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赤】不是天才

一

赤苇京治的人生巨变，源于他发现自己不是个天才。

事实上他从小就是别人口中的“人家家里的孩子”，由于家教的原因他向来稳重，在别的孩子懵懂哭闹着想要商店里的玩具时，他已经在练习书法或是看一些“小孩子不会有兴趣”的没有图画的书。
他的成绩也很优异，所以一直被邻居或家人的同事朋友称为“天才”。
其实第一次听到“天才”这个词的时候，他并不是很理解，但原本墨绿色的瞳孔像万华镜一样反射出异样美丽的光华，目光投到别人身上时依旧澄净如水。

他问，什么是“天才”？
回答他的那个人说，“天才”就是有卓越智慧或者能力的人，京治说不定就是这样那样的人。
他问，那爸爸也是天才吗？
男人愣了一下，倏而哈哈大笑起来，轻轻揉了一把他的发顶，赤苇京治很喜欢那种感觉。
他说，京治，我不是天才，没有卓越的能力也没有惊人惊讶的智慧，但我的儿子说不定是个天才，所以爸爸真为你感到骄傲啊！

赤苇京治喜欢他为自己而感到骄傲的样子，喜欢他洋洋得意地向别人夸赞自己的孩子，喜欢他宽厚的大手在他头顶上温暖的触感。

如果自己永远是天才，他就会永远为自己骄傲吧。

而当双眼红肿的母亲带着自己站在那个人灵堂前的时候，骄傲和期待变成了沉重的枷锁。

来哀悼的人说“关于赤苇先生…我很遗憾，但不幸中的万幸就是他保下了他的天才儿子吧”“真是可惜…赤苇君要带着父亲的寄托好好努力啊”
赤苇夫人想捂住儿子的耳朵，不让他去听那些话。但是十岁的赤苇京治清楚地知道，要不是因为自己是“天才”，要不是因为父亲对自己的期待如此之高，要不是因为他一时兴起想去夜晚观星，事情也不会发展到这种地步。

赤苇夫人说，京治，不是你的错，你不需要成为任何人的寄托。
赤苇京治想，是我的错，所以我必须继续成为所有人、包括去世的那个人，都期待的天才。

二

事实上赤苇京治确实保持住了“天才”这个称谓。
他有着不符合年纪的成熟和沉默，当同班的男同学都在说着“昨天的jump你看了吗！！！那一幕实在是太热血了啊”的时候，他坐在座位上翻阅晦涩难懂的小说外语原本，再有趣的事也只是一笑而过，就好像这世上没什么事能比他的书和成绩更加重要。

可是他真的很累。

天才会累吗？也许吧。
可他开始感到吃力了，想离开却又无处可逃。
那个人的离开就像一个巨大的笼子，将他困于其中。他本能地想摆脱拘束，却发现门口挂着一把大锁，那是那个人对他的期待和骄傲。
他的生活被责任感愧疚感负罪感砌成的高墙困住，他总觉得“天才”两个字离他越来越远了。

而那天发生的事，让他发现，自己似乎不是个天才。
依旧是平凡的课堂，初三的孩子们有的在为升学去更好的学校做考试准备，有的则准备直升高中。
老师依旧在讲课，时不时会延伸讲一些更复杂的知识。而赤苇京治永远是老师的宠儿，因为无论老师延伸到何种程度，他永远都能跟得上。
教数学的田藤先生一如既往扯到了更深奥的数学题，于是他叫道，“赤苇同学，你知道这个方法应该怎么解题吗？”
赤苇慢慢地站起，沉默着思考了长达30秒后，他说，“抱歉，我不知道。”
老师也不甚在意，只是嘟囔着这个方法确实有点太刁难人，微笑着让他坐下。

然而赤苇京治的心里掀起了巨大的风浪。
从那一刻起，他精心营造的“天才”世界开始全盘崩坏。

他不是天才。
赤苇京治不是天才。
他注定辜负所有的期待，只能做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

那天放学后，他难得没有立刻回家，而且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着。
这条路就好像看不到尽头一样，自己也看不清自己以后该怎么做。
他不是天才，这件事其实他自己也早就有所察觉，轻松写意的随意越来越少，更多时候他都在咬牙坚持，稍微呼吸一下都能感受到喉咙里的铁锈般的血腥气味。

而就在这时候，一颗排球直直向他飞来。
“喂！！！小心啊啊啊啊！！！”路边的公园传来大叫，赤苇本能伸高手臂，稳稳接住后往反向一托，球又稳稳地回到了主人的身边。
赤苇京治往那个方向看去，高个子的少年满脸惊喜地看着他。
这应该是高中生吧。赤苇想。
他微微对那个人点了下头，谁知道那个人一脸激动朝自己跑过来，开始自我介绍。
“我叫木兔光太郎！是枭谷学园排球部的！你叫什么名字？你也会打排球吗！”
“我叫赤苇京治，是初三的学生。”赤苇京治有些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会直接只介绍自己的社团，也许是他为他的社团感到骄傲吧，“我没有打过排球，不好意思。”
“没有打过排球却能托出这么漂亮的球！赤苇君！你说不定是个天才啊！就和我一样！”
然而这句话仿佛戳中了赤苇的痛处，他的语气变得冰冷，说，“请不要说那种话，我并不是天才。抱歉，我要走了。”
木兔光太郎则歪了歪头，不明白为什么他的态度为什么突然变化，却还是自来熟般滔滔不绝：“不是也没关系，排球很有意思的，打排球的时候，我会觉得自己就是天才！自己就是世界的明星！尤其是扣球的时候！啊呀！那种感觉真的很棒啊！就好像一切尽在我掌握之中一样！”
赤苇京治自然不会无故打消别人的热情，而听了这席话他更觉得好奇，他不理解为什么有人会自封为“天才”，又为什么这么坦率接受自己的一切。
他问，“您…排球打的很棒吗？”
木兔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唔，有时候应该是挺好的吧？不然你下次来看我们的比赛吧！后天下午放学后就有练习赛！虽然我才高一，不过姑且也是正选！”

赤苇京治觉得，那场比赛说不定能找到他想要的答案。
他说，“好，我会去看的。”

三

人生往往由无数个瞬间构成。
赤苇京治觉得，木兔光太郎迎着光高高跃起的那一瞬，一定是自己这一生见过的最耀眼的瞬间。

木兔光太郎能成为天才并不是没有理由的。他有高光时刻，也有发生低级失误的时刻，但是每一球都是那么直接果断，他没有看到一丝的犹豫和纠结。
这也许才是真正的天才。
就是因为自己不是天才，才会被各种消极情绪打败。
赛后他请木兔吃了饭团。木兔有些不明所以，但依旧吃的很开心。
赤苇问，“木兔…前辈，你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是天才呢？”
木兔说，“因为大家说我是啊！而且打球的时候，像这样扣出去！”他伸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会觉得我就是为这一刻而生的！这不是天才是什么！”
赤苇问，“您不会感到迷茫或疲惫吗？”
木兔沉吟了一下，说，“会啊，可是迷茫又不能解决问题，总之往前跑就对了吧！至于疲惫…唔，训练时才会疲惫，但是还是很开心。不过如果说精神上的疲惫的话…面对自己喜欢的事物，为什么会感到疲惫啊！就像吃烤肉一样，一次性吃很多，第二天还是想吃啊！这么好吃的东西实在是讨厌不起来啊！！！”
赤苇接着问，“如果您不是天才，您的家人们依然觉得你是天才，您觉得那会是为什么？而您又会怎么办呢？”
木兔这回倒是没有思考，“其实我多少能感觉到自己没那么天才，经常会犯低级错误，但是姐姐们和父母都说‘光太郎你可真是天才啊’这样的话还是因为‘爱’吧！木叶他们经常会说我很笨，但是家人依旧觉得我很优秀，不就是因为他们爱着我才会觉得我怎么样都很好吗？我也不需要烦恼啊！因为我做什么他们都会支持我，所以才会没有犹豫地去做任何事吧！”
“谢谢您，”赤苇京治忽然睁大了眼睛，从公园的长椅上站起来，“我要先回去了，有一些事…想要确认一下！”

他刚跑出去没多远，忽然听到木兔光太郎在叫他的名字。
赤苇回过头去看他，夕阳把他的影子拉的很长。明明天就快黑了，但他身上依旧没有一点暗色，依然被阳光笼罩着。
他冲他喊道：
“赤苇！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啊！我真的还是觉得！你是个天才啊！”

赤苇京治突然很想哭。
他朝他挥了挥手，又转身离开，一脚踏出了被影子笼罩的世界。

四

那场事故已过去近六年，但赤苇京治时常能梦见那个晚上。
小少年对星空产生了极大的兴趣，而那天星星并不明显，于是高大的父亲当即决定开车装上天文望远镜带兴致满满的儿子去郊区的山上观察星空。
而暴雨来得猝不及防，本应该在第二天被送去检修的车辆在暴雨中打滑，就这么撞坏上坡山路的护栏，掉下了山坡。
父亲紧紧护住了孩子，伸出手臂挡在孩子面前，以免弹出的安全气囊伤害到他的儿子。
赤苇京治昏迷前似乎听到了父亲在呼喊他的名字，他想努力做出回应。
但是醒来后，他看到的是医院的天花板。
他再也没办法去回应父亲的呼喊了。

他听到保险公司和警察在病房外和母亲交谈，赤苇先生几乎整个人都伏在儿子的面前，这才只让儿子在那么高的坠落中只受了点轻伤。
母亲无论多么伤心多么痛苦，走进病房后永远带着温柔的微笑，问他哪里不舒服，只字不提自己的丈夫，孩子的父亲。
生死的经历让年幼的赤苇突然长大，背负着母亲的关怀、外人的注视自己过去的父亲的期待，举步维艰地走在看不见灯光的世界里。
而木兔光太郎的出现是个转机。

当赤苇告诉母亲自己想试着去打排球的时候，一向坚强扛起整个家的赤苇夫人突然流下了泪水。
从丈夫去世的那天起，儿子就变得沉默起来，学习上的事情从来不需要她操心，也总是乖巧听话，但她就是没法放下心来来。
母子连心，她知道孩子一定固执地将父亲死亡的责任归结到自己身上，他也一定听到了追悼会上别人的话，一声不吭地成为所有人口中的“天才”。
可是一个人的能力终究是有限的，她时刻关注着她的孩子，也经常状似无意地开导着他。
但是今天啊，这个孩子眼里一点迷茫都没有了。他有了自己想做的事，漂亮的墨绿色眼睛和他父亲几乎一模一样，在温柔的灯光下，反射出了比过去还要璀璨的光华。
她想，也许已经不需要再担心他了。
赤苇京治抽出纸巾擦掉母亲脸上的眼泪，慢慢地说着话，更像是一种自言自语：
“妈妈，我知道，我并不是天才。”
“我太想让您和他为我感到骄傲了，我怕别人知道赤苇先生用命护下的孩子只是一个普通人，所以一直在逞强。”
“我有了想做的事，我想试试打排球，虽然我什么都不会，但我还是想试试。”
“这个道理我今天下午才知道，原来都是因为‘爱’啊…”
而赤苇夫人只是流着泪抱住了不知不觉早就长得那么高大的儿子，慢慢拍着他的背，就像她曾经无数次做过的那样。
“是啊，京治。是因为爱啊…”

五
赤苇京治肉眼可见地变得开朗起来，考进了枭谷学园，成为木兔光太郎的队友。正如木兔光太郎所说，他确实有不一样的天分。
准确来说，这是过去“天才生活”对他的馈赠，让他在任何时候都能保持认真与专注。
毕竟打排球的时间并不长，他只能在某些时候作为正选的替补上场。但哪怕如此，他已经感到无与伦比的满足。
他看向木兔光太郎，他永远是那么耀眼那么帅气。
那就是他的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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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后他也依旧做着自己想做的事，保持与木兔光太郎的联系，然后顺理成章地交往。
某天他牵着木兔光太郎来到了墓园，深深鞠了一躬后，看着墓碑上永远温柔的父亲的脸，他忽然觉得一切都释然了。

“爸爸，这么久后才来看望你，非常抱歉。这位，是我的未婚夫，木兔光太郎先生。”

“我不是天才，不知道你会不会为此失望。但我却很骄傲，因为我有一个天才父亲。”

“谢谢你，爸爸。”

“我不是天才，但我很幸福。”

他转头看向木兔光太郎，看别人时沉静如水的眼神在看向他时，是有光的。
木兔光太郎紧紧握住他的手，对他露出了一个阳光的笑颜。
“可我还是觉得，京治就是个天才。”
“不，我才不是。”
“就是！”
“不是…”
“就是就是！我说就是就是就是！”
“那就是吧…”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