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赤】单相思8

  近来木兔的约会很专心,专心到令佐佐木感到不安。

  她说不上这种不安从何而生的,只是当木兔很专注地看着她时,有种涣散的集中,像是方向在这边,但焦点有无数个,看着她,又像在关注其他事情,证据就是她叫了看着自己的木兔好几声,对方也没反应过来,眼睛也没眨,很显然是在出神。

  木兔的生活规律太好掌握了,早上几点起床,几点给她发早安,几点到学校晨练,何时下课、社团活动,然后到校门,他像个不需要核对的时间表,在做时间表上的某件事,就证明此刻是什么时间,这种全数掌握在手中的感觉理应安心,但佐佐木并没有感觉到,比起露水停在花朵中心的宁静,更像砍断源头、堵死出口的死水。

  期末要到的时候,社团活动暂停两周,佐佐木有大量的时间陪木兔一起面对木兔落下的课业,两人在图书馆的单间落座,佐佐木给木兔讲题时,木兔再次用专注得用力过头的眼神看着纸面,她停下演算的动作,指尖在稿纸上点了点,木兔没醒,她又翻过收,扣了扣桌面,木兔问她怎么了。

  “你在发呆。”佐佐木说,有些担忧地看着他,“你在想什么?”

  她拥有了一个理想中的男友,按她的要求做到最好,可即便做得再好,她也总是无法用自己的思路揣摩男友的思路,她不知道此刻的木兔坐在她的对面,究竟在为什么发呆。

  木兔眨眨眼,放空的感觉骤然消失,他握着笔,笔尖碰到雪白的纸面,如同去年冬天下的最大的一场雪,笔迹一点一点的,断断续续,是并排的脚印,也是墨一般的头发,和沉着的眼睛。

  那时人行道边的大树叶子几乎掉光了,剩下几片枯黄的叶子挣扎着抓着枝干,风一吹,雪压下来,叶子便被埋进了积雪里。木兔冻得鼻尖通红,缩着脖子,即使火力旺也扛不住突然袭击的降温,他抱着胳膊,身侧的赤苇把围巾给他,不忘数落他不长记性。

  围巾有薰衣草的香味,很暖和,还带着他人的体温,木兔简单地绕了两圈,又问赤苇怎么办,冷不冷,赤苇说自己不像木兔,穿得很多,如今想来也是在撒谎,料定了木兔会百分之百地相信他。

  后来他们一起去便利店买了关东煮,抱在手里,边走边吃,木兔被烫到,舌尖失去感觉,赤苇应该是笑话他了,木兔很丢分,非要从赤苇手里的那份抢走一个丸子。

  也许是空调太低了,他掉进了冬天的回忆里。

  “光太郎?”

  佐佐木再叫他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又在胡思乱想。

  他抬起头,背靠在椅背上,椅子被撞得移动了,他抓着桌沿,看见稿纸上的手,道:“我在想你的手。”

  “手?”

  “恩,因为很好看。”他诚实地称赞道,同时感觉那双手还差了些什么,他恍惚着,觉得画面很熟悉,同样的位置,不同的课本,一双他很喜欢的手正握着笔,左手手腕上戴着腕表,秒针匀速向前推动,他抱怨时间过得太慢,而对面的人只是无情地叫他继续做讨人厌的题目。

  赤苇京治出现的频率太高了。越是提醒自己不该让第三个人参与到恋爱之中,第三个人的影子就越是挥之不去,过往的记忆纷至沓来,令他想离开熟悉的自习室,不是为了逃离难题,而是为了逃离记忆。

 

  整整半个月,木兔都痛不欲生,落下的课业堆积成山,是不能靠感觉就得分的项目,为了够及格线,只能抓着头发死记硬背,佐佐木在最难过的时候都没想过要和木兔分手,在辅导木兔学习的过程中却想了三次。

  两个人都异常痛苦,木兔记不住写了三遍的题目,佐佐木找不到适合木兔学习的方法,心里也不想求助于低年级的赤苇京治,从辈分和身份来说都不想。然而到了最后一周时,二人不得不找到赤苇寻求帮助,佐佐木的脾气已经足够温和,说的最重的话是:“请你拯救一下这个笨蛋。”

  于是辅导的任务最终落到了二年级的赤苇身上。

  还是同一个单间,坐在木兔对面的人换了,赤苇穿着洗涤干净的夏季衬衫,左手手腕上的腕表没换,他们共处的时间不长,直到学期末都走完了,木兔发觉赤苇的头发比之前长长了一些。

  刚落座,赤苇把空调的温度调高,维持在27度,木兔想再调低些,手还没够着遥控器,遥控器便被赤苇拿得更远了。他用不甘心的眼神看了眼低头在背包里翻找的赤苇,手指立起来,在桌上像小人儿走路似地偷偷移动,靠近遥控器时,赤苇头也不抬地把遥控器收走了。

  “赤苇。”木兔用拳头碰了碰桌面。

  “太低会感冒。”赤苇说,在这方面从不妥协木兔。

  “我之前都开25度。”木兔看了眼空调的数字,连扫风都是最低档。

  赤苇才抬起头来,不说话,只是看着他,木兔被他看得不自在,稍稍坐直了,赤苇却不再看他了,说:“那么请挑我不在的时候。”说完,似乎意识到自己在意气用事,把从包里取出来的笔记本推到木兔面前,换了话题,“这是针对木兔前辈做的笔记,就算想死也请把它背下来。”

  “什么想死啦!”木兔插话。

  笔记本是新的,内容也是新整理的,前几页的边角微微卷起,像被翻了很多页,右上角标了计划进度,共两行,第一行的划掉了,下面那行是新加上的。

  “为什么要改成这么紧张的计划啊赤苇?”木兔抱着笔记,霎时趴在桌上,抬起本子从底下偷看赤苇,后者正在开眼镜盒取眼镜,听他这么说,先是停了动作,后把眼镜盒盖上,将他手里的笔记本抽走,低声道,“因为时间过了,不适用了。”

  “啊?”

  “没什么。”

  赤苇替他展开课本和练习题,熟练地翻过几页,握着黑色中性笔,从头开始讲解,腕表的时间不断推动,指针走了一圈又一圈,两人停下来休息时时针已经勤勤恳恳转了两圈,木兔头一次发现原来这块手表的时间这么快。

  到了后半段,木兔的注意力不再能集中了,一会看看窗外,一会咬着笔帽研究课本插画,赤苇把他的涂鸦没收,换了新的稿纸,木兔惨兮兮地丢了笔,下巴放在桌面上,叫赤苇,又忽然来了精神,问:“我们偷偷溜去打球吧?怎么样?”

  “我都很久没碰球了。”

  “你在家里一直在打球吧。”赤苇在同一张桌上看书,眼镜靠在鼻梁上,没有看木兔,木兔放肆地观察他读书的模样,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

  他的语气太夸张了,赤苇的伪装无法再进行下去,嘴角提了提,看了他一眼,没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说:“我知道。”

  木兔一时忘记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

 

  赤苇立场很坚定,理智到无情,木兔最终没能溜出去打球,到了下午,佐佐木从其他自习室赶过来,赤苇便自觉地收完东西,告知佐佐木进度和下午的任务,两人交接完监督工作,赤苇就先走了,木兔的目光跟着他出去了,注意力再也没回来过。

  “你想和赤苇一起走吗?”佐佐木问他,问完又觉得自己在给自己添堵,她被疑心扰得心烦,强迫不想两人在做什么,越想越心灰意冷,还是不放心,宁可来看看,好歹抵消那些消耗心神的担忧。

  “做练习好烦。”木兔说。

  佐佐木心里一松,为这个不够正面的回答,也为了这个和她所担心的不一样的回答。

  木兔撑着头,认命地往下做,佐佐木收拾桌上的稿纸,条理清晰、字迹工整的是赤苇写的;涂涂改改、字迹乱飞的是木兔写的,她看着木兔反复修改的稿纸,笑了笑,把用过的纸张放到一边,去收下一张,这张很空,没有漂亮的笔迹,所以该是木兔的,她看了眼,目光停顿。

  底下有一张涂鸦,模样是个人,短发,姿势奇怪——大概归功于木兔的画工,这个人戴着眼镜,左手手腕处还涂了黑黑的一小片,是木兔的乱涂乱画。

  佐佐木忽然有种不是很好的预感,她紧皱眉头,努力在记忆里思考,纸张在手中被抓紧,边角变皱,想起就在刚才发生的事。

  今天的赤苇戴了眼镜。

  手腕处黑黑的一小片不是乱涂乱画,是一块手表。

  她感觉很冷,抬头看空调的度数,却不是25度,是27度。

  佐佐木一度安慰自己不要想太多,人都会有一些特别的朋友,可能是同性,要么是异性,木兔也有这样的朋友,他们关系密切,认识彼此的时间比认识她要长,或者人在面对恋爱对象时会展现出另外的样子,反倒在熟悉的人面前更容易放松,所以即使赤苇的存在稍稍特殊,她也努力地把赤苇归于“木兔朋友”的类别;即使隐约有某些不安的想法,她也不愿将赤苇再往朋友的边界外推,推到其他类别中。

  也许会是“喜欢的人”那一类,只是木兔还没发现,恰巧人类的喜欢都是卑鄙的,只要她也假装看不见,赤苇就永远是木兔的朋友,她拥有木兔的时间还能久一点。

  她把纸张对折,再对折,压在了废纸的最下方,只有她一人知道的地方。

  她想,仅仅是一张涂鸦而已,说明不了什么。

  但是——她扶着额头,好像回到了木兔哭诉的夜晚——那些她教不会木兔的地方,那些她做不到、给不了的,那些赤苇都能给木兔的,那些木兔只看到的、记住的,又要怎么算呢。

  可能赤苇就是比她更适合木兔光太郎。

  可能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剩下的几天,佐佐木都没来过自习室,木兔问她复习进度如何,佐佐木说绝对能安心过暑假,木兔对着手机哀嚎半天,赌气说:“我也可以!”佐佐木笑着问是吗,然后结束了对话,各自去学习了。

  木兔对于赤苇提前学会三年级的知识很倾佩,说自己哪怕投胎重新来过也不可能做到。

  “但是打球这方面算是天才吧。”赤苇一边检查他的答案,一边说道。

  “什么叫‘算是’啊,”赤苇的夸奖好像多一分都难得,木兔看他在自己的答案上画了个圈,美滋滋笑起来,也说了些好话,“那赤苇是头脑天才。”

  “多谢夸奖。”赤苇将改好的练习还给木兔,笔和手跟过来,给对方讲错题。

  木兔听着他说话,看着腕表和练习上的圈和勾,突然打断道:“那你想好之后要去哪里了吗?”

  赤苇停下讲解,这个问题说问得太早,也不早;说问得太晚,也还有很多时间,他从教练那儿听说过有职业球队已经开始向木兔递出橄榄枝,但还未确定,木兔去向也未明,他便含糊道:“还没确定。”

  “哦,”木兔再度低下头,写了两个字,又停下来,问,“那你之后,要不要和我去同一个地方?”

  这个问题不好答,类似一些比较正式的承诺,赤苇不能随口答应,何况就算答应了,不到最后也说不准。

  而且,“为什么?”赤苇问。

  木兔反问他:“你不想和我一起吗?”

  有很多话能不假思索便出口,不负责任地说完,轻飘飘地忘记,不考虑其他人和其他事。千万句模糊的、惹人遐想、最后徒增失望的话,潜台词连说出口的人自己也没有意识到。

  与其把难题丢给对方,又给不了相应的回答;与其说得天花乱坠,还不如一句简简单单的“我喜欢你,所以想和你在一起”。

  我不想。赤苇说,在心里说给自己和木兔,说了千千万万次。

  “我想。”但理智如赤苇,也会为了美梦一场而草率鲁莽。

 

  半真半假地说出“我想”以后,赤苇立刻就后悔了。

  木已成舟,很多事并非他自己能左右的,就算他们渴望的东西一致,不到最后都不能说能得到同样的结果。

  他也没有想好未来要去哪里,是去哪座城市、在哪里定居,都没有想好,如果维持现状,选择木兔不在的城市也许更好。

  离得越远越好,木兔可能会不习惯,一开始还会来找他,向他倾诉麻烦,就像迫在眉睫的期末考试一样,想到他在便来求助,可倘若他不在,木兔也迟早能解决,当两人的距离无法短时间内缩短,木兔不得不熟悉没有他的生活,渐渐地,他们就作了没有招呼的告别。

  这是他现在能想到的唯一的结局。

  不过为了让它听上去值得期待,他还是给坏的结局裹上了一层糖衣,悬在木兔眼前,鼓励木兔向前走。

  在桌前整理笔记的时候,赤苇想,这是最后一次了。

  木兔的确在向前走,从未往回看过,很多话、很多事、很多心思和秘密,包括赤苇就留在后面,随着短暂的夏天过去,和落叶一起褪色,成为某断记忆中的书签,偶尔想起来的时候才会提起来,说“很久以前”。

  而木兔就应该闪闪发光,一直、一直地往前迈步。

  时间这个东西,有人觉得很长,有人觉得很短,赤苇与木兔交集的时间仅仅两年,失去木兔的时间却能长达一个世纪,甚至直至他们都化为宇宙中的某种物质。

  手里的笔很久没动,木兔撑着身子,越过桌面靠近他,叫他的名字,问:“你在写什么?”

  “恩?”他抬起头,木兔上半身的幅度太大了,两人的鼻尖撞到,四目相对,在极近的距离也没感受到彼此的呼吸,木兔的脸涨红,可能是因为憋太久,也可能是别的原因,赤苇没说话,他怕一旦开口,秘密就会从相触的唇瓣里溜走,被木兔发现。

  木兔倏地坐回去,后背狠狠地撞上了椅子,力气太大,失去平衡,后翻着摔到了地上,桌上的稿纸乱飞,洋洋洒洒地下落。

  赤苇绕过桌子去看他,木兔被稿纸潦草地盖在地上,脸颊的颜色和稿纸的白像今年春天他们错过的樱花,赤苇朝他走近些,伸出手,道:“还好吗?”

  “不好,”木兔握住伸到自己面前的手,头歪了歪,像纪录片里观察到的正在思考的动物,他的表情有些困惑,随后手指和手臂一同施力,拖着赤苇带到自己的身前,他的位置太低,后者重心不稳,跟着向下栽,手掌触及到一丝温暖和高频率的敲击,他被拉着坐在地上,一手放在木兔的胸前,一手用来撑着地板,两人的距离只比木兔摔倒前稍稍多一些,这次木兔呼吸了,也开口了,手掌紧紧压着赤苇的手,道,“我好像要死了。”

  木兔抿了抿嘴唇,他的心脏仿佛要挣脱与其他相连的器官,冲出外层皮肤的保护,******裸地跳出来,为不善言辞的他辩解。

  “不会这么轻易地死掉的。”赤苇说,“请不要乱讲。”

  “但是我感觉它快掉出来了。”他说着,还按着对方的手再压了压,“是不是?”

  “怎么搞的?”他有些着急地问,脑袋动了动,离赤苇更近了。

  赤苇向后退了些,手被压得很实,逐渐和手心下的温度融化在一起,他不看木兔,看着地上乱糟糟的、与此刻的他的心境十分相似的稿纸,不知道怎么跟木兔解释,便用尚且自由的那只手抓起木兔的手腕,学着对方放在自己的胸膛前,说:“不会的,”说话时,胸腔的震动微小,木兔的手指动了动,赤苇又说,“我和你是一样的。”

  木兔露出惊恐的表情,他握紧赤苇的手,慌张地说:“赤苇也要死掉了啊!”

  “在说什么呢。”赤苇笑起来,紧张的氛围荡然无存,他松开手,木兔的手依然放在他的胸前,他用单手把周围的稿纸捡起来,叠放在一起,递给木兔,后者自然而然地接过,赤苇的双手重获自由,他站起来,提醒木兔,“如果还活着的话,请继续起来做练习,还有两天就要考试了请不要松懈。”

  木兔于是哀嚎起来:“那我死掉了。”

  赤苇笑着,就站在木兔的身边,笑容很淡,但木兔看得一清二楚,他抱着稿纸,隔着稿纸感受左胸前的心跳,才恢复了不到几秒钟,再次病态地加速,令他怀疑自己真的会因为心率过速而死掉。

  分明是他的脏器,掌控它的人却是赤苇。木兔不解地从地上站起身,拍掉身上的灰尘,赤苇已经回到了座位上,低着头,把手里的书本翻过一页,木兔跟着坐下了,没心思做题目,盯着赤苇看,看了会儿,他才发现赤苇不知何时换了书,和手边的笔记不相配。

  “还觉得会死掉吗?”赤苇抬起头,问木兔,目光很平静,眼睛像透彻的湖水,木兔愣了愣,赤苇合上书本,用笔尖点了点桌面。

  “啊,恩,”木兔摇头,然后点点头,“本来不会,”他把稿纸全都放到桌上,“现在好像又会了。”

  “那休息一会吧。”赤苇松了口,笔在手指尖转了两圈,角度没把控好,落到桌上,滚了滚,被木兔抓到,拿走了。

  他握着笔,让笔夹在手指中间,拿起手机回复未读的消息,佐佐木连续几天都没来,大概是怕说出口的大话无法成真,也在忙着学习,上午给木兔发消息,两人敲定晚上吃饭的地点,木兔同意了,她又像学习很不认真,一秒回复“那晚上见”。

  处理好晚上的安排,心脏跳动的频率也恢复正常,赤苇的慈悲没持续十分钟,时间一到,让木兔收了手机,继续埋头和烦人的练习厮杀。

  抢来的签字笔没有被归还,原主人也没要,最后被收进了木兔的笔袋中,一并带走了。

 

  佐佐木在校门口等人,和约定的时间还差三分钟,她拿起手机看了十次时间,最后开始在各个社交平台间来回切换,看关注的达人出的新一期视频,然而网络状态太差,一分钟缓冲了三次,她又把视频关了,退出来,换到和木兔的聊天界面,敲下一行消息:你来了吗。

  写完又删掉了,她并不是真的想问,实际上她也不是很想和男友去吃什么晚餐,很没劲,她就是不大明白自己在较什么真,事到如今还不愿放手。

  她不甘心。

  木兔准时到了,心情很好,说肚子很饿,很期待晚餐,佐佐木侧身看向他的身后,没有其他人,便应道:“恩,我也很期待。”

  她从来不知道喜欢是这样卑劣的事,自己得不到,心里不甘、委屈、怨恨,也不想让给可以得到的人。

  是很过分,但是她付出的感情要怎么赔偿呢?她被忽视,被不认真对待的心意要置于何处呢?

  如果可以她想让自己多讨厌一些木兔,好歹不至于连埋怨的话也说不出口。

  他们坐在一张桌上,餐点精致完美,都比不上那间自习室里堆满枯燥练习题的桌子,他们貌合神离,各怀心思,套上千篇一律的模板,扮演一对完美的情侣,佐佐木像是被人从头浇了一桶冰水,在夏日里打着寒颤,而就算如此,她也能接受那25度的低温空间。

  细细想来,她并没有听过木兔对自己说喜欢,他们经常牵手,很少拥抱,接吻次数用十根手指都能数得过来,他们不断地约会,然后不断地失败,半年多过去也没有丝毫进展。

  佐佐木感到绝望。

  暑期要来了,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寥寥无几,桌上的茶很涩,口腔里止不住地发苦,她拿着杯子,险些就要问木兔要不要分开。

  但最终也没有说,因为木兔一定会答应。

  她换了个话题,问:“今年也要办合宿吗?”

  “要的,”木兔肯定道,替她挑了一个看起来最大、最甜的水果,“今年在我们这儿。”

  “要很久吗?”

  “唔……7月有一次,8月也有一次,”他用湿巾擦了擦手,点开手机,“不过记不清楚了。”

  佐佐木表示知道了,他们像走流程一样吃过晚饭,并肩回家,木兔从来都不会提出要跟着她过闸机,就像完成任务似的,到了固定的交任务的地点就止步了,领取任务奖励,然后离开。

  佐佐木上了电车,眼睛有点酸,不过没流泪,就只是酸酸涨涨的,眼皮很沉,很累。

  她过不去自己那关,空耗着精神,日复一日,听说合宿时间很长时一瞬间还有些庆幸,心下一松——不用面对木兔,逃避该解决的问题,无限拖延着,只要木兔没有发现,她就侥幸地把这份名存实亡的恋爱延续下去。

  怎么会这样啊。她被人流推着下了车,行人匆匆而过,她也晃晃悠悠地除了站,突然走不动路,很不争气地还是哭了。

  她要的又不多,刚开始就只是期待一段简简单单的恋爱,也没有奢望很多啊,为什么其他人的恋爱轻而易举,她的恋爱就乱七八糟,她好像只是拥有了一个交往对象,对方名为木兔,也可以叫山下,也可以是藤井,路上这么多人,她就像随随便便抓了一个来交往,到头来什么也没抓住。

  她讨厌木兔光太郎,也讨厌赤苇京治,更讨厌现在的自己。

  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今晚哭过了,明天睡醒还是一样,后天也不会变,拖泥带水,互相折磨。

  木兔会发现他的心意吗,他看赤苇的眼神那么不一样,赤苇呢,赤苇又会发现木兔的心意吗?到时候他们会在一起吗,他们会对她愧疚吗,佐佐木想,此刻被痛苦压垮,希望他们为此永远愧疚,永远也得不到她的原谅。

  可如果那天一定要来,佐佐木希望自己先原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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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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