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兔 《初恋サイダー》

再理所當然的事,也會遇到措手不及的意外。

宇內老師在電話裏道歉了千萬遍,語帶哭音說他家裏的貓咬爛了部分原本今天可以提交的原稿,現在他著友人幫忙照顧那隻撒旦再世貓星人,自己正趕回進度,掛線前還誇下海口叫赤葦今天早點回家休息,明天等著收稿。

赤葦京治放下電話,揉了揉額——他的人生好像總是充滿意外。

高二的春高棋差一着與全國冠軍失之交臂、大學畢業進了夢寐以求的出版社工作一心當文學編輯,誰知被派去了週刊漫畫部、以為今天收到稿件週末可以過得安安穩穩,現在卻無緣無故空了個下午出來,換得明天星期六要上班的慘況。

反正再坐在公司也不會有任何進度,赤葦嘆了口氣,拾起公事包決定先行離開。

十二月上旬的東京到處都洋溢佳節氣氛,清冽冬風使天空碧藍如洗,才四點多太陽就準備下山,照射在高樓大廈的陽光化成一鍍金燦燦的裝飾。赤葦把下巴裹在圍巾裏,漫無目的地在街上遊走。

——可是啊,要數赤葦京治人生中最大的意外,應該就是中三那年遇上木兔光太郎這個人。

對方排球場上亮眼的表現——宛如明星選手——使赤葦立志成為他的二傳手,鞠躬盡瘁,和對方成為世界中的主角。

很多人把木兔比作天上的太陽,說他燦爛笑顏堪如絢陽,但對赤葦來說,木兔是寒夜裏璀璨的繁星,是在黑暗中迷失時的指標,而赤葦只不過是個伸手在水裏想撈起星星的小鬼。

京治內心作了個鬼臉,他好像無時無刻都會想到木兔,就如圍著恆星繞的行星,但初遇至今,他依然無法對木兔啟齒自己的戀慕之情。

 

 

下了電車,腦袋放空的情況下腳步仍隨肌肉記憶走動,帶著軀體主人擅自到達目的地,赤葦駐足於紅磚牆前,看到夕陽下閃閃發亮的牌匾,不禁莞爾低笑。

啊——他又不自覺地回到了一切開始的地方。

梟谷本來也是一切終結的地方,赤葦心想,腦海浮現那套藏在衣櫥深處,燙得筆直唯獨是缺了個鈕扣的舊校服。學生間有個流傳多年的傳說,據說畢業前把校服上最接近心臟的那顆鈕扣送給心上人,對方就會回應你的心意。赤葦原把這些怪力亂神之說當作無稽之談,加上梟谷校服本不是學蘭裝,大多數人也只是人云亦云地隨流行締造回憶。但到了畢業前他也不顧一切,抓緊任何能救命的稻草,只為向預定與其他前輩來觀禮的木兔傳達心意,替高中三年輕狂的歲月譜上靜止符。

可就如赤葦這不太順利的人生中重複出現的意外一樣,他到最後那刻也鼓不起勇氣,畢業典禮完了回到家才發現校服上的鈕扣早已不翼而飛——彷彿連上天也要阻止他,告訴他不要鑄成大錯。

 

熟手熟腳穿過校棟,反正都回到了梟谷學園,不來白不來,作為前排球部部長的赤葦京治決定去看一下學弟們練習。一路上走過,校園每個角落都充滿他三年來的回憶,下課後迴響學校樂團練習聲的走廊、體育館附近放滿奇怪口味汽水的自販機、冬天枯黃,直到每年春季又再度盛開的櫻花樹,每一刻都有那個張狂銀髮的身影,每一刻都離不開木兔。

「赤葦?」

走到體育館前,忽爾夢繞魂牽的聲音在頭上響起,京治吃驚一抬頭,體育館入口數級階梯上佇著的正是身穿運動裝束的木兔光太郎本人。

 

 

「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你呢赤葦,這時間點我以為你還沒下班!」

披上黑狼隊的黑金色外套,木兔和赤葦慢步至熟悉的自販機前。在閒話家常的木兔旁,赤葦眼明手快地在對方按下任何稀有味道前選了最保險的檸檬味汽水,淺黃色膠樽『哐啷』一聲掉到取出口。

木兔與這台自販機有著奇怪的緣分——他這個人每次見到新奇口味就嚷著要嘗試,但這種廠商只靠噱頭推出的商品味道往往充滿人工香料如藥水一樣,他喝一口就苦著臉大半天,讓梟谷其他隊員不勝其煩。最要命的是木兔從來學不精,不知道是因為他那金魚般的記憶作祟還是在這種事情上發揮了運動員不屈不撓的精神,下一次見到別的口味又要再接再厲,最後還是得由赤葦介入,每次都幫著木兔選汽水這事才得以平息。

突被截停的木兔也習慣了一樣,臉上偌大笑容絲毫不變,由著赤葦彎腰撿起兩瓶相同口味的汽水。

「木兔前輩我才是啊,你不是在大阪的嗎,為甚麼會大老遠跑到東京來。」赤葦把膠樽遞給對方時說道。

木兔故作神秘地哼哼笑,扭開蓋子呷了一口才答:「我回東京是來找赤葦你的啊!」

「找我?」

他們沿體育館旁的花圃散步,走到室外運動場時,少了遮擋的視界豁然開朗。二人隨意找了張長椅並肩而坐,夕陽斜下,晚霞宛如絢麗的畫布在空中飄揚。

「對啊,找你!赤葦你都忘了自己生日嗎?我特地預約了myaasamu推薦的烤肉餐廳,今晚和你去吃到飽耶!」

赤葦怔怔盯著木兔,被看的木兔沒有絲毫不自在,一副『我真是個模範前輩!』的自鳴得意樣,赤葦看著看著,忽地覺得自己糾結如麻的思緒真是無比滑稽,被逗得呵呵低笑起來。

「木兔前輩真是甚麼時候都這麼出人意表呢。」

木兔光太郎這個人如流星般恣意闖進赤葦京治的人生,他身上又有種攝人的魔力,彷似萬有引力吸引赤葦圍著他繞旋,可笑的是,被對方耍得團團轉的赤葦京治還心甘如飴。

「?????欸我現在不是普通的ace嗎,怎麼還會出人意表;;」

裝作看不見聳拉腦袋喃喃自語的木兔,就當是內心小小的報復,赤葦喝了口手中的檸檬汽水,透明微濁的碳酸滑過口腔,在喉嚨裡微微發泡,然後逐點逐點消逝。

本以為畢業離開了梟谷學園之後,少了這道聯繫的赤葦和木兔會各走各路,但命運的紅線又冥冥中把他們牽在一起,輾轉間回到了起點。

 

 

黃昏,樹梢上啼鳴的烏鴉,打開的窗傳來運動鞋摩擦體育館地板的聲音,木兔光太郎如琥珀般瑰麗的瞳孔,全都美麗得失真,如夢境一樣讓赤葦恍似回到了高二那年。

若真有機會回到從前,赤葦這次可能真的會鼓起勇氣說出這八個字:

「木兔前輩,我喜歡你。」

「嗯?我知道啊。」

赤葦猛地抬頭,他剛才沉醉在朦朧之間好像說了甚麼不可挽救的話,但更讓他不可置信的是對方淡淡的回應。

看到赤葦驚愕的臉,木兔就像是描述烤肉好吃、排球好玩般單純直白的事情一樣,道:「赤葦你喜歡我嘛,我知道喔。」

「不不不⋯⋯木兔前輩,我是那種想在畢業禮把外套第一鈕扣送給你的那種喜歡⋯⋯」

待了數秒沒有得到回應的赤葦心裡暗忖糟糕這次真搞砸了,腦裡快速運算用甚麼鬼話才可以蒙混過關,但到他視線再次聚焦那一刻,只見木兔像個偷吃到糖果的小孩般,眼底盡是狡黠的星光。

「赤葦啊⋯⋯你知道你那鈕扣去了哪嗎?」

「??????」

赤葦心想為甚麼木兔前輩問的問題那麼奇怪,正常情況下應該會問『那你為甚麼沒有送我?』,或是其他表達喜惡的反應,但木兔這話怎麼聽著像他早就知道那顆鈕扣消失不見——

在赤葦還傻愣愣盯著他時,木兔彎腰在放在地上的背包裡東翻西找,最終在前袋裡掏出個黃銅色的圓形物體。

「嘿嘿⋯⋯其實你那鈕扣是我偷偷拿走的啦⋯⋯想著赤葦你也畢業之後我們就真正走上各自的路,所以我想在赤葦你完全忘記了我之前,留下一點東西當作是給自己的紀念⋯⋯」

「⋯⋯」

「啊!!赤葦你不要生氣嘛!對不起我不應該擅自拿屬於你的東西,要不是你剛才提到那鈕扣我還想永遠不會告訴你,啊啊啊啊我搞砸了啦赤葦對不起嘛!!!」

看著愁眉苦臉地對他撒嬌的木兔,赤葦哭笑不得,他就像是個對上小孩的棋士,無論技藝再高超,一輕敵還是會被反將一軍,可能被木兔光太郎這個人耍得手無措施就是他的宿命。

「⋯⋯木兔前輩我怎麼可能生氣呢,這顆鈕扣本來就是想送你的。」

得到赤葦寬恕的木兔綻放出笑容,瞬間啥都沒發生一樣:「對吧!!赤葦我早就知道了喔,你看我是不是最強的ace?!」

赤葦莞爾,落日餘暉下木兔的銀髮閃閃發亮,對方眉眼間笑意溫柔得如寒夜的星火,赤葦頓了頓,這道他多年來也不懂回答的考卷,到了這一刻再次打開,好像忽然看懂了所有答案。

他側身拉過木兔的後頸,昂頭印上對方的嘴唇,是檸檬汽水的味道。

他舔了舔唇,放開木兔時對方瞪大眼睛驚訝地看著他,耳朵尖還微微帶紅。

「木兔前輩,我們的初吻是檸檬味的呢。」

能讓元氣彈木兔選手霎時說不出話來,赤葦看著對方措手不及又故作鎮定的樣子,心滿意足。他站起身來,輕輕掃走褲子上沾著的枯葉,道:

「走吧木兔前輩,我們不是要去吃烤肉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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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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