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赤】阵雨

赤苇京治在毕业典礼那天冷静而强硬地拒绝了男孩女孩们向木兔光太郎索要纽扣的要求，木兔少见地被他挡在身后，仍然笑得很开心，显然并不介意赤苇的逾矩，反而更想知道赤苇这样做的理由。
“木兔前辈没有那么多纽扣可以送给他们吧。”赤苇如此回答，并没有抬头。
他的语气一如每次应对木兔的提问时那样沉稳，只是木兔没有看到他闪着光的绿色眼睛，这让这句解释的可信度大打折扣，但他并不在意——或者说，他并不在意自己是否有那么多“纽扣”能跟陌生的追随者们分享。
“你说的有道理，”木兔有别的在意的事，“可是赤苇，作为枭谷的王牌，如果在毕业的时候没有送出第二颗纽扣的话，也太逊了吧？！”
“王牌的身份并不会因为一颗纽扣就打折扣的，木兔前辈。你在赛场上的光芒已经足够让人激动了。”赤苇松了一口气，抬起头来安慰貌似正急于炫耀羽毛的猫头鹰。
他一向深谙此道，驾轻就熟地带走了木兔对纽扣的注意力，把真正的、非这样做不可的理由掩埋在冰川之下。
三年级生离校那天的晚上，赤苇和木兔跟排球部的其他人挥手告别，在岔路口罕见地沉默下来。队员们谈话的声音逐渐远去，木兔垂着头站在原地******，直到赤苇向右转弯时才一下子惊醒。
“赤苇，你走错方向了！”他叫住赤苇，“你家在左边。”
赤苇好像是叹了口气——但在木兔的视线里并不明显，然后很快地转身冲木兔伸出手：“今天突然想送木兔前辈回家，可以吗？”
“啊？”木兔有些惊讶，立刻开心地接受了，“当然可以！走吧走吧，让王牌来照亮赤苇的路！嘿嘿嘿！”
赤苇稍稍松开了揪紧书包带的手指，伸出的手被落后两步的木兔果断地抓住，带着他继续向前。
当然，他们并没有手牵着手走这程回家的夜路。赤苇松开手，听木兔兴奋地说着黑狼队的队员配置，把刚刚牵过的手放进衣兜里保存温度。
“所以啊赤苇，没想到以前打得你死我活的这群家伙居然会成为队友！真是神奇啊——你说，那个宫侑不会跟佐久早打起来吧？”木兔背过身面朝赤苇，比划出有些夸张的手势。
“的确十分罕见，向导的存在对比赛应该也是件好事，至少在战术制定方面。”
“果然你也这样觉得吧？！原本觉醒哨兵向导天赋的就是少数人，黑狼队居然能刚好凑齐这种配置！”和平时别无二致的肯定答复仍然让木兔愉快，他勾手搭在赤苇的肩膀上，有些大的力道让赤苇身子倾斜。
“注意看路，木兔前辈。”
木兔从来不会在赤苇面前收敛哨兵的气息，他们足够熟悉对方，球场上每一次默契的配合都暗藏着精神触丝千百次的纠缠。哨兵向导间的关系如他们这样近，精神壁垒已经近乎于不存在，他们的精神域几乎完全向对方敞开——至少木兔是这样认为的。
他们沿着有些昏暗的街灯走向木兔家的宅邸，随便地聊着排球、升学和枭谷门口的章鱼烧店，赤苇恰如往常地对木兔兴奋的话语一一作答，直到木兔家前的最后一个路口。
“木兔前辈。”赤苇打断了正专心担忧着大学排球队能不能像枭谷一样拥有两位可靠的美少女经理的木兔。
“怎么了赤苇？”木兔仍然保持着思考的姿势，并没有被打断的不快，“啊！前面就是我家，赤苇送到这里就可以了！今天也很感谢赤苇！”
“有件事我实在非常在意，觉得今天不说出来的话，以后都会非常遗憾的。”
赤苇转过身，直直站在木兔面前，墨绿色的眼睛在黑暗里看不出光亮。
“啊？哦……哦！好！赤苇你说！”我们家二传很少露出这么严肃的表情啊，木兔这么想着，虽然赤苇平时看起来也非常正经就是了。
“今天过后，我作为木兔前辈的二传手也就告一段落了。”
“哎？为什么？”木兔的反应非常激烈。
“答案很明显吧，因为木兔前辈要毕业了啊。”
“这和赤苇继续给我托球不冲突吧！即便退部我也肯定每天都到体育馆来啊！”真是颇具木兔风格的理所当然啊，对于退部之后还要占用场地这件事。
“不是的。”赤苇的语气很坚定，“不仅如此，我作为前辈的临时向导，也是时候终止这一关系了。”
“哎？！”木兔受到新的冲击，猫头鹰的眼睛瞪得很大，“不——要——啊！赤苇！”
“我和你的匹配度不够高吗？还是说我的精神力不够强，让你感到辛苦了？！总不会是——”木兔的语气逐渐陷入绝望，“总不会是你找到了喜欢的哨兵，要跟他终身结合吧！”
“没有的事！”赤苇有些急切地立刻否定了木兔的问话，但这并没有能够缓解木兔陷入绝望的情绪，他有些垂头丧气地盯着赤苇的鼻尖，金色的瞳孔在夜色里暗淡无光，看起来像是被抛弃了的家养猫头鹰。
对鸮鸟来说，经历过安静的小黑屋的驯养，它已然与接纳自己的人类产生了不可置疑的亲密关系。赤苇在此刻突然宣布“断联”，让木兔这只已经被驯养的长耳鸮感到无所适从。
“木兔前辈。”赤苇伸出手搭在木兔的肩膀上，他正在成长的肩背肌肉透过布料把热量传递到赤苇的掌心，“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你明白的，不是吗？”
“你可以找到更加优秀的搭档——比如向导评级达到S的二传选手。”
用两年的时间成为木兔前辈出生的新手村中还算重要的一个NPC，在有限的时间里、用自己有限的才能为他提供助力——不论是练习各种球路的扣球也好、学着控制情绪也好——都是木兔成为照亮更多人的明星之前必须点亮的技能点。当这样的时间过去，新手村会被刷新，崭新的地图铺陈在勇者的面前，赤苇作为数据恒定的NPC理所当然要与他挥手告别。
而过去是一种牵绊，藕断丝连的支持只会慢慢转变为对勇者的拖累和消耗。因此，已经圆满完成任务的自己，和不再能从自己这里汲取养分的勇者，必须斩断过往，才能毫无负累地遇见新的NPC或是真正的玩家队友，结成更加牢不可破的同盟。
木兔似乎听懂了赤苇的话，但其中暗藏的很多看法让他下意识地想要抗拒：“不……赤苇，我觉得不对。”
“我是想要做一个普通的王牌没错，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意味着要有别的向导吧？”他抬起头，希望获得赤苇的肯定。
“但是前辈也知道，比赛中哨兵和向导的配合非常重要。”
“是很重要啊！但是遇见新的向导、打出其他人给我托的球，并不代表必须放弃我们的关系吧？”
“电视剧里面那些超——厉害的哨兵和向导不是会换很多搭档，能跟各种人一起执行任务吗？”
木兔绞尽脑汁想着拒绝的理由，但赤苇似乎完全不为所动。
“总而言之，”赤苇耐心告罄，给二人的关系下了最后通牒，“到此为止吧，木兔前辈。”
他果断地转身往背光处走。夜色凉如秋天的阵雨，落在他眼角前已经******燥的空气蒸干。
木兔被留在路灯下，眼神呆愣愣地，仿佛大脑CPU过载，漫长的沉默过后，他咂摸出一丝名为委屈的味道。

早晨终于下定决心给手机开机的时候，赤苇仍然沉浸在熬大夜造成的晕眩当中，眼圈红着，像哭过很久。
他的确会在比赛折戟时无法控制地落泪，那些时刻充满了不甘和遗憾，但就在他终于决定放手的此刻，眼眶仿佛被白沙吸走了全部的水分，并没有任何想哭的冲动。
只是睁眼到天明。
他早就想过这一天的来临，他会心满意足地从他的明星身侧退场，带着被照亮的世界和前路，把心脏中跳动最为激烈和狂热的那部分永远寄存在明星周遭的光晕中。这种情绪无比理智和坚定，他当然有不舍，但不会因此而动摇，毕竟决定这一天到来的，也不过是擅自拒绝了纽扣邀请的那一瞬间浮现在赤苇脑中的一句轻飘飘的话而已。
“啊，好像就是今天了。”
但他的明星似乎非常排斥这个自说自话的决定，从开机后塞满通知栏的LINE消息提醒就可以看出来。
赤苇近乎麻木地翻着一晚上木兔发来的消息，终于感受到自己十几年来从未有过的任性决定给对方带来了多么大的困扰。他从来没有看到过木兔使用这么多的问号和感叹号，发消息的语气也从最初的震惊不解，到最后的小心翼翼。
“赤苇，如果是我哪里惹你生气了的话，请一定要说哦！”
而且从发消息的时间来看，向来以最健康的作息要求自己的木兔前辈竟然也几乎整晚没睡。
唔，我有那么重要吗？赤苇迟钝地想。
太久没有操作的手机屏幕已经暗了下去，赤苇的父母都不在家，屋子里安静得不像话，他靠在床头，枭谷的5号队服就挂在床的对面，白色的墙壁看起来空空荡荡。
LINE也像赤苇的房间一样安静。他缓慢地眨眼，在听到特别消息提示的时候感受到心脏重新跳动。
“赤苇，快下来，请你吃早饭！”
对话框的彼端是木兔光太郎。

木兔难得安静地咬着鲷鱼烧走在赤苇左侧，眼神飘忽。赤苇有些低气压，显然也是打不起精神的样子。
他们两个相处的时间里，这样的沉默绝对没有超过过一分钟。
“木兔前辈，”红灯又一次挡住两人前行的脚步，赤苇率先开口，“你想对我说什么？”
被点名的毕业生一下子挺直身板，一口吞下剩下的鲷鱼烧，眉毛都在跟着努力。
“如果你一定要结束我们的‘关系’的话，啊不过其实我没明白你所说的‘关系’指的是什么哎！朋友？好像不对……赤苇和木叶小见他们不一样哦！”
“……什么？”赤苇第一次怀疑自己的听力。
“就是！哎呀！”木兔抓乱了自己的头发，耳侧飞红。
“如果一定要结束我们的关系的话我的提议是开展一段新的关系比如试着和我成为恋人你觉得怎么样？”
赤苇艰难地辨认着木兔的话，逐渐睁大了眼睛。
“啊，木兔前辈，没有吃螺丝真是了不起啊。”赤苇下意识地说。
“赤苇，要吐槽稍等五分钟哦。”
“星星也可以是你的星星。”木兔说，“现在不是很流行那种，为新发现的星星命名吗？似乎还有证书可以拿。”
“是有这么回事没错……”赤苇感到有些缺氧，只能下意识地回答。
“你看，我不是被你发现的吗——作为星星，什么的。”木兔罕见地有些害羞，“所以我就是你的星星啦，快来给你的星星起个名字吧！”
赤苇看着木兔期待的神情，思路几乎要被他带着走。
“不是这样的，木兔前辈。‘发现’你的人并不是我。”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修剪平滑的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
“赤苇不要再拒绝我了嘛！”木兔有些着急，脸颊染上红色，“咳咳，总而言之，由于赤苇拒绝了为星星命名的邀请，我决定自主命名！”
“唔，你觉得就叫赤苇的星星怎么样？应该不会太简单吧？不过我没有赤苇那么好的文采哦，简单也有简单的好处吧！”
“等、等等，前辈完全是在自说自话吧……”赤苇耳尖通红，原本强硬的、厚如坚冰的壁垒即将融化成一滩水。两年过去，他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在拒绝木兔光太郎这件事上毫无长进。
“那么现在，赤苇的星星决定要亲吻你了哦。”

昨夜的阵雨过后，月亮重新攀升回云层之上，长庚星的光跨越四千万公里照亮天幕，木兔光太郎决心成为赤苇京治一个人的星星。
尽管他还没有独占一颗恒星的能力，但如果这是星星的心愿，那么学着向他索取似乎也不是一件坏事……吧。
总之群星浩瀚，而他已经遇到最亮的那一颗。
闭上眼睛接受木兔的亲吻时，赤苇京治这样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