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餐厅,这只水杯,你有没有用过啊?”
A.
像童话故事里讲的那样,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就能感受到他的存在。像是冥冥之中的一种指引,让我在二十四岁的时候辞掉工作,告别编辑部,告别蒸蒸日上的漫画行业,独自一人去旅行,独自一人去寻找他。我按部就班地过了二十多年,在学生时代一丝不苟地背书、算数,工作后兢兢业业地审稿、写作,背上这个背包也许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疯狂的事,不留后路,也不要别的什么选择。第一百零一次,我负责的漫画家,宇内天满,发短信跟我说“你是不是疯了”的时候,我正在书店翻看马尔克斯的书,我颇轻松地在手机上敲出“爱情,首先是一种本能,要么生下来就会,要么永远都不会”,点了发送。过了半分钟,他回我,你真的是无药可救了。
01.
木叶秋纪一杯酒已经喝到底了,木兔光太郎姗姗来迟,一******坐在了他旁边的位置,中气十足且毫无悔意地说了一句“抱歉”。木叶秋纪无语,把手中的酒杯抬起,冰凉又辛辣的液体没有流进嘴里,喝到的只有冰块的响声,这才想起已经喝完了一杯酒,顿时来了火气,冲着木兔道:“你知道这个时候在酒吧占个座有多不容易吗?”
“半个小时,”木叶秋纪用手指敲着表盘,“你晚了半个小时,再晚四十分钟我就等了你一年了。”
木兔双手合十凑到脸前,挤眉弄眼地接着道歉,恳求老友一次原谅。木叶充耳不闻,盘着胳膊皱着眉注视着木兔。见不奏效,木兔抬起手招来酒保,把好友空了的杯子满上。
木叶秋纪看着被填满的酒杯,神色稍有缓和,他指着酒吧说:“今天跨年夜,我的王牌,你回过头看看这地方还能再挤下一个人吗?这半个小时一共有八个女人要请我喝酒,她们都坐在了这个位置上,但我一杯也没答应,谁知道这八个女人里有没有我的伴侣?”
“得了吧,木叶,”木兔摆摆手,“你知道伴侣见面会有印记的。”
木叶有些懊恼,抓了一把头发,说:“我知道,我也没指望能遇到那个人,有几个谁像你一样对这事深信不疑的,对大多数人来说充其量就是一个都市传说。”
“但你知道这是真的。”木兔解开袖口的扣子,把衬衫袖子卷上去一点,一块翡翠色的花纹印在手腕上,随着脉搏跳动,无声地昭示着自己的存在。“它看起来是不是有点像猫头鹰?”
木叶又喝了一口酒,瞥都没瞥一眼木兔的胳膊,回答:“像,像。也亏了你我才相信这事是真的。”
“我来晚了就是在找他!”木兔见缝插针解释。
“找到他了吗?”
“没有,”木兔嘿嘿一笑,“找到了的话我就不会来了。”
B.
发现这枚金色的印记是四月的一个晚上,那天我走了不少路,见了不少人,陪宇内老师去看了排球比赛,又挤着电车赶回家。洗澡时我发现了它,金色的,闪着光一样,印在我胸口上,靠近我的心脏。
很小的时候就听过这样的故事,每个人都有一个伴侣,在与他产生肢体接触的那一刻,你们的连结就会建立起来,印记会伴随着轻微的刺痛感出现在你们的身上,从此之后你不会爱上任何人,除了他,你们会永远相爱,直至死亡。小时候我对这个故事深信不疑,想象着自己的伴侣,期望着能和对方一起永远幸福地生活下去,像童话中的王子与公主。年龄稍长,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就不太信了——世界广袤,又有几个人能找到那个人;人海茫茫,一辈子只见一面的人太多,爱人的权利太轻易就被剥夺。
像一个祝福,也像一个诅咒。
我给宇内老师发消息,告诉他,我有了印记。他有些不可思议,回我,原来这是真的。
是啊,原来这是真的。
你打算怎么办呢?他问。
怎么办呢?那时候的我愣了一瞬,随后大脑里出现了无数种可能。是接受诅咒还是寻找爱?我握着手机,迟迟不能回复,但我必须要承认,我有一瞬间动摇,想放弃现在这样稳定和平的生活去试着找到他。最终,我只能给宇内老师回复:顺其自然吧。
02.
“你去哪找他了?”木叶问。
木兔晃着杯子,冰块碰撞着玻璃,叮叮当当的响。“书店。”
“书店?你从来不去那种地方。”
“哎呀!可我觉得他会去!”木兔沉默了一会,思索不出合适的语言去解释,只好大叹一声气:“就是一种感觉,感觉!”他伸出手在空气里比划着。“那种冥冥之中的——”
木叶干笑一声,说:“我不懂。”
“你当然不懂!”木兔低下头,有些丧气似的,“我已经找了他快一年,我以为他会再来看我的比赛,但是没有。那么多人来找我签名,没有一个人让我再有那种感觉!”
“你怎么就知道他去看了你的比赛?”木叶问,“你那天不是参加了比赛,接受了采访,晚上还去吃庆功宴了吗?”
“啊——好烦——”木兔自暴自弃地抓了抓头发,趴在了吧台上。冰凉的大理石桌面贴着他的脸,一点酒精也被驱逐出身体了。“人太多了!我那天太兴奋了,根本没感到这点疼痛,采访完去洗手间的时候才发现。”
“所以你肯定他看你的比赛了?”
“嗯。”木兔把头埋在臂弯里,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加油吧,”木叶拍了拍兄弟的后背,“寻找爱情的可怜人。”
C.
在那之后我总会想到这件事,但一直没有付诸实践去寻找他,宇内老师开始画新的漫画,要准备的事情很多,天天都很忙,我过着日夜颠倒的生活,深夜时总有刹那让我觉得回到了大学时代。忙完那两个月之后,有一天晚上,窗外是不住的蝉鸣,我躺在床上向外面望,发现月亮比路灯还要亮,许多思绪在哪个安静的夜晚来拜访我,我忽然惊觉爱情是太神奇的一件事,毫无血缘关系的两个人相互吸引,产生的情感连接能够持续那么久,能够包容那么多,让人感觉不可思议。
与我擦肩而过的伴侣在哪,他此时此刻在做着什么,会不会和我一样躺在床上看着月亮,胡思乱想这什么是爱情,纠结着要不要去找到另一半?
这些想法久违地降临我的脑海,好奇心牵引着我,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冲动——我想找到他,宿命中的那个人。
第二年元旦,等到宇内老师的漫画稳定下来,我不顾全公司的反对和挽留辞了职。
这样疯狂的事,我只做这一回就够了,只要再遇到他就够了。
03.
“我不知道该怎么加油了。”木兔叹了口气,抬起眼漫无目的地打量着柜台里的酒。花花绿绿的酒瓶,琳琅满目,看得他眼花。他不是什么懂酒的人,喝不出高低贵贱,由于职业限制也并不常喝,没品尝过这千奇百怪的种类,可他的目光就这样自然地停在了那瓶酒上,平平无奇的颜色,但对他就是有一种奇异的吸引力。
他抬手指了指那个瓶子,对木叶说:“我觉得那像是他会喝的。”
“这也太玄乎了吧,”木叶放下杯子眯起眼去看,“ROKU……GIN。我也喜欢。”
木兔闻言,转过头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他,木叶察觉到,笑了两声:“干嘛?你的伴侣又不可能是我。”
身旁的人叹了口气,木叶说:“你都怎么找他了,讲讲呗。”
木兔低头掰着手指数,时而仰起头望着头顶的灯泡思考,又低下头数,木叶也不急,在一旁优哉游哉地喝着酒等他回忆完这一年做过的事。
“年初去了天满宫,我觉得他大概会去那里,但没有找到他。我还去许愿,希望能够找到他。”木兔顿了一下接着说:“难得不训练的时候把大阪每条线路都坐了一遍!还有认真看体育新闻。”
“我还几乎把周边城市的书店和饭团店都逛了一遍。”
“为什么啊?”木叶问。
“我不是说过了吗!”木兔有些急,“感觉啦,感觉!我觉得他会是喜欢逛书店吃饭团的人。”
“但你没有遇见他。”
“没有。”木兔说。
“我在每一个书店的留言册上都留了联系方式,但只有广告发到我的手机上。有时候我会想,我们是不是又一次擦肩而过了,也许他就在我之后去参拜了神社,也许他在我之前去了书店留了言。
“我走在哪里都觉得他好像就在我身边,又好像离我很远。就好像不管我到哪里,中国、韩国,亚洲的其他国家,欧洲,非洲,美洲,都会遇到他,都会错过他。”
D.
一月一日,我开始了漫无目的的旅行,先去了大阪的天满宫,我在那个城市第一次遇见他,所以想再到那里转转。周围人很多,来参拜学问之神的人占了多数,大概没有人抱着和我相同的目的来到这里。我许下希望能够找到他的愿望,因为这个格格不入的想法笑了,身边的僧人告诉我,一个小时之前,有人和我一样,许下了相同的愿望。
我在寻找他,也好像在寻找自己,中学时写下的旅行计划一直没来得及实现,如今终于有了机会,可以走很久很久。这一年里我去过日本几十个城市,脚下经过几千里土地,身边经过几十万人,每一天都好像离他更近,也好像离他更远。似乎下一秒,我就会遇见他,又或许下一秒,我会永远错过他。
我一直有个习惯,去一个城市旅行,一定要去那里有名的几个书店,买下一本书,签上名字和日期留作旅行纪念。每个书店的留言本我都会写下联系方式,也会小心翼翼地翻看有没有其他人留下联系方式。那次在札幌,我看到了一串联系方式,小心翼翼地拨出号码,却是一阵忙音。那串号码现在还留在我的手机里,只是我再也没有打过。
有时候我会想,我翻开的这本书他有没有翻过,我用的这个杯子他有没有用过。这些都不得答案,只好恋恋不舍地离去,期盼能在下一个城市见到他,我冥冥之中有一种感觉,他也在这样寻找着我。
04.
“那你今天去书店干嘛了?”
“闲逛。”木兔言简意赅地回答。
木叶叹了口气,道:“这是个诅咒吧,绝对是吧。简直是剥夺了你爱上别人的权利。”他环视了整个酒吧一周,说:“这么多人,这么多选择,偏偏没有属于你的那一个。”
“是啊,”木兔把酒一饮而尽,“但我不觉得这是坏事,起码我遇到了那个人,哪怕只有一次。”
“包里装着什么?”木叶终于发现了他一直抱在怀里的那个小斜挎包,问:“出来喝酒还要带什么东西吗?”
“这是书。”木兔答:“今天去书店的时候买的,有一种很强烈的预感,他看过这本书。”
“什么书?”
“霍乱时期的爱情。”木兔说着把书包拉链拉开,把书掏了出来摆在吧台上。这本书显然是被翻阅了许多次,是书店里的阅读样本,店员一度想给他换一本新的,但他拒绝了。“我没看过,这讲的是一个爱情故事吗?”
“应该是吧,我也没看过。”木叶回答。
“这么旧的书,书封都烂了,但只有这一个折角,我觉得是他折下来的。”
“那一页写了什么?”
“我看看,”木兔翻开书,把第一眼看到的字读了出来,“爱情,首先是一种本能,要么生下来就会,要么永远都不会。”
E.
我就这样走了一年,找了一年,在十二月三十一号这天又回到大阪,去到一家书店,在那里待到傍晚,打算回宾馆洗漱一下,去找个酒吧度过今年最后的时光。
来到那家酒吧的时候已经是十一点五十分了,里面人很多,都在这里等待着新年的到来,而我凑巧抢到了吧台旁的一个位子。
在点了一杯纯饮ROKU GIN之后,我的胸口突然有些刺痛,我马上就明白了,知道他也在这里。欣喜和紧张同时充斥着我的心,我回过头环视整个酒吧,最后目光落在自己的右手边,隔了三个人的位置。
那双奕奕有神的金色眼睛正盯着我。
05.
“几点了?”木兔喝完杯中剩下的酒问。
木叶瞥了一眼手表回答他:“十一点四十九。”
“好快啊,还有十分钟就是新的一年了!”木兔伸了个懒腰,又趴回吧台上。“希望在今年我就能找到他。”
“你还不如许愿在明年能找到他。”木叶调侃到。
“一杯ROKU GIN纯饮,谢谢。”
木兔突然直起身子,问木叶:“你听到了吗?”
“什么?”木叶一头雾水。
木兔四处寻找着,目光扫过一群又一群人,最终落在了左手边那位戴眼镜的青年身上。他的手腕突然一阵刺痛,那双翡翠色的眼睛向他看了过来。他不可置信地张大了嘴,不由自主地向那边走去。
“你好,我是木兔光太郎。”
“赤苇京治。”
“二零一八年四月十七日在大阪BJ的比赛,你来看了对吗?”
木兔问。
F.
见到他的那一刻,我想,原来是他。那天我和宇内老师去看比赛,在拥挤的人潮里碰到了他,我的明星,木兔光太郎。我知道我的一年时光没有白费,我知道我的爱疯狂却又值当。他那时候就这样完整又鲜活地站在我的面前,和记忆中球场上的那个他一模一样。他和我说,他一直在找我。
他的怀里抱着那本《霍乱时期的爱情》,我那天在书店翻看的那一本。我就知道,我走过的路他会走,他去过的地方我也会去,我们既然有了第一次擦肩而过,就一定会迎来未来的长相厮守。
他问我去看了比赛吗,我没有回答,只笑了笑,说,爱情,首先是一种本能,要么生下来就会,要么永远都不会。
他听见一愣,随后也笑了,说,爱情,首先是一种本能,要么生下来就会,要么永远都不会。
06.
“如今我们站在这里,手挽着手,穿着白色的礼服,在花团簇拥下宣誓终生与对方一同度过,我相信这是历尽艰难后的、属于我们的幸福的一刻。
“在拥有这枚印记之前,我从没有这样相信过爱情。我曾经恐慌过,害怕自己失去爱人的权利,却最终兜兜转转,找到了那个人。
“祝福大家也能去勇敢地去寻找爱,付出爱,”赤苇冲身旁的人笑了一下,也握紧了那只紧紧牵住他的手,接着说,“毕竟爱情,首先是一种本能。”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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