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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段时间,赤苇京治吃得非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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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铃响的时候赤苇正在煮饭——如果把微波食品放进微波炉并按照说明书选择时间和功率也算煮饭的话。
他确实不擅长烹饪。
很饿,赤苇站在微波炉前紧紧盯着。听到门******时,他满脑子都还是鼓起的芝士。直至拉开门的瞬间,脑海里那层薄薄的芝士坍塌了下来,融进米饭里。
门外是他高中时同社团的前辈,木兔光太郎。
这个前缀有点太不具体。如果要完整叙述,可能需要一页纸面积,挑几个紧要的说——现役日本国家队排球运动员,曾经枭谷高中排球部饱受争议的队长和无可指摘的王牌,以及赤苇京治的前男友。
考虑到身份复杂,赤苇认为自己愣了一会儿也值得原谅,并不能证明他在职场摸爬滚打那么多年后的社交能力仍未长进,也并不能证明他还挂念着什么。
身后的微波炉叮了一声,赤苇京治回过神。
“好久不见啊赤苇!”
“木兔前辈,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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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同好友太多,分手后确实难免尴尬。
赤苇记得分手过后没几天,木叶如往常打电话约赤苇:“下周大家想聚一聚,刚打木兔电话没人接,你们有空吗?”
赤苇沉默了几秒才接上话:“木兔前辈没跟您说吗?我们前几天分手了。”
“啊。”电话那头陷入了沉默。
赤苇站起身,缓着语气,十分平常地上话:“我之前报名了去英国交换留学的项目,最近就要走了,这段时间需要准备的东西有点多,吃饭就先不来了。”
他想想又补充:“等回来再请大家吃饭。”
太贴心了,台阶递到脚下。他这个后辈,有时候看起来有点脱线似的天然呆,但又会把什么都安排得一清二楚。木叶说好,说完又忍不住有点替人难受。
怎么会分手?两个人感情有多好,枭谷排球部的人再清楚不过。
木叶叹了口气,他不爱干涉情感问题,但这次听起来情况严重,还是不得不说:“是不是吵架了?木兔这个猪又犯蠢了?需不需要我去骂一顿?”
赤苇不知道为什么笑了笑,还好没发出什么声音。
接着他说:“没有的事,是我提分手的。”
他没撒谎。
确实是赤苇提的分手,当面提的。那天晚饭吃的是烤肉,赤苇记得他们吃得很开心,同往常任何一次约饭一样。
吃完饭,赤苇喝掉了杯子里的饮料,把冰块含在嘴里。木兔前辈在说最近在发展的俱乐部,又问赤苇申请交换项目的进度。
赤苇把化成一小片的冰块吞下去,说,我们分手吧。
冰冰凉凉的气息从唇缝逸出来,又很快消散在暑热之中。
对面的人沉默了几秒,然后说好。赤苇记得木兔和自己都还挺平静的,只是分个手而已。聚散离合,都是寻常事,他们不是悲春伤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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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兔光太郎此次到访原因很简单。
目前是V联赛休赛期,木兔光太郎回东京休假。这么多年一直在大阪发展,他在东京尚未置业,放假都是滚回父母家赖着,虽然一年下来也没几天就是了。他不是个乡愁很重的人,在哪都挺能适应,回东京频率不高。
但这次恰好他很想也必须回东京小住,恰好父母和姐姐都去度假,恰好他忘记带钥匙,于是无处可去,所以问了木叶要了赤苇的地址来了这里。
这看起来是个巧合和漏洞一样多的借口。但由于主语是木兔光太郎,也可能真的不是谎言,只不过是恰恰好。
赤苇也不知道自己此时该说什么台词,他从抽屉里翻出来了备用钥匙,递了过去。这片备用钥匙从被埋进抽屉深处开始可能就没有料到过自己此生还有能重见天日的一天,但此时他被交付在了一双扣出过无数个球也曾摩挲过他真正的主人的每一寸皮肤的掌心中。
接过钥匙的人努力将钥匙别进自己的钥匙串,掰得手指发红。赤苇京治本人对一切有超常价值的事物保有极大的责任感,而木兔光太郎的手在他的排行榜中应该是能排进前三的。于是他伸手接了过来,叮零一声把自己的家悬挂于前男友的家的边上。
这是什么俗套电影的剧情,编剧也太土了。赤苇京治忍不住腹诽,把钥匙塞了回去。罪魁祸首对此毫无察觉,还眼神直直地问:“赤苇你在做什么吃的,好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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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同校的那两年,他们分享过枭谷校外那条街上的每一种食物。
青春期、运动社团,这两个名词背后是永远填不满的胃。彼时木兔光太郎还没有因为各种原因需要遵循的严苛饮食计划,赤苇京治也无需担心因为久坐吃多一口就好像会冒出来的赘肉。
吃、吃、吃。
食欲像填不满的沟壑。他们常常吃得匆忙又狼狈,在章鱼小丸子店面前吃的满嘴都是酱料,一转头又去买鲷鱼烧。木兔光太郎总会把红豆馅叼走一大块,在十分护食的学弟的怒视之下,只好分出自己的烧粟米,以求宽恕。
食欲无需克制。有什么好克制的呢?那个年纪,似乎什么都应该更多一点才好。练排球该更多,呼吸的空气该更多,走过的路该更多,吃下去的东西也自然该更多。
他们似乎不知什么是饱腹,见到什么都要用嘴巴去尝尝味道,因此最终咬上对方的指尖对方的嘴唇对方的喉结鼻尖耳垂等等身体任何一个部位也都不足为奇。
就像吃不饱一样,爱也永远是不足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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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一份芝士焗饭被迫从中间划成两半,每个人三四勺就吃得精光。抢食的木兔光太郎还毫无自觉,问赤苇你怎么就吃这么一点,我没吃饱。
气死了。
赤苇京治犹豫了几秒。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就“这样不提前打招呼随便跑到别人家里还抢别人的午饭的事情即便是木兔前辈也不可以”这个议题进行一番教学,还是干脆仗着前男友的身份开始控诉然后发飙最后大打出手把人赶出家门。
但他什么都没有做,甚至什么都没有说。他把干干净净的锡纸盒扔了,去拿了两盒新的,叮好了。
两盒,不用再在一个盒子里用勺子打架。
赤苇把自己面前那一盒吃光了,吃到后面有点勉强。一定是一盒半还是太多了的原因,赤苇心想。
旁边刚还嚷嚷着要加餐的人这时候倒是吃得慢吞吞,趴在桌子上,两三粒地搜刮着盒子边缘残余的米粒。
赤苇没问他还需不需要再来一份。这不是出于前男友的报复,也不是因为留心看出来了他的食欲不振。只是因为他们刚刚吃掉的就是最后两份,再多也没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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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阵子,或者也不是有一阵子。
是自从分手之后,赤苇一度想让自己看起来像是从来没有开展过这段恋情一样。
没有说过那些情话,没有在大雨里紧紧抓着对方的手奔跑,没有在家里的餐桌下悄悄牵起手,没有那些混杂着汗液的湿热的吻,没有从不从青涩到熟练的******。
刚出国时,他同木兔维持着适度的联系——每天聊天有点夸张,每次都秒回也过于刻意。三天吧,发一条信息,收到信息,未必要当下回复,存到某个时刻,再挑起下一次的话题。
他缜密计算,就像是关系尚好的前后辈,即便出国也不会忘记联络,却又因为生活充实忙碌,所以不是那么紧密。
其实一开始赤苇京治只是冲动。发出第一条信息时他就后悔了,也有想过会不会被前辈当成什么阴魂不散的前男友。但是没有,木兔光太郎配合地回复他,配合地保持着节奏。
他将“曾经在一起过”当作错误,不愿再让那段曾经的亲密成为自己失去人生中重要的人的理由,因而遮遮掩掩,伪装成了不曾在一起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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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小时后,赤苇京治拖着行李箱出了门。他要出差一周,其实这也是为什么他那么干脆地就拿出了钥匙——想来独自在他拥挤且毫无特色的公寓住上几天,木兔大概就会再次一时兴起,去到另一个地点,过他的人生了。
结果飞机刚结束滑行就接到视频来电。来电人把手机举在一个诡异的角度,脸部变形,大喊救命,问赤苇家里有没有备用的充电线,他忘了带,就剩下了百分之一的电量,救救救救救!
赤苇把手机塞进口袋,无视屏幕那边问怎么黑屏了的喊叫,一边下飞机一边指挥人去书桌抽屉翻充电线——说完他就后悔了。赤苇突然意识到,书桌里放着一些不能被看见的东西。
他急匆匆从口袋抽出手机,准备说他记错了抽屉里根本没有请不要去找了去便利店去买一根新的他甚至可以给报销——结果弹出来结束通话的提醒。
看起来似乎是对方的手机电量终于耗尽。
时机过于巧合,赤苇京治无言以对,叹了口气,准备迎接信息轰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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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恢复了偶尔的联系后,彻底断联始于一场聚餐。
赤苇结束交换回国后如期履约,请了枭谷众人吃饭。木叶一开始还以为两个人和好了,到了现场才发现不是,因为木兔光太郎根本没来。
赤苇解释说自己邀请了,是木兔要训练没空。大家嗯嗯点头,还是有点尴尬。好在除了排球大家都已经有了太多别的人生,三言两语岔开话题,聊得也尽兴。
酒过三巡,木兔又赶来了。推开门进来的一瞬间木叶下意识地看向赤苇。赤苇低着头,不说话,也不会抬头看。他依靠远距离伪装的未曾发生在面对面接触就成了一层薄薄的纸。
众人对视一眼,有意撮合,使出了当年换阵型的默契,几秒钟就挪出了赤苇边上的位置。木兔光太郎一******坐了下去,手熟练地搭在赤苇的椅背上。他其实没多想,只是习惯。
赤苇被他这一套熟悉的动作惊得愣住了几秒。但是一直以来在伪装成什么都没发生过的人是他自己,而这种侵占他私人空间的动作,木兔光太郎自认识他第一天起就会做。于是不知出于什么心思,他也就继续了自己的伪装,喝了两杯酒,顺其自然地靠到了椅背上。
他以为自己还在与木兔光太郎默契地进行着高中时期的模仿秀,但在木兔光太郎眼里却完全不是这样。赤苇脖子上的发茬磨蹭着他的手臂,在他看来完全是无言的邀请。
木兔光太郎想做的事情永远能做到。半小时后,他如愿抱着醉鬼回家。
那时他刚拿到国家队工资,又同俱乐部签约,意气风发地拿着薪水买了辆车,然而训练忙,基本都只用来上下班,这一次副驾驶座终于派上用场。他得意洋洋,将人搂上座位,啪唧把安全带扣上,又凑过去亲了一口。
说实话,赤苇京治没有很醉,一番折腾已经醒了。但是这个吻让他突然感觉被抽走了力气,于是不愿睁眼。轿车飞驰。路灯灯光时不时扫过他的眼睛,像是电影中切换回忆时的光影。可是赤苇不想回忆。
于是他睁眼面对现实。正在开车的人似乎又壮了一些,还黑了一点。
一年不见,有点陌生也难免。
陌生的也不止人,木兔还搬了家。新房子离俱乐部近,房间也大了不少,不再是当年大学旁那个隔音奇差******时都不敢出声的四叠半房间。不过不变的是仍旧乱糟糟,赤苇扫了两眼,觉得看起来似乎已经是收拾了一下,只是又因主人的耐心告罄而作罢。
赤苇有点想笑,但还是因为身处敌方地盘保持着警惕。然而不等继续看下去,他就被摁在了沙发上。
即便其他的一切都陌生,接吻也仍旧是熟悉的。会撬开牙关,吮吸他的唇瓣和舌头。赤苇想侧过头呼吸,又被抓着下巴掰过头,力度不容反抗。
那一年是木兔光太郎春风得意的一年。签约了联赛前三的俱乐部,在国家队更是崭露头角,以得分最多球员的身份同队友一起拿下了队史最好成绩。
锋芒必露成为了这一年来的习惯,木兔光太郎吻得格外用力。手伸进衣服时,比从前更多了一些的茧激得赤苇激灵了一下。
——算了,就这样吧。
他想妥协了。或者说,他其实没有选择。这个念头一旦出现,赤苇像彻底耗尽电量一般,停止了推开的动作,手软绵绵地搭在木兔肩膀上。
以往他们接吻******几乎如同打架,木兔光太郎一如本人横冲直撞,赤苇则无时不刻期望抓住主动权,痛了就咬人,咬在木兔身上那些看不见的地方,留下晦涩的痕迹。此时赤苇安安静静,木兔光太郎才觉得反常。
“不来么?”木兔问,十分理直气壮。
“木兔前辈,我们已经分手了。”赤苇回答。
“那分手了赤苇就不想和我******了吗?”木兔将赤苇的眼镜摘了下来,又一次,俯身衔住了他的嘴唇,舌头入侵领地。
木兔光太郎总有办法将“你需要我”表现得那么理所应当。他的手钻进赤苇的衣服下,熟悉的温度是那么熨帖。
他从不遮掩自己对赤苇身体的渴望。“想要,”他在赤苇耳旁说,“好想你啊,赤苇。”
下一秒,赤苇将他推倒在地毯,跨坐上了他的腰。
那天晚上两个人痛痛快快地做了几场。木兔光太郎以为这是和好的标志,却不料另一天醒来家里已经空落落,一同消失不见的还有赤苇的音讯。
为什么?
大概是因为赤苇京治终于意识到,试图瞒过自己的自己是多么愚昧。他就是爱过,现在仍被吸引,距离一旦小于三米就会想靠近,要再近一点,然后开始期待着自己被拆解,期待着去控制他。只要对上眼,就是无止境的索求与被索求。
他会失控,而他不喜欢失控。
那天以后,赤苇京治再没有联络过木兔光太郎,也不再回复信息。他放弃了看似是留给彼此实际是留给自己的最后一丝体面,以承认自己一整个青春的尝试都是错误为代价,换得了他稳定的步伐和把握住自己灵魂的权利。
他无从判别这个决定的正误,因此既不开心,也说不上多痛苦。
*
手机在包里震动,赤苇让自己忙于拿那一箱行李和找再熟悉不过的路,总之就是不拿出来看,直到在机场出口碰到接机的人,才允许自己找到时间拿出手机。
如他所料,照片刷屏。满地的体育杂志,报道木兔光太郎的页码都贴了书签贴。
对面的人像只公孔雀开屏,毫不顾虑地说:“原来赤苇你一直这么关注我。”
是,他一直关注球场上的木兔光太郎。毕竟抛开一切不谈,看木兔光太郎打球就是一件快乐的事情。
赤苇京治避重就轻,回复:“请记得好好放回去。”
恰好工作来了,他说了再见,也有理由让自己不再看手机。
再联系是晚上,那边见没人理会,直接打来电话,问赤苇下班没有。
“没什么结束不结束。”赤苇这么回答,但确实是累,他抬手把电脑合上了。
“我今晚吃了牛排!”对面的人炫耀,问赤苇看没看到照片,还要问赤苇吃的什么。
赤苇点开聊天界面,看了一眼图,声音提高八度:“你吃了我那块熟成牛肉?”
对面的人竟然点头。
赤苇京治想到自己特地留给出差后的好肉居然就这样被人吃了——这个人还是前男友!还煎老了!老到连自己这种做饭苦手都看得出的地步!
他怒气攻心,直接挂了电话。早该把人赶出去,他想。
然而职业选手有着不屈不挠的意志力,拨过来一次又一次,还变本加厉地从电话换成了FaceTime. 赤苇坐在旋转椅上转了个圈,对着落地窗外的夜景调整了五分钟心态,勉强冷静下来,接了视频。
他开的前置摄像头,手机放在大腿上,只能拍到他的喉结和下颌线。木兔光太郎盯着屏幕,感觉牛排分量还是不够大,否则他怎么又饿了?但他不敢说,于是聪明地换了个话题,问赤苇这么关注他为什么不去现场看比赛。
赤苇京治没好气回答:“明明有去过。”
去过一次,木兔在M******Y的首秀。要说是陪宇内天满去找灵感也可以,但比赛那么多,是他定下的那一场。是否有别的考量,赤苇京治已经记不清了。
赤苇故意用那种你忘了也没所谓的语气说:“您在M******Y的第一场比赛我就在,还一同吃了烤牛舌。木——兔——前——辈,你不会忘了吧?”
木兔光太郎觉得对面还带着余怒,于是先承诺等他回来请他吃和牛,随他点。等那边哼了一声作为答复,才接着说:“我没忘。”
“那时候以为你再也不会看我比赛了。”木兔说。
赤苇怀疑自己听到了一声轻微的叹气,但也有可能是电流声而已。不等他反应,电话那头又笑起来:“当时我总觉得你已经不关注我了,还说了好多有的没的,想让赤苇你多看看我的比赛。”
“原来根本就是我想多了嘛,赤苇一直在看着我啊!”木兔语气雀跃。
赤苇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他敏锐地从对面的兴奋中感受到异常,举着手机站起身,这次拍到了脸。他盯着屏幕中木兔光太郎的双眼,又重复了下午的问题:“所以木兔前辈到底为什么来?”
“哦,其实是因为我的右手手腕要动手术。”
木兔听见对面传来“嘭”的落地声。手机大概是倒扣在了地板上,屏幕黑了下来。木兔光太郎在黑屏闪看见了自己,表情并不像语气那样轻松。
他放下手机,用左手轻轻握住了右手的手腕,闭上了眼睛。
*
在那次可以说是迟到了一年的分手炮后,一切都好像步入正轨。意思是说,他们好像终于走进了正常情侣分手后的阶段。
没有单独的联系,但也没有刻意逃开聚会。其他人看他们未曾复合也多少读懂了什么,于是贴心地替两位主角将那段感情搁置在一旁,只论热血青春,不再提那些青涩懵懂。
好意赤苇心领,木兔大概完全没多想,总之枭谷聚餐,他们从不缺席。话题一半一半,二分之一的时间在讨论各自的工作与生活,二分之一的时间则还是会谈起排球,谈木兔,谈鹫尾,谈V联赛,谈他们各自的社会战队,谈已经过去了十年却似乎仍旧历历在目的青春岁月。
赤苇京治前半段话不多,后半段话更少,但都在认真听。所以木兔光太郎迄今为止除了这次手腕手术外最大的那次伤病,赤苇是知情,甚至见证过的。
那次是左膝。木兔光太郎坐着轮椅来的。石膏上一半已经有了M******Y队员们的签名,另一半留给了枭谷排球部。好几个人红了眼眶,大概也是这个原因,字都写得小小的,给最后一个接到笔的赤苇京治留了一大片空白。
赤苇感觉自己手都在抖。他随了大流,字号中规中矩,没占满那片空白。正准备扣上笔盖,一抬眼看见木兔光太郎皱了眉头。
他又心软了,低下头,在剩下的空白处画了个排球。
受伤的王牌顿时精神满满,让人找角度给他拍照要发社交平台。发完之后他又叫住赤苇,似乎有什么想说。
再一步,就要越界。可悲的是赤苇知道倘若他开口,自己无从阻挡。
然而手机响了,赤苇去一旁接电话——大问题,杂志社新一年固定广告位招标文件出了问题。更大的问题是,文件是他拟的,在得知木兔光太郎受伤的隔天。赤苇京治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从看到受伤和手术的新闻后自己有多慌乱吗,直到今晚看到木兔光太郎本人,那颗几乎要过载的心脏才落定。
上司语气非常不客气。情况紧急,赤苇首次早退。他迭声道歉,语气诚恳,但还是注意到投在他身上那道目光再一次地冷了下去。
看来被误会成为逃兵。
但没关系,他们本就只是普通朋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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牺牲一晚上睡眠,赤苇京治在隔天快刀斩乱麻完成工作。出差审批单上填的时间还到,财务不允许向前改签,他没犹豫,自掏腰包买了票,连夜飞回东京。
直至站在自己家门口,赤苇才好像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又不是主刀医生,早一天晚一天屁用没有。
一瞬间,赤苇几乎生出一丝近乡情怯的意味来。他掏出钥匙打开门,一种阔别已久的温热的气息包裹住他。
房间是暗的,电视荧幕在发光,沙发上的人抬起头来盯着他。暗金色的瞳仁像是精准的飞镖,从千万人中找到了赤苇京治这个名字,将他牢牢钉住。
——你逃不掉的。
一路疾驰而越来越快的心跳此时像是化为了身体里的一团火,皮肤滚烫,心脏滚烫,情绪滚烫,于是理智也被烧尽。
这么多年,赤苇不是没有过心跳加速的时刻。负责的漫画家的书收到重版通知的时候,偶尔艳遇到合口味的人的时候,吃到好吃是是时候,看到美景的时候。这些回忆都与木兔光太郎毫无关系,似乎是在提醒着他没有什么不可替代。
这一刻有什么不同呢?不过是体温更高了一些,心跳更快了一些,而已。
等反应过来,他已经跪坐在地上,抓住了木兔的T恤领口,将人按在沙发上。
面前的人还叼着勺子,抬着眼看着他。这么多年,他明明变了许多,本来就深邃的轮廓比高中时更凌厉,大约是因为这几天不出门,胡渣也没收拾,和平时新闻里总是收拾得整洁又体面的形象不大一样。
但他的眼神还是那样,有一个瞬间,赤苇以为自己回到了高中时,也是这样,在父母出差时将木兔带回家,跪坐在木兔身上,同他接吻。
似乎是怕赤苇跪不稳似的,木兔伸手托住了他的手肘。黏腻的热度从皮肤接触的地方传来,以燎原之势烧遍全身。当年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赤苇咬了下去。他咬得用力,血腥味从唇缝传进口腔,但他仍未停止。环绕住他的手臂箍得更紧了。直至感觉自己临近窒息,赤苇才终于侧过头。
“流血了。”他说。他用手指轻轻地点上了木兔嘴唇下方,有一道浅浅的伤口。揩走血液,又冒出新的。
“你在哭,赤苇。”木兔凝视着面前的人。他的唇边还带着一点血迹,刚刚沾上的。
“你吃掉了我的牛排,这是惩罚。”赤苇说。
“你想惩罚的明明不是这个,想说的也根本不是这个。你想问我为什么不早告诉你我手腕受伤,你想问我手腕手术的成功概率,你想问我对我新赛季还有没有影响,但你不敢。”
木兔伸手摘下了赤苇的眼镜。
“那是等会儿要算的账。”再一次,赤苇低下头,吮吸住了木兔唇边的伤口。
但他马上被按住了,木兔翻身用左手将他按在身下,被汗浸润的肌肉线条在身后电视机的光线下似乎闪着光,蓬勃而出的掌控力色情得让赤苇想逃,又被牢牢禁锢。
木兔舔了一下伤口,带着一点血腥味,以无法抗拒的力度进入软烂的嘴唇,一点一点,用自己的血液侵占他。
一个小时后,两个人赤条条汗津津地躺在沙发旁。赤苇盘算了一下长毛地毯的清洁费用,觉得自己刚刚确实是疯了。
“所以你怎么今天就回来了?”木兔偏过头问。
赤苇想扯几个理由说出差提前结束,又觉得实在没必要,于是直说了:“你觉得我放心得下?”
木兔爽朗地笑起来,把右手放在了赤苇的大腿上,说:“其实没你想得那么严重。”
赤苇垂下眼看。这只手腕和高中时不大一样了。这么多年,他以为自己都忘了。但记忆仍旧清晰无比。
那时候在赛场上,木兔喜欢搭着他肩膀,因为靠得近,手臂会垂下去一截,一低眼就能看到手腕。手腕是放松的,他可以信赖。
扣球的时候,身为二传的赤苇有着最佳观赏位,手腕弯曲,将球送入对方半场。手腕是有力的,他总在仰望。
后来******,后入的时候木兔的手就撑在他旁边,不能更接近的距离让他可以看清凸起的青筋。他痴迷于那只手腕,总是会握住,再拽过来痴迷地吻。
当年的他笃定这只手腕无所不能,将支配接下来每一场比赛,将带着他最爱的人实现最想实现的梦想。
可是现在。赤苇垂着眼,薄薄的肌肉覆盖着筋骨。因为常年带着护腕,即便是木兔这么白的肤色,也能看出轻微的色差。看起来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疼吗?赤苇心想。
如果受伤的是自己,那哪怕只剩半条命了赤苇也能躺在病床上淡定地搜索工伤保险报销条例;如果能给这只手腕动手术,他必将拼尽全力,而不是像这样只能保持这样半米的距离,不敢再靠近更不敢触碰;如果他还在球场上,也能作为二传手一个恰到好处的球以减轻压力,但他早就丧失了这个资格。
一切都没有如果,他什么都做不了。
“没事的。”木兔光太郎安慰道。
没事?什么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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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力感是一种很内耗的情绪,在赤苇京治身上尤甚。
虽然追溯起来略显早远,但幼年时期还穿着小围兜的赤苇京治就已经可以奶声奶气地制止组内每个想要把积木塞进嘴巴的小朋友,并总有办法让他们乖乖一同用积木搭成小屋。
童年时期最崩溃的哭泣,是意识到自己无法把撒在地上的饮料装回杯子里;青少年时最崩溃的哭泣,则是意识到自己不可能阻止父母的离婚。
后来打排球选定二传这个位置,赤苇有时候也会想,大概也有这个位置大部分时候前后对接的都是队友,可以在他的要求下做出改变的原因。
他喜欢一切都牢牢把握在手里的感觉,同时又自省地早早意识到了这一点背后所透露出来的强烈控制欲,因此有意克制,避免自己的控制欲随意倾洒。
直到他碰到了木兔光太郎。
既靠谱又不靠谱的王牌似乎处处需要他的照顾,又强大到不会被他轻易支配,成为赤苇京治撒播控制欲的最好载体。
总有人会说木兔光太郎很幸运遇到一个事事都想着他的后辈,但赤苇京治一直觉得,高中阶段遇到木兔光太郎其实是他的人生幸事。除却那些关于排球的瞬间,还有就是他终于找到了一方地界放开自我。
木兔光太郎在赤苇京治这里随心所欲,反过来其实也一样。
而在这样的自我放纵之中,赤苇京治自以为自己尽力将他同他的王牌管理得井井有条,却忘记控制仗着青春期胡乱作祟的荷尔蒙。等回过神,才发现在控制欲背后是始终如一的崇敬,是一刻不曾少的挂念,更是一望无际的爱欲。
有时候赤苇会想,他们的关系就像一个莫比乌斯环。之所以在一起同自己的控制欲脱不了关系,而最后分手,其实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
他们一同洗了个澡。赤苇累得够呛,想喝有味道的东西,但拉开冰箱,出门时还剩了一大瓶的乌龙茶现在已经没有了。
哦,他这才好像真正地认识到,家里多了个人。步调被打乱,赤苇京治犯不着生气,只不动声色地抿起嘴,打算倒杯水。
“给你叮个牛奶吧?”木兔从还没有收拾的便利店购物袋中拎出来一盒牛奶。少了点什么就会多出来点什么,万事万物都很平衡。
赤苇不想因为一盒牛奶表现出太开心的样子,但又忍不住笑。
几分钟后,他们把弄脏了的地毯裹了堆在一旁。赤苇坐在沙发上端着杯子啜饮。木兔躺在他旁边,拿着手机,似乎在和谁聊天。
赤苇将注意力转移到房间。电视屏幕上自己没有买过的游戏,胡乱摆放的靠枕,被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翻出来的健身器械,还没有分类的垃圾。
一个人侵入另一个人的住所要多久?他已经很习惯独居。和木兔分手之后,他没再维持一段持久关系。赤苇认为这和他上一段感情无关,主要是没什么时间也没什么必要。
此刻房间的陌生程度已经超过了他的掌控范围。赤苇眼不见为净,只好把目光转回近处。比痕迹更显眼的是木兔光太郎本人。热了牛奶获得表扬的人凑过来,身上熟悉又不太一样的沐浴露味道包裹住赤苇。
“你说我们为什么分手。”赤苇喝完了杯子里的牛奶,突然问。
木兔放下了手机,不小心碰到了遥控器。电视骤然黑屏,整个房间陷入黑暗之中。但没有人起身开灯。
“我也想过这个问题。”木兔说,“你知道为什么当时我在烤肉店同意得那么快吗?”
“为什么?”赤苇问。
“因为我觉得赤苇你很累。”木兔两只手指交错,像在模仿小人走路,从赤苇的指尖,往他的手臂上攀爬。“有一阵子,我觉得赤苇你每天都像在走钢丝。”
赤苇他知道木兔说的是什么时候。其实就是他们分手前的半年。那段时间,他们接连向家里被动出柜,赤苇忙着转专业和申请出国的事情,木兔则在找俱乐部试训。
赤苇要一边和自己的父母周旋,一边又想同已经开始接纳他的木兔家人处好关系,同时顾着自己的学业,还有着一腔不知道从何而来的责任感让他一定想要在自己出国前帮着木兔一起确定下俱乐部的事情,甚至连房子都想帮他租好。
“但我弄砸了。”他竭力克制住自己发紧的嗓音,但绷紧的皮肤还是暴露出他即便时隔这么多年依旧存在的介怀。
“那是我的责任,赤苇。”木兔的语气不容置喙,“我本来就不应该理所应当地把所有事情丢给你。”
那是一封被遗漏的邮件。收件人是赤苇的邮箱,开头是致木兔光太郎先生,内容是邀请有潜力的大学排球选手去参加试训,报名截止时间是周五,结尾注明逾期不候。而邮件被打开的时间是下一个周一。
在点开那个邮件的下一秒,赤苇好像回到了他五岁时,看着面前一杯被打泼的水。而且,这杯水本就不该他端着,只不过是因为他总是,总是有那么多可以不存在的担忧,才被他打泼而已。木兔说是丢给他,但其实并不是。
“我其实一直没说过,木兔前辈。但有时候我觉得,我的存在在某种意义上,会妨碍到你。”
木兔没说话。但赤苇知道,他听得懂。
他疑心这段感情成为束缚,木兔隐约察觉这段感情成为负担。分手的直接原因,其实是他们开始质疑这段感情存在的必要性。
残酷的是,这么多年的事实,似乎在告诉两个人,他们并不需要这段感情,他们同样走好了自己人生的路。
“但是赤苇,你知道在队医通知我说我手腕受伤,必须要做手术,之后未必能打排球的时候,”木兔感受到身边人的瑟缩,伸手抱住了赤苇,才继续往下说:“你知道我在担忧的同时有一个多清晰的念头吗?我在想,赤苇这些年有没有好好看过我打排球,会不会再也看不到我打排球。”
“那你为什么不跟我说?”
“总觉得突然出现,然后以自己受伤为由赖在前男友家,也太混球了。”
“在吃掉我的芝士饭和牛排喝掉我的乌龙茶之后以这个理由赖在我家就不是混球了吗?”
“是,但是是爱你的混球。”
赤苇忍不住笑,又接住一个吻。
“我真的很开心你一直在看我打排球,虽然我也觉得赤苇肯定不可能舍得不看我打球的。但之前聚会你从来不说,我也会担心。”
赤苇心想,自己才是那个混球。
木兔的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他看了看,转过头看着赤苇。
“手术时间定下来了。赤苇,我还会继续让你看我打排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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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木兔去做最终检查的前一个晚上,赤苇终于忍不住,把一直以右手不方便所以拖着不刮胡子的木兔按在椅子上,坚持给他刮胡子。
“所以明天的检查真的不需要我陪你去吗?”赤苇拿着马毛刷,耐心地在木兔脸上打出细腻的泡沫。”
木兔学着赤苇的语气,义正严辞:“这个家里不能同时两个人都面临失业风险。”
他不小心舔到泡沫,又被嫌弃他说不吉利话的赤苇拍了下头,露出苦脸,被亲了下额头才乖乖坐定。
赤苇拿着锋利的刮刀,在他的皮肤上游走,逆向推进。木兔的胡渣偏硬,他几乎屏息,控制着手上的力度。手腕有点酸了。但他仍然保持着不快不慢的速度,看着泡沫一点一点地失踪,露出白皙的皮肤,前几天被他咬伤的地方仍然结着红痂,就在唇下。
赤苇很清楚,现在不是好时候,或者可以说是最糟糕的时候。木兔的手伤,他的升职压力。他将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每天都与自己的本能做对,在不安的控制欲和明白那样不对的自责中寻找平衡。
刀片悬停在木兔喉结的半厘米外,平时永远锋芒毕露的猛禽仰着头,将最脆弱的皮肤暴露在他的手下。
感受到赤苇停下的动作,闭着眼睛享受的猛禽餍足地睁开眼,从下至上看向他。
“怎么了?”喉结随着说话上下滚动,几乎要触碰到刀片。他有着几乎满溢的信任,牢牢包裹着他身侧的人,用眼神告诉他,在这里你可以为所欲为。
心跳在此刻平复。赤苇问:“我在想,我们要不要试一试重新在一起。”
他打算放下手,却又被拽住。刀片依旧维持着过近的危险距离。面前的人答非所问:
“赤苇,手术时需要家属签字,所以你得在,可以请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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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多年,他们从未觉得分手是什么必然经历的事情,但也不算是错误。他们还是回答不出当年分手时的困惑,也无法推导出这一次在一起的结果。
但在此刻,他们想在一起,想再一次牵紧对方的手,想一切无需确认。他们想体验从来无需克制的爱意,或者试着克制地爱与被爱。他们想体验这一种可能性,想体验千万种可能性。
谁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呢?但崭新的、无需后悔的道路就在前方,而他们会一起走下去的。他们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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