯牛奶出来,把杯子放到茶几上,说:“我把牛奶加热了一下,加了香蕉和麦片,听说可以醒酒。”

木兔只感到莫名困倦,连眼皮都有点睁不开了,然而头脑却又介于恍惚与清醒之间,就连自己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睡着了还是醒着。他横躺在沙发上,用手背盖住眼睛,强打着精神拖长声音说:“知道啦。”

等了几秒,赤苇的声音又响起来:“那我走了。”

木兔胡乱点了点头。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与混沌中,木兔感到自己身上被盖上了什么,然后又有个温热柔软的东西很轻地印在了自己的嘴唇上。他咂吧了一下嘴,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沙发靠背。再然后就是门被小心关上的声音,一声几不可查的“咔嚓”,仿若一声微弱的叹息。

木兔睡得天昏地暗。他梦见赤苇毕业那天他带赤苇翻学校的围墙,从枭谷的樱花树爬上墙头后往外面跳,结果跨出去时竟发现下面不知何时变成了万丈悬崖,他一脚踏空,直接惊慌失措地掉了下去。木兔浑身一激灵,霎时间惊醒坐起身来,这才看到自己身上盖着的是赤苇的风衣,被他的动作掀掉了。木兔捡起来抖了抖搭在一边,然后拿过茶几上的牛奶燕麦粥喝了一口,发现已经凉透了。

就这么让赤苇走了……木兔有点懊恼地抓了抓头发,又感觉自己腹中空空,饿得慌,便起身泡了一碗泡面吃。面泡好了,才发现叉子被他压在面饼底下了。他恍惚了一下,突然觉得自己似乎一直在重复犯类似的错误,当时看着没多重大,等发现时已经错过了很多很多。

木兔去厨房又拿了一双筷子,把碗底的叉子夹了出来。他之前倒调料包的时候一不小心全倒了进去,现在吃了一口,觉得味道太重,不好吃,不如在森然高校合宿的时候赤苇半夜偷偷给他加餐煮的乌冬面。

他食之无味地咀嚼着,听到窗外哗哗的水声,突然想起来外面好像一直在下雨,于是连忙跑去窗台看。雨已经很大了,砸在窗户上噼里啪啦的,玻璃被欹斜的雨点划出了一道道透明的水痕。

赤苇没带伞。木兔想,那他该怎么回去?打车需要走到马路上,离这幢公寓楼还有一段不短的距离,夜这么深大概也要等很久,天气降温了,淋湿后肯定会生病的。

想到这儿,木兔也顾不得吃东西了,拿出手机给赤苇拨电话。响了两秒对面就接通了,然而木兔拨得太匆忙,赤苇又接得太快,木兔对着听筒张了张嘴,一下子居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赤苇也没出声,一时间,木兔只能听到对面不甚分明的呼吸声。

不知过久多久,还是赤苇率先开口,问:“木兔前辈,发生什么事了吗?”他的声音被电流包裹得略微失真。

木兔这才回过神来,问:“你到家了吗?”

赤苇安静了两秒,像是在权衡什么,才回答道:“没有。”

木兔说话间已经踱步到了玄关。他刚想再说些什么,恍然感觉这一声“没有”竟仿佛带了一声隐约的叠音,像是手机与门口有两个声音同时发出。

一个毫无根据却愈发笃定的猜测浮上心头。木兔立刻打开门,正看到赤苇在门口,靠着墙坐在地上。听到门开的声响,赤苇蓦地抬头看了过来,两人的目光有如实质,穿透空气中潮湿沉闷的水汽与起伏旋转的尘埃直直地交汇。

木兔愣了愣,才迟疑着开口问道:“赤苇怎么坐在这儿啊……”

赤苇仰着头看他,说:“本来要走的,但想了想还是担心您醒了以后会有事叫我。”话说了一半就戛然而止,明明没有后文,但木兔却在心里把后面的话自动补全了——这样你万一有不舒服的话,一打电话我就会来,推开门我就在这里。

人们总能轻而易举地体会到书中人内心的波涛汹涌,却总也看不清身边人的欲言又止。但木兔觉得自己很聪明,说不定除了排球,在心理学方面也是个天才,他好像已经可以读懂赤苇未尽的话了。

于是木兔趿拉着拖鞋走到赤苇面前,像刚回家的时候赤苇对待耍酒疯的自己那样,蹲下来,也让自己的视线高度与赤苇平齐,因为这样看上去很亲密。他看到赤苇脱掉风衣后里面的米色羊毛衫,柔软的纤维沾了细小的雨珠,在楼道灯的折射下亮晶晶地闪烁。赤苇身上好像真的有光。

赤苇看了木兔几秒,忽然抬起一只手,朝他伸了过去。木兔看着赤苇的手越来越靠近自己的脸颊,修长的五指在视野里逐渐放大,两眼一眨都不敢眨,生怕一闭眼就会错过什么。他几乎以为赤苇要捧住他的脸了;他几乎以为赤苇马上就要亲他了。

可赤苇只是轻而又轻地捋了一下已经垂到木兔眼角的一绺碎发,把它捋到了木兔的头顶。然后他缩回手,轻声道:“木兔前辈,头发乱了喔。”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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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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