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百景 | 兔赤

月黑雁飛高，木兔光太郎夜遁逃。

 

這場出逃來得離奇詭異，過程荒誕不經。

 

矯捷的身影一路從東巷口外的客棧飛奔到西邊某戶名門望族。

 

他翻過高牆，進到了後花園裡，又順著湖中央的小鵲橋摸索進裡屋。

 

忽而人聲將近，他怕被發現翻身上了屋頂，好巧不巧腳一個打滑，瓦楞年久失修，他砰地一聲掉進了屋子內。

 

「公子？公子您還好嗎？」屋外的丫鬟憂聲道。

 

公子好不好木兔不知道，木兔只知道他本人非常不好。

 

「無事，東西翻了而已。」屋裡的人出聲道。

 

木兔揉了揉被砸疼的頭，睜開眼。

 

不睜還好，一睜受不了。

 

只見浴桶裡一人只著薄衫，身子濕透了的緣故，薄紗就薄薄一層貼在身上，濕漉漉的長髮垂在胸前，水滴沿著身體淌淌而下，悄無聲息流入水中，他雙眸明亮望著木兔。

 

木兔逕直看呆了。

 

被不速之客打擾還幫忙出聲解圍，又被人佔了便宜的赤葦修養極好。

 

他沒多說什麼，起身脫下薄衫，走出浴桶。

 

木兔晃過神來，雙手立馬遮住眼睛。

 

「我、我不是故意的。」木兔朗聲道。

 

赤葦沒回答。

 

等了一陣子沒聽見聲音，木兔緩緩張開手指從指縫間看出去，還沒來得及看呢，一件寬大的外衣就被丟過來蓋住他。

 

「……」好吧。

 

直到一陣穿衣聲結束後，木兔才敢拉開衣服。

 

赤葦側坐在床榻上，一隻手放在弓起的膝蓋上，另一手捧著一卷書，脫了履襪的赤足就這樣晃在木兔眼前。

 

木兔喉結滾了滾。

 

兩個人靜默了好一陣子，桌案上的燭火持續燃燒，直到赤葦又翻了一頁。

 

「你…..。」木兔忍不住出聲。

 

赤葦聞聲瞥了他一眼，火光照耀下孔雀綠的眼眸漂亮極了，恍似含了一池盈盈湖水，木兔又看呆了一次，直到赤葦假咳了一聲才移開雙眼。

 

「你要出去晃一晃嗎？」

 

「什麼意思？」赤葦偏了偏頭。

 

木兔光太郎的眼神直勾勾地看著赤葦。

 

「你不悶嗎？」

 

毫不掩飾的直白讓赤葦一時有些語塞，身為望族長子外出一律須有侍從陪同，從三餐進食到結交朋友都有人精心打點，他只需要走在別人為赤葦京治這個人鋪的康莊大道。

 

已經很久了，久到他幾乎都要忘記小時候閒晃時偶然買下的糖葫蘆，嚐起來是什麼滋味了。

 

久到……他都要忘記何謂自由了。

 

木兔像是看穿了他的猶疑，在他愣神的那幾秒，伸手上前，明明都冒犯完人家了，卻在這時候說了句：「唐突。」

 

尚未回神，赤葦下一秒就感覺到一隻大手攬上他的腰側，溫熱的胸膛緊緊貼在他手臂上，木兔光太郎屈腿帶著赤葦飛上橫樑，他單手抱著懷裡人，另一手攀住上方的橫木，手一使勁竟然又直接從屋內翻了出去，轉瞬間兩人平穩落在屋頂上。

 

赤葦：「。。。」

 

待赤葦站穩後，木兔光太郎的手依舊光明正大地攬在人家腰後，而且難得雅興，憑風借意，趁著強勁的風襲來，把兩人的頭髮吹得凌亂時對赤葦得意展顏：「怎麼樣？很舒服吧。」

 

赤葦不免有些氣笑了。

 

他生平第一次遇見這樣的人，突然闖進家裡不論，擅自作主拉他出來之後竟然還賣乖。

 

但很奇妙他意外地並不討厭，待在這個人身旁讓他很放鬆，甚至罕見地生出了想捉弄的心思，於是他就竟然真的這麼做了。

 

他搭上木兔的手，借著轉動自己身體時使勁一拉，與此同時右腳踢掉了木兔的施力腳，把木兔給生生跩了個踉蹌，沒了支撐的木兔光太郎下一秒就直接順著瓦楞滾到地上。

 

赤葦屈坐在屋簷，洗漱完的頭髮散在風中，他手肘撐在膝蓋上，掌心支著下巴，眼裡有一絲狡黠望向木兔光太郎，輕飄飄地回應方才的對話：「確實舒服。」

 

「。。。」

 

「唉別生氣，怕你老待在裡面不舒服嘛。」木兔光太郎拍了拍衣袖，一邊說著抬頭看向赤葦。

 

他們倚著晚風對視，赤葦微彎的嘴角映在木兔光太郎的眼裡是再震撼不過的光景，明明才初次見面，卻像是闊別多年的重逢，時空突然一瞬間靜滯，直到一陣響動傳來。

 

此情此景被因為滾下來的動靜而趕過來的侍衛打斷。

 

「唔，有人來了。」木兔張望了一番，金黃色的虹膜在夜裡顯得耀眼，加上一頭灰白交錯的頭髮讓他像是夜裡張揚的猛禽，帶著危險卻兼具坦率肆意的笑容。

 

木兔向赤葦伸出手，朗聲邀約：「跟我一起……逃亡去？」

 

赤葦手搭上去，溫聲道：「好啊。」

 

他們雙手交疊，木兔光太郎托著赤葦在被濃墨的浸染夜色裡奔逃，穿梭過樹林和無人走過的小巷，飛躍而過一叢叢山巔，像是要逃到避世的山洞。

 

兩道驚鴻身影在月色下隱沒。

 

「唔，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京治，赤葦京治。」

 

他們兩個頭抵著頭，眼內是再熱烈不過的歡喜，這一切原先無非是無意穿堂風，但在某個夜黑風高的夜裡，誤打誤撞，引起了不期然的山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