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罢万千攘攘与如霜,唯有黎深眉目依旧晶莹。
航船驶离港口,游子回归故乡。这无疑是欢愉的时刻,但当分别与之重合,再绚烂的落日余晖也不会是一场完美的祝贺。你站在甲板上,没有别的动作,只用静默的眼神向岸上的爱人告别。黎深的身影在轰鸣声中逐渐变成黑点,乘着海风的彼此间离,像极了数月以前你们的相互靠近。
算不上意料之中的重逢,思来想去只有不期而遇可以勉强概括。幼年的记忆早已模糊,成年之后断断续续的见面形成断断续续的线条,断断续续的线条终于在浅夏的点点滴滴里拼凑出完整的轮廓,你们再次相识。
如果知晓枯萎的必然到来,那你是否愿意开始花期?海子说,为了避免结束,他选择避免开始。现在回忆起这个问题,你的记忆会给出肯定的答案,或者说是你们的记忆都会给出肯定的答案。你们都不是自诩浪漫主义的人,但当有限的时间成为不可更改的前提条件,你们相视一笑默契给出仍要无限相爱的结果。
如果结束被视作遗憾,那尚未开始,何尝不是一种更深的遗憾。
他们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可是朝朝暮暮在你和黎深眼里并非长相厮守,而是人生轨迹的重合与否。时代飞速发展,信息网络错综复杂,大洋彼岸的声音速秒到达,物理距离无限拉近,心理距离随之由正到负。可是人生的轨迹就算有再精密的仪器也没法精准描摹,它要靠人一步一步地走。理性也是尊重,对自己亦是对对方——如果能有短暂重合那自然最好不过,但当重合的线要分离,谁都不要强行改变轨迹。如果说能为对方放弃什么,那其实是放弃自己。先自爱,再爱人。
“一路平安。”浅尝辄止的吻过后,黎深的怀抱再次收紧,发丝扰过你的脖颈,你听见他带着眷恋说这四个字。
“知道了,回见。”你说你比他更加慷慨,多出的那一个字要让他来日再还。
有了亏欠,就有了挂念。
初秋的氛围似乎和残春时的氛围很像,海风是清爽的,咸腥不再厚重黏腻。他其实问过你为什么选择轮渡,或许飞行更能节省时间。你回答他说,可以利用在返程上花费的时间调整时差。你们都是分秒必争的人,但是好像从未吝啬在对方身上花费时间,总是格外慷慨。
他说他有的是耐心,你说你乐意奉陪。
工作生活如旧,你们马不停蹄地规整向前。
太阳东升西落一天一天轮回,流年从未停下过向前的脚步,开始和结束交替进行,循环往复。
青梅竹马是青梅竹马,但是你和黎深也确实是经常性的许久未见。不过每次见面时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盯着他的眼睛看,黎深倒是没像小时候一样红着脸错开视线。你很喜欢他的眼睛,幼时眼底的绿不带攻击性,就像一汪泉水,透亮温润;成年之后透出沉稳的底色,深邃沉寂,但是确实也是一抹亮色。
视线交错的时间其实很短,如果说是刻意看反而不准确,更确切的说法不如说是你看向他,然后愣住两三秒。正常人或许回过神来花费不了这么多时间,所以还是有你的主观意愿在拉长这点时间,说一句盯着看也就算不上冤枉。
“这次预计会待多久?”黎深推着你的箱子往停车场走。
上次过来出差只待了一周,来的匆忙去的更匆忙,忙起来甚至没能坐下来一起好好吃顿饭,只是简单打了个招呼。
“预计九月中旬走,具体看项目进度。”你想了想,给出一个比较官方的答案。
“你呢,打算什么时候回国?”
“明年九月。”晚高峰车流像粘稠的河,只是缓缓流动。
“这应该是你出差最久的一次?”
“不算出差,但是确实很久。”
你常常觉得你对一个人的最高评价之一是舒服,和一个人相处的很舒服。这是一个很空泛的标准,因为对舒服的界定远比想象中的要更加困难——健谈、热情,还是分寸得当,或者说是其他。其实每个词都无法百分百契合,总会有一些错漏,总会有一些出入。但是黎深是这样的,你无法精确描述他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同样他在你这里的印象错综复杂,但是你可以中肯地评价,他是一个相处起来很舒服的人。
你一如既往地喜欢这种人。
“今天是五月三十号,”黎深突然开口说,“我们会经过第四十二街。”
“嗯?”你没有反应过来,视线堪堪从工作邮件上离开,然后出声表达了一下你的疑惑。
“悬日,曼哈顿悬日。”
他的话音刚落,车辆刚好驶入第四十二街。第四十二街的天桥上是为悬日驻足的人群,在快节奏的时代形成一个顿点,虽然短暂,仍然弥足珍贵。无数双眼睛印下曼哈顿悬日的桔红色调,你们的视线望向同一个方向,看见太阳——太阳的谢幕和他的出场一样惊心动魄。
“日出和黄昏其实没有什么不同,就像开始和结束一样值得庆贺。”
“所以勇敢地选择开始,然后欣然地接受结束?”黎深轻笑一声,自然地接过你的话。
“但其实很少有人会这样想,所以很多美好的故事一开始就是尚未开篇。”他简单阐述现状。
“一个不美好的结尾,确实会抵消开始的勇气。”
“你会吗?”黎深问。
“我想我应该不会,因为我更害怕没有开始。”
“猜到了。好巧,我也不会。”
很久之后你回忆起那天的情形,记得落日是缓慢的探出头来,一点一点滑进两栋高楼形成空白空间。动作轻缓但是坚决,底部沾着的一片云拖不住他的脚步,反而与他同行。明明是黄昏,可是太阳依旧热烈,仿佛是要燃尽生命最后的养分,所以绚烂霓虹也显得黯淡。车流停顿,时间停顿,你们和对方一起,在第四十二街,拥有悬日。
一场不期而遇的悬日,开场浅夏的漫漫时光。
相遇的不确定性实在太大,地点时间都没有定数,说好听点是经常不期而遇,说难听点就是太随意。然后在这么多的反反复复中形成一种很奇怪的相处模式——每次重逢距离就能迅速拉近,感情升温到边界线,但是分别之后却是连联系都少见。很奇怪,但你们好像都有点乐在其中的意味,谁都没有迈出改变的那一步。你其实有时也会觉得别扭,不通透的感觉就像一根扎在血肉里的微小木刺,只是时不时隐隐作痛,找不到根除的完美理由和完美时机。
租住的公寓和黎深的挨得很近,中间只是一条绿化做得很好的小道,没什么特别的,就是美国东海岸的常见树种。如果想见面,三五分钟即可实现。你习惯把准备工作做足再开始你的计划,所以租住的公寓早就雇人打扫妥当,简单收拾行李就可以安心入住。
门铃恰时响起,你擦干净手上的水珠前去开门。
黎深站在门外,左手抱着很大一束茉莉,右手是一个白色的塑料袋,看不清里面的东西。
“这花国外少见,自己种的?”
“嗯,刚好开花,想着你应该还没来得及填满客厅的花瓶,”他把花递给你,“当作这次的见面礼,可以吧?”
就像之前说的那样,你们见面的次数其实不多,一次一次看见的都只是彼此的生活碎片,有时甚至只是微小的碎片,但是拼拼凑凑到也完整起来。拼图的独家艺术,你们彼此了解对方的生活习惯。
“当然可以,谢谢。”人在高兴的时候语气会不自觉地轻佻,以前黎深说窗外的小麻雀雀跃的脚步就是这样,那确实是很形象的比喻。
“我帮你整理花束,”他慢条斯理地拆开明显粗糙的包装,“用那个大的玻璃瓶吗?”
“可以。”
白色塑料袋里是食材和传统的中国调味料,你依稀记得这里附近确实是有一家华人超市,心里默默订下晚饭后的采购计划,只是不确定单人行能不能变成双人行。把食材一点一点放进冰箱,你看着一点一点填满的冰箱心情更加美好,不过在看到胡萝卜时微微一顿。
“你,你不是不吃胡萝卜吗?”
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疏离不是说见面少了或者闲谈少了,而是在彼此不知晓的某时某刻习惯悄然变化。突然发现的种种改变,会像藩篱一样隔开过去、现在,和未来。有人停在原地,有人独自向前。
“我是不吃,但你没说过不喜欢。我想,你可能需要。”黎深的声音从客厅传来,一把兜住你将要下坠的心情。
黎深这个人其实很神奇,至少你是这么认为的,因为除了他你确实没有见过第二个人,第二个自己不吃一道菜但是会做一道菜的人。你倚靠在厨房的推拉门上,看着黎深熟练地处理胡萝卜,心中不禁感慨。
“我现在对你从来不吃胡萝卜这件事表示质疑。”
“我只是觉得它和茄科蔬菜处理起来应该差不多。”黎深的语气平淡。
“可是土豆的好朋友应该是西红柿而不是胡萝卜。”
三菜一汤,家常菜。
“黎医生待会儿忙吗,不忙的话邀请你一起逛个超市。”
“可以,我很乐意给你当免费劳动力。”
项目是和藤校的合作项目,但先你之前已经有工作小组前来对接,所以给你的第一天工作计划是参观校园。带你参观校园的是一个来自医学院的中国留学生,在异国他乡的背景下母语怎么都会更加亲切。你没有过问今天的参观计划,只知道会有一个医学讲座,毕竟合作项目和医疗相关,有这种主题的讲座也算正常。然后你就跟着那个留学生在校园里穿梭。学生餐厅的饭菜其实很可口,但是你还是忍不住想昨天晚上的三菜一汤,然后就联想到黎深。
想什么来什么,你在某个阶梯教室门口遇见黎深。
“一会儿有个交流讲座,晚上见。”
再见没等到晚上,你刚好在最后一排落座时就看见黎深从前门进来。
“黎深?”
“对的,黎老师的讲座。”
专心做学术的黎医生魅力加倍,虽然他说多见黎深少见黎医生,但你觉得在这种场合下多见见黎医生没什么不好,对黎医生的印象也属于黎深。记忆中黎深的剪影不断叠加重合,人物形象逐渐丰满立体。这种时候他之于你的存在会更加有实感,然后这种实感可以跨越远距离和长时间。
第一天的参观算作工作的过渡,少有的清闲之后是熟悉的快节奏。忙碌起来的感觉其实很好,生命的每分每秒都有意义,这些意义不仅仅是对自己。如果世界是由许许多多大大小小的方块构成,那当一块新的方块出现,一块镌刻有你的姓名的新的方块出现,体验感就能被完美满足。
当然,工作之外生活也很美好。
习惯早起,习惯晨跑,虽有时会有些许抗拒,但是你还是会对自己说先出去再说,最后心情愉悦感谢自己带自己出来。每次晨跑就像开启一个美好属性的随机盒子,你会和那对加拿大夫妇打招呼,有时在停下来休息时看见一只小猫,散步回公寓的途中买到一杯好喝的蔬菜汁······嗯,还会遇见黎深。
基本上每天都会遇见黎深,不过因为配速不同一天最多也只遇见过两次,每次也只是短暂的打个招呼然后继续按照自己的路线跑。但你觉得,这样的遇见似乎很有利于开始一天的好心情。
按照世人的评价标准,难得的东西应当会在频繁中贬值。但你觉得和黎深的见面在一次次重复中带来一次比一次更深刻的记忆体验。酒越放越醇厚,人越看越喜欢。
时针一圈一圈转,日子一天一天走。
合作项目的这一阶段接近尾声,你想起长岛北叉东头的那片薰衣草,觉得应该去看看。
项目组聚餐地点选在了一位中国籍教授的大平层,果然和刻板印象一样中国人的聚会就是包饺子和吃火锅。参加聚会的半数都是医生,你第一次参加没有任何酒精的工作聚餐,然后看着桌上虽然也不是太健康的小甜水觉得也还不错。
说来也算巧合,你觉得你和黎深应该是在差不多的时间接到电话然后出门参加聚会,然后就在楼下遇见。你看见他,默默把手里的车钥匙收回口袋;他看着你的动作,然后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他的车钥匙。
“一起吧。”
“好。”
饺子一齐下锅,你们可以很轻松地分辨出自己的饺子。小时候黎深总在周末来你家玩,上午来,吃过晚饭才会回去。菜色变化太多记不住,但是每次晚餐的主食一定是饺子。如果是晴天,那下午四点过后开始包饺子的时候就会看见院子里的樟树投下好看的阴影,如果刚好还有风,那你的眼睛就会追着摆动的树晃,然后奶奶会过来揉一揉你的脸,
“在看什么呀?哥哥们都只看饺子呢。”
奶奶包饺子的样式在这边很少见,他们说那是南方的包法——一边带褶一边平整,带褶的那边左三右三刚好对称,捏住了就向一个方向弯,很好看。后来你们也都没再学过别的包法,会的还只是这一种。
真正吃起饭来就是东一点人西一点人,大家都是散开来的,到处都是热热闹闹的,你和黎深坐在沙发上,两个人端着碗挪着挪着就挨到一起。
“还要忙吗?”你的音量不大。
“可以休息几天。”黎深也用不大的音量回答。
“那明天一起出去走走?长岛北叉东头有一个薰衣草牧场,现在正好是花开。”
“可以。”
你觉得黎深现在心情应该也很好。黎深不笑的时候虽然算不上冷脸但是确实是有些吓人的严肃,眉头可能是在不自觉的情况下就会稍稍蹙起。现在舒展开来了,就是很温和的表情。如果非要形容,就是敞开的山谷送进一阵风,宛转回荡后散开,然后万物舒展。
次日清晨,你们罕见的在未开始晨跑时就遇见,然后维持了四十几天的跑步变成散步,目的地是两公里开外一家新开的早餐店。有些人待在一起就是会这样,从事不同的职业,接触不同领域的知识,有着不同的兴趣爱好,但是总是有话可说。礼尚往来地相互递接,任由时光穿梭而过。
黎深还是很喜欢甜食,随处可见的冰激凌店不用花费多少气力就可以吸引他。
“玫瑰海盐,没试过的口味。”
“那正好邀请你一起品鉴。”
开车到达时正好赶上你们预约的下午最后一场,东海岸阳光一向灿烂,夕阳下的花田一向很美。牧场里的薰衣草种植面积很大,十分幸运的赶到了开始收割前的最后一天,所见之处都是开得繁茂的花,稍微往里走走身旁的人就变少了。你们并肩走着,走在花田里特意为观赏开出的小道上。
你们之间的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一步一步的错漏中换来时不时的触碰。你原本平静的心就在这样的一步一步里逐渐沸腾——成年人的世界里感情总是波澜不惊,但此时此刻你觉得那场在你心里呼啸千百次却从未降临的风在此刻真正吹拂。
但当风真正吹拂,被扰动心弦的不可能只有你一个。你这样想。
“上次路过茉莉花田,我以为那是我们一起看的最后一次夕阳。”黎深比你先开口。
“嗯?”
“不过上次不是这样特意出来,只能算凑巧,我赶着去隔壁市参加会诊,你在副驾驶一直看着电脑没抬头。”
“难怪,我都不知道我们路过了茉莉花田。”
“没事,下次可以再一起去。”
你们继续向着花田深处走,光影把你们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黎深,”你叫住他,“你觉不觉得我们之间的相处真的很奇怪。”很明显的陈述句,黎深不可能听不出来。
“那我们试试。”
“试什么?”
刚好又是不经意的触碰,但是皮肤传导的热度没再像之前一样迅速消散。黎深没有先做出回答,他选择牵住你的手。然后热量跨过轻薄的空气层传导过来,持续的,稳定的,一别往日的。
“试试在一起。”
你们不约而同地停下前进的脚步。光阴在不停流逝,你们曾经如此为对方,多次驻足。
“不想试,”你松开黎深的手往前走,“就在一起。”
黎深先是愣住,低头笑了一下,然后追上来再次牵住你的手。
“你为什么要送我茉莉?”你问。
“那你为什么要带我来看薰衣草?”黎深反问。
你们同时笑了一声,但你的心情没有很好。
谜底就在谜面上,谁也别笑谁。
相逢和分别在你和黎深之间反复上演,虽然每次都是不同的戏码,但是再敬业的演员也会觉得不堪重负。他以为你不知疲倦,你以为他乐在其中,然后两个人就这样在自以为是中纠缠着往前走。对赌对方的心意,信以为真只是单纯的你押我跟。终于打破循环向外选择顿足观望——
赠君茉莉,愿君莫离。
自约盛放,然后等一阵清风,等一场相爱。
每场参观时间只开放一个半小时,你们听见工作人员的提醒开始往回走。
怎么会有不落下的帷幕,很多东西都是一旦开始就注定要结束的。可是人们明明事先就知道持续时长,但还是会选择忽视倒计时,然后在结束的时候怅然若失。人之常情,可以理解。
返程,你们都很沉默。车外却是一点一点热闹起来。你突然记起来,今天是七月十二日。
你们又经过第四十二街,然后,又看见曼哈顿悬日。
一切都是刚刚好,所以你原本以为你们会和刚来的那天一样汇入贯穿第四十二街的车流,然后停留十五分钟,看见圆形的轮廓从残缺到圆满,再从圆满到残缺。但是意料之外的,黎深选择兜绕了一个圈子,然后你的视线就刚好落在最圆满的那一瞬间。之后汽车驶离东西走向的街道,淹入城市钢筋水泥的森林。
一切就是那么刚好。
“曼哈顿的太阳永不坠落,”黎深打破沉默。
“人们可以这样期许一座城市,但你知道的,我们不行。”你想了想,还是决定把话接上。
“那天你说你不会,我记住了;我说我应该不会,我觉得你也记住了。”
黎深把车停住,你们静默地看着玻璃外的景象——两栋公寓楼的中间夹着绿化树木,可惜翠绿融不进砖红,怎么看都还是像乐谱上的终止符号。
“要去我那坐坐吗?”
“不说话就当你默认了。”你不想等他的答案,肯定或是否定都不想,所以直接开了车门往外走。
一前一后,有两声关上车门的声音。黎深没赶上那趟电梯。
黎深稍迟一步上楼。关闭的门被你打开,短暂敞开之后又被黎深关上。整间房子的窗帘都是拉上的,屋内看不见屋外的光景,但你们知道,此时太阳肯定还是落了下去。昏沉,黑暗,你觉得黎深应该是看的不清楚的,毕竟是不吃胡萝卜的人。
黎深进门之后没能走出两步就被你抵在门上,现在是夏天,但是金属透过衣物传递的还是冰冷的触觉。或许受到******应该清醒,可你偏要拉他一起沉沦。
你的吻和你本人一样热烈,不过唇齿交锋之间你脑海中晃过的想法居然是黎深的唇就像他人一样,看上去冷冰冰的,其实不是这样。反是温软。感性胜过理性,你们的动作都没有章法可言,攻城略地也好,相互试探也罢,气息交融间跌跌撞撞走向卧室。
空调投下唯一的光亮,借着这一点光亮你看清黎深的脸。你觉得你应当有很多话想对他说,可是想了再想,
“******吧。”你只说这三个字。
系带的裙子很快被解开,他也脱掉上衣和你肌肤相贴。明明是炎热的季节,可是你就是对着滚烫的血肉食髓知味。外科医生勤于锻炼,黎深的肌肉顺畅贴合骨骼,看着不算吓人,但是抚触上去就是结实可靠的手感。很安心,你这样想。
“左边的二个抽屉,”你喘着气提醒他,“家政准备日用品时准备的。”
黎深拿完避孕套又马上俯下身来吻你,细密的吻温柔落下,温情的痕迹镌刻在每一寸同样滚烫的皮肤上,你想春雨降临时应该也是这样。你也不断索吻,面面相对视线交错;黎深热情回应,有求必应慷慨赠与。
连连******到底是出于黎深手上的动作还是出于黎深的吻,答案在这个时候已经不重要了,你只想要更多,想要你们的身体契合在一起。
“可以了。”你空出手来阻碍黎深手上的动作。
“得好好扩张,”黎深的额角渗出一点隐忍的汗珠,“我不想你疼。”
“可是你给的我都要。”你感受着黎深的性器在起你手里胀大,清夜从顶端渗出,自觉下滑减少手和******之间的摩擦。
******转换,你跨坐在黎深身上,扶着他的性器慢慢地向下坐。黎深宽大的手贴心地扶在你的腰侧帮你保持平衡,但是一阵一阵更深的痒意就从表层相互接触的皮肤逐渐深入,然后转变成对爱人不休的欲望。
全部吃下去之后,你停下动作喘气,刚想要摆动起来就被黎深环着腰死死顶住。适应之后你借着他的力在他身上索取******,前后左后摆动,上下动作加强******的实感,九浅一深的节奏取悦你自己也取悦了黎深,你听见他舒服满足的喘息。
女上的姿势很耗费体力,黎深察觉出你的力不从心然后把你笼在身下。他身下动作迅速,亲吻时却是那么慢条斯理。他像对待一件宝物一样用他的唇摩挲过他渴求的一切细节。单纯享受的体验更容易到达阈值,你被层层******推上云霄,临近******时大脑还是一片空白,一张一合的嘴只是一遍一遍喊黎深的名字。黎深在不间断的动作里,听着你百转千回地喊他的名字,再不厌其烦地回应你一句我在。
清理完黎深抱你回到床上,你身上很累但是大脑过分清醒。窗帘终于被拉开,月光透进来,照亮一帏天地。
“黎深——”你转过身背对着他。
“嗯,你说,我在。”黎深从后背抱住你。
“我们试试吧。”
“试什么?”
“试着开始,然后再试着结束。”
“前一个赞成,后一个反对,”黎深抵在你的肩窝里蹭了蹭,声音闷闷的,“后一个你就非得在这个时候说么?”
“也不是不行,”你转过来面对着他,额头抵着额头,“反正迟早是要说的。”
人们说,喜欢或者爱上一个人,会让你不可避免地感到痛苦。或许真相就是如此,但是你和黎深,在捅破这层纱之后,甜的滋味盖过苦的,温的捱过冰的。可能感情上也存在神秘果吧,抵消酸涩,遮掩苦辣,留下你们趋之若鹜的甜蜜。你们知道甜美的泡泡会破裂,也知道绚烂的梦境会结束。那又有何妨?
那又有何妨。
“我愿意在有限的时间里无限地爱着你。”
接下来的两天假期你们依旧沉默,只是近似疯狂的接吻、******。负距离确认爱人的存在,里里外外浸透对方的气息才算安心,而灵魂的相知相识早就在一次一次的重逢分别中完成。你们早该如此完美契合,身体是,灵魂也是。
第三个夕阳落下,一切规整如初,新的开始接盘上一次的结束,还有未曾预见过的过渡期。
你们的生活和之前的四十几天没有太大出入,在清晨见面,在黄昏见面,在所有恰好的时间点见上一面。生活依旧平淡美好。常去的早餐店换了厨师,米线的味道很正;药学院的布罗肯教授当了外公,五只小猫他执意要送一只给黎深,美其名曰长得像;中超上新的沙拉酱甜的味道比酸的好,但也只是相对的,仔细尝过之后确实都很抽象;隔壁阳台上的凌霄花开了,不是国内常见的红色,相比大红毫不逊色的黄旁逸斜出地到了你家阳台做客,你偷偷留下一朵说是作买路钱······
只是所有的不期而遇都变得有迹可循,点点滴滴汇聚成线,勾勒你们从未设想过的未来。
七月流火,盛夏将逝,美国东海岸没有桂花。可你的记忆应当是在这个时候印下花香,所以该起程,该出发,该结束。
“我们再去一次长岛北叉东头的花田好不好?”八月最后一个夜晚,你在接吻的间隙里问。
“哪一天?”黎深在你锁骨上留下痕迹。
红梅落白雪,暗香自可寻。
“你生日那天。”可能是错觉,你感受到黎深的动作一顿。
寻迹无所从,当在月下明。
“到那个时候可就不会有薰衣草了,看不见花,也闻不到花香。”
明明何处月?离人心上秋。
“我知道,”你含住他的耳垂舔舐,“你的茉莉还有最后一个花苞,我想它那时会开。”
那年九月五日,依旧是个晴天。只是东海岸的风刮得格外大,天幕留不住一片云。你说瓦蓝蓝,他说空荡荡。茉莉依旧洁白,花田却是枯黄的模样。凋谢的气氛走向盛大的******,只做伴奏所以空气中的花香忽微到几乎不可闻,像远处教堂飘渺的歌声。听不清唱词,就连曲调都是断断续续。断了线的珍珠靠什么串联,踽踽独行的字词该如何拼凑,你不知道。你只知道大风下你留不住耳边茉莉的芬芳,而他信誓旦旦地捕获供养。
阳光竟然变得刺眼起来,你们在光晕和枯寂的色彩里斑斓。
你猛然想起一句话,草扎的精神从此万寿无疆。
漫无目的地前行,兜兜转转回到原地。你像平常那样对黎深展露笑容,
“生日快乐。”
“谢谢。”
他难得没打领带,衬衫前的空白像是专门为这一份来自你的生日礼物留出。
三个月,你第一次到黎深的公寓。
医生滴酒不沾,但黎深的酒柜并不是完全空白,不过今夜过后,就没有那一瓶意外了。
“医生应该坦诚,我也不习惯欺骗和隐瞒,”黎深让已经有明显醉意的你跨坐在他身上,“你知道我想做什么。”
“我不同意。”你向前抱住他,一个讨好意味十足的动作。
“人不能贪得无厌,对吧?”
“有缘分的人是走不散的,”你在黎深看不见的地方偷偷擦掉眼角不小心流出来的泪珠,“乖,明年回来我再给你过生日。”
“东八区西五区,我们只差十二个小时。”
“我的黄昏,你的清晨。”
“反过来也不是不可以,你的清晨我的黄昏,”你猛然直起背来,“啊,不对不对,是你的黄昏我的清晨。”
“你睡着的时候真的很像那只小猫,布罗肯教授说对了。”
你絮絮叨叨地说了很久,黎深始终沉默,沉默到你在他怀中缓缓睡去。
那天晚上其实没有月亮,你不记得而已。
一年有四季,四季有朝夕,人间的故事在四季朝夕里轮转。纷繁的故事不断开篇,不断******,不断结尾。华丽的辞藻,幼稚的笔触,严肃也好,俏皮也罢,密密麻麻写满一页又一页。有人提笔,有人观文,你是哪一种,你们是哪一种?
然后又是一年秋。秋是初秋,春是残春,你自然相信会是秋日胜春朝。
九月五日。
原本很是紧凑的工作计划因为上一个项目的提前结束而留出几天空闲。若是真的忙起来你可能也差点只当这是一个寻常但忙碌的周四,就和其他人那样,但有了空闲停下来翻看到日历的这一页,一切都不一样了。你看到的不是什么批注,就是简简单单的一个红色五角星。
哦,九月五日,黎深的生日。
今年的生日礼物硬要算的话其实在去年就买好,同款不同色的两条领带本不该拆做两份礼物,但当初只觉得应该留个念想,所以现在你的衣柜里收着一条格格不入的男士领带。不能算是睹物思人,最多只是一种心安理得。
长期的工作签能提供的便利不仅仅是工作,你预定好往返的机票和住宿酒店。虽然这个时候想起来为时已晚,但你安慰自己毕竟还有十二个小时的操作空间。匆匆忙忙收拾好行李赶往机场,刚下车——看见黎深。
如果他不是在这个时候出站,如果你不是在这个时候下车。好吧,你没有过多的精力去思考这么多如果。你的内心依然平静,就连你自己都感到一丝意外。
往往“如果”说出口就代表遗憾,但这次是例外,这次是圆满。
“结束了?”
“嗯,回来了。”黎深接过你的行李。
“回来挺好的。”你慢半步跟在他身后。
带着黎深回了你家你才发现黎深今天穿的很反常,无袖针织马甲加衬衫,他从没这么穿过,至少在你记忆里是。不过你确实很喜欢,从前是,现在也是。早秋还是残存着盛夏的燥热,稍稍活动起来还是穿不住多少衣服。黎深脱掉针织马甲,你才后知后觉的发现那条领带。但不是你送的颜色,而是和你没有送出去的那条一样。
“那天晚上你反反复复地说你要分走我的生日礼物,我猜你应该是买了两条领带,”黎深单手把领带解开,“至于为什么留下那一条,我想你是更喜欢那条,或者说更喜欢我戴那条。”
“猜得很准。”你微微挣开黎深的怀抱。
“没有奖励么?”
“奖励——”你凑上去看他的眼睛,“奖励没有,生日礼物可以有。”
“知道了。”黎深揉了揉你的头发。
“我猜你会过来找我。”
“哦,那我是不是该猜你没想着回来找我?”
“那猜错了,你回去的那天我就在想着回来找你。”
“怎么?”
“你只说故事要结束,但没说不能续写,”黎深在你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开场是你自己写的——”
“那这次换我来吧,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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