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赤苇京治是一个自认为有些淡然的人。他不在乎身边有什么人,没什么兴趣爱好,喜欢吃的东西也很乏味,芥末油菜花只是因为尝试了一下觉得不是难以接受就列入了可以一直吃的名单。总的来说他好像对一切都兴致缺缺。
这有什么。赤苇京治满不在乎。时机到了该来的总会来,他又何必急于一时,恨不得赶紧找个追求?
明明刚小学三年级,赤苇京治身上却已经有了一种超脱感——在同龄人看来。这个年纪的孩子不懂什么叫做超脱,只是模模糊糊有种感觉,觉得赤苇京治虽然和他们一起上下学一起吃午饭便当,看向他们的眼神却是空洞洞的,很少参与他们的叽叽喳喳,只是偶尔应和两句,但是并不给人孤僻的感觉,反而更像是包容。他好像能坦然接受身边的所有事情,不论好坏,不论有趣或无聊,他身上有种远超同龄人的冷静,不是人群里的主心骨,更像是给出精准建议和堪称命令的司令塔。
这天天气很好,阳光暖融融的。赤苇京治下了学,挥手告别同伴,回家放好书包,和父母打好招呼,在家门口花园边上的长凳上安安稳稳地平躺了下来,开始享受身心的太阳spa。太阳暖烘烘的,铺在身上很舒服,赤苇的指尖一点点变麻,慢慢睡了过去。
赤苇开始做梦,他意识到自己快要醒了。他感觉一顶帽子盖在他脸上,慢慢睁眼,只感觉到了一点点光线,还嗅到了一点点洗衣液的香味。真的有一顶帽子盖在他脸上。刚睡醒的赤苇懵懵的,他手举着帽子,慢慢坐起来,迟钝地看着眼前一脸笑意的男生。
还是小学生的赤苇没有那么高,即使在长椅上躺下,还是留了一个能坐人的位置。一个笑得灿烂的男生,和他一样是个小不点,就背着夕阳的余晖,坐在椅子的尽头看他。夏日的傍晚没有那么燥热,时不时吹来一阵裹着湿意的微风,绕着赤苇微微翘起的发梢,轻轻留下一点痕迹。
“太阳很大,怕你睡中暑了,就给你盖了个帽子。”
椅子末尾的男生笑呵呵的,赤苇的眼神被晚风吹的湿漉漉的。
“好困。”赤苇说。
“还要睡吗?”
赤苇闭上眼点点头,手里依然抓着那顶帽子,整个人有点摇摇晃晃。
他又听见对面的人在笑。
“一起睡吧!”一道很热烈的声音响起。
他听见对面的人如此说到。
“嗯?”赤苇没能睁开眼。
赤苇京治感觉自己被人背在了背上,一阵幅度不太大的颠簸后,后背贴在了软软的草地上,周边都是好闻的青草和树木的味道,没有刺眼的阳光,没有虫子。嗯,没有虫子。闭着眼的赤苇很满意。身旁有个人躺下,拉住了他一个指尖,呼吸声和他的交缠,并不沉闷,也不湿热。他们离得没有那么近。
赤苇很轻地点了下头,听到身旁人说这片草地很软很干净,草不扎。
好困。赤苇想。
两个人一觉睡到天微微黑,睡眼惺忪的赤苇被妈妈抱了回去,看到那个人笑着和他挥手说再见。
第二章
顶着一脸红印的小赤苇,瞪大眼睛坐在饭桌上,紧紧握着筷子,听爸爸和妈妈打趣他是个小睡包。赤苇有些不好意思,他用筷子尖沾了一点点芥末,含在嘴里,垂下眼睛躲避妈妈的玩笑话。
“小京治像个小八爪鱼,一边身子铺在小草地上,一边身子缠着旁边的小哥哥,真可爱呢。”
妈妈咯咯地笑,给爸爸绘声绘色地描述当时的场景。爸爸也乐呵呵的,说赤苇是个小乐天派。
只有赤苇一个人关心,他怎么和一个陌生小孩睡在一块。
“那个小哥哥…那个小孩,是谁呀?”赤苇耳朵尖尖红了一点,小声问道。
他对自己和陌生人睡在一块,还睡得像个八爪鱼,还被妈妈笑这件事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是隔壁新搬来的邻居的小孩哦!和京治一个小学呢,比京治大一个年级。看起来真是活泼,一直冲我笑,呵呵呵呵~”
妈妈对赤苇和隔壁小孩玩在一起这件事情感到非常开心,表现在一边用手轻拍爸爸的肩膀,一边疯狂给赤苇加菜。
赤苇低头吃自己的小山饭,没吭声。
第二天赤苇又见到了那个男生。他非常热烈地喊他京治,挥着帽子从隔壁出来,拉起他的手就和后面笑眯眯互相问候的两家家长告别。
“我送京治去上学!”
“你怎么送呀?”男生的妈妈打趣他。
当然是开学校的小巴士!男生得意洋洋地摆了一个打方向盘的姿势,逗得她们咯咯笑。
“走吧。”赤苇拉住男生的衣摆,面上毫无表情,但是仔细看耳根,渗着点点粉色。
“开学校的接送巴士是需要驾照的,而且你还没成年。”路上赤苇小声地吐槽他。
“哎?那京治会坐我开的巴士吗??”男生闻言双眼放光,完全没有被赤苇的话打击到的意思。
“如果到时候我还需要去学校的话。”赤苇严谨地说。
“哇,那我得好好保养车!”
赤苇一怔,发现自己竟然被吐槽了,还自顾自地从那人的笑脸里咂出一股调侃他小古板的意思来。一直以来,都只有赤苇吐槽别的小朋友的份儿,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被吐槽后不哭不闹,不觉得尴尬,不再单方面接受后默默品鉴,反而更没有距离感的,面不改色地反过来调笑他。
不,这人也有可能没听懂自己话里的意思,是个笨蛋。
赤苇京治被自己这个想法逗乐了。
赤苇扯了扯自己一直被牵着的右手,没扯出来。
“我叫赤苇京治。”
赤苇抬眼看着男生的眼睛,很认真地说。
“我知道的,昨天有跟妈妈问过哦!”男生眼里的笑亮晶晶的。
“对,昨天,刚认识,所以你应该叫我赤苇。”赤苇一板一眼很认真地对他说,“我们要熟一点以后你才能叫我京治。”
“那什么时候才算是熟一点啊。”男生晃晃赤苇的手。
“嗯……”赤苇想了想,“起码要两天后!两天后是周末,能在周末见到我的,就可以叫京治。”
“那两天后来我家玩嘛京治!我有超帅的东西给你看!”
根本不听嘛这人。赤苇点点头。他觉得这人很有意思。
“会的。”
“嗯?”
“会坐你开的巴士。”
男生笑得更开心了。
第三章
赤苇的生活是突然被搅乱的——在旁人看来。课间一直很沉稳的赤苇同学不再安安静******在桌子上,不再和一群人去吃饭但是自己挑一个最没人的位置坐,不再早早地回家,不再看上去只有一个平静的表情。而是在课间被一个兴高采烈的男生揽着脖子看运动漫画,而是和一群人去吃饭然后坐在话很多的男生面前,而是和那个男生经常出现在那一天的草地上,而是脸蛋经常因为运动变得红扑扑,挂着一层薄薄的细汗。
这或许也是搅乱。听到这个说法后,赤苇思考了一会。但他更觉得这是给他的奶昔里加了糖霜,冰淇淋上多了一颗甜樱桃,是锦上添花。赤苇如此评价。
那个人最近迷上了排球。漫画、杂志、比赛、DVD……他能找到的和排球相关的东西都拉着赤苇京治看了个遍。
赤苇京治坐在男生的床边上,和男生并排着,眯着眼看第五遍电视机里重播的排球春高赛。
“京治快看,好帅的扣球!这个力度好帅啊!!”
“这个地方的扣球你已经夸过很多遍了。”赤苇有些强调的说。
“自由人没有接起来的扣杀!京治,超帅的啊啊!”
“嗯。”赤苇第五次赞同的声音在男生吐出第一个字的时候响起。
你怎么每次都说一样的观看感受。赤苇的这句吐槽没说出来,只是深深看了男生一眼,试图透过视线,告诉男生的后脑勺。
男生好像感知到了什么,突然转头,对上赤苇的视线,冲他笑了笑。撞到赤苇心虚闪躲的眼神后,他假装无辜的眨眨眼,又马上转过身去,乐津津地继续看比赛。
赤苇却没有放过那眼睛里闪过的一抹不怀好意的狡黠,胳膊起了一小点鸡皮疙瘩。
赤苇心里偷偷评价:莫名其妙。他不动声色地抚上胳膊,心想这笨蛋家伙也想不出什么坏主意。他觉得有点无聊,但还是陪着男生一直看下去。
可赤苇京治就在这个笨蛋家伙的手里翻了车。
在那个人看第六遍比赛,他们一起看到第六次看到自由人没有接起的扣杀时,赤苇京治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
只是这次男生和他同时响起的话却不是好帅的扣杀,而是,“京治,给我托球吧。”
赤苇京治的面无表情崩了一道裂缝。
“好啊,逮到京治了!!”那人激动的声音简直要冲破屋顶,他噌的一下跳起来,一手啪啪拍在赤苇的肩膀上,一手叉腰仰天哈哈大笑。
赤苇京治的面无表情崩的更厉害了。
于是身为小学生的赤苇和身为小学生那个人的日常活动多了一项打排球,在那片他们经常一起睡觉的草地边上。
于是身为初中生的那个人加入了排球社,身为初中生的赤苇心里狠狠拒绝了一遍那人的邀请算作报复后,在现实中点头同意加入了排球社。
“赤苇真是个爱记仇的人。”那个人知道赤苇当时的心理活动后如此吐槽道。
赤苇哽了一下。“我那是对你记忆深刻。”
男生的笑声太大太爽朗,让赤苇气的耳朵爆红。
第四章
打排球是一件很累的事情。那个人总是喜欢加练,中午下课了后,就会拉着赤苇去活动室让他给自己托球,虽然只有很短的三十分钟,但是每一分都有属于运动的粗喘声。对赤苇来说,这个训练量很大,他每次托完球都会满头大汗,平躺在地上不想动。
京治,要好好拉伸才不会痛!
那个人总是这么说。
于是他又闭着眼睛,在地板上做完拉伸。
等那个人收拾好球网,帮他简单擦一下额头上的汗,调笑他两句赤苇好弱之后,他们就会坐在活动室门口的台阶上一起吃中午的便当。那个人的便当里全是赤苇喜欢吃的菜,赤苇的便当里全是那个人喜欢吃的菜。两家父母像是商量好了,总是乐此不疲的这样做。但是他们并不交换便当来吃,而是各自吃一半,然后把今天想要对方吃的菜夹到对方的便当里。
做完这一切,他们有时候会稍微聊聊天,看着有时阴有时晴的天空发呆,最后总是一起在活动器材室里一起睡过去,等下午的课彻底结束后,在排球活动室再次见面。
赤苇京治其实是个有点懒洋洋的人,他喜欢睡觉,不太喜欢动,在正式开始打排球后体力的短板就暴露出来。
“京治,跟我一起大声喊!”
“喊什么?”
“我要永远给这个人打二传!”男生拍拍自己的胸大肌。
“我是世界上最有体力的二传!”男生卷了个纸喇叭开始绕着活动室吆喝。
“打二传!有体力!”
“有体力!打二传!”
“赤苇京治最帅气!”
赤苇满头黑线,跑出活动室心里默念一万遍我不认识这个人。最后在男生坚持不懈的吆喝声中,赤苇京治加入了晨跑锻炼的队伍,体力渐渐好了起来。
但是参加晨跑,意味着睡觉时间少了。于是有种约定俗成的意思,赤苇京治困的时候,就下意识地倒在那个人的肩上,脸颊朝向那人脖子的方向,抓住每分每秒静止的时间休息。那个人的肩膀就在那里等他,无论是小时候窄小的软肩膀,到还是年青春期时有点硌人的薄肩,还是现在因为锻炼而逐渐变得宽厚的肩膀,他总是很可靠地站在他身后。
赤苇京治觉得很安心。
“喂,京治,你可得给我个好球啊。”学期最后一场排球赛,身为主攻手的男生直勾勾地盯着对面的拦网,兴奋的气息在鼻间一呼一吸,“我可是迫不及待了!”
他们已经拿到赛点,赤苇京治听见自己咚咚咚的心跳声。
赤苇扯出一抹笑,应了声没问题,随即却扭头看向了身后的副攻手,眼神里的精光和冷静让前辈一怔。
“前辈,你可得接好了。”
“放心吧。”前辈吞了吞口水。气势上才不会败给你们这群小子。
来了!
高度紧张的******下,赤苇和男生默不作声地对视一眼,心跳如擂鼓,兴奋地血液在沸腾。
赤苇一个踏步,定下基调。很完美!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状态好像随着那个人的火热逐渐攀至顶峰。
赤苇京治太集中了,他的视线完全集中在球上,准备动作干净利索,无论是眼神还是起势,给不出一点能让人预判的意思。
“难缠的家伙!”对面暗骂了一句,“到底是哪边……”
“当然是……这边啊!”
赤苇把球高高抛在王牌主攻的手上。
非常漂亮的打手出界!
拿下!
全场爆发出激烈的欢呼声。毫无疑问,一场精彩的比赛,喝彩给到双方所有选手。
“赢了赢了赢了赢了!!”
“好球啊啊京治!”
男生欢呼着,声音顶到了天花板上。
“京治!现在喜不喜欢排球!”
“喜欢!”
赤苇京治超级大声地喊。
男生手作喇叭状,笑着大声回应他:“那以后要不要也打排球!”
赤苇京治想了想,咧出一个更大的笑。
“如果是和你一起,我会一直打下去!”
第五章
“别哭。”
“京治,继续打排球吧。”
赤苇京治哭叫着,拼命撕扯下自己的衣服,去堵男生身上不断涌出的血,去盖住男生逐渐变得冰凉的四肢。但是男生的血液还是透过衣服沾染在赤苇京治的手上和身上,混进赤苇京治的眼泪和口水里。
“你是不是很痛啊,你不要痛。”
赤苇京治哭的乱七八糟,他崩溃地感知男生逐渐散去的温度,意识到他留不住他。
耳鸣声夹着刺骨的寒风,狠狠扇在赤苇京治的脸上,打得他难以接受这不是梦。
他疯了似的吻在男生的脸颊上,吻他的手指和躯干,吻他所有的伤口。
“痛痛飞走,痛痛飞走……”
“求求你了,痛痛飞走……”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你不要痛好不好,对不起……”
他什么也做不了。做不到救他,做不到让他不痛,更做不到让自己昏过去,只能清醒地看着他去死。
“别害怕。”男生动不了了。他花费所有力气,给赤苇留下了最后一个笑容。
如果有心通心之术就好了……还有好多话,没有告诉京治呢……男生惋惜着,心痛着,不舍着,闭上了眼睛。
在那个绝望的冬天,他们最后一次睡在一起。
赤苇京治在那个人离开后的一段时间里表现的很平静。他告诉所有身边围着他的人说没事,安慰他们一切都会过去的,不哭不闹,不笑不悲。
他作为当时离那个人最近的当事者,倾听了来到他身边所有人的痛苦。人们本来想作为一个充满关怀的人,来温暖这个不幸又万幸的孩子,结果却是角色对调,他们被赤苇京治不声不响地引导着,规避了他刻意隐藏的所有情绪。赤苇京治变成了深渊似的无底洞。他似乎能接受所有悲伤和痛苦。没有人发现他让自己变成了一个单方面的容器。他日渐萎靡下去。
赤苇京治的胃也变差了。他不再有食欲,胃总是隐隐作痛。不是绞痛,不是剧痛和不痛间的反复折磨,而是持续性的,恰好在他忍耐范围内的,像他死灰一样的心似的,平静的痛。赤苇不想让父母担心。他们在那个人离开后,看向他的视线里总是饱含着隐藏不住的担心,对待他的态度也是小心翼翼。他只能每顿饭都尽可能多吃,咽下每一口饭桌上的芥末,脸上总是挂着淡淡的笑容,夸赞父母今天的手艺真的很不错。只是每次赤苇回到房间后,都会习惯性打开窗户通风,然后从上锁的抽屉里抽出一个防水垃圾袋,借着窗外不大的声响掩盖自己的呕吐声,最后清理好一切,捂着胃屈膝侧躺在床上,祈求这该死的胃痛可以放过他起码一顿这味同嚼蜡的饭。
这假模假样,形同走尸的状态持续了很久,直到他瘦的让父母一下子回魂,哭着叫着把他送进了医院。
病床上,无人时,赤苇京治崩溃地蜷成一团,心口的钝痛碾得他难以呼吸。这种悲痛好像来自轮回之外,超越时间和空间,重锤在他的身上。迟来的情感放开了闸,赤苇京治被淹没吞噬在其中,毫不挣扎,成为一尾不上不下的小鱼。
第六章
你在哪。
好想你。
回来吧。
赤苇京治蔫蔫的躺在病床上。他责怪那个人的无情和残忍。那个人一次也没有来过他的梦里。
不要担心我会害怕,不要担心你会给我带来伤害,不要担心我。你这样的温柔,我很讨厌。
他想,如果当时每天都有拍照就好了。
好想记得你每天的样子。
好怕会忘了你最后一天的样子。
赤苇京治抱着自己,把头埋进医院的被子里。
“明天我就会好的。”他这么给自己打气。
即使是早晨,医院也不让人觉得有生气。阳光灰蒙蒙的,照在每个人都疲惫不堪的脸上。
“京治,再多休息一会吧。”
赤苇京治看着父母红肿的眼眶和黑眼圈,摇了摇头。
时隔很久再见的学校熟悉又陌生,他不再去排球社,也回避了所有关于那个人的话题。
“没什么。”赤苇总是垂着眼帘这么回答。
人们走不近这个看似平静的少年的心,他用周遭的空气建了堵墙,隔绝了所有试图和他互动的人。失去重要的人,这种滋味无论如何想都不会好受。人们知道他们幼驯染的身份,窥见过他们展露出的亲密,除了可惜和可怜,人们再难表达出多余的情感。
赤苇无比憎恶这种刻意的搭话。他冷漠地观察,愤怒却安静。这群人只是好奇,要他讲几句往自己心窝子里插刀的话,以便当做以后时不时能提起来的谈资罢了。这种极端又恶意的同情,他才不需要。
他气极地想,如果有机会,除了他以外,这所学校里还有谁能毫不犹豫地选择代替那个人离开?根本不会有人。他才是他最亲密的人,所以把和那个人有关的记忆都通通留给他,一个人也别来提起,别来打扰。干脆全部失忆吧。
这个时候的赤苇京治倔强又脆弱,冷漠且残忍,感到愤怒和荒谬。
他需要花很长时间去消化那个人离开的事实。
那是很让他心动的人。他们之间没有轰轰烈烈的爱恨情仇,没有天降拯救的戏码,有的只是朝夕相处的陪伴,点点滴滴积累的爱意。赤苇很喜欢他的拥抱。下雨天,赤苇可以很放松地扑到他怀里睡觉,揪着他的衣服盖住自己的下半张脸,感受他身上带着一点雨的潮湿,和他暖烘烘的体温。赤苇明明刚刚习惯他们之间关系的更进一步,却连最后能贪恋的拥抱都只剩下最后那个冷冰冰的记忆。
他又是突然离开的,在他们每天都有爱意积聚的情况下离开的。赤苇根本没有时间适应没有他存在的情况。等一切回过神来,赤苇彻底从荒谬感产生的愤怒中剥离出来后,他才发现自己有了严重的戒断反应。他根本习惯不了没有那个人的生活。那个人已经渗透进了他前小半生的所有日常,他球鞋的鞋带,冰箱上的便利贴,最喜欢的面包店,课本上的涂鸦,送他的盆栽,耳边经常响起的话,每天都有的身体接触……
赤苇京治在每天的幻想——现实——崩溃中,开始变得有些孤僻。
时间没能如赤苇的愿,让他变成神经病,好能天天看见那个人,而是温柔又残忍地,让赤苇清醒着渐渐抹平自己的伤口。
于赤苇而言的过了很久之后,他又重新变成了一个普通的初三生,忙于学业和未来,平静的毫无波澜。
第七章
又是一天无聊的日子。
“赤苇,京治,想好报哪所学校了吗?”
赤苇京治今天第三遍听见这话。父母,老师,同学。
“我想再考虑考虑。”
赤苇被重新开始熟络的朋友们拖去看强校的排球赛。初三的学生们正好处在报考高中志愿的时期,赤苇虽然不比身边人焦虑,但来自各方的压力丝毫不少的间接压着他,老师,家庭,同学,成绩。赤苇也会感到迷茫,不知道未来的自己会走向何处。对于排球,目前的赤苇不喜欢也不讨厌,他没把多余的情感迁怒到排球身上,毕竟只是一项运动。那就去看看吧,权当短暂逃离下现实。也算是好久不见。
命运就像闭环的圆,前者说过的话用缓慢的速度在圆上运行,于是在某个难以察觉的时间点,贴上在一个圆上飞速跑动的后者。
“京治,继续打排球吧。”
“让我们为球场的王牌欢呼!木兔光太郎!!”无数的欢呼宛如热浪,挤着推门而入的ACE奔涌开来。“Hey Hey Hey!!”
此刻球场的气氛与上一秒的平静天差地别。
“让我把场子打的再热一些!”
汗水刷的甩在空中,顺着球的风浪所蒸发,少年脚板下的摩擦火热。
不同于其他球员的紧张或沉稳,木兔光太郎咧着大大的微笑,挥着臂膀一下一下地击打着手掌,热烈地向席上的观众要欢呼,要掌声,带着整个球场都要是他的架势,要求着观众们注视着他所将给予的发球。非常强烈的情绪感染力和带动力,赤苇京治也不自觉地为他鼓起掌来。
这个人天生属于球场。
“接下这一球!”
赤苇京治为心中澎湃的热情心惊。他们并不相像,样貌,外形,并不相似,甚至说是毫无相像之处。但是这种感觉,这种带给他的久违的感觉……他感觉自己死水般的心里有一滴活水滴了上去。赤苇京治没再继续想下去。
助跑,起跳,兴奋感,挥舞,热烈,气焰嚣张……
他被木兔的球风深深震撼了。他忍不住的想,如果他现在还能打排球,他也会是这个样子,这就是他的样子。赤苇京治忍不住一遍一遍想这就是他的样子,这就是他。他知道不应该,知道这不是他,可他一遍遍停不下来说服自己这就是他的样子。
赤苇,京治,冷静下来,冷静下来,你知道事实是怎样的。赤苇闭上眼睛深深呼吸,再睁眼时,只剩下努力整理好又却压不平的情绪杂枝,带着一点冷漠和疲倦。他不是个感情大起大落的人,此刻竟觉得有些难以忍受。他不是他。他只是像他。像他以后的样子。
他明白这是对这个名叫木兔光太郎的主攻手的不尊重。他本意并非如此。
赤苇京治还是没能劝住自己,劝住自己的日思夜想,劝住自己的辗转反侧,劝住自己不该的肖想。没劝住自己默念百遍千遍万遍亿遍的念头:就只看着,绝不逾越。
于是他进了枭谷,成了木兔光太郎的二传,偷得了和木兔光太郎紧密纠缠的两年时光。
他太想他了,他太像他了。
我只是太想你了。
赤苇闭上眼,认命这个虚伪难堪自私偏执满心欺骗的自己。
第八章
木兔光太郎和赤苇京治想的很不一样。枭谷排球社第一次见面,木兔光太郎就被教练训到了桌子底下。那么大一只的肌肉壮男,就可怜巴巴地缩在课桌四个脚围成的狭小空间里,把脸埋在膝盖里,只漏双眼睛偷偷看训练结束后清理场馆的一年级新生们。
赤苇每拖一公分的地,就感觉木兔光太郎的眼神幽怨一分,伤心一分,委屈一分,泪珠子大了一分……打住。赤苇无奈在心里扶额,自己怎么还给上滤镜了。
木兔光太郎还在直直地盯着拖把。
目光太强烈了。
“木兔前辈……”
“赤苇……?”
拖把停下的一瞬间,两人同时开口。
赤苇面不改色。“赤苇京治,木兔前辈。”
木兔看上去还是可怜兮兮的样子。“赤苇,能陪我练一会儿扣球吗?”
“?”
见赤苇还没有拒绝,木兔的眼里多了点亮光,他借着赤苇沉默的话头赶快说道:“帮我托托球,我们再练一下嘛,就一个小时,很快的!”
这时有人慢慢从赤苇身后飘过,目光怨怨地滑过木兔,开始提醒赤苇:“木兔的一个小时可不是现实世界的一个小时哦~上次有人给他托球,说好20个最后可是188个哦~然后那个球员逃了三天训练哦~~”
赤苇听完这话,抬眼看向对面流心虚汗的木兔光太郎,不动声色地笑了。
“好。”
其余人不理解中:“哎???”
木兔绝赞超爽中:“好耶!!”
赤苇挑了一下唇角:“我们王牌的请求,当然要满足啊。”
其他人心中突然对赤苇产生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敬佩。这人,真是不一般啊。
于是人们发现枭谷的男子排球队换了一种风格。以队长为中心和前锋,枭谷形成了一张包裹王牌和被王牌引领的不破网,他们乘着时代的狂风,坚实地踏在了东京强校的位置上。
“喂,赤苇,把我们王牌的实力发挥到顶峰,你可是功不可没啊,呵呵呵~”木叶拍拍赤苇的肩膀,给人皮笑肉不笑的感觉。“你也太惯着他了。”
赤苇淡淡的回望过去,也给出一个笑:“没办法,状态好的木兔前辈的确让人觉得心旷神怡。”
木叶一眯眼。“嗯,确实呢。不过赤苇呀,也别太痴迷状态好的他了,毕竟不可能每场都是你想要的状态,不是吗?”
赤苇没再多话。“木兔前辈是遵从自己本心的人。”
寥寥几句,二人不约而同地道别。
“诶?赤苇要走了吗,一起回家吧!”
“好的,木兔前辈。”
已是天色较暗的黄昏,木兔慢慢推着一时兴起想骑的车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赤苇聊着。
“赤苇,今天的球打的真的超级顺手,果然我们配合默契!”
“都是多亏了和木兔前辈一起的练习。”
“当然是这样!”木兔一脸赞叹,“以后多多给我托球啊,赤苇,要更好的了解我,才能更顺手的利用我。”
赤苇没吭声。沉默许久后,他才抬眼看向一直盯着他的木兔光太郎。
“木兔前辈,你知道的,我做不到使用你。”
赤苇的心里不舒服。赛后和木叶的一番对话里,他听出来木叶对他算是好意的提醒和警戒:这可是有绝对特色的王牌。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二传。”
非分之想,你越界了。赤苇自己是有私心的。他没忘了自己为什么进枭谷,为什么站在木兔光太郎的身边。因为木兔前辈像那个人,因为木兔前辈在球场上带给他的感觉和那个人太像了。信任,渴望,蓬勃……独独没有依赖。是了,独独没有依赖。
所以,赤苇京治,清醒点,把感情只留在球场上,不能去抓住木兔前辈。就记住木叶的话。那是独当一面的王牌。
赤苇就这么钻着牛角尖,不依不饶,阴暗低沉。他期待着,却又害怕着,更是自责着。可偏偏就有一束光就这么直直的照进来,冲破赤苇昏头胡想的内耗。
“可是那是赤苇托给我的球啊。”
“什……”
木兔的眼睛很亮,仿佛能穿过赤苇弯弯绕绕的遮挡,直视他的内心。
“就是因为是赤苇,所以才那么了解我的球风,才能给我托那么爽那么顺手的球。”
“别人就不行,只能是赤苇,就是因为只有赤苇坚定选择站在我身边,陪我做那么多难事。哇,这么一想赤苇你真的好厉害。”
“所以更多了解我,一起把比赛全部赢下来!”
木兔光太郎是真的赞赏赤苇京治。他是真的需要他,想要靠近他。他就如此直白地,通过言语和眼神告诉他,我选择你。
“……好。”
我们,全部都要赢下来。
朝夕相处,荣辱与共,球场上选择的信任和依赖,缠绕进时间里,躲藏在真相后,并行于他们的生活。
第九章
赛场和生活中的亲密一旦混淆,名为理智的劝阻便化成了一滩烂泥。
赤苇是在那个人离开后的第一个冬天遇见木兔的。于是他在春季学期入学梟谷,站到了木兔身边,再后来木兔在秋季学期末尾的冬天,站到了他的身边。
和那个人,他们是在第一年的夏天遇见的,是在最后一年的冬天离别的。赤苇京治时常庆幸,幸好你陪我度过了有四个季节,每个季节里都有你给我的回忆,不会有让我只剩伤心的季节,真是太好了。只是想着想着,他眼泪就掉下来。
在冬天,赤苇如果突然流眼泪,木兔就会很温柔地帮他擦掉,轻轻地拿纸帮他擤鼻涕,拥抱着他问是不是饿了。赤苇一到冬天,就会变得像受伤的小动物,会轻易流泪,会不爱说话,会睡很久,会总是缠着木兔,呆呆地看着他发呆。木兔光太郎从来没问过为什么,只是好像自然而然地承担起了照顾赤苇的责任。木兔还是那个热烈的木兔,只是会变得更温柔,更有耐心。他不知道赤苇的心里在想什么,但是他明白赤苇的心里有个过不去的坎。他明白成长的路上是这样的,所有人都会碰到不如意,总有一次走路的鞋子里会挤满碎石子,只是赤苇鞋子里的石子大一点,多一点,尖一点罢了。他很开心能在赤苇前进的路上背他一会儿。
这是只属于赤苇的冬眠。木兔光太郎有天看着赤苇京治的背影想到。
那一天的赤苇京治太困了。他在那一天的昨夜看到一本非常喜欢的文艺杂志,上面登了他最喜欢的散文作家的访谈,于是他一改健康作息,挑灯夜读,然后一发不可收拾,天蒙蒙亮才睡下。高中生起的要早一点,赤苇不是个喜欢迟到的人,虽然只睡了短短几个钟头,但他还是撑着爬了起来,赶在早课开始前进了教室。学业很重,赤苇不敢偷懒,撑着做完了上午的笔记。他想要晚上回家直接睡觉,所以利用中午的午休时间赶完了当日的作业,下午放学又直接去了排球社,加练完后已经天色已经是快黑了,一天下来他只草草地中午对付了两口,剩下什么也没吃,可以说是一点也没休息。冬天的傍晚已经很凉了,晚风一吹,吹进赤苇的眼睛里,******得他眼泛泪花,哈欠连连,困意更甚。这会儿他跟木兔走在回家路上,已经困得双眼皮打架,左腿绊右腿,分不清什么是东南西北,什么是天上地下。于是他习惯性地往旁边一靠,猛地倒在了木兔的肩膀上。木兔条件反射地撤了一下肩膀,又生生刹住,接住赤苇的头。他吓了一跳,忙问赤苇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而赤苇也因为木兔这个小小的避让动作,狠狠地打了一个激灵,像是一盆凉水从头泼到了脚。他在干什么。他心里发慌,明白自己蠢得有多离谱,脑袋轰的清醒过来,立马站直了身体,睡意全无,脑子里面却全是耳鸣,听不见一点木兔担心的问候。
他真是疯了。这是木兔前辈。
“赤苇?赤苇!”终于听到声音了。
“是!”他喉咙发干,很快地回答。
木兔扯住赤苇的袖子,怕他又要晕过去摔倒。
“你怎么了,突然像晕倒了一样。听得见我说话吗?还走得动吗?我马上送你去医院!”赤苇听见木兔光太郎的焦急声。
“不,不!”
“什么?”
“不去医院。”他嗓子哑的厉害,用力咽了几口口水,又说了一遍。“不去医院。”
“我没事,”他抓住木兔光太郎的手臂,有些急地看他。那双有红血丝的眼里甚至带了点恳求的意味。“我只是有些困了,没站稳。”
木兔的眼神里全是疑惑。
“赤苇你真是病的厉害。连自己不舒服都不知道了。”
此时的木兔光太郎突然变成了一个非常可靠的前辈。他伸手摸摸赤苇的额头,又试了试自己的,又摸摸赤苇脸颊,确定没有发烧。有些开心地笑笑后,他背对着赤苇,蹲了下来。
“上来,赤苇,我背你回家。”
“什么?”这回轮到赤苇问了。
“我能背两个你呢!快上来。”木兔回头看他,眼睛很亮很弯,很…像他。
赤苇一下子没忍住,马上酸了眼眶。他赶紧让木兔回过头去,有些笨拙地趴到木兔背上。
“好了。”赤苇的声音闷闷的。
“木兔光太郎之东京最快巴士!开始加油门!”木兔给自己起了一个超级拉风的帅名字,开始嘚瑟地往前走。他虽然喊的是加油门,但是除了把赤苇背起来后往上颠的那一下,他步子很稳也很慢。
木兔光太郎的头发有些散了,整体还是向上,却有几根掉下来的发丝轻飘飘地随着冬天偶尔吹起的微风扫在赤苇的脸颊和下巴上。
巴士。
赤苇京治把头埋在自己环在木兔脖子上的手臂弯里,没忍住掉了眼泪。
我知道你不是他。
把赤苇送回家后,木兔光太郎婉拒了赤苇家人一起吃饭的邀约。他看出来赤苇有些不好意思。他给出大大的笑脸,边往回走边挥着手冲他们说再见,说赤苇明天见,好好休息。
走出好一段路。木兔光太郎慢慢停下步子,想要摸摸脖子上已经消失不见,却又好像残留着一点热量和划痕的水珠。
木兔光太郎看着自己的手,又抬头看了看夜晚的明星,没说话。
自此以后,只要是天气冷的日子,木兔光太郎都是那个很可靠的前辈。
第十章
赤苇很早就知道,排球是木兔最重要的东西。所以木兔毕业时选择职业道路,他毫不意外。只是木兔把排球社托付给了赤苇,让他难以招架。本来打算交付这个两年,只偷他这两年。却没能抵住自己的贪心,在他的热烈目光下,一次又一次合上心里的眼睛,欺骗自己。再多一天就好,就一天,就一分,就一秒。
“赤苇,就交给你了!”
木兔的音容笑貌和那个人重叠。
“就交给你了,京治。”
赤苇难过地闭上眼睛。这让我怎么拒绝。
无论是当初答应你的一起去打排球,还是答应你的继续去打排球。
高三的这一年,赤苇独自走过。木兔光太郎忙于学业和职业两条线,鲜少能有重回母校的机会,两人的交流也只存在于社交软件。
[赤苇,今天和宫侑见面了,他的发型好帅啊/星星眼]
[木兔前辈,你的发型也很霸气。]
[诶?赤苇知道我现在什么发型吗??]
……讨厌死了,不知道。
[。。。]
[赤苇果然很聪明!是三个句号一样的朝天头!]
这个笨蛋。
赤苇心里百感交集。他们今天又输了比赛。不,倒不如换种说法,他们已经很久没赢了。东京的高校也开始明里暗里的拒绝他们的训练赛。果然枭谷的闪耀,引领在木兔前辈的时代啊……你不在,我真的,打不下去。太勉强了。赤苇的心里压着委屈和不甘,他盯着闪着亮光的屏幕,木兔光太郎正在给他发他最近新收到的猫头鹰表情包,看上去特别蠢。
木兔前辈的猫头鹰表情,又是从谁那里来的呢……
赤苇眨眨眼,盖下酸涩的鼻头,压住自己的想念。
[今天的比赛输了,木兔前辈。]
[(猫头鹰贴贴)]
[哈哈!那复盘的时候,失误最多的人要吃三个起司卷!]
[嗯,我会吃的。]
[(猫头鹰歪头看)(猫头鹰大笑)]
[嘿嘿,赤苇是不是又学了什么新招,结果比赛里失误了?好狡猾!也教教我嘛~]
赤苇没忍住笑了。
[没有新招数,是木兔前辈教给我的吊球。]
[那春高预选赛上,打出漂亮的吊球给我看吧,京治。]
[(猫头鹰带墨镜)]
京治……
[春高预选赛我会去的哦!以京治非常亲密的朋友的身份(●.●)]
突然转变的称呼,轻轻扣在了赤苇的额头上,让他收回了心中的委屈和几乎要撒娇的念头。
……
[好的,木兔前辈。]
春高预选赛,枭谷被对手零封,赤苇接过木兔光太郎的花束,闭眼主动拥抱了他。他听见木兔光太郎说,“毕业快乐,京治。”
他们面临成年的选择,人生的分岔路口。
累吗。深夜里的赤苇经常这么问自己。
当然很累啊。
属于他的那个人已经离开了。
这个人,他不能那样对他。
两人之间的反应越来越亲密,木兔光太郎直白坦荡的单箭头几乎要戳爆他的心脏,他避无可避。
但是,不行。
他和那个人是爱人的关系。他和木兔不是。他们没有确定关系,赤苇也不会允许自己这么对待木兔光太郎。
这对他们来说,不公平。
第十一章
像那个人的人不多,赤苇本身并没有想找代替的人,他只是碰上了木兔,于是一发不可收拾。
在遇上排球之前,那个人的最喜欢已经是赤苇了。那个人对赤苇的爱意大过排球,他敢于直面再也不能打排球的风险。但是木兔不一样。木兔最大的爱是排球。在遇到赤苇之前就已经是排球了。所以赤苇知道,木兔不是他。也不能是他。
那个人离开前很自私地说,替我试试排球吧,京治。
于是他在高中见到了木兔,代替他站上了球场,假装每一次托球都是为你而拖。
赤苇没有让木兔知道自己先前事情的一星半点,只是在高中结束后明白这场自己用幻想创就的白日大梦必须要醒了,于是选择要走上真正属于自己的道路。
他们忙碌着,一个光芒万丈,一个隐入平庸。
两人之间的关系似乎是随着时间和空间的距离隔阂开了,但木兔知道不是的。
你要抛下我,不是吗。
你觉得说不出口,因为你无力反驳,也无法亲口讲出这残酷的事实。
可是你的心告诉我了。
他不愿意去深究去追究,也不会去干涉赤苇,只是会尊重赤苇的选择。但是他是放不下的,所以他不点明不说破,仍旧和以前一样对待赤苇,甚至于更依赖他,想让赤苇对他避无可避,他要赤苇直面他,无论心怀愧疚也好,毫无牵挂也罢,他要他看着他。
于是赤苇真的如他所愿,在搞不清自身是愧疚还是什么的驱动下,和他密切地联系着。
只是彼此都清楚,两个人的心里隔着秘密。他们彼此明白却又不挑明。
赤苇,再来一球。
京治,为我欢呼。
赤苇京治把下半张脸缩在围巾里,往上翻看他们之间的聊天记录。
京治,位置在前排,往前走!
京治,我今天扣了超帅的直线球!
京治,小侑侑带了新饭团!
京治,一起去吃海胆饭吧,等我赢了这场比赛!
京治,今天堵车了吗?
京治,给你留了超好的位置?
京治,你在哪?
京治,录像寄到你那里了,记得看我!
京治,你好久没有来了,我今天要和影山打哦!
京治,小侑侑说也想见你了
京治,京治,京治,京治……
这些都是被他拒绝的邀请。
不久前的最后一条。
[赤苇,来看我吧。]
木兔和那个人很大的区别之一,是会叫他赤苇。那个人只会叫他京治。所以后面木兔去打职业之后,开始叫他京治以后,他又一下子分不清了。他猛的发觉这就是最后的期限了,要结束了,所以他在慢慢抽离。赤苇看着“赤苇”二字,心里下定了决心。木兔前辈叫了他赤苇,应该察觉到什么了吧。他其实一向是个聪明的人。
木兔光太郎不问,赤苇京治也不说。
[好。]
赤苇京治动动手,输入很简短的回复。
他去看了这场比赛。
赤苇自认为是很幸运的一个人。可遇不可求的人,他遇到了两个。
赤苇看起来波澜不惊,处处冷静,好像对待感情也是非常漠然,但实际上赤苇对待是个感情非常深厚的人,于他而言要么泛泛点头之交,要么至情至深,他是两个极端点,没有中间线可言。这也是他的一个古板之处,他的古板之余的偏激之处。
赤苇是想彻底放手的。他从一开始场场比赛都在,到偶尔缺席几次,到时去时不去,再到最后以变得很忙为由,推掉木兔所有邀请。但是总是忍不住的。他只偷偷来一次,就被木兔的视线抓住了,更别说这次答应了木兔会来。这次毫无疑问,也会是同样的结果。
赤苇京治觉得自己坏透了。他想,他撒谎没来的那些日子,木兔是不是都在这样偷偷找他。
比赛结束后,木兔光太郎很快地结束单采,奔向说在隔壁天台等他的赤苇京治。
“京治,你来了!”
“嗯。打的很好,木兔前辈,祝贺你。”
木兔想要去拉赤苇的手,被他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木兔笑笑。“这周末有……”
“下周要交稿了,我得去看着,去不了了。”
木兔的话还没说完。
“有,你喜欢的作家的签售会……”
赤苇咬咬牙
“不了,木兔前辈。”
“……”
木兔又扯出一个笑。
“饭团宫,我……”
“不要。”
赤苇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来,像是叹了一口气。
赤苇鼓起勇气,抬眼看向木兔的眼底深处。
“我们……”
“你别说话,京治。”
木兔的眼泪一瞬间落了下来。
赤苇京治看着眼前一瞬落泪的木兔,慌了神,下意识抬手去擦,马上要触碰到时却又落下。他手指微蜷,嘲笑自己真是无可救药。这副假惺惺的深情样子,又是作给谁看。
“别这样……”
“别走。求你。”木兔抓住赤苇抽回的手,紧紧贴在自己的脸颊上。为了努力看清眼前人的样子,木兔拼命眨眼,想要把眼眶里好像蓄不完的眼泪都挤出去。从来没为谁哭过的太阳,把大片湿润的触感留在赤苇的手指,手掌,手心,手腕,烫的他心疼。
“求你了,京治,别不要我。”
“不管你看的是谁……”
“不管,你看着的是谁。”
“选我吧。”
赤苇闭上了眼睛。场馆外的风很大,冬天的风很冷,滚烫眼泪流淌过的地方变得很凉。他又想起那天,木兔把他背在背上,喊他赤苇。
选我吧,京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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