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兔] Move On

　　在看著他漂亮字跡的記事本時，你笑了起來，一邊輕輕撫摸燙字的記事本封面。那是你送的禮物，可以替換內頁的本子封面已經因為長期使用而帶著陳舊的磨損感。你很明白，他捨不得換，一用就是十年的歲月，陪伴著你跟他經歷成年後的生活變化及各種喜悅、難過。你不喜歡閱讀，可是你喜歡看他寫的字，在他離開後你常常讀他歷年來收存下來的記事本內頁寫下的跟工作、生活有關的記事，常常提及的名字是你這輩子最熟悉的字眼，是你的名字。

　　你將這些如寶物般的紙片收進專屬於他的箱子裡，再輕輕放回櫃子中。你總是粗手粗腳，但是總是珍惜地碰觸這一切溫暖的回憶。櫃子上層的展示區擺放著你與他的照片，一個個都好好地放在相框中，畫面裡的你們笑得如世界上最幸福的伴侶，親吻的照片浪漫又令你思念。球隊的紀念物散落在一旁，你抓起那頭黑色的小狼，在空中晃了晃，盯著相片裡深色的眼眸。

　　「今天也要來看我喔。」

　　背起背包，那上頭掛著的吊飾是成對的，另一組在掛在臥室門板後的公事包上，已經一年多了，始終好好地在那裡。今天的你依舊活力充沛，穿著黑色的球衣在球場上馳騁，獲得了球迷的歡騰；你的指尖比出槍的手勢，對著球迷們，然後往天際的方向移動。你仰著頭盯著亮得晃眼的球場天花板，閉上眼露出笑容，收回的手輕輕壓在胸口，偷偷地在你最帥氣的領域光明正大地想他。賽後的慶功宴，你依然會大口吃肉、將入口即化的牛舌放進口中，灌下一大口啤酒與身旁的隊友們講著令他們一頭霧水的話題。可是你不會再像以往那樣喝到太醉，你讓自己暈乎乎的但能好好回家，因為你知道他不會來接你。那個會不管夜多深，都來牽著你的手帶你回你們的家的那個人已經不在了，你知道的。

　　你當然很想那雙比你大一些溫暖的掌心，曾經你也因為自己的手小一些而與他鬧過脾氣，可是你明白只有這雙比你大的手會無論如何都包容你。只有路燈打亮的夜路，你帶著醉意慢慢走著，看著周圍不變的景象，不用想那些回憶都會自動湧現。溫熱的掌心、低沈的哄聲、穩固的步伐⋯⋯他陪著你走回家的路，而這一年你也都好好地，一個人走回家了。

　　冰箱裡放的燉菜是你自己煮的，尋覓著記憶中的味道，經歷了一年的反覆練習失敗才終於稍微復刻出一點點熟悉的味道。將飯菜分裝在各式大小合適的保鮮盒是他留給你的習慣，你拿出燉菜替自己挖了一些放進微波爐裡。叮一聲，你自己走去將發熱的玻璃盒拿出來，在客廳矮桌旁獨享，再自己放到流理臺，明天自己清洗。他已經不會替你拿出加熱好的保鮮盒，也不會替你洗用過的碗盤了，你知道的。

　　桌上的零食有不少是他喜歡的，你們時常窩在沙發上看著電影一邊享用，可惜酥脆口感的餅乾到最後他已經咬不下去。未開封的從那之後就一直擺著，時至今日你都沒有再打開過，因為沒有他與你共享。

　　你還記得自己趴在床邊，問他要不要吃他喜歡的食物，他勾著笑說好，可東西送到他前面時他已經因疲憊及藥物熟睡，也沒有胃口。你也記得將手機遞給躺在床上什麼事都不能做的他，問他要不要讀喜歡的小說，或者聽有聲書。以前他很喜歡的事情，好像都沒有力氣做了。你覺得很沮喪，卻又不能表露出來，只能收起手機坐在床邊，牽著比你大但此刻半點肉感都沒有、骨節明顯的手，沈默著親了親那張沒有什麼血色的臉。

　　他走的時候，你其實已經有萬分的心理準備。可是你還是無法克制地哭，眼淚像是永遠流不完，從眼下不停滴落，鼻涕也流個不停，只能喊著心愛的名字，呢喃著愛跟抱歉。你已經很努力了，但依舊還是對不能時時刻刻陪伴而抱歉。那之後你在外面也總是笑著，像是沒事一樣，可是躺在床上當想到他的身影，眼淚又會流個不停。你知道他喜歡你笑，希望你快快樂樂地繼續生活，當他眼中永遠的太陽，可是你還是會哭。

　　一年過去了，只要有人不經意地提到，你的鼻頭就會自動發酸，你會避開話題，坦承自己會哭。你也曾在高中社團的聚會中以為自己已經可以了，卻又一邊吃著飯一邊流淚，與夥伴們哭成一團拿著紙巾擦臉時還把來補茶水的店員嚇了一跳。你一直都清楚你對他的愛有多深刻，可當他走了你才知道那種深刻比你自己想得還要深沈，你光在心裡默念他就會鼻酸。

　　每隔一陣子，當躺在柔軟的被窩裡，你會在黑暗中睜著眼看著天花板，想著今天有沒有可能夢見他。不過你也從來沒有夢過他。有好幾次你不停想著為什麼，你想見見他，即使在夢裡也好；而如今你知道，大概是他希望你好，也或者他在上面很好。

　　你想像他會偷偷地看著你，陪伴著你像以前一樣，然後繼續每一個普通的日子。

　　蓋上被子，枕頭上是你與他都喜歡的洗衣精味道；你側躺著朝向另一邊空著的枕頭，吻了下掛在脖子上的項鍊，那上頭有兩枚戒指，一大一小，是你們一起選，再互相送給對方，像是結婚戒指一樣。你將手掌蓋在他睡出凹痕的凹槽中，閉上眼像過去十一年每個夜晚。

　　「晚安哦，赤葦。」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