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黎深进门的时候脚步明显顿了一下。
你抬头看到他迟疑几秒的神情,又低头回去翻书页。
“这个时间点出现在我家?”明明是问你,语气听起来却很平静,好像见怪不怪。
“你也知道很晚了,”你夹好书签合上书,随意地靠在沙发边望着他笑,“黎主任总这么加班,小心折寿。”
黎深见你顾左右而言他,不禁叹了口气。
“要送你回去吗?”
你起身走到他面前转了一圈,晃了晃睡衣袖子:“我都准备去睡了,你要我回去?”
“夜不归宿,不怕你哥哥担心?”他伸手带上门,咔的一声,落锁。
你摆手:“跟他说过了,今晚不回家。”
当然还是骗他要在猎人协会通宵分析数据,半句没提黎深。
他微微挑眉,不再多问。
“饿吗?要不要吃点夜宵。”你习惯性地走进厨房,准备给黎深煮碗面,他却没有先回房换衣服,只脱了外套搭上椅背就跟在你身后。
“我看饿的人是你吧,这么晚还不休息。”
一眼就看破你的借口,你边笑边打开水龙头:“那还不是为了等你嘛。”
后背贴进一个温暖的怀抱,流水声都没有盖过耳畔呼吸。
“幸好还没把你留在这的东西收起来。”黎深绕过你关掉开关,手臂收拢到跟前圈得严严实实。
你往后倚向他,遗憾感叹道:“看来黎医生现在不欢迎我了。”
“激将法对我不管用。”他接过你手里的锅,顺势抽身。
你不满地轻哼,也没有离开厨房,只是安静地待在身旁给他递碗:“我不饿,只是睡不着。”
黎深看了你一眼,似乎不太相信的样子。
毕竟自从夏以昼回来以后,你成日里也不需要为吃穿温饱发愁,生活作息都规律了很多。
“跟他吵架了?”但并不影响黎深一猜就中。
“你当我小孩子啊,还玩离家出走。”你当即反驳,黎深端起碗,自然地喂了你一口面。
……好吧没有什么能瞒过他。
“我去睡了。”你忍不住又喝了一口汤,“剩下都归你。”
夜宵,洗碗,和疑问。
总之今晚并不想提起,就让黎深自己琢磨去吧。
你老老实实抱着铺盖去了客房,床有些小,房间也有点冷。
毕竟太久没有住过这里了,竟然不习惯,真是由奢入俭难。
夜半迷糊地转身,一下撞进黎深怀里。这人非要跟你挤,那你睡客房的意义在哪?
“黎深…”你喊他的名字,也没有睁眼。
你身上有点冷,本想这么告诉他,躯体记忆却如影随形,你伸手抱上他的后背。
他应了一声。
你像往常一样轻轻拍了拍他,换来更贴近的拥抱,果然不多久就温暖起来了。
“你也应该好好休息…”你不满地呢喃,热气从耳边拂过。
“嗯。”
你们都该好好睡一觉,把被严重压榨的精神补回来,如今就只在黎深身边能让你心神安宁。
到底是习惯使然。
第二天一早有个协商会,跟航天署的合作项目有关,考虑到你与航天署的渊源,别的猎人又不太擅长应付这类工作,任务便落到了你头上。
结果早上睡太沉差点迟到,只能让黎深开车把你送到协会大楼门口。
刚下车又被叫住,黎深降下车窗,直截了当地问你今晚住哪。
你才反应过来,笑问黎医生今晚不准备加班了?
黎深不经意勾了勾唇角,虽然没有说话,表情却已经回答了你。
“等我。”一声低语消散在空气里,你转身走进协会大门。
算起来昨晚也并没有完全欺骗夏以昼,毕竟你是在数据分析组待到了很晚,最近市面上改造芯核的数量越来越多,出任务时已经好几次从流浪体身上打落了特殊芯核。
你怀疑有人在做改造流浪体的勾当,而目前有这样规模化组织能力的,多半与N109区脱不了干系。
又是暗点,你十分不喜秦彻躲在阴影里窥探一切的作风,上次深空隧道那条宙龙也八成是他的手笔。
总有一天要把他从黑暗里揪出来。
正走神听到有人叫你的名字,抬头发现是航天署代表。
“我没意见。”你随便敷衍了一句,却见桌子对面的男人微微皱起眉心,一眼扫到他眼下淡淡的乌青,应该是昨晚没睡好觉。
夏以昼,你早该想到航天署会派他来。
不过眼下还是公事公办。
“那今天先这样,散会。”
夏以昼起身,用常人难以察觉的眼神转移到你身上,停顿了几秒。
你不打算理会,径直走了出去。
“你有没有发现,航天署那位负责人又年轻又帅?”陶桃在你旁边难掩兴奋,你也不便明说那是你哥哥,只能笑笑。
低头发现别在笔记本上的笔不翼而飞。
“我有东西忘在会议室,你先回去。”
你送陶桃进了电梯,自己又往走廊方向转身,经过楼梯间时冷不丁被一把拉出门外。
还没来得及开口,迎面而来的身影压得肩膀猛然一沉。
“什么时候学会骗我了,妹妹。”你总觉得最后两个字带着点咬牙切齿的委屈。
不就是没回家么。
“免得你瞎操心。”你动了动身体,一双手臂随即缠到腰后,迅速收紧。
“昨晚住哪了?”夏以昼埋在你肩头闷声询问,只是这会儿语气已经完全泄露情绪。
所以,是刚才在门口被他看见了?你如此猜测。
“哥哥没听说过么,狡兔三窟。”突然就起了调侃他的兴致。
“所以是谁的窟,连我也不能去。”
“你先放开我,我就告诉你。”
“不放。”
你难得看到夏以昼如此执拗的任性行为,好在楼梯间没有监控,让他耍赖也就罢了。
“夏以昼…”你叹了口气。
“给你五秒钟时间,坦白从宽还来得及。”夏以昼眸色深深,打算留余地给你自己交代。
“不坦白会怎样。”你也不是吓大的,言语里无所畏惧。
夏以昼大概没想到你今天这么叛逆,自己都愣了一秒,语气里沾染上一丝生气的味道。
“这么大了还说谎…该罚。”熟悉的气息骤然围绕在鼻尖,他竟然凑近来咬住了你的唇瓣。
“夏以昼你也不看看这是哪…”伸手推拒换来更深入的纠缠。
算了,你心想,就让他胡闹一回吧,低头望见他胸口的项链,你忍不住苦笑。
“到底是谁不诚实?”你慢慢贴上夏以昼的心脏,想剖出来看看,他到底藏着多少事,“夏以昼,你才要想想清楚。”
你只给他一次机会。
二、
几天前你收到一封邮件。
虽说是匿名,但内容里那别具风格的行文习惯却早已暴露对方身份。你在N109区有个神秘的线人,每次需要调查秘密就会找他,这个人神通广大,总能掌握用常规手段难以获取的信息。
从几年前家里爆炸案开始,到后来执行任务,免不了与N109区打交道,刚开始你只以为这个主动找上门来的线人是冲着钱来的,后来发现他没那么简单,那个地方的人如果随便谁都能拥有如此灵通的情报网,也不至于到现在还一片混乱了。
“听说猎人小姐在深空隧道大放异彩,战绩真是叹为观止呢。”
“你倒是手眼通天。”可惜你最近很忙,没有闲心与他寒暄,“有事快说,不然我下线了。”
“我这次是代表一个人来表达诚挚邀请的,他很有兴趣跟你合作。”
你静静地看他表演,然后回了个“没兴趣。”
“为什么?我还没说是谁呢!”
“我不喜欢藏头露尾的人,尤其是秦彻。”
“你怎么知道…不是,我还没说是什么合作,你就拒绝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暗点就别想打芯核碎片的主意了。”
“唉…好可惜哦。”对方甚至发了个遗憾的表情。
你只觉得好笑,航天署模拟训练场那只伏影和深空隧道里的宙龙跟暗点都脱不了关系,现在还好意思跑到你面前来装无辜。
“不过没关系,无论如何他都很欣赏你的实力,所以为表诚意,先送你一份见面礼,也许看完你就改变主意了呢。”
你接收了一份文件。
那人还没离线。
“不用等,我不会马上答复你的。”
“只是想劝劝猎人小姐,既然都这么强了,牵绊太多只会拖累你的脚步,还是好好考虑一下合作对象吧。”
你不以为意。
打开文件包,里面只有一段录音,还有一份扫描文件。
文件签署方是航天署署长和张素,分明就是你奶奶的字迹。
你点开录音,许是设备损坏,有些字眼伴随着杂音,但也足够你了解全部内容。
“以昼,你妹妹心脏里的芯核秘密绝不能被发现,这个办法虽然残忍,说到底也是为了保护她。”
“可是奶奶,要留她孤身一个人…”
“还有黎深在,你妹妹不会有事的。况且你有你的任务,航天署对你很满意,接下来你也该把重心放在那里。”
“…好。”
你关掉电脑,与夏以昼重逢的时候心里就隐约有猜测,几年前那场爆炸也许另有隐情,但如今真相就这样暴露在你面前,多少还是有些五味杂陈。
到头来只有你一个人被蒙在鼓里,真情实感地承受失去亲人的痛。
航天署有临时任务,夏以昼回来得很晚,进门看到你还坐在客厅,径直走过来要给你披件衣服。
“哥哥。”你开口唤他,只觉肩头的手顿了一下,“我有事想问你。”
夏以昼在你身旁坐下,眼底盛着笑意:“说吧,哥哥知无不言。”
“当年你说已经给奶奶申请好了疗养病房,房间号是多少。”
他的眼神闪过错愕,随即转移了视线。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其实你不必问他,在Akso医院的话黎深大抵也能帮你查到,但多少还是存了些期望,虽然当年骗你这么辛苦,既然时过境迁,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吧。
“我想奶奶了。”你叹气,夏以昼虽然回来了,奶奶却没有,你也不是不清楚她的身体状况,就算真的躲过那场灾难,怕是也支撑不了多久。
“奶奶看到现在的你,应该会很开心吧。”夏以昼轻轻握住你的手。
你笑道:“她看到我这么用体内的以太芯核,不骂我就不错了,说起来从小到大,反倒是你更听奶奶的话。”
夏以昼像是想起什么,眉眼间多了些无奈,嘴上却说着做哥哥的总该懂事一点。
“那…如果有一天奶奶跟我的愿望相悖,你听谁的呢。”你说着玩笑话,却深深望进他眼里。
夏以昼久久答不上来,那一抹眼底的探究被无声暗涌掩去,你好像看懂了他的回答,于是默默抽回手,不愿再继续聊下去。
“无论如何,奶奶的决定都是为我们好。”夏以昼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坚定却沉闷,像有一块巨石锤到你心里。
“但是夏以昼,活着的人不会永远原地踏步,你与我都是。”
贪心是人类的本能,就像你找回夏以昼,却再也无法满足于亲情。
你不想安心做等哥哥保护的好妹妹。
而在今晚你悲哀地发现,纵然夏以昼对你心存同样的感情,却早已在另一条路上越走越远,不惜一切保护你成了他的本能,哪怕你再三证明了自己的实力,在他眼里你依旧是那个什么都不需要操心的妹妹。
可是凭什么,就因为“哥哥”的身份,擅自决定了一切,至今都宁愿替奶奶隐瞒事实,还要打着为你好的名义。
奶奶的安排,兄长的责任,夏以昼真得能分清如今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留在你身边吗?
又或许三者兼备,爱情却成了最不值一提的部分,因为你们太了解彼此,他知道你奉行冒险主义,却不敢放手信任你。
“牵绊太多只会拖累你的脚步。”
秦彻似乎比你更认得清形势,如今被绊住脚步的又何止是你一个人,看起来不能再继续放任这样的关系了。
夏以昼终究是没有给你答复。
于是你一连几天都住在黎深那里。
在你以为夏以昼离世的那几年,黎深是唯一能闯进你生活的人,带着他不容置喙的定期复查,和无法辨别真假的“亲人托付”。
刚开始你很清楚自己需要他的帮助,却不知道从几时起就变成了互相帮助。你也曾猜测过他什么时候会厌烦这样不明不白的关系,毕竟你从来不应承那些暧昧情愫的暗示,又明晃晃坦诚只有他是你最后的托底。
而这样的扶持,本该都由另一个人来完成。
想起夏以昼你就禁不住叹气。
对面的黎医生头也不抬,冷静指出:“压抑情绪不利于心脏健康。”
你趴在桌上,有意无意去摆弄他的指尖。
黎深也不躲,另一只手敲打着键盘继续处理工作。
“黎深,当年我家爆炸以后,你有再见过我奶奶吗?”
“没有。”
“那你知道她可能没死吗?”
“那个计划的具体情况我并不掌握,我的任务是好好照顾你。”黎深飞快地望了你一眼,不巧被你捕捉到,只得垂眼盯着你不安分的手。
你轻哼着抽回手。
“果然,你们全都知道,唯独瞒着我。”
“所以你躲在我家,是为了这件事?”黎深摘掉眼镜合上电脑,无奈地拧了下眉心。
你佯装生气道:“是啊,在跟夏以昼怄气呢,总把我当小孩子。”
听到这句黎深意味深长地看着你:“那你也生我的气吗?”
“当然不。”你想也没想就否认了。
他勾起唇,笑意一闪而过。
“你哥哥今天给我打电话了,他问我,什么时候把妹妹还给他。”
你挑眉,手又控制不住勾上他的小指尖。
“你们倒是…相处得挺好。”
虽然现在一团乱的关系是你一手造成的,但你实在不擅长应付这种场面。
黎深笑了笑,一把覆住你的手。
“你想听我的回答吗?”
“别了,那是你们之间的事。”
“故意拿我当幌子惹他生气,你还真是个小没良心的。”
“没办法,夏以昼就吃这套,只能委屈我们黎医生了。”你轻轻扣上他的指缝讨饶,结果被他牵更紧。
“这样也很好,”他只看着你的双眼,低声叹道,“至少你又愿意来见我了。”
“我十天前才去找你复查过,别冤枉我啊。”你作势要收回手,哪里拗得过黎深。
“我的意思是…这样见。”他翻转你的手背,靠到唇边落下比雪花更轻的吻。
你低头笑道:“黎医生,你知道人的习惯一旦养成,是很难再改的。”
比如为了一件事连续失眠的时候,找黎深。
“那你在我面前也不需要藏话。”
“暗点找上我了,我怕夏以昼留在这里被连累,所以…得想办法让他尽快回航天署总部。”
黎深苦笑摇头:“还说你哥哥把你当小孩子。”
是啊,你与夏以昼又有什么分别。
“不,他不适合这里,如果非要选择,我更希望站在我身边的人是你。”
你摩挲着他的侧脸,轻声唤道:“黎深,只有你在,我的心才能真正放下来。”
而夏以昼,却在另一头被高高吊起。
三、
虽说要黎深配合,你却不知道该怎样才能让夏以昼知难而退。当初是他非要留在临空市,你心软也就任由他,如今却是请神容易送神难。
而且以你对夏以昼的了解,如果他对你放不下心,就算你行为再出格,这个人说不准只会一并忍下,然后继续用哥哥的名义赖在你身边。
于是你只能拨通奶奶签署的文件上那个电话。
“没想到是你。”
“署长,有件事想请您帮忙。”
你很清楚航天署的风格,从来不提供免费的午餐,不过作为交易,帮他们查探当时被做了手脚的流浪体与宙龙的来历,对你这个猎人来说也算力所能及,况且你早就有怀疑对象。
“那夏以昼就拜托您了,希望他尽快返回天行市。”
那头却不急着应答,反倒先感叹你们兄妹做事还真如出一辙。
你问什么意思,署长只说想起当年是夏以昼主动要求封存记忆,生怕想到你孑然一身会忍不住回去,反倒连累你。
轻描淡写的话却如平地惊雷在你心头炸开。
你挂了电话,脑子里又浮现起那段录音,他答应奶奶时声若蚊蝇的“好”。
多挣扎才会如此决绝,还是夏以昼认为,这就是不辜负奶奶和你的最佳选择。
你是真的有些生气了。
于是你给夏以昼发了信息,约他周末出去吃饭。
箭在弦上,再挣扎也得抉断,当年夏以昼如此对你,如今就换换吧,让他也感受一下是什么滋味。
夏以昼的笑容在看到你旁边的人那秒僵硬了一下,虽然细微但还是被你发现了。
“要吃饭怎么不回家里,我可以做。”话虽如此,他还是自觉坐到仅剩的座位上,然后,连人带凳往你旁边挪了一大步。
你看了他一眼。
“留空间上菜。”夏以昼理直气壮。
你转头看了眼黎深,他面无表情地翻着菜单,似乎并不在意这点细节。
“点菜吧。”你招手唤来服务员,点了招牌特色,又比着三个人的喜好点了几道小菜。
“好的,请问有忌口吗?”
“都不要香菜。”
黎深不置可否,夏以昼嘴角飞快翘了起来。
“今天怎么想起来要一起吃饭?”他边问边替你倒水。
“大家太忙了,好不容易凑出一天空闲,这顿饭欠了太久,你总不会忘记了吧。”你好心提醒夏以昼。
“怎么会。”他依然挂着笑,却像戴了面具似的,“黎医生是你的主治医生,当然要好好感谢。”
“毕竟她信任我,照顾是应该的。”
你发现黎深看着冷冰冰的,是真会挑重点拱火。
三个人吃饭太尴尬,你又不是个爱活跃气氛的。
等着菜上齐,然后你伸手把配菜里有胡萝卜的盘子直接挪到自己面前,习惯性地把胡萝卜全都挑到了一边。
黎深在旁边看着,悠悠说了一句:“你还不如不点。”
“我怎么知道这菜里有胡萝卜,人家明明写的茄汁牛腩。”
“我也没有很爱吃牛腩。”
“我爱。”你瞪了他一眼,警告他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夏以昼已经把鸡翅夹到了你碗里。
“挑食可不是个好习惯,要让病人知道,医生的信誉可要大打折扣了。”
“这里就有个现成的病人,不如问问你妹妹,我的信誉打折扣了吗。”
你开始怀疑安排他们同桌吃饭的合理性。
黎深本就是受你所托来******夏以昼的,今天表现得也太主动了点,这会儿怎么好像适得其反,惹得夏以昼更有斗志了。
你看着碗里堆起来的菜,叹了口气。
哪有胃口。
“抱歉久等了,您的饮料,当心…”烫还没说出口,你已经无意识地接过了杯子。
“嘶—”手一甩差点打翻,夏以昼眼疾手快地控住杯子稳稳落到桌上,避免了茶水飞溅的惨剧。
“这一会儿都能走神。”黎深不容分说拉过你的手,看到泛红的地方皱起眉头,凉意慢慢覆过肌肤,缓解了焦灼的不适感。
“黎医生…”你忍不住调笑他,“果然好用啊。”
黎深没有抬头,只是从侧脸能看到一点若有似无的笑意、你弯曲指节悄悄勾了勾他的手心。
余光瞥见另一道幽深的视线,你抽回手给他看,淡淡地安慰夏以昼“没事了”。
意外插曲过后气氛仿佛凝固了,你甚至感觉周围的人路过都刻意离你们这张圆桌五步远。
夏以昼一向开朗,看来现在已经被气得不轻,只是这点程度,还不够。
“我听楠队说,航天署跟协会的合作项目要更换负责人了。”你切入正题。
“新一轮的巡航提上日程,署里让我回去。”
“那挺好。”你接话飞快,甚至语气都变得轻松了。
夏以昼放下筷子,眼神里满是说不出的认真。
“你想让我回天行市?”
这质问的口气让你一下就上了火气。
“你是飞行员,留在这里搞这些合作项目有什么意义?”
黎深突然轻轻拍了拍你的手背:“我出去回个电话。”
你稍稍平缓了一下心情。
夏以昼也长长吁了口气。
“一周前我们还好好的,为什么变成现在这样。”
“现在什么样?”你轻笑一声,“你嘴里的‘好好的’,又是什么样。”
“你不喜欢哥哥了吗?”夏以昼的声音突然低落许多,你抬头看他眉眼低垂,像是带着万分不解,又无可奈何。
“怎么会不喜欢呢?”你勾上他的小指尖,平静地答道:“从小到大我最喜欢的就是哥哥了。”
这句话在你与他的成长岁月里不知重复过多少遍,而如今再说出口,你们都懂其中的意思。
“所以就可以把哥哥与男朋友混为一谈?”夏以昼语调平静,却用力反扣住你的手。
你笑着摇头。
“也许是意外失而复得,就格外依恋吧,我也只是平凡人,越宝贝越难放手。可时间长了,人生该也回到正轨,夏以昼,你有你的任务,我也有我的,上次我就说过,没有人会在原地一直等待。”
“可这跟我们在一起没有冲突,”夏以昼皱起眉心,全然不愿接受你这套似是而非的说辞,“既然喜欢,为什么不能继续下去?”
“因为黎深。”你极其不想说到这份上,但似乎,不得不把他搬出来。
夏以昼怔怔地松开你,眼底深藏暗涌,却只说出一句:“我从来没有问过,你跟黎深是什么关系。”
“在你心无旁骛忘记我的这几年,是黎深替你照顾我帮助我,不知兜了多少次底。我的生活里习惯了他在身边,如今就算你回来,我发现自己也已经无法不负责任把他丢到一边了。”
纵然看不得夏以昼难过,你还是选择了最伤人的方式。
现在的你们都不再青葱年少,遇到什么难题还能随心所欲推倒重来,爱情在生活面前无足轻重,活下去才是一切希望的根源。
你不能再让夏以昼因为自己身陷险境。
见你神情坚决,他似是妥协一般摸了摸你的头。
“巡航还有一段日子才正式启动,我在临空市的任务也马上就要完成了,你可以再想想今后怎么办。哥哥既然回来了,就不会再丢下你一个人。”
有时候你真的很害怕夏以昼的固执与坚持,明明应该是最了解彼此的人,却又各怀心思不愿让步,为什么他就不能跟你有默契一点好好听劝呢?
你满心无力,一点办法都没有。
“走吧,黎深等我很久了。”
你憋着一口气推门出去,猛地被黎深拉回脚步:“小心,这里不对劲。”
刚抬头,磁场迎面而来将你们吞噬。
“这时候怎么还会出现流浪体?”你抱怨着摸出枪。
“注意它的眼睛。”黎深探身观察,熟练地朝另一个方向射出冰晶吸引火力。
“颜色与以往不同,是强化过芯核的变种。”
“你左我右。”
“好。”
你与黎深并肩战斗数不胜数,早已练就无需言语的配合,虽然出现的都是强化伏影且数量不少,但解决起来并不难,冰系evol能快速将流浪体冻结在同一片范围,你只需要对准芯核位置精准打击就行,有他为你掩护,你可以放心往前冲。
“结束了。”黎深收起一身肃杀,习惯性审视了一遍你全身上下,确认没有受伤,“你的枪杀伤力好像变强了。”
“不是枪,是evol。”你纠正道。
黎深几近扬起的眼梢又落回去。
“下次检查多几项监测。”
“行,只要能让黎医生放心。”你一本正经做完了保证,越过黎深看到不远处的夏以昼。
突然想起在天行市也是同样的下午,走出餐厅就遇上伏影,那是你猎人生涯中为数不多艰险的一仗。
夏以昼远远朝你笑了笑,转身离开了。
阳光落在他的肩膀上,为高大的身影渡上一层暖意。年少时候你与夏以昼放学回家,他总是走得很快,刚开始你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喊着“哥哥等等我”,夏以昼就会返回来牵着你的手一起跑,最后两个人都累到上气不接下气。
后来你不愿去追他了,夏以昼没有再带你一起,只是离得远了就在不远处等你,两个人反倒都乐得轻松。
有时候言语再多也是横生误解,亲身经历才能拨云见日。
夏以昼终是听劝了,你望着他的背影,眼前晃得模糊。
四、
黎深带你去甜品店,点了一桌子五彩缤纷的蛋糕。
你吐槽他怎么跟哄小孩一样,然后吃得津津有味,中午那顿饭你本就心不在焉,又打了一波流浪体,这会儿饿到前胸贴后背。
“你不是吗?”黎深好像在调侃你,伸出手来轻抚过鼻尖,指腹随即留下一点奶油,“哭完鼻子的小孩都喜欢吃甜食。”
你冷不丁往他嘴里塞了一块蛋糕。
“黎医生,郑重提醒你别戳我痛处,”你忿忿看着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不然今晚你去睡客房。”
“我什么时候交出了我家的控制权?”话虽如此,还是覆上你的手以示安慰,“我看你也累了,把剩下的蛋糕打包带回家吧。”
玻璃窗里的自己看上去确实满脸倦容,累到极限难免有点困。回去以后你倒头就睡,昏昏沉沉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醒来窗外却还是一片澄澈,夕阳余晖洒在黎深身上,他穿着你很久以前送的纯白家居服,像一个柔软的大雪人。
“黎深,接下来我要去趟N109区查点东西,最近就不回你这了。”
你搭上他的腰,慢悠悠地跟他说起暗点和航天署之间微弱但丝缕的联系,黎深安静听着你的分析和猜测,温暖的手掌已经裹住了你的手腕。
“正好航天署也委托了我调查,不去一趟怕是得不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那你随机应变,一切小心。”黎深向来都能敏锐察觉到你的意图,也深知你的固执,因此从来不阻止你冒险。
“我也有件事,中午方老师联系我,说长恒山有些异常,想让我尽快过去看一下。”
你错愕起身:“这么突然?”你还以为中午黎深出去“回电话”只是借口。
“嗯,所以…”黎深就这样看着你,未完的话就在嘴边却久久没有说出口,“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凡事量力而行。”
“知道啦。”你本想宽慰他放心,转念想跟暗点周旋又怎么可能风平浪静,满口答应才是在敷衍他。
“唉,现在没有你托底,我自己心里都没快没底了。”你笑着凑近黎深,“黎主任果然是,病人信赖的好医生。”
淡淡的薄荷香味萦绕四周,黎深圈住了你的腰,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你要好好想想,怎么感谢我。”
“等我回来。”
家里似乎和你离开的时候一样,冰箱里还有些食材,日期是两天前的,阳台上晾着夏以昼的衣服,全都已经干透了。你四处转了一圈,水池、浴室,没有丝毫被使用的痕迹,他床铺平整,打开电脑屏幕,显示结束休眠,搜索信息停留在两天前,夏以昼昨晚没有回来?
你扫了眼他的邮箱,一封接收内容赫然在列。
这熟悉的标记,你给夏以昼打视频,无法接通。
于是立刻拨出另一串号码。
“晚上好呀,今天有什么想交易的内容?”
你当即把夏以昼的照片传过去,“这个人在哪?”
“别这么冷漠,又不是我把他抓走的。”
“秦彻,你少跟我玩花样,有什么条件就直说,把我哥哥交出来。”你哪还有心思跟他绕弯,一边通着电话一边用探测器飞速申请了位置最近的270HM。
“我的条件,上次不是说得很清楚,但你好像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这么久没有答复,我只能想办法提醒你一下了。”
你冷哼道:“上次还说诚心找我合作,牵扯无辜算什么诚意。”
“你怎么不相信我呢,我真的没有对你哥哥动手,是他自己闯进N109区的实验室。”
你瞬间明白了夏以昼这次回临空市的真正目的,原来合作项目是幌子,航天署竟然派他来调查之前的事故。
这老头,难怪听到你说愿意接手如此爽快就答应了把夏以昼调回去的要求,猎人自然比他更擅长这项工作。
“你们暗点做都做了,现在还怕被人发现?”
“试试水而已,给你猜中就算了,要是真被航天署抓住把柄,我也很怕麻烦的。”
“这件事航天署已经委托我接手,你放了我哥哥,我卖你个人情。”
“算盘打得可真好,不过我现在也无能为力,你哥哥还没来得及查到我这,就已经被困在禁猎区了,你懂的,我也不能控制每个地方的突发异变。”
你恨不得揍秦彻一顿。
“他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你的地盘就别想再安宁下去了,我保证航天署和猎人协会都不会放过你。”
你跨上摩托车,轰鸣划破夜空。
“真可怕,人情我收了,祝你好运。”
探测器上出现一个坐标,调近看四周像是废弃已久的实验大楼,夏以昼垂头靠在一座稳定锚底下,像是体力不支的样子。
有稳定锚就一定有隐藏的芯核晶丛,你看到隐隐暗光泛起,稳定锚能量快要用尽,剩余…30%。
糟糕,一旦降到10以下,晶丛就会恢复生成流浪体。
你输入坐标,一脚油门踩到底。
夏以昼,你可千万撑住。
N109区里有太多这样的危险地带,芯核改造风险极高,却吸引着无数人趋之若鹜,各种废弃的实验场底下隐藏着数不清的暗桩与孵化装置,一旦有人闯入,便会被层出不穷的流浪体包围,这也是进入N109区的盗猎者大多有去无回的最大原因。
今晚龙潭虎穴你不得不闯,踏进稳定锚磁场范围的那一刻,你默念真是对不起黎医生,答应过量力而行,又不得不食言了。
稳定锚的能量已经快到极限,你开枪逼退缓缓靠近的流浪体,趁间隙去唤夏以昼。
他没有反应,四周聚起好几双血红的眼睛,你没有时间细细察看,只得抓起他的手腕动用evol。
“…妹妹。”夏以昼终于转醒,刚抬头就变了脸色,幽深眸底闪过一道光亮,你抱住他俯身闪过后背攻击。
“砰—”子弹击破流浪体的芯核。
“回去再跟你算账。”你将他护在身后,朝突袭奔来的怪物连连开枪。
流浪体数量越来越多,眼看稳定锚即将停止供能。
这样可不行,还没找到生成流浪体的晶丛藏在哪里,再多也杀不完。
你展开法杖,以自己为中心,巨大的evol能量伴随法杖磁场范围散播出去,那些流浪体瞬间静止在原地。
果然如此,改造芯核驱动的流浪体同样会受到以太芯核的影响,你重重地敲了一下法杖。
那些流浪体转而回头,纷纷向另一个方向聚集而去。
你指向他们最终围聚的地方,强化了法杖力量。
强力磁场将流浪体们困在中间,光流涌动下怪物哀嚎着挣扎,却被困住无法迈出一步。
“夏以昼,你看到光圈中间周身闪着红光的流浪体了吗?”
你便问边抬手指给他看。
“要做什么?”夏以昼已经恢复得差不多,起身站了起来。
你摸出枪丢给他。
“打它,它身上的能量被打散会产生爆炸,足够破坏地下的晶丛了。”
长年开战斗机,夏以昼的准心应该比你强,再加上他控物的evol,就算超出******打击范围也不会受任何影响。
“交给我。”夏以昼娴熟地举枪上膛,瞄准目标。
炸裂的声响震耳欲聋,地面陷进一个坑,暗红碎片若影若现,很快又陷入沉寂。
新的流浪体没有再出现,芯核晶丛已毁。
“夏以昼,你…”你刚回头,猛地落入一片黑暗,身体被带着退了好几步,再睁眼脚边不远处已被坍塌的稳定锚掩埋。
“小心。”耳边声音低哑,带着一丝惊魂未定的小心翼翼。
你挣开夏以昼的怀抱。
“来这种地方怎么不提前告诉我?是不要命了吗?”
夏以昼像早就料到你的反应,苦笑地解释这是机密任务。
“什么机密,那你猜我为什么也在这里。”有那么一瞬间你恨不得带夏以昼永远离开航天署,但理智告诉你不可以。
看到夏以昼怔愣摇头,你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
“那你的任务,完成了吗。”
“嗯,我在实验楼里找到一些证据。”他想继续说却被你阻止。
“先离开这里。”
快走出禁猎区时瞥见一抹妖冶的红色藏匿在树丛间,你顺手将法杖抛射出去,机械乌鸦被打落在地,艰难地转过头对着你。
“别…下手这么…”电流声极大干扰了声音传送,你早就知道秦彻又暗中躲在背后旁观,便想催动法杖直接毁了它。
不想一道道裂纹自杆柄底部蔓延开来,你的法杖似是不堪重负,轰然碎裂成晶散落了一地。
“别忘了…你…答应的…”
你冷声警告:“下次再对我哥哥出手,我保证它就是你的下场。”
乌鸦的眼睛彻底黯淡下去。
五、
回家畅通无阻。
夏以昼跟你都累到不想说话,两个人不约而同栽进沙发,各占一隅。
“想喝点水吗?”夏以昼的指尖试探地触碰你的手背。
你扶着额头,揉了揉太阳穴醒神,“两天前航天署把你的任务转交给我了,不信就去问署长,把你查到的证据拿给我看看。”
夏以昼探过身来替你理了一下发丝,呼吸拂过你的脸,呢喃细语地询问:“你都这么累了,先睡会儿,好吗。”
“先看。”你撑着精神坐直,催他动作快点,夏以昼拗不过你,掏出一块微型晶片,操纵着放进桌上的读取器。
幽暗的客厅被光线打亮,甚至有些刺眼。
你看到一段录像,应该是某个实验室的研究人员拷贝下来的资料,看实验室位置和实验内容,可以推测就是你们晚上去的那栋废弃大楼。
红色暗线包裹的芯核被植入本已濒临消散的流浪体,组织结构迅速被重铸强化,流浪体的眼睛重新透出诡异的光。
“就把这个消息散布出去,既然都对改造芯核这么感兴趣,想必很快就有买家主动找上门了。”就算故意处理过声音,你也能听出这是秦彻。
“还真是暗点。”意料之中。
“暗点?”
“是盘踞在N109区的一个组织,他们…很复杂,也很危险,尤其是那个头目秦彻。”你想起他就觉得头疼。
如果他只对付你一个,耍什么花招你都不怕,但今天的事明显是冲着夏以昼去的,八成是他惯用的伎俩,先装模作样撒饵再坐等目标自投罗网。
“他为什么要对付航天署。”夏以昼不解地皱眉,你也不禁皱眉,几年远离风波的弊端就是如今成了局外人,你根本无从解释。
“他未必是特意对付航天署,也许只是在找实验对象,而你们航天署,不巧就是这条待宰的肥羊。”
“那我这就跟署里…”
“没用的,你看录像里玻璃门上的标记,原本属于一家小有名气的科技公司,但这家公司的负责人之前意外身亡,之后公司就倒闭了。就算航天署继续追查下去,也查不到秦彻头上。哥哥,暗点不是你们航天署一家之力可以应付的对象,况且宙龙那件事,要不是航天署贪心不足,又怎么会踏进暗点的陷阱,现在倒想着秋后算账找人背锅了,未免太不厚道。”
夏以昼干笑:“你就这么不喜欢航天署。”
“我只是不喜欢滥用力量的权力争斗,哪里都一样。”
光线突然灭了。
夏以昼关掉读取器,眼前一片黑暗,你还没来得及起来,就被拢进他的怀抱。
你听到夏以昼叫你的名字,太多的情绪杂糅在一声短短的叹息里:“你变了。”
而你多希望自己没有听懂这句话的意思。
“这不正是奶奶和你希望看到的吗,总不能指望我经历这么多以后,还能继续若无其事地天真无邪下去吧。”
话虽如此,如今的你却更希望夏以昼能专心致志做他的飞行员,别掺合进更复杂的斗争漩涡里来了。
夏以昼只无声地将你抱紧不愿松手。
“上次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夏以昼,奶奶安排你的任务到底是什么,你想告诉我吗?”
“借助航天署去深空隧道里找别的力量,以太芯核的碎片也好,能克制的它新元素也好,总之,不能让别人威胁到你的安全。”
“这么虚无缥缈的任务你也答应,再说你都把记忆舍弃了,就算找到又怎么记得起是为了谁。”
“我在大脑里留下了唤醒关键词,那次跟你一起在深空隧道,你催动以太芯核共鸣的时候我就全都记起来了。”
“…难怪你不愿与航天署明说毁灭宙龙的经过,是怕被他们知道我心脏的事情。”
你总还以为只要自己能应下这些虚与委蛇就好,殊不知他也一直在与你共同承担。
“夏以昼…”你后悔了,后悔就这样放他回航天署,巡航任务风险未知,他还带着别的目的,只要为了你夏以昼绝对会以身犯险。
到头来他在哪里你都要担惊受怕,而你无能为力。
命运似乎总在你跟夏以昼之间作梗,明明已经很努力走到一起,又因为害怕再次伤到对方而互相隐瞒亲手推远。
你不知哪来的力气钳住他,将夏以昼扑倒在沙发上。
“今晚是第三次。”你垂头抵在他的肩膀上,“事不过三,别再让我眼睁睁看着你身陷险境了。”
夏以昼,你知不知道心痛是治不好的,只会一次次升级,最后将人的意志消磨殆尽。
温热的液体顺着你的眼角滴落到他的脖颈,沾湿了脸庞,夏以昼浑身一颤,伸手按住你的腰,将你的重量压到他身上。
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你条件反射地坐起来伸手去捞。
三更半夜的…是黎深?
你清了清嗓子接通电话。
“……”那头却没有说话。
“黎深?”你试探地唤了一声。
“…嗯。”他的声音似乎与寻常不一样,“你…还没睡吗。”
你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含糊其辞回答:“有个临时任务,刚结束。”
“…好…好好休息。”低哑的尾音再也掩不住虚浮,你的心一下沉到底。
“你怎么了?”你攥紧了手机。
“……”他慢慢呼了口气,平淡地说“只是想你了。”
电话突然被挂断。
你打开买票软件,搜索去雪绒镇最近的一班车次。
满眼的停运,怎么又停运?
气血瞬间上涌,你回拨黎深的电话,却再也没有人接。
“夏以昼,夏以昼你帮我!”你用力抓住身后人的手腕,“航天署是不是有直升机,我要去雪绒镇,现在就得去!”
你太熟知黎深的状态,他的evol失控了。
你在路上睡了一觉,毕竟实在太累。
醒来已是满眼雪白,方院长的屋子很快出现在视线范围内,夏以昼为了让你行动方便,找了能悬停的最近位置,你绑上升降绳索,开门之前又转身望了他一眼。
“去吧。”他动了动嘴唇。
“抱歉。”
机舱的噪音淹没了你的声音。
直升机并未多做停留,等你落地后就直接开走了,许是动静太大,各种动物的鸣叫声此起彼伏。
一个雪白的团子远远地就朝你奔过来,风驰电掣一般冲进你怀里。
“呜~”六饼的声音听着急切,丝毫没有重新见到你的开心。
“走,带我去看看。”你摸了摸它的头。
“方院长,黎深呢?”你一进院子就看到等在那里的老人,大概没想到你会这么兴师动众地赶来,根本来不及解释什么,只得指了指后面。
“他不让任何人靠近。”
“我去吧,放心。”你稍微安抚了一下方院长,熟门熟路摸到他的房间门口。
“黎深,开门!”你重重地敲门。
里面没反应,过会儿才听到冷冷的一句:“离我远点。”
“你别逼我硬闯。”你早料到这个人会这样,直接掏枪上膛,“我数10秒,10、9、8、7、6…”
门锁传来细微的声响,你拉下了把手,开门进屋。
窗帘合得死死的,透不出一点光,空调猛力散着热风也抵不住寒气袭人。
你果断把门反锁了,一手摸到墙边的开关。
“啪—”
冰凉的手比你先一步覆上来,阻止了灯被打开。
你顺势搂过他的腰,扣紧那只手。
“敢给我打电话,不敢让我见你?”鼻尖触到本该温热的脖颈肌肤,此刻却冷得像摸到了一块冰,你心道不妙,这次好像蔓延得格外快,黎深想抽身而退,可惜这会儿体力不支,只能任你摆布。
你灵活地探进他的毛衣下摆,指尖顺着脊背摩挲,一点点探知他身上的冰封程度,黎深说不出话来,实在难熬才轻声喘了口气。
“什么时候开始的。”你将手掌抵住他的腹部一路探到心口,加快了检查进度。
“…今天凌晨。”黎深低头伏到你肩上,整个人都贴上来,失去了往日的气压,倒像猫似的乖顺。
“能走能动,还有的救。”你忍不住摸了摸他后脑勺,“这回总算有进步,知道要主动找我。”
以前也不是没有碰到过evol失控的情况,刚开始黎深总惯瞒着你自己熬过去,后来被你发现了,但也束手无策,只能用些安抚的法子让他好受一点。
“要泡热水澡吗?”你问他。
“试过了。”
也对,这屋里空调都热成这样了,他还跟个冰窟一样。
“那去躺着。”你拉着他往里走,“我陪你。”
六、
黎深终究拗不过你,开了一盏床头灯。虽然昏暗,还是不难看清他身上交错的冰纹,你叹了口气,果真相当严重。
再看他幽深眼眸里化不开的愁绪,你轻轻抱住他,拍着他的背安慰道:“黎深,相信我,没事的。”
等察觉到不对劲时,他已经被你牢牢锁进怀里,你见到黎深眼底的惊措慌乱,让你想起曾经有几次受过不轻的伤被送去他那里救治的时候。
“别说话。”你知道他想表达什么,便用额头与他相抵,将带着暖意的吐息打在他冰冷的唇上,“以前总觉得你需要一位医生,可找了这么久都没有合适的,还不如我自力更生。”
还有谁能比你更擅长控制各种evol。
“不行,这样…”
你干脆封住他的嘴。
闭眼就能清晰地感受到黎深体内失控的力量正在到处乱窜,只刚接上你的evol就如同蛇一般迅速包裹上来,冰冷刺骨的寒意如同泠冽的刀尖,试图划破你的每一寸神经,直冲心脏。
黎深在喊你的名字,一遍,两遍,三遍,但你与他的共鸣越来越强,现在已然无法中断。
你睁开眼,瞥到自己领口下隐约的纹路,呼出的气息也带着寒意。
原来这么难受,你艰难地抬起头,吻去眼角快要结晶的液体。
“别…担心。”喉咙像是被冰刃抵着,透出几近窒息的压抑,你重新闭上眼,还差一点,就要到心口了。
心跳也快被寒气冻住,你重新闭眼,深埋心脏的芯核碎片像是感应到威胁,生出一股细密的力量与你的evol融为一体,自心尖冲破冰封痕迹,旋即汇聚到周身神经,又顺着共鸣的力量传递到黎深身上。
冰纹正在逐渐消融,感受到黎深的回温,你忍不住又往他身上贴近,甚至能听到他缓慢的心跳。
“你看,我说没事的。”
第一次尝试就成功压制了困扰黎深多年的失控,算是预估之外的惊喜了,本来只打算阻止它继续恶化而已。
“黎医生,我好像也挺有治病救人的天赋,你说…”剩下的话被他尽数吞没,心率瞬间变快,只一秒就被黎深找回控制权,翻身将你压住不得动弹。
你明显感觉到他在生气,甚至用力将你的手腕扣在头顶。
“黎深!”你不喜欢失去掌控,趁呼吸的间隙愠怒地叫他放手。
“嗯。”黎深置若罔闻,鼻息间的热意顺着耳廓钻进你的神经末梢,激起条件反射的细微颤栗。
“我刚救了你,你就这么对你的恩人?”你不甘示弱地张嘴就咬上他的下巴,黎深闷哼着皱了皱眉,眸色像被染上一层翠墨,定定地望进你眼里。
等他松开力道之后你并没有挣脱,如此日以继夜地耗费evol,你感觉自己也快到极限了,这会儿只想好好休息,正好你的助眠神器就在眼前,你习惯性地攀上黎深的肩膀,亲昵地蹭了蹭脖颈。
“让我睡会儿。”
耳边传来长长的叹息,伴着无奈又无力的质问:“这么危险的事情…为什么…”
“因为很多人都需要你,黎医生,你要好好活下去。”你只凭着本能在回答,很早以前你就不希望看到他再被evol反噬,只是不得其法也不敢冒然尝试,上次动用以太芯核之后大难不死,你明显感觉到自己的evol又与它融合了不少,那时便想着也许到时候了。
恍惚中被温暖的怀抱包围,睡着前听到黎深呢喃:“那你呢,你需要我吗?”
你没有回答。
这一觉睡得不算安稳,或许是动用了evol的关系,梦里隐约看到很多模糊的人影,像黎深也像你,又真实又虚幻。
醒来看到黎深安静地睡着,被痛苦折磨一夜,应该也是很累了。
你悄悄翻身下床。
临近黄昏,方院长正在院子里给那些小动物喂食,看到你赶忙上前询问请况。
“他没事了,这会儿睡着呢。”你该早点出来给老人家报个平安的,这会儿有些不好意思。方院长忙笑着说没关系,人没事就行,闲聊间不免感慨长恒山隔离带沉寂许久,这一年又开始有异动,也难为他了。
“这一年?”你上次催动以太芯核也是一年前,总不会有什么关联。
“他这两天去过哪里?”你问方院长要来了黎深的行程记录,显示最后一次的地点正是隔离区里的某处,而在此之前,黎深也不止一次去过那里。
你有些好奇,心里总有个感觉该去看一看。
要找过去很简单,黎深开回来的雪橇车没人动过,沿着最近一次的路线重复便是。
这地方离林场其实并不算远,可一旦进入隔离地带就好像被什么隔绝似的,简直像另一个世界。周围安静得可怕,脚踩在雪地上发出吱呀的声音,在这空旷的雪原上却好像被放大了好几倍,有种诡异的阴沉。
尽头是山脚一隅,你走到山崖前仰头看,似乎有百丈高,冰封的崖口却如同被刀削斧劈般平整,繁杂无序的冰纹覆盖了一整面。
这样的纹路,让你莫名想起黎深身上的冰纹痕迹。
你伸手触到冰面,向那些冰纹注入芯核能量。
冰山内部的混沌逐渐化开,你看到深处封着一把法杖。
这种地方竟然藏着武器,你想起自己那把断掉的法杖,这年头还在用法杖的猎人少之又少,你查看过武器库存,自己手里那把是协会拥有的最后遗珠,如今也报废了。
眼前这法杖像是能感应到你的evol,周身泛起莹白色的光泽,你突然有些头晕,心脏跳得厉害,莫非体内芯核与法杖产生了什么共震。
你皱眉,催动自身evol融进以太芯核,硬是压下了它逐渐汹涌的力量,冰纹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消融,冰面也一点点裂开,在你又一次加强了力量之后,法杖冲破冰封,像是有了自我意识般稳稳落到你手中。
耀眼的光芒自顶部散发开来,引得周边磁场剧烈震荡,在evol加持下法杖更显得璀璨夺目,比起武器更像是什么被雪藏多年的珍贵古董。
磁场边缘不小心闯进几只不速之客,是雪山深处常见的流浪体栖幻虹角,你将法杖指向它们奔袭而来的方位,包裹着evol的能量圈已经将流浪体全数困在原地,没一会儿就让它们消失殆尽。
这大概是你用过最强力的武器了,能承载以太芯核的法杖,你不得不怀疑也许是因为它受到你使用以太芯核的影响,这长恒山的能量才会有新波动。
不幸连累黎深,又是你欠他的。
磁场消失的尽头,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熟悉的身影,他在风雪中站得笔直,你好像在梦里见过相似的画面,心下一动,大步流星地向他那里奔去。
法杖在触到黎深的一瞬迅速化出一道光圈,你上前抱住了他。
黎深本是要说些什么的,最后只化作深深的叹息,收紧怀抱替你挡去凛冽寒风。
“我好像不小心挖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宝贝。”你看着手腕上环着的镯子,暗自感叹不愧是以太芯核认准的武器,收放自如,还漂亮。
仔细看,那镯子上甚至还有些纹路,隐隐约约像是被镌刻成花的模样,这清冷似雪又心细如发的风格跟黎深如出一辙,仿佛就是他送你的礼物。
或许在梦里他曾经送过。
黎深这会儿却眉心紧锁,一双眼里尽是严肃,看表情你就知道他又要责问你怎么敢胆大包天孤身一人闯进隔离带。
“好冷啊我们快回去!”你讨好地埋进他温暖的大衣里,蹭掉发丝上的雪珠,就是吃定了他拿你没办法。
拿走法杖以后原本压抑的空气也变得清新不少,你明显感觉到长恒山的磁场发生了些许变化,但比之前舒适许多。
你也终于吃上了一顿正经晚饭。
方院长怕你觉得冷,甚至拿了一罐当地烈酒过来,你连忙拒绝,最后只是煮了一壶热奶茶。
老人家作息规律,早早便去歇息了。你与黎深并排坐在小院里看雪,今夜天气不佳,铁定是看不到极光了。
“有点饱,应该运动一下消消食。”你笑眯眯看着黎深。
他淡笑问想怎么运动。
你指了指屋檐外无声下落的雪花,问他要不要跳舞。
你也不知道怎么就心血来潮。
黎深搭上你的手,其实你也不是很会跳舞,依稀记得还是小时候奶奶教过,步法多少生疏,甚至好几次差点踩到黎深的脚。跳着跳着你先忍不住边笑边喊错了错了,黎深难得没有笑话你,只是揽着你的腰任你胡闹,扬起的嘴角带着冰雪消融的暖意。
你双手环住他的后颈,玩心大起地朝他耳边吹了口气。
黎深一把攥住你的手:“不是没喝酒吗,怎么像醉了一样?”
“我明天要走了。”你贴上他的脖子,低声细语,“这次来得太急,还有事等着我回去处理。”
“山里的磁场变了,方老师的研究需要做些调整,我还要在这里留一段时间。”黎深语气平静,伸手替你掸去发间的雪花。
你顺势捉住他的手,偏过头在手腕血管的位置落下一吻,微弱的光一闪而过,黎深拉起袖口,交错的疤痕间显现出一朵若隐若现的茉莉花,随即从皮肤上消失不见。
“你不是喜欢给我变茉莉花嘛,礼尚往来,我在你身上留下这些能量,应该可以暂时压制住evol失控,等你回临空市我们再研究下有没有更完美的治疗方案。”
黎深没有接话,你疑惑地抬头想问他是不是可行,迎面而来带着冰雪寒气的吻,你错愕地瞪大眼睛。
黎深像是料到你的反应,用手遮住了你的视线。
黑暗中感官被无限放大,柔软的唇伴着热潮涌动的呼吸将你完全包围,尚未消散的热奶茶甜味渡进你的味蕾,尝到无法抗拒的味道,你伸手探进黎深的大衣里,圈住他的腰。
“回屋泡个澡?”他身上太温暖,你有点犯懒,“脚冷,雪地里站久了。”
黎深顺势把你轻松托起来,快步走回房间。
“黎医生真是有求必应。”你缠着他还不忘调笑,然后如愿看到他的耳尖泛上滚烫的颜色,可爱又勾人。
今晚黎深又问了你同样的问题。
你握着他的手放到心口反问道:“这里被你救过多少次,光是这颗心就很需要你。”
黎深叹息着吻住你,眼眸幽深翻起难以言喻的情愫。
“真是狡猾的答案。”
“但我向黎医生保证,你需要我的时候,我一定会在。”
你不相信所谓的命运,世界虽然难行,但你希望黎深去做更多的事,救更多的人。
若囿于你,于心不忍。
七、
夏以昼和他生活的痕迹从你家里消失得干干净净。
大概是连夜回航天署了,毕竟巡航之前有太多准备工作。
这不就达到目的了,思来想去深空隧道风险再大,这么多年他也安全过来了,仅有的几次生死关头都跟你脱不了关系,还是你更危险一点。
也好。
夏以昼大概以为你跟黎深在一起,一连几天都没有消息,大有放手不管的意思。
你想起下飞机前他欲言又止的眼神,像极了从前当哥哥时候的关心。
可就算是哥哥,你也承担不起任何风险。
你联系署长,想跟他反馈下调查结果,却被告知夏以昼已经提交了报告,这次确是航天署内部人员急功近利导致的损失,他们会自行处理,老署长又向你表示感谢,理由是你帮夏以昼找到了关键证据。但证据分明是他自己查来的,又一次将与你有关的关键信息巧妙掩去,你心里却越发失落。
“我哥哥的巡航任务开始了吗?”你问署长,得到的答案却与预料相反。
“这次巡航规模大,任务也比较复杂,所以还没出发,三天后我们要为参加巡航的飞行员举办家属送别仪式,按理说,你应该来的。”
这么多年你第一次听说航天署有家属送别仪式这种东西,署长说这是执行最高风险任务飞行员的特殊待遇,以前你奶奶也去过几次,后来她身体不好了,夏以昼的实力也有目共睹让人放心,她才不再露面,算起来那几年你正好封闭在猎人学校,难怪对此一无所知。
“这轮巡航时间不短,上次流浪体事件后隧道里的情况变化莫测,虽然夏以昼是航天署最优秀的飞行员,我还是建议你来一趟,不要留下遗憾。”
你毫不犹豫答应了。
“具体时间地点会有专人联系,你的身份信息一直留在数据库,航天署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他说得模棱两可,你装傻充愣没有接这根橄榄枝,已经有个夏以昼被套牢在里面,于公于私你都不想沾染航天署半分。
只是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三天,你看了眼算法中心发布的任务列表,一口气接下几个等级最高的。
在你连续挑了三家暗点的实验基地之后,秦彻终于坐不住联系你了,开口就问是不是想上通缉榜。
你一脚踩在首领流浪体的残骸上,抛着被改造的芯核,平静地回复“无所谓”。
电话那头反倒笑了。
“看来能管住你的人一走,你就开始无法无天。”
“能被我打败说明这些实验品也就这样,你自己水平不行别赖我头上。”
“唉,真让我伤心,我可是很有诚意邀请你合作,你不答应就算了,还反过来对付我。”秦彻半开玩笑地警告你,“别以为仗着有以太芯核就无敌了,你的一举一动我可是盯着呢。”
何止盯着,怕是你所有的行动都已被他分析了个遍,以秦彻的能力,说不定已经猜出了你的真正目的,手里的芯核似乎被两股力量拉扯到了极限,最后逐渐泛起红光。
你抿嘴。
“我看现阶段确实没有合作的必要,等你的力量被以太芯核消耗殆尽,我再接手更省事。”
他果然盯着你,也看出了你的情况。
你自身的evol与以太芯核融合得并不好,虽然也成功过几次,但都是以你的生命安全为代价,更像是芯核启动了自我保护机制。你已经察觉到,它可以利用你的evol,你却不能完全驾驭它。
或许是因为芯核不完整所以控制不住力量,又或者你的共鸣不够强大需要继续开发,对你而言长此以往都不是什么好事。
手里的芯核已经被红色光圈包裹,自身携带的改造能量与以太芯核施加的力量完美结合,若是把它放进流浪体,大概会造出一只前有未见的怪物吧。
你将它捏进掌心,原先注入的自身evol被压制在芯核内部,在你的催动下又一点点复苏,芯核震得厉害,锋利的边角刺破肌肤,一滴血顺着手腕落到地上,你感觉不到痛,又攥得更紧了些,指缝里透出隐约光泽,逐渐将原本的红晕吞噬,再摊开手心,它恢复成了一颗普通芯核。
“听过一句话吗,杀不死我的终将使我更强大。”你轻轻捏碎芯核,金色的粉末顺着夜风散落不见。
电话早已被你挂掉,废墟里残破的通讯摄像头却顽强地闪着红光。
“你的野心可真大。”秦彻话音也轻飘飘的,听不出任何情绪。
“我也建议你,看好手里的东西。”你难得好声好气,甚至对摄像头友善地笑起来,“毕竟属于我的,早晚要收回来。”
所谓家属送别,只不过是航天署新一轮巡航任务启动仪式的一部分而已,参与任务的飞行员家属可以到启动仪式现场旁观誓师,结束后与他们做最后的道别,真正重要的部分是签署死亡保险,这东西你最熟,条款与你们猎人协会机动先遣组的“额外福利”大同小异,所以从前又是夏以昼和奶奶一起瞒着你,让你产生了巡航其实没有你想的那么危险这种错觉。
你在署名夏以昼的保险书上龙飞凤舞地签下大名,惹得工作人员多看了你好几眼。
“怎么了?”你以为自己哪里签错了。
“没事,以前都是夏队自己签的。”之前在航天署一战成名,不少人都认得你,于是对你跟夏以昼的关系更加好奇,“所以,猎人老师跟我们夏队…?”
你笑了笑,没有回答。
其实现在完全可以说开你们的兄妹关系,但这些队员似乎会错了意,以为你跟夏以昼从之前的搭档升级成了情侣,这下可好,人都没进会场,好几波队员“特意”跑来跟你寒暄,虽然嘴上依然叫你“老师”,眼神里完全透着看嫂子的兴奋。
你可没有被人围观的习惯,本来只打算找个角落看一眼就走,现在怕是消息早就已经传到夏以昼耳朵里了,一会儿要在会场对上眼岂不是更尴尬,毕竟上一次告别也不怎么开心。
于是你临阵脱逃了,之前打流浪体都没这么狼狈过。
偏偏会场外三两步就能碰到夏以昼的队员,你实在没办法,悄悄躲进一扇暗门,结果进了控制室。
“无关人员不能进…老师?”你一听那青年叫你又觉得大事不妙,怎么连搞技术的都认识你。
“老师今天怎么来航天署啦,又有新的合作任务吗?”你对上他清澈,友好的目光,想了想他应该是没有离开过这个房间,还不知道外面的事,暂时放下心来。
“对,署长约我会后见面,但我来早了,会场没有安排我的位子,能不能让我在这待会儿,不打扰你。”你一本正经胡诌,他毫无防备信了。
你暗自舒了口气,总算能消停会儿。
控制室在二楼底墙悬空处,能将会场一览无余,但为了美观,通常都做成单面玻璃,你看来来往往这么多人都没有将目光锁定在这里,这才放心站到幕墙一角。
家属那排空了一个座位,本该是你的。
家属前面就是飞行员座位,这会儿仪式还没开始,你看到夏以昼旁边的队员要么回头要么侧身与后排笑着聊天,而他安静地坐在那里,你很少见到他穿制服,今天在场的人大多穿着制服,你却能一眼从人群中找到他,哪怕只是个背影。
身边人突然回头与他说了几句话,夏以昼微微皱了下眉,随即扬起眉眼,薄唇勾起弧度,慢慢一张一合,勾勒出短短几个字。
你看得清清楚楚,他说的是:“别胡闹,那是我妹妹。”
有时候你也讨厌自己这么敏锐。
夏以昼身边的队员低头拿起手机,下一秒你身边桌上的手机屏亮了,你看到青年飞快抢过去,看了一眼手机又看了一眼你,紧张的眼神已经说明一切。
“八卦分享完了?”你若无其事地调侃他。
“老师,原来你是夏队的妹妹,难怪你们都这么厉害…不愧是一家人!”
你垂眼,想说句谢谢,最后也没有出声,只是又把目光投向远处的夏以昼。
“老师不下楼吗,夏队后面的位置还空着。”
你是该去的,现在你能理直气壮以家属的身份进会场,但你一步都迈不动。
“这里视野更好。”这是你能找到的唯一借口。
启动仪式上,夏以昼要代表飞行员表态发言。你看着他走到台上,身姿挺拔,目光坚毅,耳边回荡着不同于往常的低沉声音,掷地有声,字字珠玑。
你记得夏以昼以前最不喜欢背讲稿,今天却像换了个人似的,看着格外沉稳庄重。
“你们夏队文采原来这么好。”你好像越来越不了解他了。
“因为每次都是夏队发言,这已经成为我们航天署不成文的规矩了,大家都相信他会带着全队平安归来。”
你今天第一次深刻感受到“王牌”这两个字的含义,原来不只是名头,更重要的是信任和希望。
台下在热烈鼓掌,那些家属尤为触动。
其实从小到大夏以昼都是最可靠的人,哪怕萍水相逢都愿意对他交托信任。
你却成了唯一无法说服自己信任他的那个特例。
放下话筒时夏以昼抬头扫了一眼控制室的方向,尽管你知道他看不见你,心跳还是不由自主漏了半拍。
也许他早就知道你在哪里,那些队员既然随时能互通消息,怎么会不告诉夏以昼呢。
妹妹,他终于还是选择了你的身份,在航天署公开,相当于明明白白断了另一种可能性,在往天行市的路上你担心夏以昼是不是还会为你又抛下他去找黎深而生气,甚至准备跟他解释原因,现在看来是你自作多情了。
也许在夏以昼眼里,你这个妹妹总是太任性,才会把爱情跟亲情混为一谈,以前他宠着你是因为你们相依为命,可一旦发现你并不是非他不可,任谁都会觉得这样稀里糊涂继续过下去太荒谬吧。
这样也好,你心想,这么优秀的哥哥,凭什么要被你拖进深渊。
就当从未得到过,也不曾失去过。
八、
你终于还是进了会场,在仪式全部结束以后。
“哥。”众目睽睽之下你笑着跟他道歉,“我来晚了,下次一定准时到。”
夏以昼并没有表现出意外,看来一早知道你躲在控制室,即便如此也还是心领神会地伸手摸了摸你的头,大度地宽慰你“来了就好”。
好一副手足情深的温馨场面。
你笑容不减,脑子里掠过太多逾矩的幻觉,到嘴边化成一句:“什么时候出发?”
“24小时以后。”
“保重。”
你没有任何话要说,也不必说了,视线落到他的衬衣上,本该挂着吊坠的地方被领带覆没,你很想问项链呢,是不是藏在衣服里,但理智阻止了你。
“我买的回程票在傍晚,现在还早,我跟你回公寓坐会儿?”
夏以昼目光一怔,你无奈解释:“不然我无处可去。”
“好。”
也算合情合理。
你从没想过有一天你跟夏以昼会落到如此尴尬的境地,之前在航天署做任务的时候也来过几次,进门以后你去厨房接了杯水,回到客厅默默坐下来。
夏以昼就坐在你对面,相对无言。
“是署长叫我来签保险的,没什么特别理由。”你又开始解释,生怕他多想。
“黎深怎么样。”夏以昼语气太平淡,就像在问一个老朋友。
“暂时没事了。”你在想要不要继续解释,看到他平静无波的表情,还是算了吧。
夏以昼低头说道:“你别误会,我并不是想窥探你们之间的私隐。“
你看着他故意避开你的眼神,原本压下去的某些情绪又不受控制地活跃起来,很想质问他是什么意思,就这样把你跟黎深打包认作一体了?又是谁之前看到你从黎深车里走出来都忍不住吃醋?
“……”你喝了一大口水,悲哀地发现自己没有任何立场质问他。
眼见为实,你跟黎深本就算不得清白。
你自嘲地笑了。
“夏以昼,我是来看你的。”你本想岔开话题,却发现话说出口显得自己更像脚踏两条船,越描越黑。就该做哑巴,像刚才在会场,扮演个懂事的妹妹,或许才让夏以昼没那么为难。
你叹了口气,明明做好了心理建设才来天行市,一句“妹妹”就把你打得溃不成军。
过度在意是种病态,连同你的执念化成一个无底洞,怎么做都无法满足曾经缺位的情感索求。
你比夏以昼更执著于彼此的牵绊,你甚至想过夏以昼对你的情感萌芽于情窦初开的陪伴,或许他才是与日积月累的亲情混为一谈。
而你确定自己从来没有混淆过对他的感情,因为在失而复得的那天重新感受到了心跳,只有夏以昼能做到,可你从没有告诉过他,爱使人心生魔障,你不想失去,又想得到更多。
你清醒地看着自己陷于疯狂无法自拔,只能亲手把他推远。
也许这样才能真正保护夏以昼远免于伤害,包括来自你的。
“我听署长说最近隧道里能量波动比以前大了不少,你千万注意安全,奶奶要你找的东西也不急在一时,我现在没什么大事。”
你其实不太会做人妹妹,有些感情覆水难收,跨过一步就再也回不去原地了。
夏以昼也许可以,他向来比你收放自如,退一步也能做个称职的好哥哥,就像现在你们还能平和地面对面,他听你翻来覆去就那几句干巴巴的嘱咐,也不会嫌你烦。
算了,他都为你们的关系下好定论了,临别在即,你若还不依不饶反倒让他心有旁骛。
“哥哥。”你走到他跟前,低下头仔仔细细看着这张脸,无论过多久,只要对上夏以昼的眼神你都忍不住心跳加速,大概这辈子都治不好了。
“有个东西想交给你。”你弯腰与他平视,笑着说“把手伸出来”。
夏以昼最吃这套乖巧的连哄带骗,可你没有东西要给他,只是覆上他的手,飞快与他十指紧扣。
夏以昼的眼里闪过些许迷茫,下一秒就察觉出你的异样。
“你要做什么?”他慌乱起来就完全没有哥哥的样子,比刚才生动多了。
你感应到他的evol就反制回去,这下夏以昼完完全全被你控住。
“来的路上在想,如果像小时候那样,给你送一张小纸条,我们还会不会和好如初。”你抓住夏以昼的手腕扣到身后,他反抗的力量很强,光是压制他的evol就耗费不少精力,虽然你还占着上风,人却有些脱力,不得不顺势坐到他腿上。
夏以昼与你咫尺之隔,因为无法动弹,额头渗出一层细汗。
你见他心绪难安,笑着安抚道:“别紧张,你还没听我的和好条件呢。”
夏以昼抬头望向你,声音有些干涩:“你有什么条件。”
“本来都计划过了,想要跟你好好解释,我从不怪你和奶奶把我蒙在鼓里,也不怪你选择忘记我,我只担心你遇到危险,害怕又重蹈覆辙。”
过去种种历历在目,甚至回想起来心脏某处就无法控制地隐隐作痛。黎深一度怀疑你患上创伤综合症,但你坚决否认,并用行动证明了自己很正常。
但谁又能比你更清楚自己,夏以昼回来以后,你的阴影比从前有增无减,常在噩梦中惊醒,然后彻夜失眠,却不能告诉他们中任何一个人。
你跟夏以昼的关系经不起任何风吹草动,让他看到你几近病态的崩溃,怕是连兄妹都要做不成。
“我努力过,想办法把你气走,让你回到相对安全的环境里去,好像也成功了。”你看到他在会场的表现,本该有所庆幸,但你依然在心痛。
“可是现在,哪里都危机四伏,那我只能想别的办法保护你。”
你这个人最大的特点是固执,认准的事再难也要做到,关系到夏以昼就更是如此。
你将两个人的evol互相渗透,夏以昼大概觉得难受,忍不住眉头紧锁。你也很难受,因为怕以太芯核伤到夏以昼,你强行用共鸣压制住两股力量,试图让它们融合。
“哥哥,”你轻声唤他,“再忍一下。”
你抵着他的额头,之前总想看透夏以昼的心,今天也算得偿所愿,他心率平稳,跳动有力,完全没有排斥你的力量,你能感受evol在相融,似乎还连带着强化了他的力量。
甚至连他的呼吸都清晰可闻,鼻尖蹭到夏以昼高挺的鼻梁,凭白惹得心猿意马。
“这就是我的条件。”终究忍不住贴上他的唇,摩挲着描绘出让令人心动的轮廓,“以后无论去哪里,你都要平安。我也会,好好生活,不让我哥处处操心。”
就应了亲人之间的送别,不能再给夏以昼更多压力了。
你收回力气,安静地靠在他肩膀上,方才的损耗有点伤神,你需要休息。
夏以昼活动了一下手腕,也没有别的举动,只是轻轻将你圈在怀里,亲昵地摸了摸你的头发。
“哥哥怎么会生你的气。”就像小时候每次包容你的语气,温柔又坚定,带来久违的可靠感。
不逾越安全区,你们反倒可以相互依赖。
如果越界意味着引火烧身,那烧你一个就够了,你不舍得夏以昼跟着你受累。
秦彻真把你列上了通缉榜单,导致你工作量倍增,五花八门什么暗算都能遇上,偏偏算法中心还特别喜欢给你派N109区的工作,毕竟龙潭虎穴的任务也不是谁都能接下来。
黎深把你每月一次的心脏检查改成了半月一次,你经常迟到,但屡教不改。
“反正你也会加班,我什么时候来不都一样。”只要检查一切正常,你永远都有道理,就算没有也能强词夺理。
黎深除了叹气,拿你毫无办法。
于是你用他自己的薄荷糖哄他,笑得没心没肺。
“看样子你心情不错,”黎深冷不丁拉你到跟前,细细端详了一遍你的脸,眼角才扬起丝丝笑意,“精神也很好,最近不失眠了?”
你含糊的嗯了一声。
“是收到你哥哥消息了?”
“没有啊,深空隧道里哪有法子传递消息。”也幸亏没法互通消息,他要知道你现在日渐恶劣的工作环境还不得气死。
黎深漫不经心摩挲着你手臂上新添的外伤,不知道在想什么,许久才平静地说了一句:“这次你好像一点都不担心他。”
“他好着呢。”你也没打算瞒黎深,顺道就说了那天利用以太芯核强化了跟夏以昼共鸣的事,现在到哪里你都能感知到他是死是活,要是遇上生命危险,他身上藏着的能量还能保护他。
黎深脸色像结了霜,话到嘴边又一幅不舍得骂你的样子,只能感叹“你真是疯了”。
你但笑不语。
“黎医生第一天认识我吗,走吧,今天难得有空,请你吃饭。”
“不用这么麻烦,我家里还有食材,全是你爱吃的,不如替我消耗一下。”
你转回身,目光落到他还攥着你手腕的指节上,想起一件事,慢悠悠开口道:“说起来以前留在你家的东西,真的可以收了,你也知道我习惯随手乱放,现在还给你看着,怕是有碍观瞻。”
黎深侧过脸,嘴角轻微勾起,不轻不重的声音像是自言自语,一字一句敲在你心上。
“是挺乱的,留点生活气息也好。”
你弯腰凑近他,晶绿眼瞳映出自己的影子,你忍不住伸手拂去他额头上的碎发。
“消耗可以,你做饭,你洗碗,然后你送我回家。”
黎深眼底化开笑意,像被春风消融的雪。
也许是错觉,花浦区的晚风总比别的地方更温柔些。
你站在阳台上目送黎深的车消失在街道尽头,抬头望向深邃的夜空。
月朗星稀,明天又是能看到天行市的一天。
—正文完—
By某只小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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