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煜x你】猎捕洋流

你是在临时工摊位前遇到祁煜的。

风和日丽的天气,你坐进社会******的外场帐篷。伪装成学生手表的猎人探测器展开安谧的蓝色环形荧光场。岁月静好,至少表面如此。那个飘忽不定的流浪体信号没有再出现过。它隐入人群,就像一尾游鱼潜进漆黑湍急的洋流深处,只有偶尔拍起的零星水花能证明它的存在。你是为此而来的。

过去几个星期,你主动潜入洋流,从头树立起一个崭新无害的学生身份,观察、揣摩、融入,像最耐心的深潜者那样,把自己固定在珊瑚礁上,由脊椎动物退化为一只拥有化纤和钢铁外壳的安静海葵。你听讲座、泡图书馆、上家教课、打临时工;你蜷起爪牙,躲入花丛,避免一身洗不去的血气惊扰猎物;你穿起背后印有Logo的白T恤,握着黑色水笔,脚边是矿泉水,手边是宣******。油墨味道经过阳光酿造,变得暖烘烘的,被你亲手送向一双又一双陌生的手。你感到早已远去的学生时代苏醒了,正在缓慢地接手这具躯壳,天衣无缝。

你并不感到宁静。你感到的是几欲攥紧心脏的兴奋。那是潜伏已久的、成竹在胸的猎人,在撑开罗网时,深深陷入的一种兴奋。

一只手在桌面上轻敲一下。漂亮的手,合你的胃口。指甲修剪得很干净,指腹有薄薄的茧。条件反射一样,你挂上笑容:“您对社区福利工作感兴趣吗?领取宣传页,可以……”

手的主人俯下身,耳坠在你眼前一摇一晃。他说:“谢谢,很有帮助,退订——同学,你手腕上那个是什么啊?”

你这才意识到探测器自动开启了。蓝色荧光在你的手腕上闪烁旋转,像一只充满审视意味的眼睛。

你说:“这投影手环是我全身上下最值钱的东西——您对数字产品真是敏锐!有没有兴趣做义工呢?社区监控室需要一位心明眼亮又清闲的管理员……”

他说:“恐怕不行。我近来眼睛有点小问题,刚刚才去医院复查过呢。”

你说:“那真抱歉,我这个不仅过曝,还有蓝光辐射,色温也没法调,太不适宜您看了。您还是休养要紧,就请慢走……”

他说:“我就不。我是搞艺术的,需求人文关怀,讲究多看多思。你这儿氛围好,我要切身体验。”

你瞪着祁煜,他也看着你,无辜得像种挑衅。你把笔往桌上一撂,一同被撂下的还有敬称、礼貌和全部官方的客套话。你说:“你要不要听听看自己在说什么?你不觉得前后两句话都在打架吗?你……”

祁煜笑起来,有一点孩子气的恶劣,也有一点拨云见日的欣然,仿佛你是一颗住在伪身份这间海螺壳里的小蟹,这会儿终于按捺不下气恼,总算叫真实情绪露出螯爪。

这简直……岂有此理。妨碍公务,真不像话!你盯着他那张漂亮脸蛋,心想既然要看就看全套。软和的做戏要看,刚硬的本真更要看。最好这会儿流浪体就跳出来,叫这张气定神闲的脸上也添点惊悸觳觫,像美人眼角点粉的泪妆,仓皇闪烁,可怜可爱,正适宜给你的枪火齐鸣做点缀……你连忙默念一声罪过。猎人舍生忘死,一心奉公,哪该有这样的歪念头?想来都是他的不是,拿眼波和笑意勾着你去想那些有情芍药含春泪的旖旎事儿。唉,多么好的一副面容,没一处不标致动人,没一点不合你心意,只是怎么偏偏叫这样一个人给生了去!你板起脸,语气也不耐烦了。你说:“你……不是,您。您到底有什么需求?”

祁煜用理所当然的口吻说:“我缺个模特。”

多新鲜啊。搞艺术的漂亮男人,十个有八个都拿这借口搭讪。你冷笑:“我还缺钱、缺学分、缺综测加分和志愿时长呢。知足常乐。”

“这样看来,”祁煜若有所思,“倒确实也缺个保镖。”

缺口大又招不到人,就得削减冗余岗位。但这话显然不适合一个******学生来讲。你说:“我那后半句话您是一点不听啊。模特暂且不论,您哪儿需要保——”

不祥的红点在荧光蓝场域内一闪而过,迅捷缥缈,不怀好意。你下意识挺直了脊背,感觉到阴冷的窥探从各个角落漫来,像潮水,像藻丝,束缚缠绕,裹挟撕咬,剥落你的伪装,钻进你的皮肉。谁是猎人?谁是猎物?你已经熟悉那尾狡猾的鱼,知晓这朵水花多半不过是又一次放风筝般的引诱和戏耍。但它太大意,忘记了该等一阵足够喧闹有力的强风,把风筝线拉到最长………你笑了。

“像您这样的艺术家,”你说,真诚得像个忠实粉丝,“实在需要安全保障!这么说吧,您接下来往哪儿去?”

*

屋里……真乱。

如果不得不在这栋居室排查线索,你绝对会申请额外奖金。琐碎物件像天才脑袋里泛滥错综的灵光,横七竖八,毫无逻辑。未经清洗的画笔保持一个凄怆的肃立姿态,鲜艳颜料已干涸成簇拥笔端的干枯花团,等待那位兴之所至便搁笔出门的主人负起一抔净土掩风流的责任。电视开着,停留在新闻频道上。四方的蓝背景中端坐一位声音优美的播音主持,她讲述起灾难太轻描淡写,太客观公正,太……称职,令你时常怀疑她是个智械生物。但今天你听得出她板正语调下的苍凉疲惫,藏在那些被麻木的吐字里:凌晨、流浪体、地铁站、突然袭击、************、伤亡不明……

祁煜没有看着你。屏幕的冷色荧光打在他脸上,像一层虚幻的面具。“行走在这样一个时代,”他说,“我们要如何抱有希望?”

这话题开启得实在猝不及防,实在宏大艰深,特别是它还出自祁煜口中。你瞠目结舌:“啊?”

他伸了个懒腰,自问自答:“去水池边看金鱼后空翻。”

“啊?”你说:“我以为你要谈价值、意义、生命的重量……”

他说:“对啊,有些人活着——比如我,就是为了去水池边看金鱼后空翻。”

他扭头朝你眨眨眼。单侧耳坠甩起一个俏皮的弧度,像一枝拂及水面的春柳,在你心里划开一道轻轻的、轻轻的涟漪。你感觉到手腕传来酥麻的痒意。一股属于狩猎者的火焰在你胸口蒸腾。你不禁想,那朵小巧的,打着坠子的饱满耳垂,如果被拢在手心里,该是怎样的感觉?它会像一块晶莹的冰那样柔软安静地融化掉么?还是会映出灯笼花一样的粉红色,用灼灼的温度吻你的手指呢?

祁煜问:“你在看什么?”

“你的耳坠。”你说,“很有特色的漂亮东西。”

“那么,”他听上去并不满意:“为什么不看我呢?”

他把你的视线抢过去,用那双绚丽的眼睛明晃晃地质询你:难道我不够漂亮吗?你瞧着他,实在是一张得天独厚的脸,天然就叫人倾心。招摇与骄傲一览无余,不安和不甘同样醒目,像一尾鱼儿舒展开舞裙般幅度优美的尾鳍,令整条洋流都流动着珍珠母贝的光华与虹彩。你悄悄想:或许可以允诺他一点小小的、甜蜜的纵容。,毕竟连这份脾气都是可爱的……

于是你说:“最好的当然要留到后面。”

他蓦然笑起来,以一种蛮不讲理却底气丰沛的委屈态度扯下那枚耳坠,把它丢到你的口袋里。“带走它好了,”他说,“我再不愿见到它了。”

你说:“好啊。”

“然后,看着我吧,”他柔和地恳求,“就这么一会儿,不要再移开眼睛了。”

你说:“好啊。”

他用指腹触碰你的双眼,描摹眼眶的轮廓。指尖像一阵轻柔的风,刮蹭你的睫毛。“你的眼里总装有太多东西,太多太多了。”他说,你居然从中读出几近于哀婉的缠绵情致,“那些斑斓的、曼丽的、美妙的……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尽头,也没有办法一直等下去了。”

他的声音让你想起被海雾洗刷得湿漉漉的月亮。你说:“好啊。那么,你想要让我看到什么呢?”

他稍稍一怔。再怎样惊才绝艳的艺术天才,当面对一张骤然铺开,毫无瑕疵的白纸,也会有瞬间的无措。要怎样的创造,才算不辜负这样一卷画幅?要怎样的世界,才配呈献给一双最挑剔又最宽容的、爱人的眼前?

“请走近一些,”这塞壬面孔的画家说,“我想给你看一个梦。”

“它不像猎人的梦那样,由弹道、血迹、流浪体甲壳的尖锐断口和刀锋上跳动的雪光织成;也不像恋人的梦那样,温软,甜腻,像一朵吸饱了花香和烈酒的、懒洋洋的金色的云。”他的声音轻得像呓语,“我是想告诉你,色彩是如何燃烧在一捧海水里。”

房间开着窗,漫过白沙湾的风被露台上一丛长势喜人的尤加利树过滤,只留下柔和舒缓的沙沙声和摇曳不定的影子,仿佛是精灵穿着看不见的丝缎长裙在起舞。阳光丰沛而慷慨,像融化的油脂一样饱满地滴落。你能看清祁煜侧脸上被涂成金色的细小绒毛,还有他的眼睛,那双绚烂的眼睛,那么安恬,又充满渴求,笼罩空濛的水雾,也住着一道铺在澄碧海面上的暖橙色霞光……

*

干练的队长从你手中接过小巧的静滞立场容器。依照惯例,污染性的流浪者残余物会在统一封装后送交无害化处理。她通过检视窗查看芯核的状态:它很完整,剔透锋利。某种恶趣味的外力将它嵌入一颗耳坠内部。此刻,这件危险的饰物正在一汪柔软的能量隔绝物质中沉眠。

“从没有哪颗芯核被猎人以这种形态带回来。它比它的同类美丽许多。”她问,“你怎样捕获到这尾鱼儿呢?你设下了罗网吗?你追猎辗转千里吗?你召唤了自己的猎群,卷起风暴,撕开海域吗?”

你说:“我握住了洋流的脉搏。”

 

 

 

文章来源:{laiyu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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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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