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
在我迈入25岁的第一天,我见到了木兔前辈。自枭谷毕业后,我就和他断开了联系,不为别的,为的是我一败涂地的暗恋。
我仍然记得那个春天,木兔前辈攀着我的肩膀告诉我,他终于有喜欢的人了。在那一瞬间,吞咽的口水化成了刀片,迅速割下我的血肉,怀着难以忍受的痛苦,我回应他,恭喜你,木兔前辈。
明明是象征着希望的温柔春天,却阴差阳错成为了我枯败的季节。
“木兔前辈。”东京和大阪的距离算不上太远,坐新干线的话最多只要三个小时,我经常会在出差的路途中看到大屏幕上的木兔前辈,他成为了大家仰望的排球明星。
“赤苇。”东京的冬天有些冷,呼出的热气成了雾,覆在镜框上,遮挡住我看向木兔前辈时流露出的眼神。他还是没有变,依旧耀眼得如同天上炽热的太阳。
好久不见。
他跨步向我走来,携着一袭冷风,我看不清木兔前辈脸上的神情,只下意识地避开他直勾勾的视线,手握紧又松开,在此刻我久违的为自己感到可悲。
赤苇京治,你应该学会面对失败的爱恋。
01
喜欢上木兔光太郎是一件很正常的事。那时的我站在观众席上,看他高高跃起的身体,看他强有力地扣球,看他胜利后的振臂高呼,那只猛禽抓住我的心脏,似乎在询问我愿不愿意去到他的身边。
我说,我要去枭谷。
我要去到他身边。
我很顺利地保送进枭谷学园,在社团招新的第一天,我来到排球部,递上了申请表。在踏进体育馆后,我见到了我日思夜想的人,我听别人喊他木兔,木兔光太郎。
“嘭”——弹起的球落在我的脚边,他看向我,金色瞳孔里写满疑惑,“学长好,我是赤苇京治。”“赤西?”“是赤苇。”
这是我和木兔前辈的第一次对话。很幸运的是,那天我为他托球了。在其他学长拒绝木兔前辈的请求后,他的目光转向了我,“赤苇!来给我托球吧!”我没想过拒绝,“好的,木兔前辈。”木叶学长把我拉到一边告诉我,木兔要的托球可不是一个两个,“没事的,前辈。”我抱着球,冲他微微鞠躬,然后朝木兔跑去。
是的,没事的,一个球也好,一百个也好,这就是我来枭谷的原因。
我要为我的明星托球。
在排球部的日子过得很快,我和木兔前辈的关系也逐渐亲近起来。他是个有些粗心大意的人,时常会忘记自己的东西放在哪里,之后他索性将一些重要物品都同我的放在一块。赤苇,赤苇,赤苇,我的姓氏在他的嘴里成了有魔力的咒语,每一次都在催熟名为喜欢的果实。
“啊,下雨了…”在某天练习结束后,我们碰上了大雨。他整个人神情沮丧,脑袋耷拉着,“我带伞了,木兔前辈。”我从包里掏出伞,“一起走吧。”他钻进了伞下,拿过伞柄,“我来撑!赤苇!”对两个一米八多的高中生来说,这把伞无疑是小了,他干脆伸手揽住我,掌心的热度透过衣服要将我灼烧,我不敢抬头去看他,生怕被瞧出什么异样。
“赤苇!”糟糕,下意识地看他了。“我们淋雨跑吧!”手腕被木兔前辈握着,他领着我在雨幕奔跑,我没去在意被弄脏的裤腿,也忘了应该叮嘱他不要胡来。雨声掩盖住我砰砰作响的心跳,我的视线停留在他的发尾,看雨水一滴滴坠落,掉进我的心湖,泛起层层不断的涟漪。
当晚我发起高热,而在看到木兔前辈时,我还以为这是场幻觉。“啊啊啊啊对不起赤苇!都怪我拉着你淋雨!”原来是第二天了啊,我迷迷糊糊地看着他。不喜欢看他不高兴的样子,所以我抬手想要去抚平他的眉头,“不怪你,木兔前辈。”他好像愣住了,“昨天我很开心。”
如果我能清醒一点,就能知晓我的喜欢在那时表露得多么明显,但那场雨,那场高热,让我沉溺在虚构的美好里。
我明白得太晚。
木兔前辈的最后一次春高,我们输给了一林。回程的大巴上气氛很沉闷,往日里吵闹的前辈们全都低垂着脑袋一言不发。木兔前辈坐在我的身边,一直望着窗外,我斟酌了很久,刚想张嘴,就见他回头看我,眼里是我看不懂的情绪。“赤苇。”“怎么了?木兔前辈。”他没有再开口,反而闭上眼像是决定了什么。回到体育馆的大家终于放声大哭,木叶前辈哭得鼻涕都流出来了,当然我也没好到哪里去,眼泪啪嗒啪嗒地砸在实木地板上,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好啦!大家不要再哭了!”“以后!请看着我是怎样成为排球明星的吧!”话音刚落,一群人蜂拥而上抱住木兔前辈,我隔着人群,远远地,瞧着从不属于我的太阳。
赤苇。我和他目光交汇,认出了他的口型。第一次,我没有回应他,春高结束了,意味着木兔前辈也要毕业了。
我应该早些察觉出不对的。在他一次次地躲避我的目光时,在他用粗糙的借口拒绝我的邀请时,在他同其他人一起回家时。“赤苇!你和木兔最近闹矛盾了吗?”木叶前辈凑到我跟前,小心翼翼地问我,“没有的。”我知道他的意思,“我没有和木兔前辈闹矛盾。”突如其来的冷战结束在某日下午,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同那日共撑伞时一样地揽住我,语态亲昵,恭喜我吧赤苇,我终于有喜欢的人了。
由那场高热虚构出的美好崩塌在平平无奇的春日,我的嘴里仿佛含着玻璃碎片,只要一开口便会落得鲜血淋漓的下场。
“恭喜你啊,木兔前辈。”
在其他人围上来之前,我垂着头将搭在我肩上的那只手拂开,同身外人般安静地站在一旁观看这份热闹。
我想起他在人群中间的轻唤,想起他在大巴上紧闭的双眼,想起他在被我触碰眉宇时的惊愕神情,我不由得笑出声,原来那么早,那么早。
木兔前辈毕业那天,我将怀中的向日葵送到他手上,他看着我欲言又止。“木兔前辈,再见。”
临近大学毕业,木叶前辈有时会问我要不要来参加枭谷的聚会,我赴约过几次,都没有见到木兔前辈的身影。他告诉我,木兔很忙,得到了黑狼的邀约,过段时日就会前往大阪。
杯中的清酒有些辣喉,呛得我挤出几滴泪,“赤苇,他没有告诉你吗?”我有些恍惚,“抱歉前辈,我不太清楚。”我取下眼镜,揉捏着鼻梁,“我和木兔前辈已经没有联系了。”
我的声音不算大,众人却迅速捕捉到话里的信息,我没去看他们慌乱疑惑的表情,低头想去再喝一杯,“赤苇…”我听见木叶前辈在喊我,于是抬头,面露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前辈。”他没有说话,朝我递来了纸巾,接过纸巾的我后知后觉,我流泪并不是因为清酒呛喉,而是我终于尝试接受在往后的日子里,我和木兔光太郎可能再无交集的事实。
02
我和木兔前辈来到一家居酒屋,我告诉他店内没几个人,他可以放心地将帽子和口罩取下。点完餐后,我们相顾无言。在枭谷时,我从不认为和木兔前辈的独处是一种折磨,哪怕只听到他平稳的呼吸声我也感到安心,但现在,我不停地摩挲着手指,“赤苇。”我顺声而应,“怎么了,木兔前辈。”镜片折射的光晃过他的脸,那双赤金的眼睛锁定我,仿佛寻到了消失已久的猎物。
“赤苇,你、你最近还好吗?”听到这句话,我无端觉得他成熟了许多,不再像咋呼的猫头鹰,只会毛毛躁躁地扑闪着翅膀乱撞。
‘我很好’这等自欺欺人的话在舌尖打转,如鲠在喉,我没法轻松说出口,“勉强还不错,木兔前辈呢?”
我曾去过黑狼的比赛现场。他穿着背号12的黑金队服,腾跃的身影与多年前重合,我看不清他的脸,只能把一瞬的背影铭记在心。周围的沸腾声将我淹没,他们喊着同一个名字,木兔,木兔光太郎。紧握的掌心逐渐溢出汗,欢呼声成了鼓点,一顿一顿敲击我的胸腔,鼓点带来的震颤感迅速覆盖我所有感官,视线开始变得狭窄,人群里,我只看得见他。
多好,世界理应为他助威呐喊。
“我很好,赤苇!”他的手肘撑在桌面,身体略微前倾,“我们很久没有见面了!”
“……”
“是的,木兔前辈。”
“我们很久没见了。”
仅仅是很久没见吗?茶香与雾气交织在一起,我的思绪蓦然飘得有些远。自木兔前辈毕业后,那日午后的场面反反复复地出现在梦里,我像只被撕破厚茧的蚕,以为隐藏得极好的暗恋实际上在日光下无处遁形,偏偏我抱着侥幸沾沾自喜。再后来,我最后一场春高落幕,在望向观众席时,还妄想能找到木兔前辈的身影,没有,我没有找到他。
怀着莫须有的期待留在原地,只会徒增烦恼,该断则断才是感情正确的做法。大学期间,我不断催眠自己,枭谷的木兔光太郎已成为过去式,但这看似不可动摇的认知却在一次偶然中崩溃塌陷。
在加入编辑部后,同事无意间得知我曾在枭谷排球部待过,他问我,那赤苇君和木兔打过球吗,是他的二传吗?
失去闸门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出,名为木兔光太郎的海啸再次袭来,毫不留情地将我拖至海底裂缝旁。“是的,在枭谷时,我是木兔前辈的二传。”虚假的屏障被我亲手打碎,我跳进裂缝里。
我对木兔的爱在断裂和延续中来回拉扯,直至今日。
木兔没有再抛出新的话题,餐桌上只能听到碗筷轻微地碰撞声。我盯着碗里的芥末油菜花出神,用了极大的定力才忍下想用余光偷看木兔前辈的想法,毕竟他坐在这,对我来说,就是******裸的诱惑。
太久没有见过生活里的木兔前辈了。“赤苇?”他的手在我眼前晃动,“怎么了?木兔前辈。”我的视线从碗里移到他修剪整齐的指甲和手腕上凸显的肌肉线条上,“我看赤苇一直在发呆,东西都没吃!”关心的话落在我耳边更像是种提醒,我垂眸,将食物塞进嘴里,“没事的木兔前辈,刚刚只是不小心走神了。”
芥末的辛辣直冲我的鼻腔,往常喜爱的味道在眼下成了令我疯狂咳嗽的罪魁祸首,我急忙弯腰捂住嘴,想要将喉间的刺痒吞下,“赤苇!”木兔脚步一跨在我身前蹲下,他宽厚的手掌贴着我的背脊,缓慢拍打着。我的眼角沁出了几滴泪,沾上眼睫模糊了些许视线。好近,太近了,几乎是被拥在怀里的距离,那股刺痒没有缓解半分,甚至在往更深处钻去,我咳得更大声了。
用了两杯茶才止住这闹人的咳嗽声,“谢谢木兔前辈。”后背似乎还残留着木兔的温度,我不合时宜的想到还在枭谷的日子,和他一起吃着便当的日子。
他会紧贴在我身侧,大咧咧地凑过来问我今天吃什么,而后下一刻就大声和我说,赤苇!我们可不可以混着吃啊!哪有人会把询问说得如此理直气壮啊。属于木兔的温度顺着我的手臂迅速扩散到全身,接下来我就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好的,木兔前辈。
“——刚刚赤苇真像个小朋友!”我得庆幸自己还没来得及将饭团塞进嘴里,不然肯定又会重演一遍刚才的情景。我无奈地看他,“还请木兔前辈不要打趣我了。”
“前辈怎么来东京了?”走出居酒屋后,冬夜的风从围脖的空隙里溜进来,激得我打了个寒颤。我们并肩走着,影子在路灯下纠缠重叠,他停下脚步侧身看了我一眼,面上闪过的神情同他毕业那天如出一辙。
“啊…就、就是正好到东京有点事情!路过了赤苇的公司!正好碰到了赤苇!”我没有做声,任由他填补这漏洞百出的谎言。“木兔前辈是怎么知道我在哪的。”都不用猜,肯定是问木叶前辈的,只是我无论如何都找不出他这样做的理由。
“赤苇…对、对不起!”
什么?我的肩膀被他猛地扣住,“我那时不该莫名其妙就不和赤苇说话!好多事情全被我搞砸了!”这些年我忙于工作鲜少锻炼,身上的肌肉早就转化成手感颇好的软肉,身高也与在枭谷时相差无几,而木兔现在的身型能将我整个人都罩住,“我!我跑去问了木叶,他告诉我你现在在东京上班,是一名很出色的漫画编辑!我想来找你!”
可为什么要来找我,又为什么要道歉,“赤苇!我当初…!”“不用道歉的,木兔前辈。”在重逢后,我第一次这般认真地注视他。“真的不用道歉。”对于即将坦白的话,我没有感到不安,或许在很久前我就该告诉他,告诉他我从第一眼见到他时,就萌生出的情意。
“我在很久之前就喜欢木兔前辈了。”扣着我肩膀的力道蓦地加重了些,“您肯定也知道。”
“我完全能理解您当年的做法,在知晓关系要好的同性后辈对自己产生了不该有的感情后,理应要斩断并远离。”
“很抱歉当时给木兔前辈带来的困扰。”
长久以来积压心底的腐烂感情被我重新刨出,在卸下难以言喻的痛苦后,我把一切堆放在明面上等待二次裁决。我见他的嘴唇微微翕动,却又半响没有出声。
“赤苇!”
隔着镜片,我似乎要抹去这段岁暮,径直走向来年枯败的季节。
“我和赤苇还可以再成为很好的朋友吧!”木兔的语气有些急躁,“那都是以前了!我知道赤苇以前喜欢我,但、但是过去这么久了,赤苇肯定不会——”
“不是这样的,木兔前辈。”
我的嘴角向上扯着,估摸是个很难看的笑容。“说起来有点糟糕,但这些年在您看不见的地方,我仍然像以前一样爱慕着您。”
“我没办法和木兔前辈再成为好友,因为我对您抱着别样的感情。我无法诚恳地祝福您遇见一生挚爱…”——因为我迫切地想要成为那个存在。
“谢谢木兔前辈来找我,今天真的很开心。”
未曾好好传达的感情终于到达彼岸。
03
“赤苇,你要不要再好好休息几天,我保证绝对不拖稿!”临近截稿日,我和宇内前辈忙得晕头转向,他从满是画稿的桌上抬起头,点了点眼眶下方,神色颇为担心,“谢谢你的关心,宇内前辈。我的身体已经好了。”
事实上,至那晚分别后,我便大病一场,整个人都失了精神。好不容易等到身体好转,又开始频繁地梦见木兔光太郎。他在梦里奔跑的身影始终快我几步,无论我如何努力地向前,却总是摸不到那片飘扬的衣摆,我知道的,他不曾为我停过脚步。
——也知道这个冬天将要结束,但我期盼的春天不会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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