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向用力眨眼。汗珠从他的发尾滴到额头上,又一路流淌而下,最终从不堪重负的睫尖坠落,砸在山石凿成的台阶上,晕开一小块圆形的深色湿痕;他的眼睛******辣地疼,意识也被高温炙烤得有点模糊。此刻唯一值得他庆幸的就是影山这个笨蛋没有跟来——不然以那个家伙的发色,整个脑袋都会被烫熟吧?想象着发小被热到跳脚的样子,日向苦中作乐地嘿嘿笑了起来,但很快又重新被看不到尽头的台阶打击得低下了头。
这该死的祭坛到底为什么要建在这么高的地方!年轻的骑士欲哭无泪。他孤身一人,从天色晦暗的清晨一直到烈日当头的正午都在爬台阶,简直快要去见了父神——甚至不能进英灵殿,毕竟爬台阶累死也太逊了。日向怨念地咬紧牙关,再次迈开脚步。
缓慢的攀爬又持续了好一会儿,他终于艰难地跨过了最后一节台阶。日向喘着粗气抬头,刺目的阳光被映入眼帘的高大建筑挡了个严严实实,他用仅剩的力气欢呼了一声,然后一******跌坐在了神庙前的荫凉处。厚重的板甲磕在岩石地面上,撞击声在山间荡出层层回响,惊起一群飞鸟。
日向睡着了。
他意识到这件事实际上是醒来以后——一只蝴蝶可能把骑士橘色的脑袋当成了什么鲜艳的花,扑扇着翅膀落在了他被额发盖住的眉心处。轻微的瘙痒感让日向立刻睁开了双眼,并在同一时间迅速用左手抽出了腰间的佩剑。蝴蝶被惊动,又轻飘飘地飞走了。看清罪魁祸首的日向先是松了口气,接着瞟了一眼四周的环境,马上又紧张了起来。他明明记得自己睡前是在神庙外面,怎么一觉醒来居然凭空躺在了大殿中央?
不会是什么失传的上古法术吧……日向一边在心里胡乱猜测,一边握紧佩剑慢慢站了起来,重新仔细地扫视了一圈。神庙的样式很简单,几乎就是个由石块堆砌而成的巨型四方盒子,内部空旷,被用来支撑天花板的石柱纵向切割成了数个等份。骑士不断变换着身体朝向,谨慎地往更里面走去。
他抵达了大殿的最深处。那里有一块白色的石台,大约就是祭坛了;因为年代久远,石台的边角磨损和风化都十分严重,表面满布的花纹与文字也变得难以辨认。神庙中的一切都随着人们对伊兰信仰的消失而破败了,过往的荣光虽依稀能窥见一二,但也只是徒增萧瑟而已。
也许自己是这世界上仅剩的伊兰信徒了——想到这里的日向难免有些伤感,他叹了口气,伸手想要抚摸祭坛。
“我建议还是不要摸的比较好。伊兰的祭坛如果不是祭司去触碰的话,可能会触怒神明哦。”
日向猝不及防,被骤然响起的声音吓得浑身一抖,快要贴上大理石的手硬是停了下来。他急忙转头,看到一个年轻男人正朝着自己走过来。
这一天真是不知道还会有多少意想不到的事在等着日向。先是影山的不辞而别,然后是根本没有记载的恐怖长阶,现在又是在本应早就废弃的伊兰神庙里看到一个祭司打扮的人——而且似乎还是他认识的人。
“赤……苇先生?”日向晃晃脑袋,满脸的不敢置信。他试探着开口,“是您吗?”
身穿古朴长袍的人停在骑士面前,脸上挂着淡笑:“日向,好久不见。”
“真的是您!”日向很自然就接受了这个离奇的事实,惊喜地颠颠跑上前去,剑鞘不断碰撞护腿,发出清脆的声响:“您怎么会在这种地方?所有人都以为您、呃,您在游历途中遭遇不测……”他强行把已经到了嘴边的‘死了’咽下去,“我们每个人都很想念您!失去您和您的诗歌,卡拉尔城的光辉至少熄灭了一半。”有点过于浮夸的赞美被骑士毫不犹豫地从嘴里说出,配上他恳切的表情,听起来反倒很是真诚。
赤苇摇头:“我自然有自己的理由。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日向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呢?”他狭长的双眼微微眯起,眼底倒映出从额头垂下来的不住摇晃的金色链式头饰。“咦,这是……乌野的制式铠甲?”他视线移到日向的胸口,黑色的胸甲上有一只乌鸦的浮雕标志。
“啊,是的!我今年通过了考核,已经是乌野的正式成员了!”日向很是骄傲地挺胸,又把手里还握着的十字剑拿给赤苇展示:“您看,是军团里配发的骑士剑!”后者接过,随手挽了个剑花:“唔,还不错,防身应该是没问题的。”
日向对祭司的动作惊叹不已,双手合十地央求道:“这是什么招数!好帅啊!请教教我!”
赤苇失笑:“你忘了我是术士出身吗?这种华而不实的技巧根本没有实用的,就是以前在宫廷里拿来表演给贵族们看看而已;你在军团里正经学到的才是真本事——不过你既然能一个人来到这里,说明乌野至少在训练新兵这方面做得还可以。”祭司把剑还给骑士,往祭坛走去,“没落的强豪啊……能够培养出羽翼渐丰的幼鸟,就是有希望重新崛起的。”
日向似懂非懂地挠挠头,走到祭司身旁:“我倒是一直觉得乌野很好啦,进去以后也受到了各位前辈很多的关照……不过,我不是一个人来的哦,有影山和我一起——但是这家伙今天早上走了;我们昨天晚上去酒馆的时候,在广场上看到了白鸟泽开招募的告示。”
“哦?居然今年开了吗?”赤苇有点意外地挑眉,“上次他们开招募的时候,嗯……我大概也就日向你现在这个年纪,多少年以前了啊。”祭司揉了一把身边人的头发,感叹道。
“是呀,所以影山那家伙就……您也知道的,他从小就想进白鸟泽啦——毕竟哪个术士不想成为那个牛岛若利的辅助呢?连我这个同为骑士的人都很仰慕他。”日向的头发被摸得翘了起来,但他只是咧嘴乖巧地笑:“但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他昨天看到告示之后完全不激动,甚至还有点生气的样子,说话也很冲——好吧,是更冲了。”小骑士的笑容垮掉,忧愁爬上了他尚还带着稚气的脸庞,“我就只好主动跟他说,让他回去参加选拔,结果他居然骂我呆子……然后我们就,呃,大概也不能算吵架吧?我只是一直坚持让他回去——毕竟一开始就是我自己想来找伊兰的神庙,他对这个从来都没有过兴趣的,满脑子只有钻研法术;好不容易等到白鸟泽开招募,怎么能因为我的事让他错过?……总之,今天早上我起床,就发现他已经走啦。”日向语气依然轻快,头却低了下去。
“……日向,你没有做错任何事。”赤苇看着蔫下去的青年,声音放得更加和缓:“影山也许只是担心你一个人不够安全——他说话就是容易起急,你是最清楚的;你们从小认识,十几年的感情怎么会被这种小事破坏?所以不用太担心,影山他可能已经在反省自己的态度了,只不过再见的时候,可能还需要日向先开口哦——”祭司弯着腰和骑士保持平视,戏谑地眨了眨眼,“毕竟影山有多喜欢嘴硬这件事,大概完全不用我来告诉你。”
“啊,那家伙炸了您的坩埚都不肯先开口道歉呢……”日向回想起当年十岁的发小憋得满脸通红但就是说不出话的样子,顿时笑了出来,“谢谢您的安慰!等我回去的时候,估计影山已经是白鸟泽的一员了吧——说不定还是首席术士,天才真是犯规的存在啊……但这样一来,他应该也没什么可生气的了?反正我先找他说话也不是第一次了,小事一件!”橘发青年摆出成熟的姿态挥挥手,但很快又好奇地探头看向石台,那里被祭司新放上了几张羊皮纸:“这是什么呀?难道是赤苇先生的新作?!唔……这两张写的看不懂呢,啊,这边的可以!”日向的脑袋忙着转来转去,一点没注意到自己完全挡住了赤苇。祭司无奈,只好停下整理的手,转身去拿之前放在角落里的羽毛笔。
“我看看啊,嗯……赫、赫利俄斯……之花?”日向辨认着圈圈线线的花体字,磕磕绊绊地读出了标题。“好长啊……看格式像是诗歌?”
“是的。”去而复返的赤苇把羽毛笔和墨水瓶也放在石台上,“是我游历时在某个小国的图书馆里看到的,赫利俄斯是他们民族神话里的太阳神。那两张日向看不懂的,是我用那个国家的语言记录下来的原文,然后又试着翻译出了我们语言的版本——也算是重拾老本行吧。”
顿了顿,赤苇继续讲道:“这首诗讲的故事很简单:一个精灵深深爱着太阳神,但是太阳神却在爱神的影响之下爱上了一位公主;精灵出于嫉妒,向公主的父亲告发了这两人的感情,导致了公主的死亡;但这并没能让太阳神爱上她,精灵每天都苦苦仰视驾着战车从天空驶过的太阳神,但太阳神再也没有看过她一眼。”祭司垂着视线,情绪被隐藏在浓密的眼睫下,“最后,这个精灵变成了一朵始终追随着阳光的花。时至今日,这个民族的人们也还在用‘赫利俄斯之花’来指代这种植物。”
“好悲伤的故事……”日向咂舌,旋即脑子里灵光一闪:“等等,这种花,不就是帕瓦托尔吗!”他感到新奇地睁大眼睛,“好神奇啊,明明是没有关联的两个民族,却都用了太阳神的名字来称呼这种花……啊!说到太阳,我差点完全给忘了!”骑士右手握拳敲在左手心上,“我来这里,是为了寻找伊兰存在的证据呀!赤苇先生是不是知道什么?请务必告诉我!”他把脑袋探到祭司的视线范围内,期待地看着后者。
赤苇看着几乎把自己扭成麻花状的日向,张嘴刚想说什么,却又突然顿住,把视线投向了大殿另一头的入口处。
日向不解,跟着看了过去——一个和他穿着相同铠甲的身影正在变得越来越清晰。来人一头黑色短发,本该挂在腰间的佩剑此时正被当作拐杖一样杵在地上,支撑着自己已经完全佝偻起来的主人;即使是隔着如此远的距离,日向和赤苇也都看到了那人呼吸时身体剧烈的起伏。
“影山??!”日向抻着脖子眯起眼睛看了一会儿,紧接着不可置信地大喊起来。
被叫到名字的人一个踉跄,彻底倒了下去。
日向赶忙跑过去,赤苇紧随其后。
两人蹲在地上,前者还沉浸在震惊中,后者则关切地伸手探了探影山的脑门:“没事,休息一会儿就好了。”祭司宣布道。
黑发青年瘫在地上喘着粗气。他表情狰狞,艰难地抬起右手,用剑鞘抽了一下还在大叫“你怎么来了白鸟泽怎么办你疯了吗”的日向——只不过因为虚脱,这一下看上去更像是用剑鞘软绵绵地贴了一下日向的护臂。
“吵死了,你这呆子……”影山的脸被晒得像被蒸熟的蟹壳,一向整齐的头发也因为频繁的擦汗动作被弄得乱七八糟地支棱着:“我就不该跟过来……差点死在那堆台阶上了,为什么没有记载啊……”他闭上眼,声音越来越微弱。
“啊?啊?!影山!影山?影山你不要死啊!”日向更加大惊失色,不顾之后会被暴力捏脑袋的风险,开始疯狂摇晃起已经安静下来的发小。
赤苇实在看不下去,伸手阻止了日向:“他没事,只是睡着了。你忘了你上来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了?”
“哦,吓死我了。”日向尴尬地挠头,想了想,又小声补充道:“但我上来的时候没杵着剑。”
“……那还是日向比较厉害。”
“对吧!嘿嘿……”
……
影山醒了。
我睡着了?他短暂地疑惑了一下,又摇晃着站起身,目光扫视周围陌生的环境,很快锁定了不远处在白色石台旁一蹲一站的两人。
“日向!”他喊道。
蹲着的那人闻声抬头:“哦!你终于醒了啊,”橘发青年神情兴奋,“我正在帮赤苇先生把祭坛上刻着的记载拓下来呢,你快过来看看!”
“哦。”影山点头,走了过去。直到他和抬起头准备打招呼的赤苇四目相对,才猛地反应过来:“赤苇先生?!”
祭司点头致意:“好久不见了。”
黑发青年感觉大脑转不过来了,这是什么情况?他一边下意识地回礼,一边拿手去戳还在认真做拓印工作的骑士:“喂日向,赤苇先生怎么会在这里?”
“等一下,等一下啊,很快就……好了!全部拓完了!”日向小心翼翼地把纸平摊在石台上,然后才回答道:“赤苇先生也没有很清楚地告诉我啦,他只是说在游历中遇到了‘木兔’——我猜这是一个人名吧,赤苇先生的新朋友什么的;然后又因为这个木兔,他才选择留在这里的——说实话,我完全没懂。”骑士诚恳地说。
“呆子。”影山立刻跟了一句,接着又承认道:“我也没懂。”
“哈??那你还骂我!”
“说不定就是因为你没懂,才转述得这么模糊……”
看着争执起来的影山和日向,微笑浮现在赤苇的脸上——还是什么都没变,真好。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热闹,祭司放下手中的羊皮纸,走到已经在动手的两人面前:“我确实就是那样和日向说的,也的确隐瞒了一部分——但这是需要你们自己去探索的部分。”他笑眯眯地,轻轻拉下了影山扣在日向头上的手。
刚才还对着彼此大呼小叫的两人安分下来,老老实实地应了一声。日向想起来自己最开始把影山喊过来的目的,赶紧把墨迹已经干得差不多的拓印纸拿起来,献宝一样捧给赤苇:“这应该就是最后一张啦!现在影山也醒了,您之前说要让我们看的到底是什么呀?”
“谢谢你。”祭司接过纸张,又往神庙入口方向走了几步,探头看了看天色:“嗯……比我想象得要快呢。时间还早,不如——”他回到石台旁整理好拓印纸,又原地坐下,伸手拍了拍自己身前的地面:“影山和日向先给我讲讲一路上的经历吧,我非常感兴趣。”
“好啊好啊!对哦,之前说了一点点就去拓印了,我都给忘了。”日向很积极地坐下来。
影山也跟着坐了下来:“不过赤苇先生,对卡拉尔的大家不会想念吗?”
“影山还是像以前一样耿直呢。”赤苇看着立刻手足无措起来的黑发青年,内心的恶趣味得到了小小的满足。“那自然是想念的——那既是我的故乡,也是几乎我所有朋友都在的地方。在你睡着的时候,我已经和日向问过大家的情况了。说到这个,影山到底还是没有参加白鸟泽的选拔吧?”祭司意有所指地看向黑发青年身上和日向一样的制式板甲:“我不觉得负责考核的鹫匠先生会……允许任何人大摇大摆地穿着别的骑士团的铠甲走进白鸟泽的大门。”
“啊!对啊!可恶,今天发生好多事害得我一直在各种忘记!”日向差点跳起来,扯着凶狠的表情一把扒住影山的胸甲:“到底怎么回事啊影山!你为什么没去参加!”后者下意识地竖起眉毛,但是瞟了一眼坐在对面的赤苇,火气又灭了,只是把日向的手拉了下去:“……白鸟泽又不缺术士,去了也不一定会被招进去,招进去也不会让我……总之你别管了。咱们出发前,大地先生不是说要是我想的话,可以随时加入乌野吗?菅原先生也同意了的。我加入乌野就好了。再说了,”影山眼神游移,看到赤苇鼓励的微笑后心一横,恶狠狠地坦白道:“就你这呆子三脚猫的战斗技巧,没有我看着的话很快就会死了吧!”
好……烂的关心方式。
赤苇的笑容僵在脸上。还不等他开口打圆场,日向已经怒不可遏地反驳起来:“这种事怎么可能啊?!没有你我不也一个人到了神庙!”影山也立刻接上话头:“这才半天都不到吧!你忘了你之前自己去找水喝还迷了路,还随便和陌生人搭话!幸好黑尾先生和孤爪先生不是坏人,不然你现在坟头都长草了吧!”一旦切换回平时的相处模式,黑发青年的语速都快了起来,仿佛在施展流火术,连续击中自己的发小。
日向一下子哑了火,心虚道:“那、那是我看研磨脾气很好的样子,知道他肯定是好人……”他逐渐理亏,声音越说越小。
赤苇眉头一皱,打断了两人:“黑尾?孤爪?”
已经再次把手伸到对方头上的两人一起转头,异口同声:“啊,就是——”
“路上认识的两个新朋友!帮了我们很多!”日向露出大大的笑容。
“路上遇到的两个异乡人,带了我们一程。”影山一板一眼地回答。
“什么啊影山!是朋友啦朋友,”日向赶紧纠正发小,又对着赤苇继续说明:“黑尾先生和研磨好像来自很远的东方国家,他们那个民族以猫为信仰呢!”橘发青年放开身边的人,挥舞双手比划起来,“我们那天打算在纳喀索斯之森过夜,影山去捡木头,我去找水源;然后在河边——啊,不对,应该说是在河里——遇到了研磨。他当时是为了救一只落水的猫,我过去的时候他正好从水里浮出来,吓了我一大跳,以为是水妖要吃了我呢。”日向双眼放光,声情并茂地描述着当时的场景。
“后来我们俩就聊起来啦,研磨告诉了我那些关于他故乡的事,然后说他迷路了,正在等朋友找到自己——我本来想带他回去找影山,结果发现,呃……我也迷路了。”
“呆子。”影山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日向脸红起来,大声清了清嗓子:“咳咳!总之,黑尾先生很快就找过来了啦——不像某个人一直自己待在原地……!”他甚至看都不用看,熟练地一矮身就躲过了影山一记抓握,“最后我们四个人一起过的夜;研磨和影山一样,也是个术士;但是他们民族的术法和我们很不一样,他们飞行时要借助云才可以,我和影山体验了两次,超级神奇的!”
赤苇想象着四人同行的场景,鸡冠头发型的高个子剑士与黑金渐变长发的术士、穿着相同装备的年轻勇者二人组——猫和乌鸦。
……有趣。
祭司颔首:“我知道的,孤爪的术法。黑尾和孤爪是我——啊,是我们——我与木兔的老朋友了。你们竟然也在旅途中遇到了他们,还真是奇妙的因缘啊。”
“欸!真的吗?这也太巧了吧——”日向夸张地拉长声音来表达自己的惊讶程度,又往前挪了挪,坐得离赤苇更近了些:“黑尾先生看着很轻浮,其实意外地人很热心呢!他听说我和影山是为了寻找伊兰的踪迹才想去神庙,不仅没有嘲笑我们,还立刻提出要带我们一段路;中途研磨还因为维持术法时间太长,病了一场,”橘发骑士满脸愧疚,被影山轻轻撞了一下肩膀。“幸好不是很严重,很快就康复了;在这之后他们还是坚持把我们送到了这个城市才分别的呢,真的是超级超级超——级好的两个人!”
“超级用太多了吧,笨蛋。”影山难得用这么轻柔的语气对日向说话,于是他干脆无视了后半句,转而向赤苇发问道:“赤苇先生,您刚才说黑尾与研磨两人是您和木兔的朋友对吧?那也就是说,遇到他们也是在赤苇先生游历中发生的事吗?可不可以讲给我们听啊,好想听!拜托了!”
影山看着眼中满是期待的日向习惯性地撇嘴,又转头对赤苇点点头:“嗯,好想听,拜托了。”
“嗯……严格意义上来说,我是先遇到了黑尾和孤爪,然后才因此遇到了木兔。孤爪他其实,除了我们这边也很常见的法术之外,还会一些疗愈术——也就是说,他们那一族的术士也兼任牧师的职责。当时我在某个边境城市收集资料,你们知道的,我之前是为了编篡民间传说的文集才决定游历整片大陆;在路边摊贩购买一本诗集的时候和黑尾他们对上了——那诗集似乎是孤本,孤爪当时也想要。但好在他们并不是为了收藏,所以一番交涉之后,我拿走了原本,他们拓印了一份。为此,我想要表达感谢,就邀请他们与我同行一段时间,这样作为原住民的我就可以提供一些帮助,比如介绍风土人情,诸如此类。”
赤苇娓娓的叙述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天空中,太阳开始西斜,神庙在地面投下的阴影逐渐被消弭。
“他们同意了,于是我们结伴上路;但是没想到第二天就遇到了突发事件。嗯……其实也不能算突发,”祭司斟酌片刻,继续说道:“我们经过一处峡谷,在那里发现了受伤的……木兔。”
“他似乎是被雷劈了——前一天晚上刚下过大雨;伤势不轻,那处峡谷附近平时也没人来,所以他就独自在那里躺着,基本全身都是焦黑的。”
正在听的两人都张大了嘴,日向结结巴巴地提问:“被、被雷劈了都没有当场死亡吗……?好厉害的身体素质啊,至少得是骑士团长级别的吧?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到呢……”他抬起自己戴着护臂的胳膊左右端详了两下。
“肯定不行啊!想什么呢你。”影山没好气地拍了一下橘发青年的脑袋。
赤苇同意了影山的话:“这是很危险的事,千万不要去尝试——哪怕是日向这样的身体条件也不可以哦。之前说到孤爪会疗愈术,因为他治好了木兔——当然,极其费力;事后也是大病一场。我们在那里停留了数天,再次启程的时候,木兔加入了我们。”
“他是……他很特别,”祭司微笑起来,原本就细长的眼睛几乎弯成了月牙状,“木兔对我们一族的古语很精通,正好我之前也一直在研究这方面,因此我和他之间会有更多的交流。而黑尾则经常和他……带着他到处乱跑;孤爪的话,他本来就比较慢热——但大家都成了关系很好的朋友。”
“木兔他除了对古语很精通,还知晓许多遗迹的位置——主要是神庙。因此我们四人避开城市和村落,去到各种人迹罕至的地方;有好几处遗迹甚至连我都从未听说过,实在是意外之喜——我一路上收集到的资料的珍贵程度,只能用无价来形容。这实际上也就间接导致了我研究方向上的一些改变——或者更准确地说,遇见木兔,这改变了我的人生,乃至信仰。”
“这样的旅行大概持续了风塔的五个循环那么久。然后黑尾和孤爪就与我们分开了;又过了三天,木兔也离开了。但是他给我留下了线索——先前在那些遗迹中收集到的资料帮了大忙;于是我循着那些零散的信息,最终再次找到了他。”
“哇……好波折但是好精彩!”日向对祭司最后的语焉不详没有深究,而是震撼地倒吸一口气,“感觉我和影山这一路的经历跟赤苇先生的很像呢!最后竟然还在这里相聚了,真的像您说的一样,是‘奇妙的因缘’呢!”
赤苇笑着点点头,站了起来:“好啦,故事时间先告一段落,”他重新拿起石台上的拓印纸摞,“时候应该差不多了,”他意味不明地说道,“最后来看看这个祭坛上记载了什么吧。”
“好啊好啊!”日向果然第一个响应,马上跟着站了起来,“虽然帮忙拓印下来了,但因为古语的原因完全不知道写的是什么呢,好好奇!”
“嗯,我看看……美丽的女神帕瓦托尔,她令太阳照耀大地,万物得以生长……伟大的伊兰,帕瓦托尔的首生,获得了知晓未来的慧眼……母神陷入长眠,伊兰张开翅膀,将我们庇护于羽翼之下……全知全能的神,祂受到万物的朝拜。……嗯,剩下的基本都是不构成完整意义的词汇了。”
“这就是为什么人们曾经信仰伊兰吗……没想到伊兰竟然和太阳女神还有一层这样的关系啊,怪不得我之前能找到的记载里,伊兰的图腾都是金色飞鸟背后有一轮太阳呢!”日向露出了然的表情,但很快又困惑起来:“可是……为什么会是黑色的呢?就是我之前和您说的——啊影山你那会儿还在睡觉,”橘发青年飞快地回答了还没把‘之前是什么时候’问出口的影山,“就是我小时候看到的伊兰。它虽然飞得很高很高,但还是很——大一只,”日向展开双臂最大限度地比划了一下,“所以我记得很清楚。它全身上下都是黑色的,从头到四只翅膀再到尾巴,都是黑色的羽毛;绝对不会看错的!”他信誓旦旦地说道。
赤苇并没有解答日向的疑问,而是反问道:“那日向觉得会是为什么呢?”
这可难倒了年轻的骑士。他支支吾吾地猜测起来:“呃,我当时看到伊兰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落山了——难不成,它会变色?就、白天是金色,晚上是黑色……?”一旁的影山很不给面子地笑出了声,日向的脸顿时胀得通红:“但我用我的骑士荣耀起誓,那绝对是伊兰!不会是任何其他的飞鸟!它是……它是那么特别的存在,看到的第一眼就会有‘啊,是伟大的伊兰’的感觉!不会有错!”
“……唔。”祭司沉默半晌,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他把纸摞收进长袍的内兜里,转身往神庙外走去:“应该快到了……影山,日向,你们也来。”被叫到的两人不明所以,快步跟了上去。
三人来到了神庙前的空地处,落日金红色的光芒铺满了岩石地面。日向被阳光******到了眼睛,连声哀嚎着躲到了影山身后;后者正想借机嘲笑发小,却看到地面上突兀地多了一块阴影,并且在迅速变大。
“危险——!快卧倒!”影山来不及抬头看到底是什么即将来袭,就大吼着先把日向压在身下,两人一同猛地撞倒在地上。他顶着乍起的狂风看往赤苇站着的方向,却发现后者竟然对自己的话充耳不闻,甚至稳稳地立在原地。
这是在干什么?!影山立刻着急起来,对着日向喊了一句“待着别动”,就匍匐前进,打算如法炮制把祭司也放倒。
赤苇终于转过头:“不用紧张,不是危险。”他轻声说道。
“是木兔来了。”
飓风平息,巨大的飞鸟降落在三人面前。它有着鹰隼的尖喙,雕鸮的耳羽;全身被银、白、灰三色的华丽羽毛所覆盖,炽金双瞳明亮得像是把太阳嵌在了眼中。太阳靠近了,似乎想要仔细打量这两个胆敢直面自己的小小勇者;那两颗金轮炯炯如炬,单一的直径就比影山和日向叠起来还要大,黑色瞳孔竖在中央,仿佛一道连接无尽深渊的裂谷——日向只觉得自己快要被吸进去了。
一番审视过后,它先是炫耀一般张开了翅膀,那四片羽翼几乎足以遮天蔽日;紧接着,飞鸟抬起头发出长啸,声音响彻群山。
日向顿时被震得脑袋发懵,似乎整个世界都寂静了一瞬。下一秒,无数动物从他和影山的后方狂奔而来——他怀疑自己知道的所有物种都在这里了,甚至还有些他从来没见过、也没听说过的——它们蜂拥而至,却又不约而同地停在了距离两人还有五步的位置。短暂的骚乱过后,这些自然的子女们全部面向银白色巨鸟,屈腿、低头。
全知全能的神,祂受到世间万物的朝拜。
日向耳畔响起赤苇解读出来的残句,整个人目瞪口呆,几近失语——他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居然能亲眼见证这样的场景。
“伟大的伊兰……”骑士的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地喃喃说道。一旁的影山也僵在原地,死死地盯着那传说中的生物。
“日向。”祭司的呼唤让他如梦初醒。“你是对的,伊兰一族确实真的存在。我和你有着一样的经历,也因为如此,我们才会在这里相聚。”赤苇对着尚还一脸茫然的日向微笑。上一秒还在昂首接受朝拜的伊兰突然又低下头,用喙部平滑的部分挨着祭司的腰部推了一下,把后者拱得一个趔趄。日向本能地想要上前扶住祭司:“赤苇先生!没事吧?”
赤苇稳住自己,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冲日向摆了摆手:“没事,木兔只是在和我闹着玩。放心好了,他有注意力道。”祭司摸摸还在挨蹭自己侧腰的罪魁祸首,又顺手捋了捋那对翘起的耳羽。“我懂你的感受,日向。只要见过一次,就再也无法忘记……这就是‘伟大的伊兰’。所以我成为了他的信徒、他的祭司,”赤苇看着伊兰在夕阳之下依然闪闪发光的翎羽,神情温柔又虔诚,“他就是我的太阳。他赐予我光明、使我存活。”
……
“想要知道伊兰一族的秘密,就去‘山崖与海洋交接之处’吧,那里会有你想要知道的一切的答案。”已经坐在飞鸟背上的祭司扬声对着站在原地的两人说道,伊兰又一次张开了巨大的四翼,卷起的气流吹得影山和日向睁不开眼。
“那么,就此别过了,日向、影山;希望我们的再见不会太远。”
神庙前只剩下了勇者二人组。日向揉揉眼睛,又挠挠头,和影山对视了一眼。
“我怎么感觉,这只,木……呃,伊兰,好像和咱们查到的资料上记载得……不太一样?”
“啊,确实是。”影山看起来比日向平静得多,他低头检查了一边自己的装备,又走上前替日向摆正胸甲、系紧佩剑:“我觉得赤苇先生比起祭司,更像是伊兰的主人。”
“没错!就是这种感觉!”日向恍然大悟,蹦跶着跟上已经往山下走的影山,“话说,我们现在去哪儿啊?”
“当然是赤苇先生说的那个地方……什么山和海交接之处——”
“是‘山崖与海洋交接之处’啦,这么快就忘了,影山是笨蛋吗?”
“哈?!你连该去那儿都不知道,你才是笨蛋吧!笨蛋、呆子!”
“我说啊,咱们一路经历了那么多,你的骂人词汇还是一如既往地贫瘠呢……”
身穿铠甲的勇者们离开了,只有交谈的声音还隐约可闻。旅途尚未结束,前方充满未知,但他们会继续前行。
神殿前恢复了寂静,黄昏的余晖给这座建筑勾了一层神圣的金边,仿佛接下来无论过去多少年、无论沧海桑田,它都会屹立不倒。
一如伟大的伊兰,亘古而永恒。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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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references:
1. 赫利俄斯之花:其实就是向日葵,英文学名Helianthus,源自古希腊神话太阳神Helios,整个故事也是古希腊神话里的,有兴趣可以去看看奥维德的《变形记》,其中有比较详细的记载。
2. 帕瓦托尔:直接音译的芬兰神话里的太阳女神Päivätär
3. 纳喀索斯:古希腊神话中的Narcissus,因为爱上自己水中的倒影,从此一直留在水边,夜以继日地盯着倒影看;在他死后,岸边长出了以他命名的花——也就是水仙花。正好也可以对应原曲歌词中的‘daffodil’。
4. Élan的原型参考:北欧神话中的Veðrfölnir,一只栖息在世界树Yggdrasil顶端的鹰。
5. 最后,Élan作为单词本身也有着‘vigorous spirit and enthusia******’的意思,感觉完全木兔XD
Notes:
以下是原曲《Élan》的歌词,由于歌词结构、大意和旋律都给我一种很强烈的吟游诗歌的既视感,因此我个人做了翻译,并且在本故事的构思基础上进行了艺术加工;此外,还记录了一些我听歌时候脑内想像的画面,可以一一对应上面故事中的设定和剧情,希望有助于进一步的理解和阅读体验的提升。
Leave the sleep and let the springtime talk/In tongues from the time before man/Listen to a daffodil tell her tale/Let the guest in, walk out/Be the first to greet the morn
从梦中醒来被春时召唤/那远在人族之前的古语/聆听水仙讲述传说/邀请来客同行/成为最初迎接破晓之人
The meadows of heaven await harvest/The cliffs unjumped/Cold waters untouched/The elsewhere creatures yet unseen/Finally your number came up/Freefall awaits the brave
天堂之甸在等待收割/那些未曾飞跃的山崖/那些未曾触碰的寒泉/那些未曾知晓的珍禽异兽/你的同伴终至/自由的飞瀑在等待勇者→日向在幼时亲眼看到伊兰飞翔在天空中,从此再也无法忘记;但周围没人相信他说的话,而是告诉他“伟大的伊兰是只存在于神话中的一种精神图腾罢了”,且早在数百年前就无人再去信仰旧神。但日向依然坚持己见,决心踏上寻找伊兰的旅途;从小与他一起长大的影山放心不下,便跟着一起。一路上经历种种,遭遇过危险也认识到新的朋友;第二段的歌词既是他们旅途的概述,也是日向的一腔热血。
Come, taste the wine/Race the blind/They will guide you from the light/Writing noughts till the end of time
来吧,品尝这美酒/一心飞驰/他们会在光明之处指引你/肆意书写直至时间尽头
Come, surf the clouds/Race the dark/It feeds from the runs undone/Meet me where the cliff greets the sea
来吧,驰骋于云端/奔跑在黑暗/尚未踏足的旅程将它滋养/在山崖与海洋交接之处与我相会→记忆深处伊兰的身影就是激励日向一直前进的存在,冥冥之中似乎在呼唤他、指引他,带他跨越千山万水,不断地去追寻。
The answer to the riddle before your eyes/Is in dead leaves and fleeting skies/Returning swans and sedulous mice/Writing’s on the gardens book/In the minute of a lover’s look
谜题的答案就在你眼前/藏于枯死树叶与飞逝天际之中/归来的白鹄和勤勉的子神/花园之书上的篇章/在爱人一瞬的注视中
Building a sandcastle close to the shore/A house of cards from a worn-out deck/A home from the fellowship, poise and calm/Write a lyric for the song only you can understand
于海滨附近建造沙堡/在破旧甲板搭出牌屋/以冒险小队为归宿,那安稳平静的港湾/谱写只有你能理解的诗歌→第一段可以是赤苇因遇见木兔而开始的追寻与记录伊兰之路;第二段则是赤苇和日向作为两个得见伊兰的幸运儿,他们所共享的一些经历与感受。
Come, taste the wine/Race the blind/They will guide you from the light/Writing noughts till the end of time
来吧,品尝这美酒/一心飞驰/他们会在光明之处指引你/肆意书写直至时间尽头
Come, surf the clouds/Race the dark/It feeds from the runs undone/Meet me where the cliff greets the sea
来吧,驰骋于云端/奔跑在黑暗/尚未踏足的旅程将它滋养/在山崖与海洋交接之处与我相会→重复的歌词代表赤苇曾经的经历——与日向一样的经历:遇见伊兰、追寻伊兰、找到伊兰。‘山崖与海洋交接之处’便是伊兰一族的栖息地,当一个人被指引着去到了那里,与那只和自己命运绑定的伊兰再次相遇,他们将会一生相伴——也就是赤苇和木兔。简单来说就是他们结婚了,我逼的(不是
Riding hard every shooting star/Come to life, open mind, have a laugh at the orthodox
驾驶着每颗流星/复燃生机,放开思虑,对老旧传统一笑而过
Come, drink deep let the dam of mind seep/Travel with great Élan, dance a jig at the funeral, come!
来吧,酣畅痛饮以渗透心灵之堤/与伟大的伊兰同行,即便在生命末尾仍然起舞,来吧!
Taste the wine/Raise the blind/They will guide you from the light/Writing noughts till the end of time
品尝这美酒/一心飞驰/他们会在光明之处指引你/肆意书写直至尽头
Ooh, come, surf the clouds/Race the dark/It feeds from the runs undone/Meet me where the cliff greets the sea, come!
哦,来吧,驰骋于云端/奔跑在黑暗/尚未踏足的旅程将它滋养/在山崖与海洋交接之处与我相会,来吧!→副歌升调,带来更强烈的激昂感。赤苇和木兔留下指引、日向和影山的旅途尚未结束;他们还要去找到那只属于他们自己的伊兰——也就是日向见到的那只(对应原作漫画中日向在街边电视上看到排球比赛,一跃而起的小巨人宇内天满);日向不顾其他所有人的否定与怀疑,影山也放下了想去白鸟泽的执念,他们真正地自由,随着自己的心之所向继续进发。而他们也清楚地知道,与伊兰的再会是必然的——从日向看到伊兰飞过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成了命中注定。既因为伊兰能够预见未来的能力,也是赤苇所说的‘奇妙的因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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