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赤】秘密

  赤苇京治站在门口，在公文包里翻找着自己的钥匙。

　　他的公文包里塞满了各种各样的策划方案，采风计划，还有那些下午刚从作者那里拿到的稿子，杂乱地挤挨在小小的黑色皮质包里，而那把公寓钥匙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它专属的小口袋里滑落了出来，混杂在这些纸张里。

　　他长出了一口气，干脆将公文包扯到了自己眼前，倚着墙，用膝盖顶在底下，两只手一起伸了进去，胡乱地翻找着那一枚小小的钥匙。

　　钥匙没有找到，反倒是摸出了一个扎扎实实的纸壳。

　　赤苇顿了顿，看了眼公寓走廊外面已经彻底黑下来的天空，又瞥了眼已经被自己翻乱的公文包，叹了口气，将那个纸壳从公文包里拿了出来，转身离开了公寓的门口。

　　“赤苇先生！”便利店的小妹已经和赤苇京治有些熟悉了，她知道这个男人几乎每一天的晚饭都是在便利店解决的，有时候是晚上八点，有时候更晚，每一次也不买什么别的东西，只在货架上剩下的饭团当中选择，沉默地拿到微波炉那边加热，再沉默地解决。

　　“今天饭团的口味还剩下很多哦！”今天便利店饭团的销量并不是很好，也因此有了比平常更多的口味选择，小妹热心地提醒赤苇，“可以随意挑选呢。”

　　赤苇笑着摇了摇头。他湖绿色的眼睛被遮盖在了黑框眼镜后面，此时像是蒙上了一层灰，让那富有生命力的颜色也黯淡了下来，“今天先不买饭团，”他向小妹展示着自己手里的那个纸壳，“有打火机吗？”他笑得歉然。

　　“有的！”便利店小妹被他的笑一激，猛地伸长了手臂，“在第二个货架的侧边！”她的马尾辫在脑袋后面一甩一甩的。

　　赤苇向她微微点头道了谢，取了一个银白色的打火机，快速地买了单，推开便利店的门，在夜晚的风中向着最近的吸烟点走去。

　　吸烟点此时没有人，但是浓重的烟味是缭绕不去的。赤苇微微皱了下眉，将纸壳揣进了大衣的口袋，小心翼翼地将脖子上那条淡蓝色的，暖烘烘的围巾解了下来，仔仔细细地叠好，塞进了那只公文包里。

　　原本就已经有些不堪重负的公文包瞬间鼓了起来，像是一个薯片袋子，边角还漏出了一点纸页的边。

　　赤苇对此毫不关心，他将公文包小心地靠在了吸烟区的外面自目光能够触及的地方，自己则站进了那个小小的地方，将那个刚刚才被自己放进兜里的纸壳拿了出来。

　　他熟练地从里面切出了一根细长的烟衔在了嘴里，刚刚买的打火机窜出了炽热的火焰，轻而易举地点燃了烟草，猩红色的小点在黑夜中亮了起来。

　　“呼——”冷风随着他的呼吸，和焦香一起灌入了他的肺，赤苇的烟雾缭绕中摘下了眼镜，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香烟在飞快地燃烧着，赤苇却仿佛浑然不觉，一口接一口地抽，很快将长长的烟抽得只剩下烟蒂。他顺手将它按灭在了灭烟柱里，动作毫不停顿地又切出了一根新的，火光再次照亮了他的脸。

　　大衣口袋里的手机在这个时候发出了震动的触感，一下跟着一下。赤苇漫不经心地将被他冷落了很久的手机掏了出来，腹诽着绝对不要是工作信息。

　　“赤苇今天好吗！”

　　“我今天很好哦！今天也有好好训练好好吃饭！赤苇呢！有好好吃饭吗！”

　　“今天的侑侑他们好像在说饭团还有炭什么的！赤苇我们到时候也一起去吃饭团吧！或者炭烤牛舌！”

　　光从文字就可以看得出来的热烈。

　　赤苇被寒风凝固住的眉眼弯了弯，将香烟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捧起手机，拇指飞快地在键盘上舞动。

　　“我今天也很好。”

　　“有好好吃饭的。”

　　“好的，到时候一起去吃饭团。”

　　他很有耐心地一条一条地回，烟雾还在不断地向上飘去，他却无暇顾及。手机的荧光盖住了猩红的火点，他的嘴角挂着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笑容。

　　他突然很想去找他。

坐上新干线的时候，赤苇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有一瞬间的不真实感。

　　虽然说他去找他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准确来说，基本上每个月都会去找他一次，可这样没有任何计划，没有提前告知，甚至没有提前准备好便当的旅程，确确实实还是第一次。

　　赤苇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兴许是那个烟雾缭绕的夜晚太冷了吧。

　　他叹了口气，将双肩包抱在了怀里，脸埋在淡蓝色的围巾里，坐在椅子上一声不吭地看着窗外不断向后退去的景色，看着漆黑的飞鸟从湛蓝色的天空中掠过。

　　旁边有一个人走过，带来了一股不算特别浓烈，却格外吸引赤苇注意的烟味。他下意识地抬起自己的袖口，将鼻子轻轻搭在上面，仔细地闻了闻。

　　“应该是没有味道。”他想，又不自觉地捻了捻自己的手指：“出门已经喷过好几遍清新剂了。”他自己和自己确认到。

　　他不欲让他知道自己有烟瘾，即便他发自内心地认为恋人之间应该坦诚，但绝对不会是在这里。所以他更换了自己的大衣，即使是匆匆出门，也不忘浑身上下喷上清新剂——赤苇希望它有用。

　　去关西的路途很漫长，但赤苇已经习惯了等待。他将自己的注意力从不存在的烟上挪开，转移到了手机上。他心血来潮地打开了和他的聊天框，一点一点地翻看着两个人的聊天记录。那些言语，那些照片，那些贴在一起的笑容，所有的一切都让赤苇发自内心地感到愉悦。

　　他和他，确实已经度过了一段很漫长的时光。

　　他抿了抿嘴，突然有些庆幸了起来。

　　幸好遇到了一个，怎么都等不及的人。

　　排球场刺眼的灯光，球鞋摩擦在塑胶地板上的声音，排球被重重拍在地上的声音，队友们的喘息声，汗水滴落下来的声音。

　　耳边的一切逐渐远去，赤苇在阳光的影子下，回想起了不算遥远的曾经。

　　“你觉得打排球开心吗？”

　　那个人背对着他，汗流浃背，插着腰问来自乌野的一年级。

　　“开心的，木兔学长。”即便不是在问他，当时的赤苇也悄悄地在心里回应到。

　　和那个乌野的一年级不同，他爱上排球的瞬间，是他推开排球馆门，看见那个飞跃的身影的那一刻。

　　车到站的提示声突兀地传入了他的耳朵，赤苇从记忆的洪流中回过神，发现窗外已经不再是向后退去的景色了。

　　他将双肩包背在了肩上，抻直了自己因为久坐而出现褶皱的衣服，扶正了自己的眼镜，慢慢地跟随者人流下了车。

　　轻车熟路地到达了黑狼的训练基地，赤苇在门口踟蹰了一下，看了下表。

　　这会应该是他们的集中训练时间。

　　他恍然发现自己来得有点不是时候，等到他们训练结束至少还有两三个小时，而他却没地方去，突兀地进去打扰也并不是一个好主意……

　　“赤苇前辈？”一道声音突兀地打断了赤苇的思考，他转过身去，发现乌野的怪人组合之一正站在他身后。

　　“你是来找木兔前辈的吗？”让赤苇感到奇怪的是，日向翔阳此时的表情绝对算不上好，甚至有些慌乱，眼神一直在乱瞟，怎么都不看他。

　　他心中疑惑，面上却不表：“是的，但是我还没有和他说。”

　　“呃——”日向拖长了自己的声音，看起来像是在拖延什么，但很快就被后面拥上来的队友们打断了。

　　“小翔阳——”宫侑顶着一头灿烂的金发扑到了日向身上，下一秒看见了风尘仆仆站在面前的赤苇，同样卡了壳，“这……”

　　“所以发生什么事情了？”连着两个人都这样，赤苇细长的眉颦了起来，语气也不自觉地冷了下来，“木兔前辈呢？”

　　两人的目光都不自觉地瞥向了距离俱乐部不远处的那间不算很起眼的便利店。

　　赤苇也顾不得自己是否失礼了，匆匆向两人点了点头，就向着便利店快步走了过去。

　　他心中的担忧在一瞬间爆发了出来，他不知道那两人脸上奇怪的表情意味着什么，但他相信并不是什么好事：是木兔前辈训练的时候身体出现问题了？手腕还是大腿？还是出现了无法调整的消极模式？为什么没有在训练？就算是和队友一起去便利店……为什么要去便利店？难道黑狼俱乐部里面没有他们需要的东西吗？他又为什么不和队友一起行动？昨天晚上不是还好好地和自己发消息吗？难道他有情绪不对而我竟然没有察觉到吗……

　　想到这里赤苇已经有点呼吸不上来了，他的舌尖焦躁地抵着自己的牙齿，他又想抽烟了，非常想，他甚至在想是否要在接受一切之前先去便利店把烟给买了，好让自己能够有缓冲的机会。但见到木兔前辈显然是更为急迫的事件，所以他放弃了，只是身体两侧的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

　　他急迫地穿过了那条不算很长的路，又瞥见便利店透明外墙内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便迈开了步伐朝着便利店旁边那条小巷冲了过去。

　　然后他停下了脚步。

　　那个熟悉的身影依靠在墙边坐着，正在将队服往自己的身体上套，流畅的肌肉线条依旧很分明，但赤苇却真真看见了他腹部的淤青，还有缠绕在手臂上的绷带。

　　以为是队友去而复返的木兔光太郎没有抬头：“侑侑没事的！我会尽量不让教练看见啦，我马上就回……”他利落地将队服套回自己的身上，转过了头。

　　他看见了逆着光站在巷口的爱人。

　　“赤……”他连他的名字都来不及叫出来，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嘴角还有血迹，就看见爱人猛地转过了身子，头也不回地朝着外面走去。

　　木兔想要站起来，可腹部的疼痛限制了他原本灵活的动作，他趔趄了一下，那道身影瞬间消失在了他的视线当中。

　　他追了出去，目光向着远处搜寻，却没有看见熟悉的那个背影。此时的木兔光太郎，脸上已经没有了平日里无忧无虑的笑容，他的眼睛瞪得很大，嘴角死死地抿着，脸上的表情焦虑混杂着痛苦，还有一点难以置信。

　　因为他发现赤苇正从便利店推门而出，而手上已经切出了一根香烟，只等着出了门之后立刻点燃。

　　黑框眼镜已经被他摘了下来，放在了上衣的口袋里，他迎着光看着木兔光太郎，微微颔首，示意他跟着自己回到那条巷子里。

　　“赤苇你……”木兔急急忙忙地跟在后面，却看见在巷子里站定的赤苇歪着头，那点火光在巷子中燃烧，然后慢慢变暗，白色的烟雾蜿蜒向上，消散在了空气里。

　　“我在抽烟，因为我不太好受。”只要一个眼神，赤苇就知道木兔在想什么，“你也是吗？”

　　木兔站在原地，这次换他站在巷口看着自己的爱人。他这才意识到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清晰，他什么都能看到，从赤苇那双微微下敛的湖绿色眼睛，到他夹着烟的，微微颤抖的手。

　　“你现在在干什么？”赤苇偏过头去，又抽了一口，“我不认为排球是一项会死人的运动。”

　　“……在打拳。”木兔沉默了许久，“因为我也不太好受啊，赤苇。”

　　“这样啊。”

　　“什么嘛……”木兔咧开了嘴角，“我还以为赤苇和我不一样呢。”他一步一步走近自己的爱人，熟练地将他揽在怀里，也不管那升起的烟灰扑在自己脸上。

　　“我也是人类，木兔前辈。”赤苇没有再抽，而是定定地看着燃烧的烟，看着那点火光逐渐将香烟吞噬。

　　然后他将烟蒂摁灭在已经斑驳的墙上，另一只手从兜里掏出了手帕，轻轻地将木兔嘴角的血擦掉了。

　　“你觉得打排球开心吗？”冷不丁地，赤苇问道。

　　“开心啊，”木兔和他肩并肩走着，看着赤苇将烟蒂扔进垃圾桶，“但是凡事不是只有开心的。”

　　“也是。”赤苇点了点头。

　　“要一起去吃饭团吗？”木兔问到，冰冷的唇贴在了赤苇的耳廓上，“我已经请过假了。”

　　赤苇摇了摇头：“可以去你的公寓吗？”

　　然后他们继续肩并肩地在路上走着，手垂在身侧，没有牵在一起。

　　“如果你下次再因为这种情况耽误了训练……”两个人挤在木兔公寓里那张小床上快要睡着的时候，赤苇突然含糊着开口了，“我会让日向第一时间告诉我。”

　　他没说自己知道的后果是怎样的。

　　“那赤苇的打火机给我保管。”木兔理直气壮地将赤苇揽进怀里，无视赤苇因为害怕压到他伤口而做出的挣扎，“毕竟我们都是人类啊。”

　　赤苇没有再说话，毛茸茸的发蹭在木兔的胸膛上，耳边是稳健的心跳声，他慢慢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