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日俱曾】或跃在渊

或跃在渊
旧港风ⅱ

卧底x黑警

或跃在渊,无咎。

 

01
一九九一年,曾舜晞顺利考入香港警察学院,成为警界未来注定要冉冉升起的明日之星,与此同时,警校三年级的学生肖宇梁被指派一项特殊的秘密任务,卧底到联系起香港、金三角同美国西岸的毒枭肥沙身边,成为他手下再不起眼不过的一名普通打手,以获取罪证,协助O记将毒枭的窝点一网打尽。
(注:O记指有组织罪案及三合会调查科,即重案组)
彼时的曾舜晞和肖宇梁互不认识,未来的三年他们也注定不会产生任何交集。直至历史的车轮来到一九九四,卧底三年的肖宇梁经历九死一生终于成为肥沙的心腹,而曾舜晞警校毕业后顺利进入警队工作,因率领队伍捣毁了几个不小的犯罪团伙一路升迁,很快便出任督察的位置,特区政府为表彰功绩亦授予奖章。
警队的前辈见了曾舜晞都要拍肩夸一句,阿晞真係前途无量,来日都需要多多提携。
曾舜晞当然点头说好,胸前的银制徽章熠熠生辉。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只不过是家族千挑万选出来的合适工具,被迫成为深深楔进警局内部的暗桩。他的工作是里应外合,窃取O记的情报,协助家族生意的同时铲除竞争对手,发挥最大的效用和价值。
“阿晞,有冇听过一句话,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而今嘅香港係金钱嘅世界,做好人同自寻死路冇分别。”叔父递给他一支巴西雪茄,曾舜晞不吸烟,只捏在指尖把玩,碎掉的烟叶从接口窸窸窣窣抖落下来,“在警队一帆风顺,你风风光光,家族也沾你的光,呢个不就叫做警民合作啰,明唔明?”
“明白。”曾舜晞把碎掉的雪茄放回叔父的黄梨木案几上,低下头整理好头上沉甸甸的黑色警帽,昏黄的灯光打在他的额头,于是双眼被埋在晦暗不明的阴影里。
其实他不认同长辈说的话,但他也没有别的路可以走。生于斯长于斯,于情于理他都要尽心尽力帮衬家族,这是在外的潮汕人世代恪守的不成文规则,轮不到他一个小辈来妄想推翻。
于是他顺利进了警队,当然也顺风顺水地破获了几桩“大案”,他的职业生涯是一条明朗的康庄大道,只要他一直认清形势,不被暴露,便会毫无波澜地走至完结。

“阿晞,你进来一下,我有嘢同你讲,记得带杯咖啡。”重案组的长官经过曾舜晞时嘱咐了一声,于是曾舜晞乖乖起身去冲咖啡。多半是又有什么案子要交给他,只要不是和自己的家族利益牵扯相关,他都会全力以赴去做,也算替自己赎罪。有钱人信佛多半是求财求势,曾舜晞则笃信报应,他知自己的罪业难以清算,只好尽力在别的地方偿还。
他端着咖啡走进上司的办公室,就接到一份装在牛皮纸袋里的档案。档案上的男人年轻阴郁,二十出头的模样,下颌刀削斧刻,身材很好,警服被完全撑起,笔挺又英俊。
“他是三年前我派去肥沙身边卧底的警员,名叫肖宇梁。但是我冇想到的是,他竟然背叛警队,为求自保,向肥沙透咗底。”长官喝了一口热咖啡,用手指点了点厚叠白纸上的男人照片,“我希望你能以新的联络员的身份,收集他叛变的证据交给我。为了避免你陷入危险,可以在必要时进行射杀,以保证自己嘅安全。”
曾舜晞把档案里里外外翻了一遍,心想这个叫阿梁的男人都几有本事。肥沙是出了名的狡猾难缠,他竟然能在他身边卧底三年甚至成为心腹,心性算计非一般人可以企及。这样的人会在这样的临界点突然背叛警队吗,曾舜晞疑惑地把上司的话咀嚼了一番,忽然福至心灵般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不知这个衰仔哪里惹到长官,搞得他要砌他生猪肉。
(注:砌生猪肉一词在上世纪香港是冤枉诬告的意思。)
“Yes sir,保证完成任务。”曾舜晞从善如流,跺脚敬了个礼就拿着档案出去,对于肖宇梁是不是真的叛变,他没有完全的把握,总之换换心情去调查一番也好,刚巧肥沙是家族一直想除却除不掉的眼中钉,他不介意搭这趟顺风车。

档案上说以往联络员会同肖宇梁在每个月十七号的电影院最空旷的影厅碰面,而今天恰巧就是十七号。曾舜晞把警服换下来,改穿一身纯白色的衬衫牛仔裤。他又戴了一副黑色框架眼镜,确认年轻阳光没有一点督察的痕迹之后,开车往电影院去。
今天最不卖座的是一部外国影片,曾舜晞确认整个影厅空无一人后,径直走到第一排坐下。他敲着水晶表盘的机械腕表,分针划过一整圈,烂俗电影都快演到结局,终于有动静从身后传来。
曾舜晞没有回头。
他继续仰着头假装看电影,悄悄竖起耳朵,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最终在他身边的座位停下。
“警号0123。”曾舜晞动了动嘴唇发出一点气音,旁边的男人依然没有放松警惕,笔直紧绷地抓着曾舜晞身后的椅背,以防随时的偷袭,“警号1009,O记新上任嘅督察,也是你新的直系联络员。”
“警官证。”肖宇梁用低沉沙哑的声音在曾舜晞耳边说,此时电影正演到惊悚桥段,整个影厅鸦雀无声。曾舜晞从口袋拿出警官证递给肖宇梁,对方反复确认了几遍,终于整个人放松下来,把证件还给曾舜晞,坐到他的旁边。
“你挺谨慎的。”曾舜晞认真打量了一下身旁的男人,他顶着乱糟糟的茶色头发,花衬衫金项链,手臂上一樽怒目金刚文身,无论怎么看都是随处可见的古惑仔。
“不警惕的话岂不早就沉尸维港喇。”肖宇梁从口袋摸出绿色软包的Marlboro,抽了一根点上,“肥沙下个月同泰国佬交易,上百公斤的白粉,地点在荃湾,具体地址等我查明再通知你。”
这样尽心尽力的人,果然是被诬告了吧。
曾舜晞敛眸,思考着这个消息如何传达给家族,看叔父辈们要不要分一块蛋糕。他只是愣了几秒钟,一回神却看到肖宇梁用冰冷尖锐到几乎让自己无所遁形的眼神盯着他,像发现了什么罪恶的端倪。
“嗯?”曾舜晞下意识地回应了一句,心里暗道不好。方才不知道表情是否露出破绽,倘若被肖宇梁察觉到自己的身份,才真是惹上******烦。
肖宇梁把没抽完的香烟咬在牙齿之间,一边玩手上的滚轮打火机,一边撑着下巴凑近曾舜晞:“接头的时候不要随便走神,不然冇人俾你收尸。”
“还有,”他话才讲了一半,把辛辣的白色烟雾吹在曾舜晞的脸上,呛得他咳嗽不止,“你长得几靓仔,好似电影明星。”
痴线。
曾舜晞这辈子最讨厌别人冲自己吐烟,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对肖宇梁生气。大概是他长得太合自己这个同性恋的眼缘,所以就算做了一点讨人厌的事情也值得原谅。
更何况他还夸自己长得好看,算他有眼光。
“你都好靓仔,点解在警校冇成为校草。”曾舜晞用手挥散了烟雾,这次肖宇梁没有回答他,只是依然认真地盯着曾舜晞的侧脸看,把他看得心里有些凉飕飕地发毛。
电影临近尾声,他们交换了彼此call机的联络方式,肖宇梁先一步离开电影院,二十分钟后曾舜晞再慢悠悠走出来。
他们汇入香港十字街头汹涌的人潮洪流中,一个去虎穴龙潭,一个回天子庙堂。全港大大小小十八个区划,有些人可能一辈子都碰不到面。
尖沙咀一如往常的川流不息,曾舜晞坐进甜品店,点一只香草可丽饼和一杯冻奶茶走冰,而肖宇梁回到肥沙的地下酒吧,对着斑驳的白墙拆一碗辣味公仔面。
曾舜晞的警官证照片拍得不大好看,他每次看见都会因为不满意而翻过面来。只是他不知道的是,一张难看的警官证对于潜伏于无声黑暗中的人来说,是就连在梦中都不敢触碰的催命符。

 

针对肥沙的行动很顺利,荃湾旧楼里几百公斤白粉被警方收缴,这次最起码让他亏了上千万港币,可惜只抓到了几个做交易的马仔,没有让肥沙伏诛的证据。蒙受巨大损失的毒枭陷入诡异的癫狂,他开始变本加厉地从其他国家交易各类违禁物品,从叶子到枪支,铤而走险的交易让他损失了很多得力手下,就连战斗力堪比帮派双花红棍的肖宇梁都受了不小的伤。
肥沙宽容地让他在家休息一段时间,肖宇梁虽然心里不甘,但为免打草惊蛇,也只好乖乖养伤。接下来的半个月他只能从认识的其他人那里套取情报,效率将大大降低,看似是给他喘息的余地,实际上是拖了工作的后腿。肖宇梁不敢肯定肥沙是不是看出了一些什么,否则他怎么会大发慈悲让自己在家休息,莫非只是测试他是不是内鬼的手段。
肖宇梁又冲了一盒碗仔面,吃进嘴里寡淡无味,好在他不挑食。只不过受了伤还是只能吃这些,就算再不在乎的人也会产生泛酸的难过。

叩叩——

肖宇梁艰难地挪到门边,打开一点缝隙,隔着铁窗看敲门的人。
是曾舜晞。
肖宇梁打开门让他进来,而后把门锁好,继续吃那碗清汤寡水的公仔面。曾舜晞推开泡面碗,把手里的餐盒放到他面前,揭开塑胶盖子。
是生滚艇仔粥,佐奶黄包和干蒸。
“何必这样委屈自己。”曾舜晞把剩下的碗面倒进水池,然后给肖宇梁拆开一次性筷子和汤匙,“就算做卧底,对自己也好点啦。”
“……多谢。”肖宇梁低下头吃粥,他埋首的样子像把头放进食盆里的小流浪狗,曾舜晞不禁笑他:“有这么饿?”
肖宇梁还是不敢回答。
因为只要他一抬头,一定会被曾舜晞发现他现在的眼眶红得不成样子,泪水和白粥搅在一起,被他一股脑咽进肚子里,又苦又涩,他的整张脸几乎都要皱在一起。

吃过午餐,肖宇梁懒懒地躺在沙发上翻线装书,曾舜晞则打开电视机转到翡翠台。
“倚天屠龙记?”曾舜晞看了一眼湖蓝色的封面,想不到肖宇梁还钟意睇金庸。肖宇梁把书盖在脸上,闷闷地问:“你今日来,就是为了送吃的么。”
“不止。”曾舜晞嘴角微微勾起来,一副心情很好的模样,“一会就回去取行李,我会暂时住你屋企。”
“…点解?”肖宇梁把脸上的书拿下来,惊讶地问曾舜晞。他这间房子自从租了以后没有其他人来过,曾舜晞算是第一个登门造访的人。
“照顾伤患,作为同事应该做嘅。”曾舜晞总不好意思说我是为了探听你情报才来的,只是任务进展太慢,他必须加一把猛火。
肖宇梁定定地看着一脸真诚的青年,别扭的情感从心底涌上来。他靠近毫无防备的曾舜晞,一把捏上他的下巴:“你知道我係什么人吗,细路仔。我係同性恋,你都愿意同我住一起?”
“好巧。”曾舜晞的笑容扩大了三分,他蜻蜓点水般啄吻了一下肖宇梁的嘴唇,直直盯着肖宇梁的双眸,“我都係。”

 

02
肖宇梁没想到曾舜晞会吻他,更没想到他会大大方方承认同性恋的身份。自影院见到第一面,他就敏锐地察觉到曾舜晞的背后是一个巨大的谜团,只是他如今分身乏术,在肥沙身边卧底三年已经花去他的全部精力,实在没空管其他人的死活。
既然后生不晓得天高地厚,那他这个做学长的就教教他人在屋檐下的道理。
肖宇梁扣住曾舜晞的后颈,加深了这个突如其来的亲吻,舌尖舔舐过青年唇齿间的每一寸皮肤,牙关碰撞在一起的瞬间擦出电光石火的爱欲。曾舜晞紧紧闭着眼睛,整张脸都粉红一片,显然不擅长这样缠绵热切的亲吻,肖宇梁睁大眼睛看他,看似冷静自持,只是耳尖也红成一团,暴露他的紧张和动心。
一吻终了,分开的时候曾舜晞说不出话,只能大口喘息,像差点溺毙在爱河中的情人。肖宇梁又点了一支香烟,深深吸了一口,才勉强平复那种差点难以收场的感情:“以前拍拖冇亲过咀?点解这样唔熟手。”
“你都好熟手,唔知亲过几张咀。”曾舜晞没好气地顶了一句,他当然不愿意承认自己真的没拍过拖,更没接过吻,肖宇梁的熟练衬得他格外局促丢脸,他不想认这个下风。
“好喇,1006。”肖宇梁开玩笑地念曾舜晞的警号,也许因为太久没做过警察,他表现出对任何与警队相关的东西异样的执着,“要不要一起出去买餸,突然想食白切鸡啦。”
肖宇梁,邀请自己一起去逛市场买菜?
曾舜晞想问他难道不怕被人看见后暴露身份,但如果现在问了未免太过扫兴,他从来没去过菜市场,更没有试过和别人一起做饭。
“好啊。”他点点头,久违地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从九一年进警校以后,他就再没有这样流露真情的时刻。

肖宇梁看起来经常来市场,邻里对他很熟悉,见他打着石膏拄拐也不感到奇怪,只问阿梁点解又受伤,赶紧买一条猪骨煲汤补补身。
曾舜晞新奇地四下张望,拥挤的市场里污水横流,肖宇梁给他指,呢个係西洋菜,呢个係芽菜,呢个叻就係胜瓜。路过果栏的时候,曾舜晞多扫了一眼,肖宇梁问他:“你钟意食乜水果?”
“我?我最钟意食榴莲。”曾舜晞想了想,“只不过点解冇看到有卖。”
“喂,大佬。榴莲呢种高级货一只几百蚊,有几个普通人买得起。去英国佬开的supermarket再问啦。”肖宇梁笑他少爷脾气,掰手指算了算,“丢,我卡里一共只剩三百蚊,都唔知买不买得起一只。”
曾舜晞迷迷糊糊地点头,起初他以为卧底揾得多,赚两份钞票,现在才知道银行账户里的钱可能还买不起一只榴莲。他想问肖宇梁混得这样落魄,几乎快把命赔进去,究竟还有什么好坚持。
但他没有问。他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肖宇梁的想法他可能永远也没有办法理解了。

两个人买了白切鸡,在曾舜晞的坚持下又买了西洋菜同猪骨,准备给肖宇梁煲一盅靓汤。曾舜晞查过菜谱,于是让肖宇梁乖乖坐在沙发上不要乱动,煮饭的事情由自己来做。
肖宇梁心不在焉地继续看手上的线装书,《倚天屠龙记》的第一章叫做天涯思君不可忘,第二章叫武当山顶松柏长,他不明白这种情感,但就是莫名其妙想要掉眼泪。
肖宇梁趁曾舜晞不注意,用手指把眼角挂着的泪水揩去,而后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挪去厨房找曾舜晞。小警察穿一件米黄色的花边围裙,正在慢吞吞地洗猪骨,见到肖宇梁不听话又乱跑乱动,他又不好拿手推,只能在他脸前面晃来晃去:“冇睇啦!赶紧坐返回去,不然伤怎么好得了,怎么去对付肥沙。”
“知啦。”肖宇梁看了看他因为局促而涨红的脸,忍不住凑过去亲了一下他的喉结,做完坏事还要站在原地似笑非笑地看曾舜晞,看他从头到肩膀都完全红了才罢休。
小警察不适合皱着眉头抿着嘴,他本来就该像现在这样会笑会闹会害羞,毕竟他只不过二十三岁。
至于自己……
肖宇梁嘴角的笑意一点点收敛,最后完全沉了下去。日复一日,朝不保夕,混沌的卧底生活已经快忘了持续几年,也没办法想象未来还有多久的岁月要熬。也许他会死在肥沙的手上,又或者死于某一次火拼,总之就算死,如果不能死得其所,不能死得有价值,不能拉人陪葬,他便不认命。

吃完晚餐,肖宇梁靠在床边,等曾舜晞给自己上药。拉起他上身的衣服,大大小小的刀疤密布在前胸和腹部,一个漆黑烧焦的弹痕直直穿过他的下肋,子弹已经被取出,只剩下一个血肉模糊的伤口。
曾舜晞不敢看,他不是没见过死状恐怖的尸体,但当这样的伤痕落在自己尚算亲密的人身上,便成了难以接受的惨状。他用钳子夹着棉球,在肖宇梁的伤口上涂抹,他没有听到男人发出一句吃痛的惊呼,甚至就连人类生理该有的疼痛应激反应都没有。他只是直直靠在那里,仿佛这具千疮百孔的身体并不属于他。
“阿梁。”曾舜晞看不下去,他的心揪在一起,不受控制地冒酸水,“如果痛,可以讲出来,不要憋在心里。”
原来人痛的时候,会叫,会哭,会躲。肖宇梁已经很久没有那样的感情,肥沙不需要软弱的手下,他不敢在任何地方表现出一丝一毫的脆弱,久而久之他就很少再感觉到疼痛的滋味。就算被子弹穿过身体,也只是像一根手指穿过面团,留下一个洞,仅此而已。
但是既然曾舜晞要他讲,那他就讲。
“阿晞,你动作轻一点,我感觉好痛。”他摆出一副苦恼的模样,鼻尖一点点变红。他捏上曾舜晞的手腕,“真嘅,枪口那里好痛啊。”
据说当喜欢上一个人时,就会乐于看见他的脆弱,更害怕看见他的脆弱。
曾舜晞不明白这个道理,他只是欣喜于肖宇梁会冲他毫不掩饰地喊疼,又不忍心看到他疼成这副模样。他甚至开始埋怨起重案组的长官,他当初如果不把肖宇梁派去卧底,他又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上过药之后两个人相顾无言,九十年代的夜晚总觉得很漫长,不像后来的光阴匆匆,它长到像要过完一生。曾舜晞想起自己来的目的是套话,但他现在不想问了,他不相信肖宇梁会背叛警队,他更担心是警队要背叛他。
“阿梁…”曾舜晞想直接告诉肖宇梁,又或者说点什么话提醒他。可他会相信吗,比起自己这个刚刚认识的陌生人,任何人都会觉得共事三年的上司更值得信任。
肖宇梁把Marlboro按熄在烟灰缸,觉得全身上下燥热异常。六月份的香港没有七八月的酷暑难耐,却暖湿到浑身上下都发黏,蚊虫统统钻进身体里,咬得人心痒难耐。曾舜晞的一条腿还搭在他的左腿上,皮肤连接处摩擦出明灭的火星,钻进他的四肢百骸里。
“阿晞。我同你讲过,我係同性恋。如果你不想同我上床,就不要离我咁近。”天知道肖宇梁只是在故意危言耸听,他******重不假,对曾舜晞起冲动不假,但他不至于强迫他。
但他没想到的是,曾舜晞听完这番话后竟然主动靠了上来,揽上肖宇梁的肩膀,吻上他冒着汗珠的下颌:“我也同你讲过,我都係同性恋。如果你想同我上床,现在就可以。”
热,热到意识都模糊不清。
比起身上,有一个地方更热。肖宇梁的下身一点点挺立起来,顶上曾舜晞的大腿,硬得像一杆上膛的枪。
“我俾过你机会逃。”肖宇梁从床头捡起一只保险套,用牙齿撕开包装,“是你自己不走。”
“你几时买的气球?”曾舜晞的嘴唇一路向下,轻轻贴上男人滚动的喉结,滑过的瞬间带来蚀骨的痒意。
他没和任何人做过爱,更没想过把自己的身体交给一个只见过两次面的人。但因为对方是肖宇梁,曾舜晞想,那好吧。
肖宇梁把套子带在下身,又去摸和盒子放在一起的润滑剂。如果讲自己是刚刚出去买餸的时候顺道去711买的,会不会太有下流之嫌。
曾舜晞的裤子被他脱下来,小警察的前端也早就勃起了,肖宇梁仅仅只是随意******了几下,就换来他难耐的颤抖和喘息。
肖宇梁受了伤,没办法动得太厉害,于是曾舜晞只好趴着背对他,脸完全埋进被子里,只留一个白生生的******和一截纤细柔韧的腰在外面,肖宇梁都能想象出他的脸会红成什么样。
冰凉的润滑剂流淌上滚热的皮肤,曾舜晞冻得抖了一下,燥热被缓解的感觉格外舒服,他喟叹一声,任由肖宇梁把食指伸进他未经人事的******里。
因为是处女地,进得有些艰难。肖宇梁耐心地打着圈揉开紧窄的甬道,又用另一只手抚摸上曾舜晞前端的性器。他的指腹上满是枪茧,指节灵巧得不可思议,摩擦过的时候是与自渎完全不同的深刻体验,曾舜晞把被子拉开,缺氧般大口大口地喘气:“慢点,快要趴不稳了…”
他的腿根果然在发抖,膝盖被床单磨得红通通的,肖宇梁觉得格外可爱。中指也一并塞入******,润滑剂流进更深的地方,被******挤压得越发升温,由冰至暖,最后变成令人烦躁的热意。曾舜晞望着窗外闪烁的霓虹灯,漫长的扩张过程让他有些难以忍受:“还没好吗…好难受,要不直接进去算啦。”
“会受伤。”肖宇梁同样忍得很艰难,但比起自己,他更在乎曾舜晞的感受,“我不要你受伤。”
……。
曾舜晞的脸变得更红,他觉得嘴里好甜,心里也好甜,有肖宇梁这一句话,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后悔。
终于扩张完,曾舜晞迫不及待地坐到肖宇梁的腿根,掰开自己的臀瓣就要往里进。肖宇梁喜欢小警察的主动与坦诚,他扶着下身,一点点挤进湿润的******里,像一张温热的小嘴紧紧咬住他,肖宇梁很久没有这样失控的感觉。
顾忌到腹部的伤口,他只能利用胯部的力量上下顶弄。曾舜晞被这种奇怪的感觉搞得有些腿软,他为了更好使上力气,转了个身,背对肖宇梁,用手撑着他的膝盖,上下摇摆身体。粗硬的男根一点点操开曾舜晞身体的最深处,顶得他纤薄的小腹都鼓了起来,曾舜晞只觉得又痛又舒服,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一双眼睛水亮亮地盯着掉皮的破旧墙壁:“好、好奇怪…呜,阿梁、阿梁……”最开始还是他自己的本音,最后却变成甜腻腻的声线,曾舜晞想象不出自己会发出这样不知廉耻的声音。
肖宇梁被他喊得******愈发高涨,他痛恨起自己现在的被动,只是稍微动弹伤口就会裂开。肖宇梁不怕痛,更不怕自己流血,但他不想吓到曾舜晞,所以他选择忍耐。
房间里越来越热,两个人浑身上下满是汗水,曾舜晞更是湿漉漉得像从海里捞出来,就连******都不停流水。他的腿已经酸到不行了,肖宇梁又让他下床靠在衣柜上,男人从背后一下子插入他,性器磨过隐藏在肠壁褶皱里的前列腺,曾舜晞哀鸣一声后射出浓稠的白浊,糊得衣柜木饰面上亮晶晶一片:“唔——!嗯…慢点、呜呜…好舒服。”
曾舜晞的******猛地绞紧,肖宇梁被夹得差点缴械投降。他让曾舜晞面对他,而后揉捏上曾舜晞胸前锻炼得饱满柔软的胸肌,用指腹捻过顶端硬得像米粒的******,抽出性器后又狠狠地一插到底。
刚刚******过的曾舜晞被这一下搞得整个人都化成一滩水,他只能勉强挂在男人的身上,两颗眼泪垂在睫毛上,看起来楚楚可怜的模样。肖宇梁吻上那滴眼泪,又把曾舜晞的喘息堵在喉咙里,激烈地折磨小警察的嘴唇和舌头。
曾舜晞只能发出呜呜的叫声,比起下身的水******融他更迷恋与肖宇梁的亲吻,他闭着眼睛,揽着男人的脖子,被动地承受肖宇梁的攻城略池,像疾风骤雨中摇晃的航船。
正因为他紧闭双眼,所以他没有看到眼前的肖宇梁正大张着眼睛,用温柔到极限的眼神盯着他。卧底的本能让他即使在交媾时都不敢闭上眼睛,但正因为此他可以更好地打量眼前的曾舜晞,从皮肤到发梢,每一寸都是纯粹到极致的色彩,一点点镌刻在他的心上。
“阿晞,迟早有一天。”肖宇梁在又一阵猛烈的******后终于抵达临界点,他又吻上曾舜晞,把小警察的嘴唇都摩擦到红肿破皮,“迟早有一天,我会穿回警服,同你一起。”
身下的曾舜晞忽然哀泣了一声。
他紧紧抱住肖宇梁,才发现他的身体其实很瘦,瘦到可以摸见骨头。肖宇梁不知道他在哭什么,但曾舜晞就是哭个没完,男人又是疑惑又是叹气,最后还是只能伸出手为他擦干泪水。

 

03
曾舜晞一直住到肖宇梁的伤势好全也没搬走,他大大小小的生活用品几乎都被搬到这里,原本逼仄狭小灰尘密布的阳台摆上鲜艳的红掌花和金橘树,冰箱上吸满曾舜晞从各个国家旅游带回的磁贴,古旧的老屋一点点焕发出新的生机。他觉得他们的相处模式几乎像一对刚刚搬进新屋开始新生活的新婚夫妇,曾舜晞几乎都要忘记自己当初来这里的目的。
肖宇梁即便再舍不得这样平静安稳的生活,还是要回肥沙身边继续卧底。经过两个月的休养生息,肥沙野心勃勃地准备开始新一次的跨国白粉交易,这一次数额更为巨大,他几乎投进全部流动资金。
肖宇梁百般探听,只大约得知交易地点在氹仔,至于其他一概不知。曾舜晞把消息通报回重案组,回以他的却是上司高深莫测的表情。
“阿晞,我以为你是聪明人。”长官喝一口咖啡,低下头擦拭自己的配枪,“几个月前把任务交俾你,直到现在仲未完成,我是否要对你嘅能力打个问号。”
曾舜晞张张嘴,他没有什么好辩解的。
“肖宇梁传回嘅消息,你不该这样轻信。倘若是他和肥沙联手做的局,我哋只会满盘皆输。”
曾舜晞向前走了一步,声音都在发抖:“可是荃湾那一次他传返的消息就冇问题……”
“憨鸠,上一回冇问题,能不能代表今次同样冇问题?”上司有些被惹恼了,甚至爆了粗口。曾舜晞还想替肖宇梁申辩,但是眼前的男人不给他这个机会,“我再俾你一次机会,一个月内拿不到0123叛变嘅证据,你就同他一样,get out!”
曾舜晞碰了一鼻子灰,只能低着头从办公室出来。卧底进警队这么久,家族花了这么多心血培养他,他不该因为自己的私心而导致被上司猜忌甚至排挤,影响到他之后的升迁。
但是。
他吸了吸鼻子,想起第一次************后的早晨。他和肖宇梁挤在狭小的洗手台前一起刷了牙,把牙膏的白色泡沫抹在对方的鼻尖,最后还一起洗干净晾了床单。晾完床单曾舜晞累得在沙发上躺着,看见肖宇梁神神秘秘地在杂物间擦什么东西。
他没穿拖鞋,小心翼翼走过去,发现肖宇梁捧着一枚钢制奖章,明明它很干净,肖宇梁还要用湿布一点点擦拭,他就连对自己身上的伤口都没有这样珍视。
曾舜晞想看清那是什么,肖宇梁察觉到他的动静,把奖章收了起来,不给他看。直到某次肖宇梁不在家,曾舜晞才偷偷拿出来看。
那是肖宇梁在警校得到的唯一一枚奖章,上面写着“赠香港警察学院1990年度优秀学生肖宇梁”,已经被时光磨蚀,但却纤尘不染,显然主人天天擦拭它。
这样热爱警察事业的人,为什么偏偏要遇上这种无妄之灾。
曾舜晞不知道自己是出于自己那点可怜的正义感,还是出于对肖宇梁的感情。他不希望,也不允许长官要求的事情发生。

只是曾舜晞一厢情愿地这样认为,世事却从不如他所想。
肖宇梁趁肥沙不在时潜入他的工作间,试图查找与氹仔交易有关的蛛丝马迹,却意外在火盆的灰烬里捡出几张未烧完的信件。
信件的内容残缺不全,但好在重要的事情没有完全被毁去,竟然是重案组的总督察和肥沙的来往信件,内容是感谢肥沙在汇丰银行保险柜储存的礼物,对上一次荃湾的损失感到很抱歉。作为交换,他会为肥沙在之后五年的白粉交易中提供便利,并且他会告诉肥沙自己在他身边安插的卧底究竟是谁,此外,已经派出自己手下的曾督察协助,正当地除掉他。
信件被焚毁,证明肥沙已经睇过。
也就是说,肥沙已经知道他肖宇梁,是警队安插三年的卧底。自己的上司,是主导一切的罪魁祸首,而曾舜晞,是他打出的棋子。
从头到尾只有自己被蒙在鼓里,被耍得团团转。他所在乎的警队,在乎的正义,在乎的一切一切,都是被摆在赌桌上的筹码。他和过去三年暗无天日的日子一样,只不过是上位人眼中无关紧要的笑话。
他没有把复原的信件重新烧毁,而是放进口袋里带走。就算明知道肥沙会发现他的潜入,他也不在乎了。肖宇梁知道自己已经走到穷途末路,现在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困兽之斗。但就算是垂死挣扎,他也要痛痛快快地爆发出最后一点火焰,把他们燃烧殆尽,拖进和他一样的无间地狱。

 

曾舜晞煲好汤做好饭等肖宇梁回来,这几个月他已经学会了基本的家务,他做完饭由肖宇梁洗碗,和任何一对最平常不过的夫妇一样。
直到天色完全黑沉,才传来钥匙拧开锁芯的声音。肖宇梁阴沉着脸,两手插在外套的口袋里,低着头径直走到餐桌边,看都没看曾舜晞一眼。
“阿梁,迟返来怎么都没有讲一声,我等你等了好久啊。”曾舜晞的脑海里全是上司的吩咐,他想怎样才能救肖宇梁,他无论如何都要在今晚把所有的事情说出来。
肖宇梁没有回答他,而是低着头扒饭。曾舜晞从来不知道他吃饭这样快,风卷残云般,没两下就把碗里最后一粒米咽进嘴里。
“阿梁,我有嘢同你倾计,你听我讲…”曾舜晞还没有把话说完,肖宇梁就把那几张被烧得残缺不全的信件扔到曾舜晞面前,纸片纷纷扬扬,像葬礼上撒的纸钱。
“曾舜晞,我认命了。”
肖宇梁刚才那一甩像是用光的全身所有的力气,他瘫坐在沙发上,电视边的佛龛闪烁妖异的红光。曾舜晞低着头把碎纸捡起来,只扫了一眼就明白肖宇梁已经知道了所有的事情。
“阿梁,你听我讲。”曾舜晞扶着肖宇梁的肩膀,半蹲在沙发边,急得整张脸都涨红,“我早就想把这些事告诉你,我从一开始知道你是冤枉的。”
肖宇梁抬起头,曾舜晞才发现他眼眶里蓄满泪水,他从来没有见过他流眼泪的样子,曾舜晞的心都要碎了。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在他没有看见的地方,肖宇梁流过很多次眼泪。
“你是不是不相信我,以为我还在骗你。好,那我把我最大嘅秘密话俾你听,其实我是曾家人,是他们安******警队的卧底。”曾舜晞终于把一切都讲了出来,比起秘密泄漏的窘迫,他更感觉到如释重负。一直以来他都被迫站在黑暗中,从今往后,他想走进阳光下。“现在你也有了我嘅把柄,我求求你,可不可以信任我。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你不会有事的。”
肖宇梁没有回答他,而是蛮横地吻上小警察喋喋不休的嘴巴。从前他对曾舜晞的态度总是温柔如水,曾舜晞从来不知道肖宇梁还会有这样疯狂的一面。他没有戴套,更没有经过任何的润滑,就这样在沙发上进入曾舜晞的身体,撕裂的疼痛之后是汩汩流淌的鲜血,肖宇梁把他的嘴唇咬破,把他的******也捅破,但如果这样能够让他从痛苦中释放,曾舜晞宁愿他再不管不顾一些。
“好疼啊,阿梁……呜…过去的三年里你经历过多少痛,都报复在我身上,好不好。”曾舜晞痛得好看的眉头死死皱在一起,全身上下都是肖宇梁咬出来的血痕。曾舜晞知道他不是想伤害自己,他只是把过去的人生里经历的痛苦全都发泄出来,自己痛,肖宇梁比他更痛。
曾舜晞说什么肖宇梁听不清,他只觉得自己不停地在流眼泪,整张脸湿得不成样子。他不想再伤害曾舜晞,他也知道曾舜晞没有骗他,在这个年代,每个人都不是心甘情愿地活着。
自己是,曾舜晞也是。
肖宇梁放缓了动作,有了血液的润滑,他的进出变得容易,曾舜晞的身体逐渐开始泛出粉色,接纳肖宇梁的入侵。
也许电影院的调情同第二次见面的送饭是有意为之,之后的行为则越来越发自真心。不管肖宇梁是温柔、阴冷还是暴戾,旁人再怎样看待,曾舜晞都会永远在他身边,敞开怀抱接纳他。在旁人的眼中肖宇梁是派出的卧底,是得力的马仔,是人见人憎的古惑仔,而在曾舜晞的眼里,肖宇梁只是肖宇梁。
“我会去解决一切,你放心。”肖宇梁咬着曾舜晞的耳朵说。如今重案组总督察和肥沙都已经盯上他,他不想逃,也没有地方可以逃。
曾舜晞在前列腺强烈的******下******了一次,失血加上******让他的体力消耗过多,整个人都昏昏沉沉,身体发冷。肖宇梁拿了毛毯为他盖上,即使自己还没发泄,他也再也不舍得继续折磨曾舜晞,而是快速纡解后射进火热的******里,点点白浊和带着泡沫的脏血一起流出来。
曾舜晞用最后一点力气,捧着肖宇梁的脸,张了张发青的嘴唇轻声说:

“肖宇梁,我不要你做英雄。”

回应他的是肖宇梁贴上来的唇瓣,滚热发烫,渡了一点暖意,青年安心地陷入昏睡中。

“但我会让你做英雄。”

男人近乎于无的气音飘散在空气里,肖宇梁紧紧贴上曾舜晞的脸颊,直到他完全睡熟才放开。
黑夜里,肖宇梁的眼泪在曾舜晞的脸上一点点蒸发,最终无声地干了。

 

04

曾舜晞醒来时已经躺在柔软的床垫上,四周空无一人。身上的伤已经被完全清理上药,不用几天就会好,到时候就他身上就再也没有肖宇梁留下的痕迹。
他跌跌撞撞地去杂物间,那枚钢制奖章已经没了,曾舜晞的心脏也漏跳一拍,好像什么重要的东西离开了一样。
他开始四处寻找肖宇梁,但是无论如何都找不到。
香港说小也小,陌生的两个人随时可能相遇于漆黑的影院;说大也大,整整十八个区划,有些人可能一辈子都碰不到面。
曾舜晞近乎疯狂地去问总督察,但上司对这件事讳莫如深,只让他不该问的不要多问,大好的前程没必要在这种小事上浪费时间。
原来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是小事。
曾舜晞哭得歇斯底里,他想说肖宇梁在过去三年抛弃了见得光的人生,被迫打扮成被人看不起的古惑仔的模样,差点被迫染上毒瘾,用自己的命捣毁了不知道多少毒贩的交易,原来到头来只是一桩小事。
但他最终什么都没有说。这些人永远不明白肖宇梁在想什么,就像曾经的自己也不明白一样。
曾舜晞整整找了十天,几乎翻过香港每一个阴暗的角落,甚至动用了家族的人手,但都没有找到肖宇梁。
他无数次接到call机电话,换来的是无数次的失望。他有时候会想肖宇梁是不是已经沉睡在维港的海水里,是不是已经跑到大陆,又或者是不是已经在国外安家落户。
就算走,肖宇梁好歹也要留个音讯,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人间蒸发。他不相信肖宇梁会这样不管不顾地离开,所以他永远不会放弃寻找。

又是一无所获的一天,曾舜晞回到肖宇梁的出租屋,却发现满地都是凌乱的血红色脚印,他顺着脚印走到厨房,停在冰箱前。
曾舜晞深吸一口气,他猛地打开冰箱,下一秒眼泪就顺着脸颊扑簌簌滚落下来。

里面是一个新鲜的榴莲。

“阿梁,你是不是还躲在屋企,榴莲是给我嘅惊喜是不是?”曾舜晞把榴莲从冰箱里拿出来,顺着裂缝掰开,捏了一块塞进嘴里,“你睇,我已经吃啦,你就不要躲了,出来见我好不好?”
嘴里的榴莲越嚼越苦,曾舜晞几乎快要咽不下去了。他想榴莲原来可以这样难吃,他以后再也不要吃。
“肖宇梁你骗我,你明明讲银行账户里只剩三百蚊,干嘛还俾我买这么贵的榴莲。我知啦,一定是因为你把所有钱都拿出买了这只便宜货对不对,难怪这么苦。”
曾舜晞嘴上说着苦,还是一口一口把榴莲全部囫囵咽下去,就连壳里残留的果肉渣都不剩,一丝一毫都要吃进肚子里。
这时他才发现,血脚印分出一支较为浅的通向沙发边。他踉踉跄跄地走过去看,发现案几上放着一个牛皮纸档案和一封信。

 

「阿晞: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一定不要哭,因为我已经去了一个很好的地方。那里除了没有你,一切都合我心意,所以你不要为我感到难过。
档案里是我搜集到的肥沙和重案组总督察合作的罪证,你顺着这条线继续查下去,一定能够把他们绳之以法,这是我最大的愿望。到时候我就不能叫你曾督察啦,应该叫你曾总督察,或者警队英雄,是不是?
你的秘密,我永远不会讲出去。只是以后和别人讲话的时候,不要再走神。
冰箱里有你喜欢吃的东西,记得吃。
还有,香港这么小,我们一定会再见面。想我的时候就去看电影。每个月十七号,尖沙咀电影院最空旷的影厅,你知道的,说不定你会在那里又一次碰见我。
到时候,千万不要认不出我是谁。

.. .-.. — …- . -.– — ..-

天涯思君不可忘,武当山顶松柏长。

现在我明啦。

Good night.Byebye.」

 

那串字符曾舜晞一眼就看出是摩尔斯电码,那是每个卧底的必修课。他找出肖宇梁家里的对照书,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对照着查。

I L O V E Y O U

厚厚一本工具书砸在曾舜晞******的双足,可他一点也不觉得痛。他最后一滴眼泪也流干了,两只眼睛布满血丝,手紧紧抓着手中的信,却没有捏出一点折痕。
肖宇梁,我唔想做英雄,唔想食榴莲,更唔想同你讲再见。
叔父讲,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原来是真的。可是这个世界不应该是这样。
分明从头到尾都是你在骗我,香港明明这么大,世界更大,你说我们会再遇见,可我要去哪里再找你。

 

05
一九九四年九月十七日,东邪西毒上映。
曾舜晞还没来得及和肖宇梁一起去睇,他钟意睇港片,自己都钟意,如果肖宇梁还在这个世界上,他一定会去看。
东邪西毒虽然众星云集,但晦涩难懂,与其他喜剧片和Hollywood大片撞在一起,它并不卖座。曾舜晞买了一张电影票,走进影厅,只有寥寥几个人。
其中当然没有肖宇梁。
他走向第一排,敲着腕表的水晶表盘。他想肖宇梁怎么还不来找他,这个卧底有没有一点时间意识。
欧阳锋留着粗硬的胡渣,带着幽怨的哀伤,冲屏幕一字一句地说:

我曾经听人说过,当你不可以再拥有的时候,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让自己不要忘记。

 

空荡荡的影厅,当然没人注意到第一排有一个男人埋着头泣不成声。
我永远不会忘记你,你都不要忘记我。
Goodnight.ByeBye.

 

06

龙或跃上天空,或停在深渊,全仰其是否依形式进退,是谓或跃在渊。

 

FIN

文章来源:https://archiveofourown.win/works/304254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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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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