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做了这样一个梦。
梦里,我站在十字路口向左向右看都是望不进的雾霾,灰尘在我的脚下开始蔓延,无数灰烬倒带一样涌流回如云的火山,橙色的雨涨满视线,天之间裂开了一道金色的缝隙,然后支离破碎的星星降落,他看到了那个红眸的小孩,他留我在身边,世界推开了一扇厚重的石门困住我们。
他教我说话,教我走路,教我防备。然后他长高,透亮的眉眼长成我无数次渴求过的模样,那副让我眷恋又惊惧的五官,铺陈开来淹了满城决堤的倦怠。还略带稚嫩的,青涩的脸。
我告诉他说,其实我有点怕黑。特别是在这个狭小的金属房间,没有窗户也没有任何可以作为观赏的物件。
他看上去有些惊讶,红色的眼睛在黑暗中微微闪着光。
“嘿,你看。”
他眨了眨眼。
“不管多黑你都能看得见我,我一直在这。”
小孩的手抓住我,轻轻揉捏了几下,掌心是温暖的。我被他的话安慰到了,渐渐放松了身体。感受到我紧绷的身体软了下来,男孩露出了一个微笑。
“我给你变个魔术吧。”他说。
红光一闪,他从我的面前消失,我不由得惊呼出声。不一会,一片黑色羽毛晃晃悠悠地从高处降落下来,我伸手接住了他。
眨眼间他突然出现,手中的羽毛消失,他握住了我尚来得及收回的手。
“怎么样?”他笑了笑。将脸埋在了我的颈窝处,银白色的头发扫过我的脸颊。我想,他现在的样子,有点像一个小动物。
我被他逗笑了,两个小孩玩闹着滚到了一起。
画面一闪,我又梦到了一片火海。
就算是在梦里,滚烫的热气灼烧着我的鼻腔,痛感依旧是那么清晰,清晰的像我不在梦里。
金属房子的门打开了。竟然打开了,我感到了欣喜,虽然我不明白我为何会这样。
但是没有关系,我终于能够出去了。
逃出去。
这个地方到处都是熊熊大火,有人穿着纯白的衣服从走廊上跑过,尖叫声哭喊声此起彼伏,焦黑的墙皮从墙上剥落,砸在地上散成了一地碎片,空气中漂浮着黑色的颗粒,蒙上了我的眼。
我已经很久没有踏出过房间的大门了。我在这座房子里奔跑着,不知终点。
大火封锁了前进的路,我只能蜷缩在墙角,盼望这一场恶梦快一点过去。
一片羽毛飘落在我的脚边,我拿了起来,于是我在火中看见了熟悉的影子。
男孩有着和我差不多的面貌,红色的眸子和火海相互映照,我看不清他的眼里我的倒影。
他张了张嘴,用嘴型告诉我说。
“别怕,你自由了,也不用再怕黑了。”
可我分明听到的是,
能不能别走,谁来爱我,谁来救我。
如果有眼泪的话,滑落的那一瞬间就会被大火蒸发掉的吧。我想。
02.
我醒来的时候似乎是晚上,睁眼的一瞬间陷入无尽的绵延的白色,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白色的床单,白色的窗帘半开着,我瞧见外面冷白的雪扑扑闪闪,这才恍惚间想起,我的22岁生日也才刚刚过去。
出外勤任务的时候受了伤,伤到了头,被同事强制送到医院来静养。我说其实没什么大碍,但陶桃不放心我,硬是帮我和蒋队请了半个月的假。
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无孔不入地入侵着我,我有些想念家里柔软的床了。手上打着吊针,冰冷的药水灌进我的血管里,刺得我手背生疼。
医院不是我爱来的地方,即使它通体白色,灯火通明,很少会有黑的时候,我就是害怕,害怕某些东西会折断我的羽翼。医院到底是送走了多少生命。
我漫无目的地放飞了我思维,睡意全无。
我就这么睁着眼熬到了第二天。
第二天奶奶来看我了,白发的老人提着一个水果篮子蹒跚地走进了我的病房里,我有些惊喜,嗔怪地告诉奶奶其实她用不着来的。
奶奶家到医院的路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但是够老人家走一阵子了。奶奶的腿脚不好,一到下雨和寒冷的时候关节炎也常犯,夏以昼每次回家的时候都会给她带特效药片。
她走路总是一瘸一拐的,我曾问起过病因,她含糊地说是很久以前在火灾里逃命的时候被掉下来的房梁压住了腿。
奶奶看见我时颤颤巍巍地走了进来,满眼的心疼。她抚摸着我的脸,眉头微皱。我想,可能是熬了一整夜的黑眼圈太严重了,藏也藏不住。
“囡囡,要是实在太辛苦了,咱们就不去当猎人了,好吗?”老人叹息一声。我有些疑惑,在我的印象里,她从来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我冲她无所谓地笑笑,告诉她不用担心。我只是在做我想做的事。
心脏处隐隐作痛,时时刻刻在警醒着我,我有我的命运和必须要弄清楚的事情。
03.
小时候的事情我记不太清了。
奶奶说我从小就很漂亮,白白的脸蛋,亮亮的眼睛,带着出去走一圈,她的同事们都要夸我长得水灵灵的。
她说起这些的时候,眼里的浓雾被缓缓剥开,露出来本来的样子。我只是安静的听着。
她说我眉眼一弯就有好多人喜欢,况且我们囡囡是很特别的也很厉害的。
但是她话锋一转,又只是拉着我说奶奶只希望你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活着就好了,她说话的时候眼里有泪光在闪烁。
我偶然记得上学的时候,来来往往的小男孩们瞥上好几眼,我总被盯着不自在。小时候爱美,喜欢涂上粉色的唇釉和亮晶晶的指甲,看指甲在阳光下闪着光的样子,******又青涩。
我也收到过很多封情书,稚嫩的字体歪歪扭扭地写着不成熟的爱意,信封上画着月亮画着星星,和******的鸽子。周围人起着哄,我却不甚在意,一一地给退了回去。
很无聊的把戏,我晃着双脚坐在学校门口的长椅上,等待奶奶来接我放学。
闭上眼睛打盹。眼前突然闪过一个银白的影子,那人冲着我笑,红色的眸子直直的盯着我。我有些开心,冲他喊了喊,
“__,你知道吗,我今天收到了…”
絮絮叨叨个没完。
那人没说话,安静地听着我说着,在离我不远不近的位置。
这时我才觉得,今天终于圆满了。
醒的时候奶奶已经到了,她牵着我的手慢慢往回走。梦醒后梦里的内容总是记不清的,我有些遗憾,总觉得在哪里见到过他。
所以我问奶奶,
“奶奶,你认识一个银色头发红色眼睛的男孩子吗,跟我差不多大的。”
她愣了愣,摇摇头说不知道。
“可能是你在街上偶然碰见过,所以才会梦到呢。”她轻声对我说。
04.
被抓是因为潜入N109区误触了警报系统。
我现在有些后悔一个人来了,至少也得抓上两个同事吧。
算了,再说也晚了
……
“谁让你们蒙眼的。”
我被反绑在了椅子上,周围一片黑暗,只能听见不远处一个男声传来。
“抱歉,老大,我不知道……”
我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老大?是暗区的首领吗。
背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不一会碰着我眼睛的布条被人拿下。在黑暗中待久了,刺眼的光突然出现,我不适应地眯了眯眼,忍受着强光的眩晕。
突然一只手捂在了我的眼前,光线变暗,我得以慢慢睁开眼。
我愣了愣,面前一个人蹲在我面前,伸出手为我挡了挡,但没有为我解绑的意思。
银白的头发,红色的眼睛,穿得一身黑,模样不错,不像什么好人,我却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看见我盯着他看,他挑了挑眉,放下了手。
“你…”他张了张嘴,又没继续下去,看着我的眼里多了几分我看不懂的情绪。
但是一晃眼,又变成了那副桀骜不驯的样子。
可能是我看走眼了吧。
“你知道我是谁吗。”他饶有兴趣地看着我,好似很期待我的回答。
我笑了笑说。
“秦彻。”
他愣了愣,想说些什么
“N109区的首领,谁不认识你?”但是我打断了他。
他看上去有些失望,就像我回答错了一般,起身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挥了挥手转身离去。
“哎,你等等?秦彻!”我大声喊着他,他也没有停下脚步。
在他走后,有人来给我松了绑,将我送到了一个房间里,警告我不要耍小心思。
在经历过一路颠簸以后,我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了,反正没死就行。
我还真是命大,我想。
床上有一件红色的礼服,像是为我准备的。
房间里唯一一抹红色,实在是亮眼的很。
05.
秦彻差点吃了我一拳,当然,是差一点。
他开门的时候我躲在门口,在他进来的那一瞬间挥手打向了他,用尽了我绝大部分的力气。
他像是背后有眼睛一样,侧身一躲,擒住我的肩膀往下一压,我彻底丧失了反抗的机会。
就当我决定视死如归的时候,肩膀上的力道一松,他拽着我的手腕将我提了起来。
“很好,身手还有些长进。”他咧嘴笑了笑,松开了手。
看着我******的眼神,他忍俊不禁。
“怎么******我给你准备的?不喜欢吗?”他伸手指了指床上的那件酒红色礼服,疑惑地望向我。
我有些无语,心想这是什么情况。
秦彻也没有强求,他在我的房间里走了一圈,上下到处看了看,倒是有一种猫咪巡视领地的感觉。
我抱肩望向他。
“说吧,你想干什么?”大难不死,必有阴谋。何况这暗区首领可不是好惹的。
他看着我一脸认真的样子,也收起了笑脸。
“我们做个交易?”他说
“我可以放你离开,但是前提是你得陪我去参加一场宴会。”
“就这么简单?”我有些疑虑。
“嗯。”他点头,靠在了床头柜上,“宴会上会有变故发生,我要做的,只是带人过去截胡。”
“至于你。”他打量了下我,“你只用安心做我的女伴就可以了。”
“让我看起来像是正经去参加宴会的。”
“N109区暂时还找不出能当我女伴的人。”
他说的头头是道。
“怎么样?”
……
“这可是桩稳赚不赔的买卖。”
确实是这样,所以我答应了他。
临走前,他凭空变了根黑色的羽毛给我。
“小魔术,如果你想学的话可以下次教你。”
06.
我挽着他的手走进宴会厅,穿着我床上的那件酒红色礼服,踩着价值不菲的高跟鞋和他走了进去。
是个酒醉金迷的世界。
在爆炸发生前,我四处打量着,秦彻没有阻值我的动作,只是好笑地看着我,纵容我的好奇。
……
当然如果不会受伤的话那就更好了。
……
眼前的一切都在蒸腾蒸腾,吊灯千万根枝明晃晃的像垂落的利刃,闷热的血在我胸腔里滑落
碾压,四肢却如落冰窟,我累极了,再也支撑不住单薄轻飘的身体。倒下去的最后一刻,我看见了黑色的影子闪过,和红色的眼眸。
还是挺痛的,比秦彻抓住我的时候痛多了。
至少他没有让我流血。
我醒来的时候实在秦彻的背上,我没有吭声,看着他凌乱的银发和侧脸来不及擦掉的血液。
心脏处隐隐作痛,我闷哼出声。
“醒了?”他的动作顿了顿,像是松了一口气。
“抱歉,我…”
“我没有想过会发生这种事。”他出过脸来看向我,“失算了。”
他哼了一声。
我觉得有些好笑。
“怎么,大名鼎鼎的暗区首领也会有失算的时候吗?”等我出声的时候我才发现我的嗓音嘶哑的不像样子。
他一愣,没有接我的茬。
“疼不疼?”他只是这样问。
“这还用问吗!”
“……”
“对不起。”
他不说话了,我突然有点想哭。
秦彻背着我一步一步走,雪花胡乱飞舞黏在我单薄的肩线上,雪山坍塌后重组,呼出的气凝结成惊心的震颤,雾将将没过落魄的街头,淹了一半的路灯上顶着三两颗流亡的孤星。
我趴在他的肩头,感受着路程的颠簸,直到颠出一两滴眼泪来,才闷闷想起刚才做的梦。
太久远,也太不真实了。
我觉得我现在也像在梦里一样,梦还没醒就碎了,我的22岁刚刚开始,破碎的记忆却拼凑不出一个只属于我的完整的四季。
隔了好一会,秦彻突然出声,问我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我没有怀疑他看似不合理的问题。
我说,挺好的。
我生活的地方,安定,温暖,充满各种各样的欢乐。这里很少有战争,毒品,没有污染,没有贫穷。甚至也很难拥有心碎。
在经历了漫长痛苦的历史长河过后,这里建成了一座乌托邦,是独属于我的欧麦拉城。
“那你呢?”他出声问道。
“好像也挺好的。”
“是吗?”他突然笑了。
秦彻勾着我腿侧的手紧了紧,我趴在他背上,他的脊背像刀削的悬崖,像是落单孤独的模样,我没由来的想着。
我感受到身下的躯体颤抖,胸腔震颤出快要崩塌的模样。
他是在哭吗。
“你小时候也喜欢让我背着。”他轻声说着。
“那群人的实验我们一个都没有躲掉。你说你怕,我就替你去了。”
……
“还好你走了。”
“我总怕她又会对你做些什么。”
“看来是我想多了吧。”他笑了笑。
我埋在他的肩头,声音闷闷的。
“是吗?”我说。
“嗯。”
“我送你回去吧。我总觉得,你不属于这里。”他转过头去,让我听得不真切。
“即使我们才是同类。”
07.
我做了一个梦。
梦见他向我微微笑了一下,身后燃起一片剥落的火海。
……
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医生告诉我说 我被发现的时候一个人晕倒在了医院门口,身上还有没干涸的血迹,他们已经通知了临空猎人部。
天刚蒙蒙亮,我转头,发现床头放了根羽毛。
我拿起羽毛仔细端详了一阵。
然后我拔掉了针管。
冒出来的血珠一颗一颗,像一个个断了线的休止符。门窗上都覆着薄薄的薄雾,我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只是站稳了继续走着。
我有点想回家了。
我走了出去,那一瞬间,我眼前的一切都成了散落的光点,路灯是破碎的,碎片钻进我的眼里******我流出两行清泪。
我紧紧抓住手中的羽毛,直到羽毛在我的掌心印刻出蔓延到痕迹。
22岁,我才年轻。
但此刻我却觉得我的人生拼拼凑凑在一起,才刚刚完整起来,此刻才开始。
直到我尝到了嘴里的血腥味才发现,我把我的嘴唇咬破了。鼻子很酸,压抑的哭声在我的嗓子里打转,最终被我咽了下去。
“走慢一些,再慢一点。”
“你该回家了。”在我意识消散前,我看见他的嘴唇动了动。
可我明明听到的是
……
08.
当猎人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我和我的同事们一致认为如此。
医生告诉我说,爆炸碎片残留在我的身体里,可能会留下不小的后遗症。
恐怕我现在看上去没什么表情,活动了一下手脚,发现并没有什么大碍便转身离开了。
医生被吓了一跳。
我心脏里都还有一块,我都不慌,你们慌什么。我冷笑一声。
回到了总部,陶桃一脸关切地靠近我,小心翼翼地问我说。
“你还好吗?”
她半个脑袋凑了过来,被我一巴掌拍了回去。
“我好的很,能吃能睡,能蹦蹦跳的。”
她看上去好似松了一口气。
“那就好。”她说。
“毕竟独创N109区可不是小事……你也太厉害了吧,怎么做到的。”
“就这样那样再这样。”我比划了一下。
陶桃一脸无语。
连转轴很累,我每天都在医院家总部三点一线,做这个报告那个调查,听我亲爱的上司训话。
“N109区对你来说还是太危险了。” 蒋楠放下手中的报告看向我。
……
“我觉得还好,其实。”我笑了笑
“我也可以接下下次的任务。”
这是我少有的“叛逆”的表现,蒋队愣了愣。
手心的羽毛已经要被我的冷汗㓎湿了。
想起那个背影,我叹了口气。
这次,换我来找你吧,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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