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你也和我起来敬一个。”章折举杯。
天涯客临近杀青,宫隽助理跟余翔说剧组一起去吃饭,约在附近的火锅店,他们工作室那边提前订了座。
这一顿饭章折吃得不得不说,折寿。
章折当日白天没戏,出剧组独自打了一整天高尔夫,到休息室收拾东西时才打开手机,看见余翔早些时候给他发微信,说晚上宫隽请剧组吃火锅,让他自己早点过去,后面附上了地址。
整个白天再没什么别的人在微信找他。
章折到了火锅店后就一直在埋头夹菜,仿佛几年没吃上肉,桌上好几个抛给他的话头都不接。剧组基本是清淡口味,宫隽虽然是个四川的,这两年吃辣过敏,只夹菌菇锅底吃。章折江西人嗜辣,就他一直在吃辣锅,没人同他争却吃出了一派草莽下山的浮夸场面,赤红汤锅里连续倒下去的三盘涮肉裹着花椒辣椒全进了他的肚子。导演瞧他那副样子,忍不住损他前天窗首领周子舒改投了丐帮门下。
快三十岁的人,在剧组聚餐吃成这架势实属罕见,但章折今日就仿佛打高尔夫打缺了一根筋,笑了笑又低着头夹了一筷子肉,也不听人劝酒。
与其说在马不停蹄地吃,不如说在闭口不言地等。
酒宴渐酣,副导演和武指都喝得有点大,同剧务讲当年看古龙的分筋错骨手罗汉伏虎拳来了兴致,几人上手开始比划。而火锅吃猛了的章折靠在边角上试图抑制胃里塞得满当当的食物不让其向喉咙处涌,四肢用力崩住,时间久了甚至有点抽搐。宫隽几次抬眼都瞧他不对劲,最后还是起身走到章折旁边。
“吃急了?”一米八六的大个子蹲下,从裤兜里掏出一小瓶风油精,拧开盖子递到章折鼻子下边。
章折鼻尖闻见薄荷冷辣的气味才注意到身侧蹲了个人,是宫隽。
说时迟那时快,刚才还在座位上四体僵硬的消化不良患者“嘭”的一声踢开椅子窜出门,在洗手池里吐了个昏天黑地。
宫隽“…………”
等章折吐完收拾利索回到座位上,副导演和人比划完飞龙五式转过脸来搭上了他的肩,瞅着脸色还有些发白的章折笑了起来,显然人已经喝得上头。
“看看咱们阿絮酒未饮人先醉,还吃不吃了?让你喝点酒可是够难的…老温,老温你再给上两盘…哎…”
章折想给自己杯子里倒酒,就用另一边没被副导演搭着的胳膊抬起来拧酒塞。
“火锅这东西就这样,感觉饱的时候,可能就已经吃多了。”章折像在解释窘状,目光不定,手上的酒瓶也不听话总是滑。
宫隽见状帮他握稳瓶身,再替章折将玻璃杯满上。
“你也和我起来敬一个。”章折扯着他的衣角。
宫隽只好同他起身。
章折讲几句场面话一杯酒下肚后脖子立马红个彻底,脸上挂了层虚汗,但坐下给自己又倒了杯,朝宫隽一碰。
“你随意。”
胃里吐空了,又灌上酒,本就一杯倒的江西人那天被夜里来接他的余翔扛回了宾馆。
02
宫隽在6月进组前刚被做完思想工作,经纪人传达过后续的剧宣思路,他自己躺在床上想了半宿,心思大定。
这年头拍耽改时舆论******整得像资源区评论‘兄弟给个号’一般讳疾如深又心潮澎湃,宫隽第二回拍同性题材若说是纯为了艺术献身那到底也只能算段儿相声。不过宫隽进圈后心态日趋平稳,流程逐渐熟练,不至于营业同事又换了性别就再变慌乱,如何平平安安地扎个猛子下水再滑滑溜溜上岸,他心中模糊也有个数。成年打工人世界可以扮猪,但打心眼儿想当猪就只剩磕碜了。
奈何对手竟碰到个疯的。
本该在冬日里拍的戏生生挪到了暑期,他和章折数月里穿着三四层厚厚的戏服从焰伞高张拍到七月流火,每日脱了长衫,内里的衣服都是浸着汗水贴了后背。不夸张地说,他俩的交情得有一半靠讨论天气温度、吐槽今儿太阳多毒而自己衣服多厚来增进。
宫隽一开始和章折着实不熟,凭借自己近三十年的识人本领,他头一回见章折就意识到这位即将和他搭戏数月余、把酒唤知己的哥们儿和自己不一个路子。章折那天戴了副墨镜穿了件黑t,休假打高尔夫打得浅麦皮肤比宫隽深了两度,镜头前头发盖脸眉头紧蹙,看谁都是一脸老子只是要演零但是老子一拳打十个的就义表情,耽改剧开机仪式俩人烧香的场面仿佛是各自领了生死状。第二天四个主演往屋里一坐,章折却头一个破僵局,一张嘴就是带着点儿南方人黏连语调的塑料东北话。宫隽说不诧异那是假的,他都做好准备和章折开启时限最短两周的尴尬期了。
年轻姑娘舟冶闻言俏生生地抬了下眼,却没吭声。宫隽一时之间想不出要和这个即将与自己扮知己却明显不对路的陌生人以什么方式聊天,也就没急着开口。谁知演章折徒弟的少年孙曦轮更是个片场自闭儿,听见章折讲话甚至人还往后撤了撤,一副你别看我别搭理我的垂眉低首的姿势。
章折见没人搭茬,只能低头又打上了斗地主。抢地主,要不起。
宫隽算是个温吞个性,知晓自己反射弧长,于是做事总喜欢先清楚打算,一旦遇上未曾备案的突******况便极易犹疑不定。因深知这圈子行差踏错的成本,他干脆就带着十二万分的客气和不会惹人生厌的憨笑,毕竟时局再凶险,作壁傻白甜总不会出太大的过错。早年广告拍太多,为人处世也受了影响,戏外去哪儿都像在碎片化的时空里与人相处,只露出吻合最高收益比的面孔,也勉强可称得一声略带迟钝的滴水不漏。待宫隽想好怎么开腔,屋里的空气早已经凝结,他就又生生憋了回去。四个人围坐一室却寂静无语,这天涯客要拍的莫不是添哑客。
第二日正式开拍前宫隽心里预备好几套开场白,不想同事又抢了先,似是并不介意昨日的冷场。
“你进组之前歇多久了?”已然换上周子舒打扮的章折坐在化妆间的转椅上问他,眉峰凌厉,目似烁星,长发坠于椅背。
前半年因为疫情没法拍戏,同大部分艺人一样,章折转职居家小主播,音响设备一套一套往家里运,又弹钢琴又唱歌,也憋出了几首词准备出专辑。对着屏幕网友做人形bb机被锤炼许久,如今面对一班子主创闷葫芦也不至于落差很大。他这人本就爱同朋友打牙配嘴,惯喜欢上下牙一碰载着旁人跑火车,坑进山沟里再把人拉回来给颗糖。不过几日,全剧组便都见识了章折这张损嘴时不时要无差别缺德的揍性。直看得将谨言慎行四个大字日日边盘核桃边刻烟吸肺的横店打工人宫隽暗暗心惊。
只是他不知是否自己因为第二次拍耽改于是哪根儿神经绷得实在有点紧,也可能是一天到晚唐诗宋词大串烧台词背秃噜皮了,脑子运转不过来,他感觉章折对自己确实有些不太对劲。
七月的某一日傍晚因为突如其来的大雨剧组只能临时停拍。宫隽和章折俩人的房车其实都离片场不远,不过就是宫隽那辆近个五十米的区别。
宫隽想着这雨也下不久,就客气了一句“老章,先去我车上避避吧。”章折也不推辞,脱掉戏服就上车了。
结果那场雷阵雨转中雨又转大雨,足足下了两三个小时,直接把剧组淋没了脾气。横店这块儿本来就依山傍水,每每一下雨,潮气立马从土缝往上钻,白日里燥热的空气全都熏上草木味儿的水分子,结在人的发梢眉角,说话声都带几分曲折了时空的朦胧。
闲来无事,章折掏出手机给宫隽看自己最近在写的歌,宫隽于唱歌这一途是个没甚天赋却依然想开演唱会的乐天派菜逼,俗称人菜瘾大,因此生了兴趣,耐着心思听眼前人拉开话匣子讲他的灵感来源——柏拉图的《会饮篇》。
“……苏格拉底去阿伽松那儿吃饭,看见那群老爷们儿在讨论‘如何称颂爱神’,每个人在酒席间轮流发言。费德鲁斯说在爱人目光的注视下,人拥有超乎一切的勇敢,因此爱是主动付出和给予。包萨尼亚觉得爱有高低之分,高尚的爱是品德,与对方在一起时会增进彼此的德行。这时候医生说,不,爱是理性,是一切的和谐……”章折是个远比宫隽会讲故事的人,神情与顿挫都不敷衍。
“……然后呢,阿里斯多芬站出来讲了一个有点血腥的设定。他说人类最开始是个球体,正反面各有一套躯干和器官,这个时候的球形人类很强大,说要修一条通天路翻到天上看看,神就觉得不爽了,说,那我得把人给劈成两半,让他们变成半球,只有一个面,再不听话我就再劈一半。”
“结果被劈成两半的人类惶惶不可终日,每天就想着找到另一半自己,让两个半球拼合成为完整的球形,于是人们才如此的耽溺于爱恋与亲密。所以阿里斯多芬觉得爱是那个交付自我寻求完整的缺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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