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大多数人认为大冒险比真心话安全。张峻豪抽到大冒险时松了口气,网上说自信的男孩运气总不会太差。
“去对你曾经最好的朋友,做一件你会后悔的事。”张极冷不丁冒出来一句。周围七嘴八舌的讨论声安静下来。
张峻豪当场就很后悔参与这个游戏。
此时他们中年纪最小的也已经十六,两年里大逃杀历经数轮,一些人陆续下楼,张峻豪又变回幺儿。他脑海里闪过一张热诚的小圆脸,很快又被其他人起哄的声音盖过。
“什么叫曾经最好的朋友?”苏新皓做游戏好似做作业,“你这道题里有坑吧,曾经最好…意思是现在不最好了?”
“懂得都懂。”张极敷衍地挑挑眉,在一片此起彼伏的“懂得都懂”里朝张峻豪看过来。
张极长大后,进化出一种漫不经心的神色,让他抬眼看人的时候,显得有些轻佻。张峻豪意识到他看的不是自己,于是顺着目光扭过头。
张泽禹叹了口气。
他推了推张峻豪的胳膊,“早死早超生,赶紧的。”
最后张峻豪选了朱志鑫,给飞哥发了一张猪志睡觉流口水的照片。朱志鑫骑在他身上打他。翘臀惨遭毒手,张峻豪确实非常后悔。
“朱志鑫现在不是你最好的朋友了吗?”苏新皓追问,“你最好的朋友只有朱志鑫吗?我们不是你最好的朋友吗?”
“他是我爹!”张峻豪终于崩溃,“你们都是我爹!”
张极蹲在一旁看戏,笑得打跌。张泽禹伸手去扶,他顺势靠过来,倚在他肩上,笑嘻嘻地露出八颗牙,任谁看都是天真可爱。
张泽禹则像凝视一处甜蜜陷阱。
你想问的是我吗?
可是我又没有后悔。
2
张泽禹十五岁那年一口气长了十公分,代价是夜里排山倒海的生长痛。
他从梦中惊醒,揉着抽筋的小腿,满屋子乱跳。那时他们被中考折磨得焦头烂额,两个人又搬回一处。张极被吵醒,推门进来,帮他掰脚。
张极垂着眼不说话的样子一直很像女孩,否则不会被迫演了那么多“绝世大美女”。“美女”低眉顺眼地坐在地上帮他揉腿,张泽禹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更过意不去的是,除了僵硬的肌肉一些不该硬的地方也硬了。
往返几次之后,张极觉得麻烦,索性搬过来和他一起睡。
最难熬的是冬天。张泽禹痛得手脚冰凉,张极敞开被子让他钻进来,像邀请无家可归的动物进入没有痛苦的温柔仙境。张极身上总是热的。 张泽禹没有温度的小腿贴上他的身体,把他冰得发抖。但张极仍然靠过来,照单全收。
后来张泽禹回忆起成长的阵痛,只记得张极低垂的睫毛和一些午夜时分旖旎的梦。他迟来的野蛮生长在张极温暖的双腿间日渐平息。
无法熄灭的是他们身体里另一处躁动。
3
他们的关系在张泽禹十六岁生日那天发生了质变。或者说变质。
上一年里,昔日的伙伴相继离开,练习室里物是人非。张泽禹感到一种久违的、让人无处躲藏的钝痛。但他是个头脑清醒的人,并没有被配与不配的痛苦支配太久。
张极的反应,在一群不太正常的人里则显得过于正常。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像头刚出生的猪。张泽禹知道他不像表面上无忧无虑,但也不想拆穿。
张泽禹的生日在四月底,张极送了他一把电吉他,价格离谱。更离谱的发生在当天夜里。
他们因为要不要给钱一直扯皮,扯到最后张极不耐烦地闭了嘴。张极不会打嘴仗,玩游戏的时候,派去和苏新皓这种小结巴辩论都难堪大用。
但他对付张泽禹,从来不用嘴巴。
世纪之战打得难解难分,他们推搡着倒进床里。床垫太软,仿佛有张从天而降的大网,将他们兜头罩住,无法脱身。
张极贴过来亲了亲他。
张泽禹不得不承认,张极对付他确实有一套,也用到了一些嘴。
青少年的每一场心血来潮都是蓄谋已久。张泽禹挤进他的身体,终于又回到那些靠张极的体温救命的夜晚。他们在汗水和喘息里交换由来已久的渴望,张泽禹低头想亲他,才发现张极哭了,眼泪流得无声无息。他马上停下来,问他是不是难受。
张极半阖着眼,目光涣散,想说什么,又摇摇头催他继续,感觉不到疼一样。他们两个在这种事上都是愣头青,当然是疼的。可是他需要张泽禹,需要张泽禹让他很痛。他在替代的痛觉里感到很安全,好像又回到跟腱永远好不了的十三岁。
十三个人的十三岁。
他在铺天盖地的痛与爱里想起小时候和staff的对话。
所以它疼吗?
疼啊。
很疼是吗?
不是很疼。
但是它疼啊。
他抬手拨开张泽禹额前的碎发,面前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小狗也长大了。他们涅槃一般脱胎换骨,快要长成彼此不认识的样子。
“张泽禹…我是超级偶像了吗?”
张极呢喃着他的名字,一脸茫然。
第二天起床张泽禹发现把张极的嘴咬破了。当天还有拍摄任务,张极抠掉更大一块皮肤,伪装成撕嘴唇时用力过猛,到公司后自然被拎出来一通数落。
张泽禹看着他低头挨训,忽然从一夜的心潮涌动里清醒过来,张极前一晚的飞蛾扑火也真相大白。
脑子有病!
张泽禹恨得牙痒痒。他很少对一个人生出这么激烈的情绪,恨不得冲出去踢死这个神经病。但他又想起张极湿漉漉的脸,沉默地埋在枕头里,眼泪和汗水混在一起打湿了两个人的心。
你在惩罚自己,还是惩罚我。
春天过去以后,张泽禹的变声期正式结束。他和老师提议,又唱了一次《伤心的人别听慢歌》。张峻豪有自己的难关,张泽禹没去找他伴奏。
他再一次一个人,一把吉他,站到话筒前。
“不要再问谁是对的,谁是错的,谁是谁非,谁又亏欠了谁。”
“人生分分合合,爱情拉拉扯扯,一路曲曲折折。”
“我还是期待,明日的,新景色。”
唱到一半,他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后来张泽禹总是梦见一只摇摇欲坠的蝴蝶。他小心地托着它,想要修补蝴蝶破损的翅膀,它却飞起来,撞死在他手心里。
4
青春期的男生,有了第一次就有无数次。他们顺理成章地搞到一起,谁都没再提那天晚上张极为什么找死。
张泽禹的十六岁生日变成了一段甜蜜又恐怖的回忆,他怀疑自己被白嫖了,每每回想起来都要在心里给张极一顿暴揍。
好在东北男人有一颗大心脏,此处丢掉的场子,总能在别处找回来。
后来他把张极压在沙发上干,身下是刚从阳台收进来的床单和衣服。抽条以后,他们的衣物逐渐混在一起,张极枕着他的卡通卫衣,在泛着潮气的棉织品中间湿得像一簇被雨水浇透的合欢。张泽禹想起以前给姐姐真漂亮打歌的时候,张极穿着碎花裙子,嘴唇被涂成一颗熟透的杏,仿佛碰一下就要流出汁水,他给张极擦着不存在的眼泪,一切只是小女孩加班时的一场梦。
“疼不疼啊,姐姐。”张泽禹故意停下来,扳着他的下颚。张极不傻,马上明白这是挟私报复,撩起眼皮瞪他。但张极瞪人没什么威慑,只让旁人觉得他可怜委屈,越发想作恶。他埋在张极身体里,吊着他,任凭怎么催促都不动一下。
人人都说张泽禹脾气好,只有张泽禹自己知道,他的坏脾气留给谁了。
张极自找的。
“你没吃饭吗!”张极终于受不了,抬起脚要踢他。张泽禹一把抓住他的脚踝,将他按回去顶在沙发深处继续弄。张极被顶得支离破碎,很快说不出话来,只能抵在他身上闭着眼喘气。张泽禹摸了摸他的眼角,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张极后来再没有哭过。
以前多可爱,他在心里叹气,发疯也是傻乎乎的。但他们长大了。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他学会板起脸,在哈尔滨与重庆之间穿梭,不再从骚动的人群里分辨爱与错爱。而张极,再也不能明晃晃地捧出一颗心。
但明日有明日的新景色。张极不坦坦荡荡也能爱人,并且在一些难以忍受的漫漫长夜里,把他爱得很好。
“张泽禹…”张极伸手抱住他,嘴唇一下一下蹭着他的脖子。他后来总是连名带姓地喊他,急促地嚷出几个含混不清的音节,好像脑袋后面有人追杀,不快喊出来就要丢掉小命。只有这个时候,在没顶的爱与欲望里,他******开,化成一滩水中的月亮,才会缓慢地吐出一个清晰的名字,像一声叹息。
张泽禹不再纠结为什么“小宝“成了童年限定,他捞起他阴晴不定的、湿漉漉的月亮,把他揉碎在午后摇曳的光影里。
5
刚收下来的衣服白洗了。清理作案现场的时候,他们发现受害者里竟然有一件左航的卫衣。大概是隔壁洗不下,被塞到他们这里。张极发出一声惨叫。
“咋个办!”他看着张泽禹,一脸信任,好像张泽禹就是他最可靠的老公。张泽禹无语,上床的时候都没见张极这么爱他。
“什么怎么办。”他觉得张极的智商大概都花在了和他较劲上,“重新洗一桶呗,卫衣还能给左航打小报告是咋的。”
他们坐在洗衣机前,盯着不断翻转的滚筒,脸上的潮红还没有完全褪掉,像两个对着家用电器******的变态。
“事先声明:是你要在沙发上的,我没有同意。”张极突然大声说。阳台上就他们两个,也不知道在跟谁声明。
“是我是我。”张泽禹敷衍,“反正我挺爽的,我也不后悔。”
“我问你爽不爽了吗?”张极一巴掌拍在他背上。
张泽禹不理他,也不管张极有没有听懂,自顾自地说:“我这个人比较固执,做啥事儿都不后悔。现在不后悔,以前也没后悔过。”
“咱俩也不是最好的朋友了,友情已经变质了。变成啥了,你自己心里有数。”
张极被他突如其来的坦白搞得措手不及,半天只憋出来一句你干嘛。
张泽禹看着他傻愣愣的样子,心情忽然变好起来。空气里弥漫着洗衣粉和窗外树木的气味,他们在湿热的阳台上又吻到一处。
走失的蝴蝶终于落回手心。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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