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深】噩梦发生时

世界在颠簸着下沉。

阴稠毫无章法地倒灌，像是要将眼球浸软，牵黏出一道道纤密而又苍白的怖惧。鞋袜被打湿，海水就着涩腻的布料剐蹭着毛孔，而后浪又呼啸着翻涌而至，无尽的惘然便被借势拍打向上，没有任何停下的迹象。

看不清任何的东西，只能拼命地，摇摇晃晃地抓着点什么。

可船体马上就要被淹没。

我失措地睁开眼，梦里的浪就此溃破眼眶，于是眼睛也变成了一小片海洋。

“没事了，没事了……我在这里。”

温热的气息于发旋处浮漾，让人倏忽联想至雨后暴晒的地面，不安便也渐渐随之蒸发、逸散。醒来之时，整个人早已被黎深紧抱入怀。鼻腔涂裹的是熟悉的清香，面颊上覆贴的是他柔软的胸膛，背上是他大掌轻柔而节奏性的抚拍……

犹归母体般的温存与珍重，使海啸突至，视线被全然涤荡，复杂的情绪便歪歪扭扭地涌泻。

黎深胸前的衣衫就这么被濡湿一大片，而他却毫不在意，依旧耐心地帮我拭去眼角处不断刷新而出的水光。

“如果可以的话，能告诉我发生什么了吗？”

“梦里那时候，是在深夜的海上。那么小的帆船，只有我一个人，浪来得又快又急，我拼命拉着桅杆，勉勉强强站稳，可风就这么凉飕飕地刮在脸上，像是要把我的脸划破，甚至像是要连我的心脏也一起划破。”

“黎深，我感觉周遭的一切都快要把我吞噬，我好害怕……”

脸上挂着的将要干透的水痕，涩得有些发疼。我将头沉沉地埋在黎深的心口，依赖着他的心跳苟延残喘。

他会不会觉得我太过懦弱？太过胆怯？直破风浪的勇气，并不是人人皆有。

“可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他像是看透我未道出的隐秘，一字一句在我耳边轻喃道。

“在你决心拉住桅杆，调整航向的时候，就注定不会被吞噬。”

“万一在那之后，风浪皆散，我还是找不到确定的方向呢？”

“那就漂泊。”

我有些不解。床头钟表的指针每走一步，就将心敲得叮当作响。

“方向不重要，去到哪也不重要，能够重新整装前行，就已经足够勇敢。”

“也许我会变成云，变成鸟，甚至只是变成擦肩即逝的尘埃，也会一直陪着你远航。”

脸上的水痕此时已然干透，可温润的绵密却一点点从额间淌落，直至唇间。先前皲裂的苦楚，此时正被黎深滋补成丰沃的幸福。

指腹上的触觉是他纤细的摩挲呵护，他将我温柔圈紧，又亲着我的耳垂，补充道：

“累倦之时，未免想要停歇，甚至返航。”

“我会在你停泊的地方，等你。”

我抬头，邃谧而温吞的暖光将我从黑夜中拉扯而出，我好像真的看到了将要停泊的不远处，某座巨大的灯塔。

床头钟表的两根指针于此刻悄然重合，彼此的心跳亦然如此。

而凝重的美丽正从他唇间溢出：

“我永远是独属于你的归港。”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