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一博这天特地起了个大早推着自己事先去地里摘好的青菜和挖来的土豆放在自己的木推车上,推着车来到富海市场去卖。
哪怕今天下雨。
他胡乱套了件雨衣,脚上蹬着一双到他膝盖差不多高的塑料雨靴来到了自己的固定摊位,然后小心翼翼地摆放好之前自己新买的电子秤不让它被雨水淋到,开始默默等待着顾客。
跟他既是摊友也是竞争对手的一些大爷大妈也接踵而至,他们对王一博欢喜得很,但更多的是悲悯和同情。
王一博从小就跟着爹妈卖菜,后来之前他爹到城里去给别人送菜不小心出了车祸给撞死了,他妈也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犯了疯病给送进了镇子里的管教所去,总之,王一博的家庭变得支离破碎。
所以他也没再念书了,开始为家庭风里来雨里去地奔波着,操起爹妈的旧业当了菜贩子,不过年轻人学什么都容易,他从小耳濡目染,也有天生的经商的头脑,小学六年级毕业之后王一博的生活也过得不算特别艰难,但还是交不起学费,年龄也那些该上初中的小孩大了不少,自觉如果死皮赖脸地进去读书很是没面子,就没再有了读书的念头。
王一博摆好自己的摊把挂在推车旁边的塑料凳取下来放在地上,然后坐下来撑着下巴玩起了他爹以前的老人机,开始玩贪吃蛇。他也不吆喝,只是拿了爹妈之前录好的喇叭开着在边上叭叭,然后自己自得其乐地破着自己之前的最高记录。
…………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到了大中午的时候天放晴了,温度渐渐回升,王一博费力地脱掉了自己的雨衣。
市场慢慢热闹了起来,顾客也多了起来。有独身一人养家糊口的中年人在东张西望,有带着小孩子在市场里来回穿梭的家庭主妇,也有一些不知道什么情趣的小情侣牵着手笑着闹着挑菜。
“……”王一博抬头看了一眼,准备低下头继续玩贪吃蛇,低下头不久,一双被雨水打湿但仍旧锃亮的黑皮鞋出现在了他的视野范围里,他抬起头。
那是王一博和他的第一次初见。
是个看上去大概二十几岁的男人,不过肯定比王一博年长就是了,他穿着一件白衬衫,衣服下摆被黑色的裤子扎进裤腰里,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银框眼镜,镜片后是一双眼尾微微上调的漂亮眼睛。
但他的衬衫有些被雨水打湿,黏糊糊地贴在他的皮肤上,头发也是滴着水的,结成一绺一绺的,有些狼狈。
他的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骨节分明的手拿起一棵王一博的青菜打量着,只是他的手腕处和手臂有一点儿轻微的色差,看着有些令人想莫名地发笑。
“……”王一博看着他挑菜,暂停了在老人机屏幕里扭来扭去的红色小蛇,“都是新摘的,都不错。”
那男人抬头看了王一博一眼,没有回应,放下那棵青菜转而又拿起了一棵,放在手上掂了掂,对他说道:“怎么卖的?”
他的声音还挺好听,很温和,也很温柔。王一博这么想着,答道:“一斤三块。”
男人点点头,把手上的那棵菜递给王一博:“称一下。”
王一博蹙了蹙眉,“就买一棵?”
那男人被他的表情给愣到,点点头:“对,一棵……有什么问题吗?”
王一博又一次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但跟第一次打量没什么新的发现,只是觉得这人买菜古怪。
开玩笑,不仅是来他摊子里买菜的人,在隔壁摊子买菜的人都是成筐成筐地买,王一博他活了二十二年,就没见过买青菜还有人一棵一棵买的。
王一博称好青菜,拿了个红塑料袋装着递给对方:“一斤半,三块五。”
对方接过袋子,从衣兜里掏出一部手机,“给我扫一下吧。”
“……扫什么?”王一博又再次迷惑。
对方也迷惑了:“就……二维码啊,我手机支付给你啊。”
“……二维码是什么?”王一博还是头一回听说有“二维码”这东西,还有“手机支付”,耳生得很。
“……”那男人颇为为难,手足无措地站在王一博的摊子前,“我……我没有带现金,钱全在手机里……你也不知道二维码吗?”
也?王一博捕捉到关键字眼,“什么意思?”
对方皱着眉,没有想要和王一博费口舌解释的意思,王一博看着他有些手足无措但又只能忍着不发作的样子,竟莫名觉得有些让人心生爱怜。
“这钱……还能放这里面?”
对方直接把他的眼镜给摘了下来,放在了王一博的小电子秤上,语速飞快道:“你等我一下,我把我眼镜先押在这儿,你知道你们镇子上哪里有银行吗?”
“银行……银行没有,但有个取款机,就在那儿,”王一博伸手往肖战身后指了指,“你往这个口出去,左拐,走几步就有了,在一个水果店的旁边……你要干什么?”
“好的,谢谢啊,我马上去取现金,你等等我。”说完,这个男人便准备转身离开。
王一博迅速叫住他:“诶诶,你先站住。”
他转过身,愣愣地看着王一博——
他眼眶有些微微发红,眼珠子水亮亮的,有些泫然欲泣的模样,王一博看着心里直挠痒痒,“你没有现金的话……也没关系,你是常住在我们镇子里的吗?听你口音不像本地人。”
对方神色微怔,点了点头:“对……但我常住。”
“你常住就好说,你现在没现金给也没事儿,下次有现金了来市场记得给我就行了,你只买一颗,就三块五,不值多少。”王一博顿了顿,又说,“我的摊位一直都在这儿,不变的。”
“这怎么能行……我、我还是去一趟吧……”
王一博拿他没办法,抓起他的眼镜递到他面前,“就三块五,赊给你也没关系,我看你长得好看,算白送你的。”
对方睁着一双大眼睛震惊地看着他,脸颊慢慢染上了红晕,“你……”
王一博意识到了什么,忙着把眼镜塞到他手里,连连摆手道:“你别误会啊,我、我不是流氓贩子,你的确长得挺好看啊,没关系的,真送你了,你去下个摊子吧。”
他纠结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好吧……那你傍晚还会在这里卖菜吗?你要是还在这里的话我一定来。”
“呃……我傍晚那会儿要去我家地里那边浇菜……”王一博有些为难地看着他,忽然灵光乍现,道,“我看你也不像是什么无业游民,你应该有稳定工作吧?就在我们镇吗?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去你工作的地方外面等你。”
“不……麻烦吗?”
“不麻烦,”王一博歪着嘴笑了笑,把眼镜递给他,“你原本也没必要为了这几块钱这么执着,多赚这几块少赚这几块都一样。”
那人抿了抿唇,叹了口气,摇头拒绝:“眼镜还是要先押在你这的,那你下午记得大概六点多那样来镇十二中校门口,可以吗?”
十二中?那看来是老师。王一博点点头,说“好”。
那人提着装在塑料袋里的菜走了。
不过王一博是这里土生土长的地道农户,从小就天天在市场里卖菜,见过的人数不胜数,来他这里买的没来他这里买的见多了也就面熟了,只不过刚才那人……王一博倒还是第一次见到。
“诶老板,这菜怎么卖的?”
王一博回过神,“啊,这些是今天早上刚摘的……”
今天估摸着是下雨,菜被雨水打湿了看着像注水注的,蔫蔫的,所以王一博只卖掉了三分之二,剩下的三分之一他只好挑些还算干净新鲜的放进家里改装后的特大号冰箱里,剩下的只能低价转卖给镇子里卖猪的那个周大伯,给他的猪当猪饲料。
做完这些事情之后,当王一博想起来还有个人在等他,他便风风火火地就出门了。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雨,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味道,给人平添几分压抑气息,但傍晚的风裹挟着丝丝清凉吹过王一博的皮肤,他也感觉舒适。
他以前来过十二中门口摆过摊,因为校门口人流量大,顾客也多,但是后来因为乡镇政府张贴公告说为了学生能够安心学习,就不让摆摊了。
但王一博还记得去十二中的路。他急急忙忙地穿过了闹市区,走到镇子靠山的那个地方,十二中就坐落在山脚边,挨着镇子里唯一的一条不算大的河流,王一博远远能看见傍晚时分的学校方向还打着一个明亮如星星的大灯。
过了桥,就很安静了。
王一博穿过桥,小跑着来到了校门口,看见学校大门口路灯底下……一个人都没有。
他不在?王一博扶着膝盖气喘吁吁。算了,反正也就三块多钱,没啥大不了的。
学校门卫室的门忽然被打开,一颗光秃秃的脑袋伸了出来,那个门卫大爷瞅了一眼王一博,操着一口夹带着方言的普通话对他说道:“你是来找肖老师的吗?”
肖老师……?可能是指那个人吧。
王一博匀下气来,点了点头,走了过去,保******着他指着方向:“那你过去吧,肖老师还在办公室里改作业,就是那间,对,亮着灯的那间,你直接爬楼上去就行了。”
“好,谢谢。”
王一博动作麻利,很快就上到了那层楼,走廊里静悄悄的,学生们估摸着都已经放学回家,这个点儿说不定都在吃饭或者写作业了,他忍不住放轻了脚步,来到那间依旧亮堂的办公室门口,抬手轻轻敲了敲办公室半开着的门。
那抹挺直了腰杆穿着和上午一样的白衬衫黑外套的身影动作一顿,然后转过头来,对他眯了眯眼,“……谁?”
“……?”王一博有些发怵,这才过了几个小时啊,就把他忘得一干二净了?
王一博出声:“是我。”
他这才反应过来,对王一博露出了一个抱歉的笑容:“哦,是你啊,不好意思,我没戴眼镜看不清人……你过来拿吧。”
王一博这才想起来他的眼镜,伸手往口袋一摸,发现没了,他急急忙忙地摸了半天,还是空瘪的……完了,该不会是从家里过来的路上走得太急,给丢了吧……好像一副眼镜还挺贵的?
“怎么了?”他还是眯着眼睛看他。
“我……我好像把你的眼镜给弄丢了……”
“啊?”男人无奈地抿了抿唇,沉默了良久,才启唇说道,“没关系的,大不了再配一副就是了,丢了就丢了吧,反正它也是旧的了。”
王一博忽然感觉自己来这趟不是来拿钱的,而是来赔钱的,他站在办公室门口有些手足无措,对方倒是气定神闲:“我改作业也挺无聊的,待会儿咱们一起回去吧,你带着我在你来时的路上再走一遍,说不定还能找到。”
“好……”反正晚上王一博待在家里也是只能无聊地看着家里的小电视机里不知道演了多少遍的西游记和水浒传,然后看完睡觉。
“你过来吧,坐我旁边,或者去操场上走走逛逛也可以。”他转回头去继续写写画画着,王一博有些好奇,缓步来到了他身边,看见他白皙而骨节分明的漂亮手指正捏着一根红笔,在白纸黑字的散发着油墨味儿的模拟卷上时而画着勾时而打着叉,写着一个个时而刺眼时而平淡的分数。
“你是老师啊?”王一博问道。
对方点了点头,无奈一笑,“是啊……你别看我现在坐在这里给学生改作业,其实眼睛都要花了,脖子和手臂也疼死了。”
“……”王一博一时接不上话,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其他的,只好向他抛出了友谊的橄榄枝,“那……你叫啥?”
“肖战,小月肖,战争的战。”叫肖战的男人边说边抓来一张空白的作业纸写下自己的名字展示给王一博看,他的笔迹很好,笔笔铁画银钩,苍劲有力,像是练过,叫人看着赏心悦目。
“你呢?”
“我……”王一博有点不太好意思说自己的名字,于是也拿过一支笔在作业纸上一笔一划地写着自己的名字。
王一博的字看着圆圆的,笔画都非常清晰,像小学生写的字一样,虽然不能上台面,但还是能看,不过跟肖战的比起来……还是差得多。
“王一博啊。”肖战笑了,“好听。”
“……”王一博望着他怔了怔,目光忽然落在自己的手上。他的手可能是经常沾水的缘故,也挺白的,手指也挺长,但因为常年劳作,指肚上布着一层薄薄的茧,跟肖战的手比起来还是要粗糙了一些。
这是解决人们温饱的手。
那是铸造人类灵魂的手。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肖战才把作业改完,他盖上红笔笔帽放进手边的笔筒里,然后码好模拟卷折叠起来放进抽屉里,坐在办公椅上伸了个懒腰,脖子“咔咔”响。
王一博也听到了这声音,抬眼看了一下肖战的脖子,对方笑了笑,站起身,“走吧,要熄灯了。”
王一博也跟着站起身来:“你……你的钱不用还我了,我到时候把眼镜赔给你?”
“没关系,只是一副眼镜而已,我也正想换。”肖战眯着眼笑了笑,拿上自己挂在办公椅靠背上的黑外套,“走吧。”
“……”王一博沉默着跟了出去。
彼时已是晚上七点多了,小镇的天似乎总是黑得很快,这会儿的天空已经布满了点点繁星,看着很是美丽。
但是王一博无暇顾及夜空的绚丽,他正忙着低头找着肖战的眼镜,他的视力在晚上也很好,能看得挺清楚,但他无论怎么观察,也没有发现什么。
“你真不用找了,没关系的,我也不急啊。”肖战无可奈何。
王一博收回在地上探寻的目光,“你是哪里来的?以前没见过你。”
“我……我南方过来的。”肖战有些支支吾吾,“你之前没见过我也正常,我是上个礼拜刚到的这里。”
王一博点着头转回去,仍旧不死心地往地上看着,但还是毫无进展,他只好收回了目光,死了去找眼镜的那条心,决定大不了再赔人家一副就是了。
“我往那边走。”肖战忽然停住了脚步,双手插兜看着王一博。王一博也跟着停了下来,转过身看着他,愣了半晌,道:“噢……我,我在前面。”
肖战保持着原来的那个姿势没动,微微眯起了他的那双好看的眼镜盯着他,只是目光有点失焦,看着有些无神。
“……眼镜我是一定会赔给你的,等你什么时候有时间了你就来我的摊子那里跟我说一声,我和你一起去配。”
“谢谢。”肖战的话轻轻的,融在如墨的夜色中,消散在凉凉的夜风里,安静而掷地有声,“我看你应该也就二十岁出头那样吧,为什么没有在大学里,反而是在市场卖菜?”
“……”王一博的心弦被触动,但毕竟是难以预料的人情冷暖,他早已释怀,王一博发出一声笑的气音,自嘲道,“命苦啊,爸妈走得早,我不卖菜谁养我?”
肖战神色微微一滞。
“走了,肖老师。”王一博往后退了几步,朝肖战挥了挥手,“有时间了一定要来找我,我一直都在那里。”
肖战就那么直挺挺地站在那里,看着穿着那件有些发旧但依旧干净的白T恤的大男孩儿的声音在他的视野范围里渐渐模糊,变小,变成一个点,最后消失在街道拐角的尽头。
肖战垂眸,凉风吹过,将他的刘海微微掀起,露出他光洁饱满的额头,没有戴着眼镜的他五官显得更加立体深邃,同时也莫名生出几分落寞感。
这座镇子很好,人们都很和善,物价也没有城市里的那么高,这是肖战所感到欣喜的;可是他又觉得担忧,他觉得这里的生活过分慢节奏,与外界几乎脱轨,人们还保留着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古板迂腐的思想,可谓是新旧并存,这也严重阻碍了文明的进步。
可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中学教师而已,也做不了什么,大抵也只是在杞人忧天罢了。
肖战转过身,慢慢地往自己公寓的方向走。
他的公寓并不大,就一间大约三十平米的房间,光是一张床就已经占去了半面积,小小的被书压得看似摇摇欲坠的木桌子是他平时除在办公室外办公的地方,顶部落了点儿灰的衣柜被放在角落里,一台古老得像是从博物馆里带回来的电视机安安静静地放在床前的小桌子上,窗户和床的蚊帐之间拉了一条长长的细铁丝,上面挂着一些潮湿的衣物。
没有厨房,没有卫生间,吃饭要到外面吃,洗漱要到公寓楼里的公用盥洗间,而且公寓楼就挨着水田旁边,特别是到了夏天的时候有蚊虫滋生,肖战有一次洗澡时还发现了一只他从来没见过的巨大的隐翅虫。
隐翅虫这东西毒得很,有一次他看见他的一个学生手臂上烂了一大块,看着很是触目惊心,肖战问他怎么回事,学生就说他被这个隐翅虫咬了。
肖战沉默着放下了自己先前有些被雨水沾湿的外套,脱下白衬衫黑裤子换上自己的睡衣睡裤,然后从小小的冰箱里拿出了一个事先洗干净了的苹果,打开电视慢慢啃着,清脆的咀嚼声和电视机“隆隆”的开机声响在房间里,肖战习惯性在鼻子上做了一个推的动作,但发现并没有推到什么,便放下手,鼻子忍不住泛酸。
“……没关系的,肖战。”他吞下嘴中嚼烂的苹果块,眼前慢慢模糊,“只是一副眼镜而已,妈她不会怪的。”
王一博回到家里,看着被放在自己客厅小桌上的眼镜,忍不住懊恼。
可能让他伤心了吧?毕竟一副眼镜这么贵,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就没了,说没关系说不在意肯定是假的。王一博有些气愤自己那丢三落四的毛病。
不过这么算的话,他就不用赔钱了,到头来还是需要肖战给他那棵菜的钱……不过虽说再把眼镜换回去也不迟,但王一博莫名期待能和他单独出去。
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拿起了自己的还没他半个巴掌大的手机,摁了几个数字拨过去,电话很快就被接起来的,一个粗犷的男声传来:“喂一博啊,这么晚了找武叔有啥事儿啊?”
“叔,明儿我要带个朋友来你那儿配副眼镜,你到时候有空吗?”
“有得有得,一博你随时来啊,哈哈哈,这么晚了就早些睡,你虽说是年轻人,但也在长身体啊,啊,快睡吧。”
“好的,谢谢武叔。”
说完,王一博挂了电话。他低下头看着手里捏着的那副眼镜,一颗心慢慢沉了下来……算了,等以后有机会了再悄悄还回去吧。
王一博不知道,这或许只是普通的一件看似不起眼的一件事情,却是他这二十二年青葱岁月里的唯一一次心动的证明,也是差点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王一博第二天起了个大早,不过这次他不是去地里摘菜然后拿去集市上卖,而是要履行给自己的约定。
“哈啊……小王啊,起这么早的是要干啥去?”跟王一博住一条巷子里的徐大娘打着呵欠,早已有了鱼尾纹的眼角挂着一滴泪。
王一博拘谨道:“打扰了,我想来借个熨斗。”
“熨斗?”徐大娘一边伸着懒腰一边往里屋走,开始在抽屉里翻翻找找,“要熨斗做啥?熨衣服?”
“嗯。”
“喏,拿去哈,也没见过你小子这么讲究。”徐大娘揶揄道,“要出去见谁啊?衣服都要那么服服帖帖的,女朋友?”
“啊,不是,就……朋友。”
“行吧,记得别烫着手啊。”
王一博回到家里,从衣柜里翻出了压在最底下的那件白衬短T,上面早已布满了皱皱巴巴的折痕,王一博把衣服铺在木桌上,插起电熨斗开始熨起衣服来。
王一博的脸融在蒸汽中,有些朦朦胧胧的,但他也没怎么用过这玩意儿,只是随便折腾了几下,看着没那么皱了,就拔了插头。
现在是春夏交季时分,一到正午气温便高了起来,王一博也庆幸自己没穿那件薄长袖,否则现在自己站在这儿会被热死。
现在已经是放学了,十二中的校门口挤满了来接孩子的家长,有打着伞的,有骑小电驴的,甚至还有开车的,结结实实地把路都堵得水泄不通。
王一博站在校门口的树荫底下伸长脖子张望着,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也是来接孩子的家长,镇子里的人都特别自来熟,有一个大概四十几岁的男人开始与王一博搭起话来。
“你也是来接小孩的?你几岁生的小孩啊?怎么看着那么年轻?”
王一博闻言转头,愣了愣,“不是……我是来等里面一位老师的。”
“哦,你是这学校毕业的?”
“……”王一博根本无法与这个男人正常交流,只好随便应了几句,穿过拥挤的人群,勉强站在了靠前的位置。
他的目光在一张张人脸上扫过,准确地分辨着,但一张都不是他想要看见的面孔,王一博性子有些急,干脆直接来到了门卫室。
门卫认出来他是昨天晚上来找人的那个年轻人,便放他进去了。
王一博一路小跑着穿梭在校园里,俊秀的脸在阳光下被照得更加白皙,惹得有些穿着蓝白校服的女生频频回头。
他在拐角处准备上楼,忽然听见了阵阵笑声,王一博听出来有一个笑声是肖战的。
“不是我说你,你当时高考也太可惜了吧?那可是首都诶!你当时要是报考了那所,你现在指不定就是首都的高级讲师,说不好还是教授级别的人物了。”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你就别挖苦我了,那所工程院校整个市就收一个好吗?而且当时分数线也没出,谁敢报啊?还不如报中专来得实在。”
“你说报中专,最后还不是来了这穷乡僻壤当中学老师吗?不过也好,至少不是职校,上课也有动力,就是累了点。”
“都是为了评职称,都不好过。”
王一博沉默着站在楼道,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没有上去,当他回过神的时候,一个烫着波浪卷发的穿着时髦的女人便下了楼,看见他愣了愣。
“你是……?”
王一博反应过来:“我是来找老师的。”
卷发女人上下打量了他几下,道:“你……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吧?怎么进来的?找谁?”
这个女人估计就是这学校的老师之一了,糊弄是不好糊弄了。
正当王一博绞尽脑汁思索着应对的话语,肖战的声音便传入耳中:“他是来找我的。”
女人回头看了肖战一眼,点点头:“哦……这是你以前学生吗?看着不像初中生,更像是大学生。”
“嗯,他来看我。”肖战就站在她身后,王一博越过那女人的发梢与肖战对视,神情有些松动。
“那行,你俩慢慢叙旧啊,我先回宿舍了。”
楼道里登时只剩下了肖战和王一博两个人。
两人彼此沉默了良久,肖战才开口:“怎么突然来了?你今天不用上班吗?”
王一博抬眼看了看他,肖战愣了愣,忙改口道:“呃……工作?”
“我……我去和你挑眼镜。”
肖战眯了眯眼,看着他:“……嗯?”
“我说,”王一博深吸一口气,“我去和你,挑眼镜。”
…………
“哟,来了啊一博。”身材魁梧的武叔笑着跟王一博打了个招呼,瞧见跟在他身后身形颀长的肖战,也很自来熟地跟着打了个招呼,“嗬,这位是……?”
“这是我朋友。”王一博迅速解释。
肖战挑眉,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王一博,面带微笑不作言语。
武叔点点头,“好嘞,是你要配眼镜的吗?多少度的,有散光吗?”
“我……”肖战歪了歪头,思考了半天,“我也有些忘了我多少度的了,散光倒是没有。”
“那坐这儿测一下吧。”
“好。”
肖战坐在椅子上,跟从武叔的指导做着度数测试,王一博抱着胳膊站在一边低着头看着柜台里各式各样的眼镜镜框,又回头看了眼肖战。
他发现肖战的装束总是和这座小镇里的人的装束不太一样,总是穿得很严谨而一丝不苟,被熨得服服帖帖的衬衣下摆扎进黑色的裤腰里,黑色西裤是有些修身的款式,把他的腰臀曲线勾勒出了一个流畅的恰到好处的弧度。
王一博的目光有些炙热,他忍不住咽了口口水,移开视线,想到了那副还放在他家里的眼镜。
一定要找个机会偷偷还回去。他这么想着。
王一博劝了好半天,肖战才配了一副眼镜,款式跟先前的差不多,只是跟原来的比起来要崭新得多,戴着也更有精气神了些。
但肖战看着似乎并没多开心,反应平静得很,甚至对王一博还有些隐隐抱有愧疚的意味,让王一博心里更是有些莫名其妙地不好受。
王一博自掏腰包在武叔的优惠下掏了两百块钱,眼镜过两天之后就可以来取,王一博和肖战两人便一同离开了配镜店。
当真正走出来后,外面已被夜色笼罩,但也只是夜幕初临,华灯初上,整个镇子都洋溢着一片欢闹的气氛,丝毫没有因为天色而清冷下来。
没有戴着眼镜的肖战似乎没有往日的那般神采奕奕,双目虽仍有神,但却有些飘忽不定,王一博看着心里有些莫名地不是滋味,便出声:“肖老师。”
肖战怔了怔,转眼看他,对于王一博对他说的这个称谓感到有些惊奇,但很快就恢复正常了,“嗯?”
“那个……你有逛过咱们镇子吗?”王一博下意识去挠了挠自己颈后的发,却殊不知这一小动作在肖战眼里很快就猜出是有些慌乱的条件反射。
对方笑一声,说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还真没有好好走走这个镇子。”
“那……要不我带你逛逛?”
肖战眯起眼睛,脸上笑容满溢。
“好啊。”
王一博其实话不多,但是这次自告奋勇地隐晦提出当肖战的小镇半日游导游,就不得不费点口舌去讲解,哪怕王一博在这个小镇生活了二十二年,早已对这里烂熟于心,也并没有觉得什么地方特别新奇。
逛了半天,已经到了晚上十点多,除了镇子里的夜市仍旧飘着阵阵烧烤的熏味儿还能充分证明它还在活跃着,似乎整个镇子都陷入了沉睡似的,安安静静地被大山环抱,像依偎在母亲怀中的孩子在安详入眠。
王一博还在往前走,余光注意到身边的人落下了,便站住脚回身看去,却不曾想自己也跟着失了神。
肖战迎着夜市的灯火,眼角有淡淡的水光。
美。
这是王一博想到的第一个形容词,从此,便在没有任何一个字或词能够形容此时此刻的肖战,他真的觉得肖战真是个很可怕的人,是好看到他无法用语言准确地形容出他的可怕。
他承认自己这大半生都活在这小镇子里不曾出去过,所以自然见不到什么美人,但至少肖战一个人的出现,就够他用一生去回味“美人”这个词了。
王一博走回去,问他怎么了。
肖战回答:“你想过家吗?”
王一博没想到肖战会这么说,一头雾水地摇摇头,说“没有”。
他都没有离开过这里,不用花时间去想。
肖战低下头,隐去了那似泪般的水光,然后抬起头,声音平静:“你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懂了,王一博。”
说完,肖战径直走向了那闹哄哄的市场里,瘦高的身影在人群中出挑得很,王一博反应过来,迅速追上他。
…………
出了市场,肖战买了一盒小龙虾,麻辣的。
两个人又回到了与十二中仅一桥之隔的河对岸的一座湖心亭中,吹着夜风,无言相伴,晚上十点钟后的夜风似乎有些冷了起来,王一博忍不住转过头去打了个喷嚏。
肖战一个人默默地吃着小龙虾,瘦得可以说是皮包骨的手戴着塑料手套,剥得都是黏糊糊的,散发着各种麻辣调料的味道和虾肉的鲜香。
他吃得嘴唇通红,就像王一博家里以前常在过年时CD上女歌星的大红嘴唇一样,只是王一博觉得CD上的那些女歌星的嘴没肖战此时的嘴好看。
当这个想法出现在王一博脑海后,他自己也吓了一跳,迅速停止了自己的这个危险的想法,王一博试图找话:“你……喜欢吃辣?”
“嗯,现在不常吃了。”肖战似乎感觉不到什么辣味儿似的,吐字清晰得很,气也没有像往常那些人一样给辣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之前说你是南方人?”王一博又问。
肖战微微颔首,目光落向湖心亭外安静流动着的溪水,神色落寞,王一博觉得他似乎是有些难过,一时半会儿脑子打结,问问题语言也组织不清楚了。
“那你为什么来这儿啊?”
肖战却是沉默着出神,久久都没有回应王一博,只是安静地望着那溪水看,久到王一博觉得他不会再回答自己的这个问题时,才轻轻启唇。
“如果我说,我是罪有应得呢?”
说完,肖战蓦地笑了,然后转回身低下头把袋子里的小龙虾吃完,摘了一次性塑料手套把包装扔进垃圾桶里,声音凉凉的。
“我告诉你吧,毕竟我也没有什么人可以说的了。”
肖战来到镇子里是在三个月前。
他的确是个地地道道的南方人。在他的少年时代,就是一个典型的家长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一般的存在,从他踏入学堂一直到中考的时候,他一直都是被冠以这样的称号。
在大学前,他是学生们心中仰慕的学霸,是老师们眼中难得的尖子生,再加上其人仪表堂堂,性格温和,几乎可以说是完美的存在。
但是这句话本身就有问题——世界上哪有绝对完美的人呢?
肖战高考后以超出他的故乡本地的第一普高录取线五十多分,是让人极为艳羡的难得成绩,仅差五分就考取了当地的市状元。
但也是这五分,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
肖战高考后不久生了一场大病,差点儿没救活过来,恢复健康后,因为这仅五分之差,他没能考取首都的工程院校而遗憾落榜,剩下了毗邻首都的另一所师范学院和属于211的一所文学院。
但肖战的第二志愿没有报那所文学院。为什么呢?因为那所文学院在他所在的市区仅录取一个名额。但肖战的分数超过了那所文学院,而且除他外没有一人的分数能与他比肩。
因此,他只能选择了那所师范学院。
师范学院的录取通知书寄到家里后,肖战的情绪一直都很低落,他的家人和朋友也担心他会不会因为这个意外而萌生了不好的想法,有的在开导,有的在劝他复读。
但最后,肖战还是决定读师范学院。
至于他为什么会来这镇子上……
“谢谢你愿意听我说这么多,”肖战笑一声,“我们俩也并没认识多久吧,但是这么快就可以走到互诉衷肠这一步,我觉得我们很有缘啊。”
王一博无声地勾了勾唇,没有作答,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肖战的侧脸,被河对岸的微弱灯光映出一条线条明朗的弧线。
…………
王一博回到家中,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捏着那副眼镜,目光深深望着那仍能在夜色中反射些许月光的镜片,似乎还能看见上面映出自己的脸,他却又是没来由地轻叹一声,默默把眼镜放在了枕边。
或许对他真的很重要。王一博能感受得到,这副眼镜对肖战来说意义非凡,但是假若他悄悄还回去了,那自己给他配的那副岂不是又会连着钱一起退回来?
他一直围绕着这个问题思量了很久,直到最后感觉自己开始犯困了才反应过来这个问题有多么傻。
好像从湖心亭那夜起,王一博和肖战的距离,好像就被悄悄拉近了。
虽然肖战的闯入并没有改变王一博的生活,但是他的生活中却多了一个新的值得期待的内容,那就是去十二中。
这天下午的菜好像卖得特别快,大概四五点就全部卖光了,王一博清点好钱推着车准备回家,在必经之路上偶然来到十二中的溪对岸,冷不丁看见桥上立着两个人影,一个身形高挑,一个身形略瘦小。
王一博定睛一看,暗自在心里想着怎么会这么凑巧能偶遇肖战,行动上却莫名其妙地开始猫着腰伏在推车后,悄悄地观察着桥上两人的一举一动——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做贼心虚似的躲起来。
好像是发生了争吵。瘦小的那个是女人,她很快就转身往王一博所在的方向走来,但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躲在一边的王一博,好像还在气头上的人并不会注意周围的环境,她的身影很快就消失了。
而肖战仍旧像个木头似的站在桥上,他背对着王一博,身形有些落寞。
那个女人经过王一博旁边的时候,他认出来那个女人就是之前他去找肖战的时候在走廊里遇到的那个女老师了,他心里有种莫名其妙的不舒服,但也说不上什么,于是站直了身体,推着车往桥上走去。
肖战听到身后传来响动,微微扭头,原本眼中还留有一丝期待的目光在见到王一博的一刹那时就像是两盏年久失修的钨丝灯泡,原先闪动着的光登时黯淡了下去,但随后又重新恢复了点儿光亮。
他说:“我发现当我每次处在失意的时候,出现在我身边的除了我妈,就是你。”
王一博原本想要故作轻松地和他打招呼的计划被肖战的这句话瞬间打乱,憋了半天才回应他一句:“……是吗?”
肖战转过身去看他,“我记得,我们才认识不久吧?”
王一博说不出话了。
“马上就要评职称了,但是十二中有个不好的地方,那就是除了量化分和时长以外,还有一个投票。”肖战苦笑一声,“这对于在学校里默默无闻的老师来说,是很不公平的。”
王一博虽然对于这些专业术语听得一知半解,但还是很认真地继续听肖战说着。
“今天就是评选日,原本我并没有打算要去削尖脑袋往上流钻,但是我的投票结果压下去了很多那些资历比我高的前辈,虽然他们表面上恭喜我,但心里还是不爽的,刚刚那个就是。”
王一博莫名放下心来。
“那这样好吗?”他不懂那些老师之间的竞争,只能问一问自己勉强能问得上来的问题,“你是评上了吗?”
肖战微微颔首:“嗯,我刚到十二中不久就能马上提前未来的几十年返聘上,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所以那些在十二中里兢兢业业干了很多年的老师都心里不满……”
他顿了顿,与王一博对视——他被肖战的目光看得心里发颤。
“你觉得我是耍手段了的吗?”他问。
王一博干脆利落地回答:“没有。”
肖战怔住了,表情从忧郁到惊愕,再到感动。
“你明明什么都不知道……”
“肖老师,虽然我没什么文化,也不懂你们那些事情,但是我相信你。”
“为什么?”
对啊,为什么?王一博被他这么一问,也呆住了。他们两个从相遇那天算到现在也不过是三个多月的时间,交往也算不上密切,他为什么可以这么信誓旦旦地确定?
难道因为肖战长得好看?
靠。得出这个结论后,王一博在心里暗骂自己一句,他没文化,果然只能沦为看脸的肤浅之辈,不过肤浅归肤浅,他还是希望肖战能够欣赏一下他的诚实。
“我……直觉。”
肖战似乎是预料到他会这么说了,神色柔和下来。
“今天下午我没课,去我宿舍坐坐吧。”肖战的声音混在午后傍晚的风里,让王一博听得恍恍惚惚的,觉得动听得很,“还有眼镜……”
王一博的心里“咯噔”了一下,忍住自己心虚的表情等待着肖战的下文。
“谢谢你。”肖战冲他微微一笑。
王一博感觉自己心里的某处地方,融化了。
“换双鞋再进来。”
肖战从门口的鞋柜上拿下来一双塑料拖鞋放在王一博跟前,然后站起身从屋里拿了热水壶去阳台的洗手池上打水准备烧开水。
宿舍走廊的上方穿过去了一根不粗不细的铁丝,用途应该是作晾衣绳,王一博闲着没事抬眼看了看上面挂着的衣服,认出来有一套是他第一次见到肖战时肖战穿的那身。
几乎是清一色的黑白职业装和黑白休闲装,款式和做工都与镇子里的人完全不一样。王一博又低下头看到走廊的平台扶手上摆放着几盆他叫不出品种的花,有的含苞待放有的早已盛开,花盆上也雕刻着一些他看不懂的英文句子。
除了环境过于农村化,其他地方都有种小布尔乔亚式的生活情调。
王一博终于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觉得不敢在看见肖战的第一时间勇敢地来到他的身边了,因为他和他之间本就不是一路人,他是终日为生活奔波、风里来雨里去的赶路人。
而肖战呢?他天生高贵,是温室中的玫瑰。
王一博和肖战的故事,只不过就像是王一博小时候听母亲在每个夏夜里和他吹着凉爽的晚风中,母亲说给他的神话故事那样,王一博只是个幸运的凡人,而肖战是那流落凡尘的仙子罢了。
“……你怎么了?怎么都不应?”
王一博回过神,转身想去对肖战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可当他撞进肖战的目光里时,就像是顿时失去了浑身的力气。
王一博站在门口,脸上的表情有些局促和隐隐约约的不安。
肖战的宿舍房间虽然不大,但收拾得特别整齐,天花板上和墙角都没有蜘蛛网或灰尘之类的脏东西。
他自己家里则是非常凌乱,还有满地的从地里刚收回来的菜,有股奇怪但又说不上来的味道。
跟肖战比起来,真的是天壤之别。
“我……我还是去洗下手?”
肖战没料到王一博会这么说,他先是愣了一下,好半天才明白过来王一博说这话的用意,无奈地笑起来:“你觉得我会嫌你?”
王一博看着他,点点头,顿了顿,又摇摇头。
“我还担心你不喜欢我这呢,你不觉得很闷吗?”肖战转头,用力地呼吸了一下房间里的空气,说,“进来吧,没关系。”
王一博努努嘴,两只手悄悄往自己的衣服上搓了几下,好像能真的搓掉上面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似的,然后转身关上门,才慢慢地脱了他那双发旧的帆布鞋。
宿舍地板没有贴瓷砖,只是拿了淡粉色的泡沫垫子拼在一块儿当地板,不过很干净,脚踩在上面也很舒服,和坚硬的地板不同,这软软的。
“明天学校要举行期末考试,考完之后我改完卷子应该就放假了。”肖战边打开电视机边说。
王一博问:“那你放假了之后,打算做什么?”
“可能会回老家吧,这里我没认识什么人,而且放假了之后的学校就没人了,冷冷清清的,也无聊。”
电视机屏幕先是冒出了雪花一样的叫人看着眼睛极为难受的画面,肖战见状皱起眉来,轻轻拍了拍电视机。
“……唔,好了。”
他又走回来,修长手指握着还没他半个巴掌大的小遥控器,对王一博说:“你要看哪一台?”
“我……都行。”
其实王一博并没有看电视的习惯,因为他平时忙的时候都去菜市场,闲下来的时候就去搭理搭理菜园子,没遇上肖战之前,他都是这样。
于是肖战换到了综合频道,里面恰好在播动物世界,一只有着浓密鬃毛的雄狮驰骋在非洲大草原上,好不威武。
“要吃点什么吗?”
还没等王一博应答,肖战就来到了放在门口的冰箱前,打开冰箱门来,扭头看他。
“……肖老师,其实我不用的。”
肖战想说些什么,但又转回去,拿了一万小圣女果出来,关上冰箱门,可能是被冻得久了,经过的地方都还飘着淡淡的冷气。
“你不用叫我肖老师。”肖战拿出一颗圣女果递给王一博,“洗过了。”
王一博盯着肖战的脸没动。
“真的。”肖战冲他笑了一下,“我应该也没比你大多少岁,你这样喊我,怪老气的。喏,快拿去吧,冰冰的也挺好吃。”
王一博从他手里拿过果子,放到嘴里嚼了嚼,微凉的汁水随着他的咀嚼而迸射出来,酸酸甜甜的味道溢满他整个口腔。
“好吃吗?”肖战一脸期待。
王一博挺爱吃酸的,所以他点了点头。
“那都给你了。”肖战的表情看上去就像是解决掉了什么千年难题似的,一脸轻松。
“你不喜欢?”
“牙口不好。”肖战半开玩笑道,“看电视吧,聊聊天也不错,难得我宿舍里有人来。”
王一博不想看电视,比起看电视,他更愿意看肖战。
!
这个想法吓到了王一博,他迅速从脑子里打消这个想法,开始看电视,只不过他看得有些心不在焉,他不知道为什么动物世界为什么深得肖战欢心。
哦,他想起来了。肖战放假后要暂时离开这里了。
想到这,王一博心里竟然莫名不悦起来,但也说不出什么缘由。
两人就这样彼此沉默着,但好像并不觉得尴尬。
看了半晌,王一博才开口。
“你老家……离这儿远吗?”
肖战愣了愣,从动物打斗的精彩场面中回过神来,轻轻吐字。
“远。”
“……那是在哪?”
肖战的神色变得落寞起来。
“重庆。”
重庆啊。
王一博知道这个地方,以前读小学的时候,课文里有一篇讲的就是重庆,什么山城、火锅、美人……
王一博没有见识过前面两个,但美人的话……
他悄悄地看了一眼肖战。
名不虚传。
坐了一下午,王一博和肖战看电视看到了六点多才出门吃了饭,然后分别。
王一博回到自己家里,心里是满满涨涨的失落。
他怎么会有这种感觉?以前从来都没有的……
他挠了挠自己的头,头发被他揉成鸡窝,王一博感到愈发地烦躁,于是匆匆忙忙地洗漱了一下,就躺下来了。
闭上眼睛,他睡不着,睁开眼睛,眼前仿佛都是肖战的脸,他的各种表情:肖战笑,肖战不笑,肖战无奈,肖战难过……
王一博感觉自己小腹好像窜起来的一小团火苗,他想努力忽视,于是翻了个身继续睡。
但是那感觉却愈发地强烈起来,王一博完全忍不住了。
他全身都在微微发颤,眼眶似乎都发着烫,他抖着手缓缓探进自己的裤子里,凭着感觉胡乱地上下******了一番,不知道是过了多久,他把整张脸闷进被子里,低低地喘息着把东西射了出来。
他……竟然想着肖战,就……
王一博费力地起床,他已经困得不行了,可是下半身还是完全没有疲倦的意思,好像不受他大脑控制似的。
王一博跌跌撞撞地握着射在手里的东西来到卫生间,又颤颤巍巍地来了几发,那感觉才慢慢消失不见。
换了条裤子,把手洗干净已经是凌晨两三点了。
他是病了吗?
王一博回到床上继续躺着,想。
那天晚上的荒唐事过去后,王一博没再去十二中找肖战了。
“哎,一博,一博。”
王一博听到有人叫他,呆呆地回过神来,看见叫他的是平日里最照顾他的也是自己的街坊邻居徐姨,就应了一声。
徐姨关切道:“一博,你咋个回事儿?看你今儿个心不在焉的,是发生啥事儿了吗?”
“我没事,谢谢徐姨。”王一博还是扯出一个笑容。
他说没事,一般人可能真信了,但徐姨不一样,毕竟也算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孩儿,一颦一笑都能猜测个大概,再加上王一博这人从小就口是心非的,说话大多都不是很真。
“哎,那等收摊了,徐姨找你说说话。”
王一博欲言又止。
…………
王一博还是没逃过徐姨的严刑逼供,添油加醋地说了大半。
“嘿,你这臭小子,我就想你那天怎么突然管我要电熨斗,原来是有喜欢的小姑娘了啊!”徐姨笑着拍着王一博的背。
王一博有些无奈:“徐姨,您能小点儿声吗?再说,那不是姑……”
“哎哎,徐姨懂,徐姨都懂。”徐姨露出一个“我了解”的表情,声音降了几个度开始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起来,“你这情况,徐姨可是见得多了,你不知道,以前徐姨二三十岁的时候呀,还帮人做过媒事呢,对这事儿虽然有那么个几十年没碰了,但是老本还是在的嘛。”
王一博无语看她。
他想告诉徐姨不是姑娘的,但话真的到了嘴边,却又说不出来了。
“你别不信啊一博,你这就是喜欢人家,真的。”徐姨拍拍胸脯,一脸自信,“既然你光想着人家就夜不能寐,肚子还难受的话,那肯定就是喜欢到一定程度了。”
喜欢到……一定程度了?
“真的,听徐姨的话,你不是说人家还没对象嘛,还主动去人家家里坐嘛,那人家肯定是对你有意思,真的。”
也不知道从哪儿学的,徐姨比了一个加油的手势。
“一博,时间不等人,既然人家性格那么好,又是当老师的,那肯定是个好姑娘。”
不能再让她误会是姑娘了。
王一博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徐姨,我觉得,这可能是病吧,因为……哪里有男人喜欢男人的呢?”
徐姨比着加油的手僵住了。
王一博不敢看她的眼睛。
果然是病吧。王一博在心里苦笑一声,想绕开徐姨推走自己的车,但在准备抬脚走人的前一秒,徐姨叫住他了。
“放屁。”
王一博怔住。
“喜欢男人怎么了?你徐姨我也是读过书的,难道有人规定了喜欢跟自己一样的就要赔钱还是咋的的吗?”
徐姨看他,蓦地笑起来。
“你是怕我会觉得你这样是不好吗?”
王一博心里的一块什么地方,好像开始松动了。
“你喜欢人家就是喜欢人家,哪里分什么男女的?”
“徐姨以前,也喜欢过女孩子啊。”
王一博心惊。
说笑吧?徐姨现在嫁的可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工人家庭……
“喜欢什么人,不可怕,主要是你是遇上了谁,过程是怎样,结局又是怎样。”徐姨依旧笑着,“那时候都是不懂事的小孩儿,也算不上什么,我这后来不是遇见了你张叔吗?”
“别管别人咋想,合适自己的,认定了,不管多久,都要去追求。”
徐姨拍了拍王一博的脑袋,她比他矮了一个半的头,这一动作作起来有点儿吃力。
“去吧臭小子,大不了以后给你爹妈扫墓的时候,不跟他们说好了。”
王一博竟莫名有些想拥抱徐姨,但理智还是占据了上风,他冲徐姨慢慢地,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谢谢你,徐姨……”
“谢啥子,还不去找人家?”徐姨揶揄道。
“你问肖老师?”十二中的门卫大伯挠了挠并没有任何头发的光溜溜的头顶,“今儿学校老师刚改卷改完,应该都回家放假了吧,你要不开学后再找?”
王一博愣着。
他……不在学校里?
“宿舍也不在吗?”
“我之前看他拉着行李箱,估计是要去车站吧,肖老师好像不是咱本地人,或许你也可以……诶?小兄弟你干啥去!?”
车站,一定在车站……王一博边跑边想。
他看见迎面驶过来一辆黄包车,迅速拦了下来:“去村政府门口!”
肖战低头看着自己的腕表。
“小帅哥,要不要买个小枕头?出镇子的路会颠簸,要是睡觉用它保证你能睡个好觉。”推销员是个年过半百的大妈,她看着肖战一个人,又穿得那么体面,于是上去搭讪道。
“不用了阿姨,谢谢。”肖战礼貌婉拒。
大妈仍旧坚持不懈:“哎,没事儿,我这便宜,还是我自己个儿缝的,老结实咯,不贵,就十块钱。”
“真不用的阿姨……”
中巴车鸣笛的声音冷不丁响起来,肖战直接迈开腿走向大巴车,生怕那大妈穷追不舍。
但是他一脚踏上车时,他后悔了。
他还没等到……
但是他总不能站在车门口,会挡着其他乘客上下车,所以他只好检了票之后安置好行李,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那大妈已经走了。
肖战松了口气。
可是外面……还是没来人。
肖战咬了咬自己的唇肉,心急如焚。
还有两分钟就要发车了……
王一博摔了一跤,几乎站不起来。
“没事儿吧?”
这声音好熟悉。王一博顾不得伤痛抬起头来,伍叔的脸映入眼帘。
“跑这么急是做啥?”伍叔把王一博扶起来,随后注意到王一博因为摔跤而破皮流血的膝盖,粗粗的眉皱在一块儿,“呀,一博你都流血了,要不去卫生所包下纱布?”
“不用,谢谢伍叔。”王一博抹了把脸,绕过伍叔。
“哎,一博你去哪儿啊?你的膝盖……”
中巴车关门了。
肖战看见肥头大耳的司机吭哧吭哧地爬上了驾驶位,系好安全带关好车门,插入钥匙发动车辆。
发动机发出的难以忽略的噪音让肖战更是火上眉梢一般的急不可耐。
早知道就在那天分开的时候跟他说一下了……肖战忍不住后悔着。
“肖战!”
这一声呼喊震醒了肖战,他抬起头,望见车站大厅门口跑来了一个人,哪怕那个身影有些踉跄,但肖战还是认出来那是王一博。
肖战说不出话,就这么看着王一博朝自己飞奔过来。
王一博站在车窗外边,中巴车会有些高,肖战得低着头看他。
“这是你的眼镜。”王一博把手举起来,肖战这才发现他手里紧握着一个木盒。
肖战把手伸到窗户外接过来,打开一看,自己原来的那副,也就是母亲送给自己的那副眼镜,此时此刻正完好无损地躺在盒子里,还被王一博用布小心地裹好。
肖战想流泪,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
“王……”
车子开动了,缓缓往前驶去——
肖战和王一博都愣住了。
王一博迈开腿小跑着跟上去,对肖战喊:“你要回重庆?”
肖战点头。
车子的速度开始加快了,王一博不得不开始奔跑起来。
“你老家在重庆的哪儿?”王一博的声音也拔高了不少。
肖战对在边上徒步跟车的王一博喊了一个地址。
车开得很快了,王一博开始追不上了。
“肖战!”
肖战看着渐渐被甩在后面的王一博,眼睛干涩,却又发着红。
“我会来……找你的!”
他会来找我?肖战心里忍不住讶异。
王一博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肖战听见他又喊了自己的名字。
“我其实……”
王一博的声音仿佛被风撕碎了一般湮没在了风中,肖战听不见他的后半段话了。
“先生,请不要把头伸到窗户旁边,很危险。”
乘务员的提醒响在身后,肖战慢慢地坐好来,缓缓把车窗摇了上去。
“感谢您的配合。”乘务员说话虽然官方,但还是带了点儿口音。
肖战低下头,泪这才后知后觉地落下。
一等就是将近三个月。
满腔欢喜落了空,王一博在肖战离开镇子后的一小段时间里都有些心情低落,他已经明白自己的心意了,但是却来不及告诉对方,成了他心里的一个疙瘩。
徐姨也替他想过办法,但是好像并没有能特别舒缓到王一博的情绪。
王一博知道,肖战还会回到镇子里的,但是他真的不想再等了。
王一博决定去重庆找肖战。
“什么?你要去重庆?”伍叔颇为吃惊,“重庆离咱们这儿忒远了,光个来回儿坐车都要花去好几百,一博你平时卖菜也没赚多少吧。”
王一博倒是已心意已决:“没关系的,算是我求您了伍叔,就帮我订张票吧。”
伍叔是王一博的交际圈里除肖战之外学历最高的人,虽然是高中学历毕业,但好歹也是能有个轻松点的饭吃,不过伍叔他自称说不想在大城市里工作,太苦太累还没钱赚,于是就回到镇子上工作生活了。
“……好吧,那伍叔尽量帮你订个便宜点儿的好座位。”伍叔还是拿王一博没辙。
…………
伍叔帮王一博好不容易才订上了张绿皮软卧,虽然票价还是不可避免地上了三位数,但是也算是所有软卧中最便宜的那种了。
这天王一博经过伍叔的手把手乘车教学之后,自己坐上了中巴车准备前往离镇子最近的一座小城。
要是这座小镇里的人想要坐火车,就必须得去那个小城。
王一博选了靠窗的位置。
他想起来之前肖战坐的好像也是这个位置,心里苦又不知不觉地蔓延开来了。
直到车子发动奔跑起来后,他才想起来一件很重要的事。
他为何有这一腔孤勇的决心,去前往一个他从未去过的陌生城市,而且还只是如大海捞针般地为了寻找一个人?
要是肖战拒绝他了怎么办……王一博又忍不住懊恼。
不、不会的,他或许不会的吧。
“儿子,你怎么换了副眼镜?”肖母来到书房,看见正戴着眼镜对着电脑办公的肖战,问道。
肖战扭过头来,解释道:“啊,这副眼镜是我的一个朋……”
朋友吗?
肖战自己也愣了。
“朋友送的啊。”肖母点点头,“这副挺好看的,比我之前送你的要好看,你戴着吧,我就不打扰你工作啦。”
肖战欲言又止,却还是只能无言地看着母亲离开书房,还顺便关上了门。
“……”肖战垂眸,摘下了眼镜。
王一博又是什么时候找到了母亲送他的那副眼镜呢?为什么之前找的时候都找不到?
肖战又想起之前在车站的那一幕。
他其实……想说什么?
肖战抬手扶着自己的额头,忍不住叹息,又抬眼看着自己电脑屏幕里的进城考试申请报表,心里又开始踌躇起来。
今年的进城考试他已经错过了,但是还有明年可以参加,而且也不仅仅是明年,还有后年,大后年……只要还没到退休的年纪,肖战还可以再参加进城考试。
而且就算到了退休的年纪,他还可以返聘进去继续任教……身为老师,教书育人是本分,也是天性,抹不去的。
但是他好像有个什么东西,留在了十二中、留在了那个小镇子。
再也带不走了。
磨蹭了几个礼拜,王一博还是决定去重庆找肖战。
他一定要告诉他他的心意,哪怕……
不可能的,肖战不会拒绝他的吧,他那么温柔,一定也是喜欢自己的,会拥抱自己的。
之前肖战告诉他的那个地址王一博到现在都还记得,他怕忘记还特地写在了纸张上,肖战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他一直都在练字,虽然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出什么特别大的长进,但好歹跟之前比清秀了很多。
几分钟后,王一博来到了车站坐上了车。
上一次自己过来的时候……又是怀抱着怎样的一种心情呢?
王一博忽然感觉自己的膝盖有些发麻。
之前他……好像因为跑得太急磕破膝盖了,好像后来还肿了小半个月才能下地走路来着……
王一博选了个靠窗的位置。
他记得的,肖战当初也是坐在这个位置。
中巴车启动,扬起一片汽车尾气,车窗外的景象如走马灯般唰唰地往后退,浑浊的尾气被乡野间的清新空气取而代之,王一博悄悄把玻璃窗拉开,麦子的香,山林的花香一同扑面而来。
他回去的路上,是否也经过这条路,闻过这离的香呢?
王一博吹着风,不知为何,眼睛莫名有了湿意。
肖母晚上也不知道又受了哪位好姐妹的******,拉着肖战坐在家里的客厅看琼瑶剧。
电视机里的女主角抱着男主角哭得死去活来,嘴里都是肉麻而深情款款的情话,肖母看着也哭得稀里哗啦,抱着自己的儿子就是一顿数落男主的绝情。
肖战看着画面里难舍难分的一对恋人,心口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堵住,让他喘不上来气。
“……妈。”
肖母哭得太投入,没听见肖战喊她。
肖战叹一声。
“难道这就是喜欢吗……阿平,我懂了,这就是喜欢!我喜欢你,我每天都想要见到你,我一刻不见你,我心里就难受,好难受……”
肖战怔住。
“我也喜欢你啊!我想和你坐在夏日的星空下陪你数星星,我想和你每天都一起相拥入眠。”
“不,这不是喜欢,阿平……这是爱,这是爱!”
“我爱你啊!”
肖战感觉自己好像有些听不见声音了。
他感觉自己好像坠入了一片深海,自己就像是溺水的鸥,挣扎不得,呼吸不得。
他以为自己什么也听不见了,可是这个声音又突然闯入了他的脑海中——
我爱你啊……
这就是喜欢啊!
肖战一个激灵,睁开眼来,发现电视里的琼瑶剧不知道什么时候换成了广告,母亲靠着自己睡得安详,脸上还有淡淡的泪痕。
“……妈。”
肖母睡得沉,没回应肖战。
“我……好像喜欢一个人。”
依旧没有回应。
“我想留下来,为了他。”
“我不想进城了。”
与世隔绝算什么呢?有他在的地方,遍地都是鲜花,处处春意盎然。
足够了,真的。
王一博背着自己的蛇皮袋大包走在繁华的人来人往的街道上,身周经过的人都打扮得体,仪表堂堂,跟灰头土脸的、还有些狼狈的他非常格格不入。
他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于是便加快了步伐。
这里就是南方吗?
南方人都长得娇小,特别是南方姑娘,笑起来柔柔的,说话细声细气的,跟王一博认识的那些有着粗犷嗓门的女性完全不一样。
他忽然能明白到肖战的性格了,他就是在这里长大的。
这是从他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温柔,改不掉的。
…………
辗转了几个地方,也问过了好几个本地人,王一博最后还是决定掏钱坐轻轨,因为他真的太累了,快要走不动了。
熙熙攘攘的站台边,打扮各异的人们纷纷耐心地等待着轻轨的到来。
王一博找了个公共长凳坐下来歇着。
不知道他平时上班的时候,会不会经过这里。
王一博忽然觉得自己好像真的疯了。
每到重庆的一个地方,他都会想这里肖战有没有去过,会不会也曾和他一样,做过他现在正在做的事情……
现在的他,真傻。
王一博想。
肖战还是被父母拉拉扯扯着去相亲了。
听说对方姑娘也是个老师,还是教高中语文的,北方人,普通话说得贼好。
肖战的内心是抗拒的,但是他还是不敢告诉父母自己已经有了喜欢的人,而且对象还是个男的。
算了,能拒绝一个是一个吧。
不知道坐了多少个站,王一博感觉自己这几年的积蓄都要花在坐轻轨上了。
他还是没能打听到最确切的地址,王一博想着自己要是在这个下午若是还是找不到的话,就先暂时放弃,找个便宜点的小旅馆暂住一宿。
太卑微了。
跟人家姑娘面对面谈了一会儿,肖战感觉自己如坐针毡。
他能感觉到对方对自己还是有点儿意思的,但是自己真的毫无感觉,甚至想直接走人。
但出于礼貌和深刻在心中的教养还是让肖战用一种极为温柔的方式拒绝了对方。
好在姑娘也是明白人,得不到的就不强求,这一点让肖战很是欣慰。
离开了约见的包厢,肖战定位到了个离这里最近的轻轨站。
电梯纽带的滚轮声,千万只脚踏在瓷砖地板上发出的清脆响声,还有他自己的呼吸声,听的一清二楚。
背上的包的肩带有些滑落,肖战又把它往上捋好,抬头,恰好看见自己要坐的那班轻轨进站并停稳。
他抬脚上车,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一个什么东西轻轻地撞了一下。
肖战扭过头去,一个红白色条纹的蛇皮袋映入眼帘,随后那个蛇皮袋很快就渐渐淹没在人群中。
“这个带着多不方便啊,可以买个小的。”
“我用习惯了,而且我要带的东西都挺多的,我怕落下些什么。”
“你觉得它好看吗?”
“好看,因为是小时候我妈编的,用了这么多年了,还是很牢固,没坏。”
肖战停住了往里走的动作,猛地转过身去。
是那个头发有些微栗色的后脑勺。
肖战觉得眼眶发烫,他控制不住地想要冲下去。
车门要关闭了。
“王……”
肖战不小心被人踩了一脚,差点摔倒。
站台外的人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似的,身体微微侧过一个角度来。
“王……王一博!”
肖战喊出了那个生涩的,陌生的,也是最为思念和熟悉的名字。
那人听见了,他转过来了。
他睁大眼睛,穿过人群迅速朝他奔来——
在最后一秒,肖战跳出了车厢。
对方张开了手臂。
他稳稳地落入了那个怀抱。
“真是你……”
肖战整个人埋在王一博的肩窝不敢抬头。
他怕他看见那双眼睛,他就流泪。
他可是年长的一方,是不能流泪的。
他听见那道声音响起来,贴着他耳朵的皮肤微微颤动,震得他有些酥麻。
“肖老师,我身上脏。”
“你不脏。”
他听见他笑了一声,像是无奈,又像是极喜。
肖战抬起头,与王一博四目相对。
“我自始至终,从来都没有一次,没有一次觉得你‘脏’过。”
王一博回望着肖战,心中一动。
“其实我骗你了,那副眼镜其实我一直都藏着,只是不知道怎么还给你,怕你说我偷你的东西。”
“你的确偷走我的东西了。”
肖战笑了,眸中水光潋滟。
他抬起右手,捶了捶自己的左胸。
“这里,空了。”
他又指了指王一博。
“被你拿走了。”
王一博忽然拉起肖战的手,往电梯的方向奔去。
两人不知道跑了多久,或许也是不择路了,他们来到了一处无人街口。
两人匀下气来,王一博率先开口。
“我曾经以为,我把对你最重要的东西拿走,你就不会离开小镇了。”
“但其实在以前,我并不知道能够真正把你留住的是什么……”
“但是现在,我知道了。”
肖战看着王一博,快要落泪了。
“能留住你的,是我。”
“我相信是我!”
肖战上前一步搂住对方的脖颈,吻了上去——
蛇皮包在那一刻落地。
当然是你。
一吻毕,肖战没敢去看王一博。
王一博也红了耳朵,但还腆着脸凑了上去。
“那肖老师还买我的菜吗?”
“只要还在那个地方,我就一直去。”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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