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的神明会一直看着的。”年长者低沉的声音越过梦境再度从耳边传来。赤苇睁开双眼盯着木质的屋顶少见的发了会儿呆。庭院里传来叽叽喳喳的鸟叫声,还有悉悉索索的雨点砸在窗边。山上的夏天永远来的这样早,不肯叫人多等须臾。空气里弥漫着湿气浸的发根都是软的。
赤苇站起身来,透过落雨的屋檐望向雾蒙蒙的山另一头去,乌黑的眼睫忽闪两下。竹林被风吹打仿佛浪涛的声音没有尽头。等待着某个瞬间从混沌中醒来,好似刺过林间的风射穿胸膛。他在心里数着,也许等待这件事只在信与不信之间,还好他是个擅长等待的人。而那人也没叫他再多等。被雨淋湿的白墙黑檐之间冒出一点白来,在这一片灰暗的庄重里不合时宜的抖动了两下,就像鸽子扑扇翅膀琢毛一样。然后那双金色的眼睛就露了出来,像一轮不应出现的日落突兀地显印在凡人的视野中,炙热到雨水都要被其浇熄。而雨势竟也真的慢慢停了下来。但赤苇不为所动,只是认真地凝视着这抹不属于凡间的颜色,又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说道,“你来晚了,木兔。”
“我没想到嘛!山下的店铺关门的太早了,我又往镇上跑了好远噢。”
“不是前段时间才下过山吗?”
“可是你前天说了想吃山下那家阿婆做的饭团了!”
赤苇京治愣了几秒,还是没忍住笑了笑也不再和他争了。木兔光太郎却从高墙那头一下子跃起翻了进来,动作熟练到一看就是惯犯的程度。他也一点没有掩饰的意思,急不可耐地几步就跨过院子,踩到水洼溅起的泥点子沾在小腿上也不管。却在木质的廊道前堪堪停住,有点踌躇的不敢上去了。然后从怀里掏出一袋冒着热气的饭团来,伸手要塞到赤苇的手心里去。
赤苇京治没立刻接,只抬眼看向面前人那张纯然天真的脸,望向自己的目光里只有热切和清澈。金色的瞳孔里如宽阔的另一层浪潮,身后的竹林依旧拍打着山岩发出阵阵呼啸声。那是夏天,夏天在渴求一阵急促的雨,他的心是疲倦而等待的巢。木兔就是这样不由分说地闯进来的。就像他从未见过这样野蛮而莽撞的神灵那样,现在却乖乖低着头站在自己面前不敢踏上廊道,生怕弄脏了他的衣袖。赤苇伸出手来却是抓住了他的手腕,把他带上了屋檐之下。这下他们之间再也听不见多余的风声了。
“腿还疼吗?”赤苇京治边说着边俯下身去用衣袖为他擦拭脚边的泥,动作再自然不过。声音也淡淡的,听不出什么起伏来。木兔光太郎略带忐忑地摸了摸后脑,有点拿不准他的心情。顿了几秒还是如实回答,“比之前好多了,但是下雨天还是有点疼。”
“那记得下雨天就不要乱跑了,乖乖待在我身边。”
赤苇京治说这话的时候仰着头,似是堪堪睡醒的缘故还带着点鼻音,深蓝色浴衣的领口松松垮垮地滑下去了点。露出那截白净的脖颈来,蜿蜒着漂亮曲线又往衣领深处去。木兔别开脸来不敢再低头看他,耳朵尖红了一点。“好。”他又用力地点了点头,却又不由自主地用手指去蹭那人眼角的睡痕。在鸦黑色的眼睫边留下一点水渍来。
仍然是一个雨天。不同在仰着的是张稚气未脱的脸,那是属于人类孩童的,无限柔软的脸颊。漂亮的眼珠透着一点太阳的光芒,里面没有任何恐惧和惶然。只有那一点比山间河水还要干净的疑惑,像流星的碎片那样浅浅的发着光。“你是山神吗?”男孩赤着脚站在一片阴影之中抬头开口说着,眼神一一略过眼前巨大的白色蛇尾和那双金色的瞳孔。全然没有一丝害怕与敬畏,只是平静地说出心中既定的事实。
细密冰冷的雨丝无情落下,男孩的脚底蜿蜒出一道赤色的溪流。脚踝的伤口仍在流着血。年幼的赤苇京治却像是不知道疼那样,固执的仰着头盯着眼前的庞然大物。鳞片翕动着泛着银色的光芒,一如人们传言中的那样神秘与危险。自他有记忆开始就不停地从周围人的口中描摹着关于山神的模样。不论是每年山神祭中五彩斑斓的面具还是点燃的祭祀火焰,都无法消减任何一点他的幻想。
在古老而严苛的祭祀家族中长大,保持近乎苛刻的沉默是最基本的规则。就像他出生起就无法摆脱的身份那样,下一任家主,将来也如父亲那样穿着沉重衣袍的山神祭司。在危险的静默中,年幼早慧的男孩早已知晓自身的命运。他在空白的噤声中思考着许多,他想到人像被抛掷来这世上那样,不停地被自身的阴影所追逐。连他也不例外。而神灵们离索群居,永远在天上漫游。也会像他一样如此沉默地思索,一样身不由己吗。
他猜测自己对这尚未见一面就被命令成为他的一生的山神是该有恨的。甚至他对于他的存在都不曾抱有百分之百的肯定。当男孩发疯似的在山间丛林中奔跑时,也不曾呼喊他的名字。直到身上也沾满青草散发出的那股野蛮而自然的气息。赤苇京治原以为自己的一生也将不过如草木一瞬蜉蝣一息。直到真正见到山神的真身就在自己面前的这一刻,他不由地屏住呼吸。比骨骼里不分季节的生长痛更难以忍耐的瞬间,他再难以对自己的欲望保持诚实。纯白色的蛇身散发出近乎冷酷的光,那张俊朗而不属于凡间的面孔只这样看着他。似要被黄金般的瞳孔就这么牢牢摄住。赤苇内心实则惊疑不定,动荡万千。他不曾见过大海,此刻却全然被其淹没。他原以为早已知晓自身的命运,却不知面前这道命运留下的刻痕。而命运不会给他的黎明,也在眼前升了起来。但年幼的男孩尚且不知这就是命运给予的危险。
他只是固执地不肯眨眼那样盯着他,直到眼前的巨大蛇尾发出丝丝摩擦声动了起来。赤苇京治看着他未置一词俯下身来,伸手靠近了还在流血的脚踝伤口。他只感觉全身上下都被灌了铅那样不敢乱动,差点连呼吸都要忘记了。只出神地低着头看着那人手背上若隐若现的鳞片,很漂亮。他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事物。手掌比人类宽大的多,更像传说中龙的爪子那样锋利而致命。此刻却近乎温柔地抚上他的脚踝圈在手掌心里,一阵温热传来,伤口处愈合如初。而赤苇脑子里想的却是原来神也是有体温的。
这一切近乎于一场过分平静的闹剧,年幼的赤苇京治不曾料想到这一切。他最后只记得自己当时真的难以抑制地想要触碰那条巨大的蛇尾。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孩子的身体永远比思想来得诚实的多,在这从不下雪的南国之境里降下一阵夏日的惶然。那是比想象中更为冰冷的触感,强烈到关于危险的警铃在脑中响起。他生的本能要他后退,可手却一刻不停地抚摸着白色的鳞片。那双金色的瞳孔意外地睁大了看着他,却没动默许了这场靠近。赤苇京治的指尖轻轻地颤抖着,他也不清楚是因为兴奋或是害怕。他在这一刻触碰到了柔软和善的神明之胄。
神话被创造出来只能代表它是被人类所需要的。赤苇京治比起家族里那些传统的祭司们要更加清醒的多,他从小就看许多的书。什么都看,家族里不允许他看的他就每晚躲在被子里偷偷地看。保持着一种思想上饥饿的清醒。似乎对神来说世间万物都是公平而美好的,只有人认为某些事物是正确的和错误的。而他则站在错误的那一部分之中,并且无可挽回地滑向一种既定的命运。直到木兔光太郎出现的那一日为止,所有的所有都碎裂不成样了。而他站在岸上默许这一切愕然地发生。
自那以后他每日都跑去找他,也不算是寻找,更像是山神大人每日都在初见的地方等他。赤苇京治还记得自己是怎么在山间奔跑的,他那颗心惶惶然地兴奋着,连呼吸里都是潮湿的气息。他依稀记得昨天是怎么被那人抱起来,又是怎么在那柔软的怀抱里睡着的。醒来时已经天色渐亮,他坐起身来望着渐染黎明的天边一时间不知是场梦还是什么。直到他低头触到掌心里的一道湿痕,还有廊道里延伸到他门前斑驳未干涸的水渍。像被迎风之箭射中那样,他脑海中猛然出现那双黄金色的瞳孔。巨大的白色蛇尾缠绕在小小的庭院中,低下头后如一轮旭日的降落。在半梦半醒之中,黑发的男孩一路攥着他湿透的衣袖不曾放开。雨停在月亮离开之前。
庭院里悬挂的风铃轻轻响了又响,似是某种危险的警告又像是在提醒他这一切的悬殊。那些影影绰绰的温柔在夜色里摇晃着。赤苇京治睁大眼睛望向山的另一边,又在天亮后如受到某种指引般的钻入丛林之中。等他喘息着扶着膝盖弯下腰,缓过神来后站在茂密的树林之中,抬起头来又再度见到梦里的那双眼睛。这次他不再有任何的犹豫就伸出手,稳稳地用稚嫩的手心抓紧了那根长着锋利爪尖的手指。直到不曾垂怜世界的真实再度降临在他面前,一个略带着潮湿的拥抱。赤苇京治把脸紧紧地埋进去,被抱起来时双脚离地如同一场小型的飞行。
后来他们交换了许多秘密。他越发放肆自己这颗心在山间的******,好像白日里跪在年迈前辈面前接受古老严苛的教诲和洗礼才是一种虚幻。他从未如此清楚过,需要他跪拜的真实就在他身前。白色的蛇身慢慢地把他缠绕起来,鳞片摩擦着衣摆下没有遮盖住的肌肤激起一阵战栗。山间的野兽都迫于神明的威压不敢靠近分毫,可他被那条危险的巨大蛇尾簇拥着。原本冰凉的温度慢慢上升着,山洞外的雨幕依旧滂沱着。赤苇京治用力抱着变得温暖的蛇尾,在脸蛋蹭上去的时候没有抬头看到被抱着的人耳尖发红。
黑暗的洞穴里唯有微弱的光照进来,天色渐渐暗下去了。他们也开始交换着轻声的絮语,他知晓了他的名字和漫长而困惑的生命。木兔光太郎抱着他给捂着冰凉的双脚,声音不再如平常那样和他疯玩时高亢。尚且年幼的赤苇京治静静地靠在他的胸膛,聆听着他的声音和雨幕交织着。几乎割破了他们之间关于岁月和年龄的纸,时间也不足为惧了。
母亲未离世之前曾告诉他名字的重要,被谁呼唤时就如被谁拥有。唇齿里吐出的呼吸都有了归属一样。人们在相遇时交换名字就如郑重地交换彼此生命的水流。这一切都会有神明在看着,在听着。可是赤苇京治从没想过有一天能这样近的聆听神明的低诉,近到自己的呼吸都要被他的心跳声吞没。直到木兔光太郎提起了那个诅咒。
“我被困在这里太久了,已经很久没见到过人啦。你是第一个敢来找我的人类。”那双金黄色的眼睛凑近了他,话语里的好奇和快乐如同孩子一般纯粹。“我也已经记不得很多以前的事情了,只知道自己好像是一直在这等着什么。”说到这里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然后我就等到了你来。”赤苇京治怔怔地看着他,一时间几乎无法找回归自己的声音。山间的竹林摇曳着沙哑,雨在这瞬间落如雪崩。
他到现在都记得次日清晨醒来后的情形。明媚的阳光照进了山洞,他蜷缩在木兔的怀里,腰和双腿都被蛇尾缠绕温暖着像在被窝里一样。他想起很多的时刻,都不如这一霎那不愿意醒来。赤苇京治仍然闭着眼睛装睡,而他却听见他的呼吸变得不一样了。那锋利的指尖轻轻地拂过他的脸颊像是生怕弄疼他,好像他们已经认识了很久很久。太阳如铁烙般升起时,远处的呼喊打破了这狭小的安宁。赤苇京治终于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困惑紧紧捉住了那只对于男孩来说显得过于大的手。而与此同时这也是他第一次收到他的拒绝。
木兔仍然像平常那样笑着然后抓着他的手反而把他往洞外推去。呼喊声越来越近了,他感受到自己呼吸的颤抖和不安。理智让他坚持着站起来用小小的身子挡在了木兔的面前,然后向洞外面跑出去。他不敢让自己回头,更不想因为自己而被其他人发现了他的存在。直到他跑出去另一个方向好一段才停下来平复了一下呼吸朝着来山上寻找他的仆人们大喊着我在这里。赤苇京治站在原地感觉到脚底一阵刺骨的冰冷潮湿,彷佛把昨夜发生的一切都击碎了。好似春天里的大雪一样荒唐。
夏天仰起茂盛而潮湿的脸,再也抓不住流淌的夜晚。这世上唯有的魔力就是腐烂与消失。关于爱的冲动同样击碎了年轻的心,爱引着他进入永恒的城又随着力量一般追随消逝了。直到被人牵着手领着往回走时,赤苇京治才缓过神来。他从未如此清楚地明白过自己此刻想要的是另一双手。
他不知道自己最后究竟是怎么才攒到勇气回头的,如同那些信仰的人把石头堆砌进他的肉身。在他回过头的那一瞬,他的余光瞥见了站在不远处树林黑暗中的影子。赤苇京治攥住自己衣角,后槽牙严丝合缝地咬紧,神色却一如往常的平静。在那黑暗中灼灼闪烁的金黄色不曾游移半分。两颗******的心在荒原上都无处遁形。他从未这么渴望呼喊另一个名字,让声音在没有黑暗的地方抵达他的身边。与此同时,赤苇京治的心中膨胀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和决绝。如雪夜里摇曳的火焰那样燃烧着最后一点毁灭。
当一个人决定一场逃亡的时候并没有比决定晚餐吃什么更轻松。一个计划,赤苇京治始终在内心不断咀嚼着这件事。从他还是个男孩经历与木兔光太郎的第一场分别时就做下的决定。他是个擅长持之以恒的人,这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很困难的事情。不如说整个计划最困难的部分其实在这位山神大人身上。接受离开或许比离别本身是更困难的一件事情。赤苇京治从出生起就意识到自由的昂贵并深知自己究其一生可能都无法拥有。世俗的牢笼大得如此荒谬,每个人的命运又被世界积压成玩笑。他冷漠地站在自己的命运面前不置一词,像是隔岸观火被燃尽了也不会喊疼。但是在看到木兔光太郎的那一刻起,他再度动摇到想要成为紧握住火把的手。这是个很漫长的计划。久到他抽条生长到骨头也不再疼,久到山神大人为他幻化成人形只为了能够天天来找他。直到他计划中的每一环节都慢慢如齿轮般滚动咬合在一起。
他花了好些年的时间才从家族的******库中找到了关于这个诅咒的秘密。古老泛黄的书页上写着的传说略带含糊却也足够清楚。传说中山神与人类新娘厮守终生却在一道雷劫之下万劫不复,山神为了保护爱人的魂魄自愿舍身进入护山大阵之中,从此被困在山中无法离开。
赤苇京治当夜不能入睡,在心间咀嚼着这句话。原来爱的残忍与不得不分别是相同的。翻上来的酸涩意味浓重,他睁着眼看到太阳升起来。脑海里只有那张脸熟悉的笑容和明媚的金色眼瞳。原来这样虚幻的不真实神明的存在也是会为了爱人粉身碎骨的。而事实正是或许他的血肉就是这样被自己的人类用爱堆砌成金身。看似危险的外表下充满着爱的脆弱。现在你就要自由了。赤苇京治望向庭院外挂起的黎明,掰碎了最后一点不忍和痛楚。年轻的爱振翅而起一场暴风。
他花了数年的时间去等待这样一个月圆之夜。当赤苇京治赤脚站在冰凉的石板上时,脑海里唯一留下的竟然只有临行前木兔光太郎抓着他衣袖的手和他目光里渴望而不舍的神情。又临近阴雨天,木兔化形的双腿开始疼痛不止,高大的身子紧紧缩在他的怀里不肯离开。像只舍不得主人的大型犬类。让他心软到几乎就要放弃了,可他最后还是咬咬牙握着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告诉他。很快,我很快就会回来。
“我去山上找一味药,可以止疼的。”赤苇京治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再颤抖,只好抓住他的手转移注意力。
“那我等你。”木兔光太郎不再要他的回答了,只是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他们的十指紧紧相扣。
这给了他更多的勇气。当冰凉的刀尖划开手腕时,鲜血顺着皮肤往地上流淌如天上的河。赤苇京治仰起脸来望向夜幕里闪烁的星,正如他渴望给予某人的自由一样触手可及。脚底下传来隐隐沉重的震动,人群惊慌的声音从山下传来。沉睡千年的古老阵法在鲜血的浸润下再度打开,命运的齿轮转动着交换。年轻的男孩只轻轻叹了口气,千年的岁月彷佛也只在这喘息之间消逝了。跌落在他脚边的灯笼又被他重新拾起来,失血过多已经使得他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起来。身后的阵门也被打开,溪流已经淹没过他的脚踝。远山斜着它的眉梢,雾织成的红色灯笼在夜色中晃荡,呼吸声如同一场骤然间的雨。赤苇低头看了看自己早已湿透的手心,握着灯柄的手掌心里那道血色的划痕。如同跨越了许多年岁的树干纹路那样生长在他的身上,跳动的心脏快要冲出嗓子眼。但他好像从未这样笃定过,这样不可置否。
就这一次。他想了想竟是愈发有种大笑的冲动,那股彷佛要撞破心脏那般的疼痛也深刻起来。夜色流淌成萤火似的河,他赤着脚站在冰凉的溪水中。身后是随着脚印一路滴下的血痕,像是一条通往冥河的小路那般。红色的灯笼又跌在浅浅的岸边,这次赤苇京治往溪流的正中央走去。娑娑的夜风拍打着他的小腿,乐见其成似的围绕着他不肯消散。
而他知晓下一句的誓词,他这样站在爱与死的川流之上,幽冥的亡魂们从他身边浑浑噩噩地经过。和他一样无法回头的坚定与不可移。心脏撞得肋骨都在隐隐作痛。他张开自己的怀抱与手掌心,艳色的血液混进晦暗的溪流中。散发出那股不可分割的死亡味道,可他从未觉得如此安心。闭上双眼的那一刻,尘世已离他如此之远。而他知道有人会从川流的那一边赶来接他。
赤苇京治从未觉得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感到自由,他的心早已飞到另一人的身边去了。
等他再度睁开眼时,是全然陌生的景色。赤苇京治怔怔地看着屋顶出神,像是完全没预料到一切的发生。直到熟悉的声音再度呼唤着他的名字。“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难受吗?”木兔光太郎的脑袋蹭着他的脸颊让他措手不及更加没办法思考了。嗓子干涩沙哑的不像话,木兔像是早就习惯他的反应那样立刻把手边的茶杯递到他嘴边,一点一点喂着他喝水。在这一室安静之中,赤苇才感觉自己脑子慢慢又转了起来。“我们…这是在哪里?”而木兔在他说话的时候已经熟门熟路地伸手扶住他的脑袋,又拿了个枕头为他垫住腰让他靠的舒服些。眼神专注而温柔的让人移不开目光,赤苇京治不知道为什么看得有些莫名脸红了。他总觉得他有哪里好像不太一样了,分明还是熟悉的人却多了些许更加沉稳的气息。
“别担心。我们已经逃出来了。”木兔光太郎做完这些才把目光又重新移到他的脸上。“我们正在离那座山很远很远的地方,他们找不到我们的。”他不容分说地牵起赤苇的另一只手贴近自己然后把脸颊埋进他的手掌心里,眼睛闭上像在仔细感受着失而复得的温度。俊朗的脸上满是眷恋和少有的安静。赤苇京治像是突然被什么击中了一样坐起身来。“你是恢复了记忆和魔力对吗。”话语里却是陈述的语气。木兔有些吃惊他的反应这么快,但是也没有任何隐瞒他的意思。只点了点头开口,“你破阵的那一瞬间我的法力和记忆就全都恢复了。”说到这里又有些脸红了起来,“其实当时我还没有接收完全意识不是很清醒,是很危险的状态。但是我一心只想着要找你就往山上冲去了。”那双金黄色的瞳孔一如往常灼灼地盯着他,“当时下起了大雨,我只记得你说的下雨天要待在你身边的……”赤苇京治几乎是怔住了,手指轻轻抚摸着他的脸庞。心却被什么温暖的东西严密地包裹住了,关于幸福的滋味如此明朗和冒着热气。叫他几乎不能动弹。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你的记忆好像还没有恢复。”木兔的脸上露出幸福又苦恼的表情来,这让赤苇又反应不过来了。一个不成形的念头和猜测在他的心底隐隐发酵,好像他们已经这样望着彼此很久很久了。久到跨越了千年的时间和天上的亿万星河。“没关系,我们慢慢来。我们还有的是时间。”木兔光太郎缓缓靠近他的脸庞,夕阳落了一地寂静。“我要的自由就在这里。”就在你的身边。
赤苇京治闭上了眼睛,一个滚烫而炙热的吻落在唇角。他未曾言语的心在说着渴求的一切,说着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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