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赤】Aleph One/阿列夫一

ℵ1

 

「每条直线上都有无穷的可能性。」

 

 

1.

“赤苇，你先回去吧，我一会带样品回来校对。”

“好的，您辛苦了。”

赤苇从印刷厂走出来的时候天边刚刚泛起一点浅白色，清晨六点的空气有着冰凉的气味，随着他的深呼吸缓缓地滑进肺里。通宵之后的脑子算不上特别迷糊，但和工厂关电停摆的感觉差不太多了，以至于他在空无一人的马路边呆呆地站了几分钟，才意识到自己现在还在工作时段，可以打电话叫个出租车回出版社。

清晨的阳光温暖和煦，鸟鸣声清脆悦耳，但对于刚通宵结束的赤苇来说，它们一点都不温柔。

……啊啊、这种时候就会觉得它们像刀子一样……

出租车姗姗来迟，坐上车之后他从包里掏出自己的随身笔记本翻了翻，发现即便是通宵等稿并且终于将它踩着死线送到印刷厂之后，今天的事情也还剩下很多。主编在等到样品之后会带回来和他一起校对，这之后再和印刷厂确认印刷，这得在上午九点之前完成。下午有一个关于本季度单行本出版漫画的线上初次会议，虽然他不会参与什么决定，但因为是很好的学习机会，所以他也被主编算进了与会人员的名单里。今天还需要抽空给自己负责的老师打电话确认下周的会议时间，还有去大阪出差的事情不知道定下来了没有……

这是他成为漫画编辑的第二个月，他的工作笔记却已经快要写完一个笔记本了。里面除了一些必要的备忘以外，更多的还是他自己给自己留下的课题——因为毕竟一开始他并没有成为漫画编辑的打算，所以当人事任命将他送入漫画部门的时候，他难得地体会到了一种猝不及防却又久违的“手忙脚乱”。

漫画和文艺相比可太不一样了。虽然他并不是对漫画完全一无所知，但那也仅限于日常的兴趣爱好，对于赤苇这样家里书架上文艺书的数量一定大于漫画书的人来说，能了解到漫画不同于传统文艺还存在着“讨论草稿分镜”、“参与印量会议”、“传递读者反馈”等大量需要编辑参与的部分，已经算是了不得的成就了。当他亲自经手相关工作的时候，他才明白自己对漫画的了解程度完全就只是这座巨大冰山露出水面的微小一角。人设要如何配置更合理，分镜具体是什么，要如何调整分镜才能改变漫画的节奏，为什么一页漫画里要如此安排分格，又为什么要在某些地方留出足量空白……这些疑问都被他写在自己的笔记本里，有一些得到了解答，有一些还没有。

虽然大学时期已经有了做编辑的决心，但现在自己面对的完全就是计划外的洪水猛兽啊。

更别说周刊还有非同寻常的工作强度了。他偶尔会觉得自己像是一片树叶，明明上一秒才被风吹落到水面上，下一秒便晕头转向地被激流冲到不知名的地方去了。

赤苇合上笔记本，窗外一道道略过的树影让他走了一小会儿的神。或许是熬夜带来的影响，一晚上没休息的眼睛眨起来又酸又涩，明明出租车路过了那个他经常拜访的书店，此时他却恍惚地有些认不出来了。

晚上回家之后还要再看一些前辈们曾经的分镜修改稿。

……不过我的修改判断是正确的吗。

可能再多改几个版本会更好一些……

有些杂乱的思绪和出租车行驶时的规律震动最终让疲惫的人投了降。他渐渐地合上眼皮，头也不自觉地微微垂下几分，随着出租车的走停而微微摇晃着。晨光终于随着时间流逝毫不避讳地射入车窗，透过眼镜照在他的脸上。陷入睡眠仿佛是一瞬间的事，又好像有几个世纪那么漫长，但还没等赤苇进入几分钟的睡眠状态，包里的手机就突兀地响了起来。

赤苇倏地睁开眼，伴随着一大口下意识的深呼吸与几次用力的眨眼，他逐渐恢复了一点神智。他点开手机，发现那是一条日历提醒，它在早上六点半准时响起，但内容却和今天自己要完成的工作内容并没有什么关系。

上面写着“今日-V1联赛第四周周日赛-和木兔前辈确认安排”。

……啊。

他甚至一时半会都没能想起自己是什么时候设置了这个提醒，但唯一记得的是，当时的自己一定是因为觉得有必要，所以才会特地设置一个日历提醒。

因为今天是有M******Y Black Jackal出场的积分赛。

而且这也是木兔前辈邀请他去看的比赛。

……虽然这么说并不算准确，因为至今为止只要他有在聊天框里和木兔前辈说上两句话，木兔前辈都会非常随性地邀请他去看比赛。两个人因为一个在大阪一个在东京，碰面聚会的机会屈指可数，再加上木兔有密集的训练与比赛，赤苇工作也非常忙碌，聊天的频率更是不能和高中时期相提并论。不过就算是这样，赤苇也一直保持着对木兔的关注，BJ有什么比赛，赛程什么时候开始，他很早就会开始收集这些信息，然后再粗略地与自己的工作日程进行比对，试图从中找出自己能去现场看比赛的机会。

有那么一些时候他很幸运，工作与比赛的时间并不冲突，于是空闲的周末他便会去看比赛。偶尔会用木兔前辈寄给他的票，不过绝大多数时间里赤苇还是执意自己花钱购买，这样会让他更有一些参与感。他们会在比赛之后打个招呼，赤苇或许要因为工作原因尽快返回东京，又或者木兔前辈需要为第二天的比赛做准备而尽快归队，不过只要不是有什么急事，那么在分开之前吃一顿饭就变成了固定环节——即便他们在那之前并没有特地约定。在那之后，两个人再相互道别。

但这样的幸运实在是不多，所以很多时候他是没有办法赴约的。不过就算因为工作原因不能去现场观看比赛，赤苇还是会选择在工作间隙看看文字直播，亦或者是忙完之后搜索比赛结果，再去补看比赛重播录像……无论如何，他总能想到办法去解决，无非是自己麻烦一些。不过他也不觉得是什么麻烦就是了。

他闭上眼思索了一番。

……按照目前的进度来说，自己今天应该是没办法去现场看比赛了。

那就告知木兔前辈一下吧。

赤苇关掉日历提醒，点进LINE划到木兔前辈的那一栏，点开之后意外发现两个人的聊天记录里，他说“不好意思”的次数还挺多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了一番之后事情便变得很清晰了：虽然他的回复内容有长有短，每次说的不尽相同，但核心内容总还是一样的，那就是“因为工作的原因”，所以“不好意思”、“这次没办法来看比赛了”。

虽然赤苇知道能够提早跟木兔前辈讲好自己是否要去比赛会是更好的方案，但无奈于很多时候周末是否有工作其实并不取决于他自己。他有的时候甚至要到比赛日当天才能给木兔答复，这便让他在每次木兔前辈邀约的时候都有些说不上来的局促——他并不想拒绝，但事实是他也无法在木兔邀约的时候爽快地一口答应。从别人的角度来看，他或许像是那种找了无数借口，结果却总是临头才婉言拒绝的、爱反悔又让人失望的家伙吧。

第一次拖到比赛日当天才回复去不了的时候赤苇是有些担心的，他甚至在发消息前斟酌了十来分钟，就因为高中两年的相处让他对木兔前辈的反应有所预料，而那是枭谷所有和木兔相处过的人都会自然而然得出的相同答案：木兔的邀约被拒绝，或许会影响到木兔的心情，而那一万分之一的心情影响，就很有可能影响到他的状态。

但是那次，和后来的很多次，木兔都给了他意料之外的答案。

赤苇看着聊天栏里木兔前辈的头像。今天的和上周的不一样，从他穿着BJ队服的背影，换成了他和黑狼助一起比划的一个大拇指特写。

虽然并不是他的本意，但赤苇在看到那个头像的时候还是没有忍住笑了。

他扬着嘴角慢慢地回复。

“不好意思木兔前辈，因为工作还没做完，今天可能来不了现场了。”

“比赛加油。我会在忙完之后看的。”

现在是早上六点半，比赛在上午十一点，木兔可能没有起床，也可能正在晨跑，消息发出去之后，并没有立刻变成已读状态。

但那并不重要。

赤苇将手机收进包里，再放松地靠在椅背上。出租车开过了熟悉的路口，他知道出版社马上就要到了。回到出版社之后，除了去自动贩卖机买一杯咖啡的时间以外，剩余的时间他都会全部投入到工作中。

而木兔前辈会给他回复，那两句话会和往常一样第一时间飞进他的手机。

 

“好噢！赤苇工作加油！”

“等我的好消息吧！！！”

 

 

2.

赤苇其实早在木兔邀请之前，就独自去现场看过一次比赛。

那时他刚开始接触漫画编辑的工作，一开始还未被分配太多事做，再加上那周的周刊稿件都交得很顺利，因此除了周末要替同组前辈去一趟横滨以外他便没有别的安排了。和作者老师约定的见面时间在周日上午，而M******Y Black Jackal与VC神奈川的比赛在周六下午，时间合适得不得了，横滨距离东京也不算远，所以赤苇很快地做了决定，踩着最后的时间期限把那场比赛的票买好了。

除了时间地点都很方便以外，他非要去看的理由还有一个：这是木兔前辈加入M******Y Black Jackal后，会作为首发上场的第一场比赛。

一定要看的吧。赤苇验票进馆的时候那么想着，这件事理所当然到没办法用任何理由让自己不要来，就像是如果新闻报道说还有十分钟小行星就会撞击地球砸到这个体育馆，那他也只会做做心理准备，出门时带上雨伞一类的（有用吗？）——但是他还是会来。

不过好在今天天气多云，微风拂面，比赛按时进行。

在最后一刻才买到的票，位置自然算不上好，不过赤苇并不介意。他在M******Y Black Jackal侧的应援席中找到位置入座，一边低头翻着从门口拿到的队伍宣传手册，手册前几页是M******Y Black Jackal的队伍介绍与老将们的资料页，再翻了几页后赤苇看到了熟悉的宫侑，再然后……

……找到了。

是一页崭新的，属于木兔的资料页。黑底金色边框的纸张上写着木兔的基础资料，例如背号身高体重等等，还有对于他曾经排球经历的部分概括。虽然很多信息自己早就知道了，近些年木兔前辈有参加的比赛他也有所了解，不过赤苇还是很仔细地将文字阅读了一番，包括写着“枭谷学园”的那一行也看了，再把自己脑海里的还未更新的一些关于木兔前辈的信息替换成新的——比如木兔前辈原来长高了5cm这件事。

……虽然大学时期看到的比赛录像里看上去是长高了，不过有足足5cm还真是没想到。

文字的旁边是一张木兔穿着球衣的参赛证件照，乍一眼好像和过去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但赤苇还是看出了区别——头发剪短了，肤色也比过去黑了一点，虽然还是过去那样熟悉的圆圆的眼睛和上挑的眉峰，但看上去好像……“安定”很多。

……木兔前辈这张照片真是，看上去意外地靠谱啊。

如果自己当初是通过照片认识的木兔前辈的话，或许只会觉得这是一位看起来很精神的前辈吧。——不过，只是那样的话，自己或许也就不会来枭谷了。

也许是因为他的目光长时间停留在木兔的这一页，又或许是因为他现在带着些旁人才看得见的微笑，坐在他身边的年轻女球迷很自然地和他搭起话来。

“您喜欢木兔选手吗？”

“……啊、是的。您好。”

“您好！我也很喜欢木兔选手！”这位女性球迷看上去性格很开朗，“木兔选手今天第一次上场呢，好期待啊！”

“是啊，很期待。”

“我在黑鹫旗的时候就有关注木兔选手了呢！那个时候他就很帅气了，每次的扣球也超级让人心动的……您是什么时候喜欢木兔选手的呢？也是黑鹫旗的时候吗？还是再早一些呢？”

“……呃。”

赤苇难得被这个问题问得哑口了一会。他看着手里木兔前辈的照片，又想起当年第一次见到的那个扣球，沉吟了几秒钟之后才答复她。“我大概……是在我初中的时候吧。”

“诶？那么早吗？！我还以为我已经算关注比较早的了，您比我更厉害啊！”

“没有，您客气了。”

“木兔选手那个时候也是这样的风格吗？我知道他高中时候在枭谷学园，那个时候成绩也应该还不错吧？”

“嗯，是的，不过高中的时候要稍微不同一点……”

两人的对话进行得非常愉快。又或者说，可能是因为提到木兔前辈的事，赤苇就会自然而然地有很多话可以讲。短暂的等待时间很快结束，广播开始播报这次的比赛内容，主场选手们伴随着音乐和介绍一一登场，整个赛场的观众席终于开始沸腾起来。

赤苇一眼就看到了他想要看到的人。

是好久没有见的木兔前辈。

客场队并不会有特别的登场和打在大屏幕上的介绍，但那也并不妨碍木兔的发挥。他拉长了声音喊自己的名字，招牌的“HEYHEYHEY”老远就能听见，然后再像一阵风一样掠过M******Y Black Jackal应援席前，高举起双手和所有人打招呼。

“木兔！！！”

“诶、这是BJ新的选手？”

“加油啊12号——”

“好好表现啊木兔！！！”

应援席的气氛很快地被调动了起来，认识或不认识的都欢呼着给他加油。赛前热身环节、带领小选手入场环节、开球仪式等都按部就班地进行，解说也详细地介绍着这次的参赛人员。

 

“……另一边的BJ，非常难得啊，今天将12号木兔光太郎选手布置进了首发阵容。”

“木兔光太郎的临场判断力非常优秀，而且除了直线球以外还有超内角斜线球等有力的得分方式，看来BJ在战略上有增加攻击性的意图呢。”

“是啊，而且木兔光太郎还是非常有活力的选手，以往参与的每次比赛都会让赛场火热起来，气氛上是很有助益的。啊、顺带一提，今天也是12号木兔光太郎选手的处女战。”

“不知道他今天会有怎么样的表现呢，就让我们一起期待一下吧！”

 

开赛哨声响起了。首球由VC神奈川发出，观众席非常配合地安静了下来。

“砰——”

 

“一记有力的发球！”

“6号犬鸣诗音接了起来！一传非常到位，接下来BJ的二传手将会选择如何进攻——”

 

解说话音未落，赤苇便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闯进他的视野。起势，助跑，那个身影高高地跃起，背肌如同一张弓一样被拉满，然后——

“咚！！！”

一瞬间赤苇身边的所有人都开始欢呼。

 

“漂亮！12号木兔光太郎一记直线球正中！本场比赛BJ队拿下了第一分！这也是他在本场比赛为BJ获得的第一个得分！”

“VC拦网到位很及时，可惜木兔光太郎的扣球角度非常好。”

“不得不说BJ的13号二传手宫侑在这里做了一个很惊险的选择啊！在驾驭不同风格的选手并组织进攻上，他的能力果然是联盟中数一数二的水平。”

 

“好球啊木兔！！”

“木兔Nice——”

观众席因为木兔这一个扣球而雀跃着，刚得了一分的木兔像只骄傲又快乐的猫头鹰，他跳到观众席前邀功，大家自然都非常配合地伸出手和他一起喊着“木兔光线——”，就连坐在人群后面的赤苇也一样情不自禁。但他最终还是忍住了，只是笑着看木兔跑过人群，再回到球场和下一个要发球的人击掌。

“发个好球啊侑侑！”

“那当然了，也不看看发球的人是谁！”

下一个要发球的是宫侑。

哨声响起，赤苇看着场上的人影窜动有些出神。

……木兔前辈得分的这一球，如果是由自己来组织进攻的话，自己会做出怎么样的选择呢？

明明自己在高中毕业之后便没有计划继续打排球，大学期间也因为学业忙碌而少了很多和排球接触的机会，但此时此刻的他却想起了很多过去的，关于排球的事。

或许今天这场比赛、木兔前辈、或者宫侑都像是那个开关，那个贴在记忆之盒上的封条，让此时此刻坐在这里的他，好像又回到了当年的春高，回到了当年的那个赛场边似的。

 

“……14号理石平介反攻！不过被接起来了！……BJ这次的一传稍有欠缺……”

“好球！10号奥利弗·巴恩斯拿下一分，目前比分BJ对VC 10-7，BJ整体状态很不错啊。”

“BJ二传手13号宫侑这个球给得很漂亮，打点位置相当高，给207cm的奥利弗·巴恩斯创造了很好的进攻条件。”

 

他想起了当年自己和木兔前辈一起在春高赛场边看过的那些比赛。他看着影山飞雄和宫侑在赛场上托球，他们用着自己无论如何也磨炼不出的技术，做着自己思索再三也不会决定去做的事。那时的自己在想什么呢？那时的自己又感觉到了什么呢？

那样模糊而熟悉的感觉随着一个个扣球落地的声音而逐渐清晰。

那是自己无数次碰到的极限，是如影随形一般缠绕过他三年的困境，是最终被他坦然接受的，在面对纯粹的强大与无尽的天赋时，自己无能为力的嫉妒。

或许是他放下排球太久，他差点都要把它忘了。

自己的能力是有尽头的。这件事赤苇不是不知道，不如说这件事像常识一样，是早就被他所认知并且接受的事，远在还没有去枭谷的初中时期，他就已经知道自己“只能做到自己能够做到的事”。也正因如此，他初中的时候对排球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打球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那是因为要做的事即便很困难，但大多都还在他的能力范围之内。所以他只需要好好地做到指示，努力地将训练和比赛完成，能够不被教练训斥就可以了，不需要再想更多的事。

赤苇记得曾经的木兔前辈经常说一些听起来就很天方夜谭的事，例如在只剩一个小时自主练习的时间，突然和他说“今天感觉状态很好，赤苇我想要1000个托球！”；又比如在训练结束收拾场地的时候，和白福前辈争论“今天我能吃20碗牛肉饭，一定会比小雪多！”；再比如在春高的那个寒夜，他们一起站在旅馆外面，木兔前辈听到他说“比赛还长着呢”，却依旧坚定地说着“嗯，全都要赢”。

不可能做到的事就是不可能，这是赤苇一直都深信不疑的事，所以他也无数次否定木兔前辈那些听上去不切实际的提议，“一小时之内要托1000个球是不可能的”，“木兔前辈要吃完20碗牛肉饭是不可能的”，还有就是，“每一个扣下去的球都能得分是不可能的”。

但因为木兔前辈是会想方设法去突破不可能的人，所以这些“不可能”好像对他一点用都没有。虽然木兔前辈所说的“快乐”自己并不能完全理解，但因为他会为了“快乐”而去攻克所有的“不可能”，所以木兔前辈能够拥有这样的动力，去做到自己想要做到的所有事。

偶尔顺着这样的思路想下去，赤苇就会觉得“木兔前辈像是拥有令自己心想事成的能力”，虽然完成心愿的方法可能困难又麻烦，需要花上大量的时间，甚至最终也不一定真的可以完美地做到，但赤苇总觉得，只要木兔前辈想的话，他想做的那些事大多都是可以实现的。

 

“这个落点有点勉强……12号木兔光太郎接到了！”

“是用脚接到的呢。（笑）”

“这样的球竟然都能接到啊~”

 

所以在赤苇来到枭谷的那天，木兔或许是有了一个新的心愿，而他很快地就朝着实现它的目标奔去了——他叫住了赤苇，即便是连人家的名字都叫错了，但还是带着点初次见面会有的微妙尴尬对赤苇说：“你能陪我练一会儿扣球吗？”

当然这一次，木兔的心愿也得到了实现。并不是说在进入高中之后赤苇便变成了积极向上勤奋上进的人，赤苇京治其实一直都还是那个赤苇京治，他的排球道路上唯一的变数就是初中时看的那一场比赛，然后便是第一次陪木兔前辈练扣球的那两个小时。他还是那个对什么都非常客观的人，相信着“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就是不可能”，只是当他来了枭谷，托完了那一场球，听着木兔前辈说“你的托球太棒了”之后，他便开始想要更多了。

枭谷学院400米的跑道，跑5圈轻松有余，跑10圈理所当然，但跑到20圈呢？50圈呢？100圈呢？听起来就像是那种自己一定会觉得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下意识想要去怀疑、去衡量、去反驳，那样也是理所当然的吧？但在自己因为缺氧而喘息着抬起头向前望去的时候，看到身边的木叶前辈、小见前辈、鹫尾前辈和猿杙前辈，看到所有人都还在跟着木兔前辈往前跑，他怎么会甘心，又怎么能容忍自己就这样放弃呢？

那些日子的赤苇面对着认真的木兔，像第一次被人不断拉伸的橡皮筋，因为他想要用认真来回应这份认真，所以他从来没有拒绝过一次木兔前辈的邀约，不断地陪着木兔前辈练习，不断地反复尝试着自己能够做到的极限。即便是跑得累了气喘吁吁，对是否还能进步的未来带着些未知的恐惧，但他依旧咬着牙坚持着做了。即便是今天也没有完全追上木兔前辈，即便是今天和那些厉害的二传相比也还差了很多，但总的来说还是超过了过去的自己一些，又再进步了一些。

他在无数次的试探里谨慎地判断着自己的能力限度，但又在每一次带着喘息往前再迈了一步的时候，见到自己和木兔前辈、和枭谷的大家一起成为了世界的主角的时候，又会无数次地带着些心潮澎湃与哽咽，感叹着“来到枭谷真的是太好了”。

这样像温水煮青蛙一样的，甜蜜又痛苦的经历，是不会有任何经历能将它替代的。

只可惜自己还是跑到了这条路的尽头。

 

“第三局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目前比分为BJ对VC为27比29，总体比分两队1比1暂平。山田先生您怎么看？”

“BJ在第一局的发挥很不错，第二局状态也保持得很好。”

“VC在第二局的表现很亮眼，例如对BJ的9号阿德里亚·托马斯的快攻，还有13号宫侑的三刀流发球都有非常具有针对性的站位调整。对新人首发选手12号木兔光太郎的直线球也有所防范，看来是做了非常谨慎的准备。”

“没错，虽然VC在进攻性上目前比BJ稍差一些，但整体战略防守意味更重，再加上第一局的实际适应后，VC在第二局调整了战略，BJ得分上稍微吃力了一些，相信第三局也不会非常轻松。”

“那么就让我们来期待接下来两队的表现吧。”

 

“BJ加油啊！！！”

“一鼓作气！！！拿下第三局！！！”

应援席开始有节奏地为场上的球员们加油。

赤苇也配合着节奏开始大力鼓起掌来。他想着，即便是自己没办法在排球的道路上继续走下去了，他总还能给木兔前辈加油。

这些烦恼都是他独家的烦恼。作为二传，作为后辈，又或者说作为赤苇京治他自己，在追逐着木兔前辈往前跑着，最终却发现自己终于跑到了路的尽头的时候，那种透彻的感觉像是猝不及防淋了一场冬雨，耳边响起的是前辈们毕业那天合照时的快门声。他大口喘着气站在那个路口，冰凉的风窜进他的身体，木兔前辈的身影已经跑进拐角看不见了，而似乎一直和所有人在一起的赤苇京治被一瞬间打回原形——他只身一人，变成了和来的时候一样，变成了和现在一样。

只有他自己站在自己人生的抉择口，握着手里三方会谈的意见书。这个抉择只能靠他自己来完成，没有任何人可以帮他，也没有任何人可以替他做选择。

得是他自己做出的选择。

 

“又得分了！12号木兔光太郎今天的直线球手感非常火热啊！”

“VC也对这个直线球非常头疼吧——”

“得采取一些积极措施了。”

 

他和木兔前辈的不同在面对这种问题的时候体现得淋漓尽致：赤苇的烦恼是比赛要怎么样才能赢，怎么样自己才会不掉队，自己在力量上还有所不足，自己还能再做些什么；而木兔前辈的烦恼好像和他的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东西——木兔前辈的烦恼，更多时候仅仅是不知道“烦恼”的汉字要怎么写罢了。所以自己对那些天赋二传坦诚的嫉妒，还有在十字路口徘徊走过的路，或许就算是木兔前辈，也并不一定能理解吧。

所以那个时候他把这些烦恼都放在了自己的心里。是自己的烦恼，也是自己需要解决的问题，他会像当年对待木兔前辈那样，用同样的认真来对待自己。他会依旧做好赤苇京治，不去依赖任何人，好好地判断自己的可能性。

 

“哎呀，木兔光太郎的直线球失误了。”

“这个扣球有些可惜啊~VC的拦网看来初具成效。”

“不过木兔光太郎今天的状态很好，相信他能很快调整过来。”

 

这个扣球被拦了下来。赤苇远远地望着场上木兔的表情，虽然并不能看得很清楚，但他知道木兔前辈没有沮丧的意思。他只是站在场边若有所思了一会，胡乱地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然后很果断地去到他该去的轮换位置了。

木兔前辈是和当年很不一样了。

虽然自己不是与木兔前辈相处时间最长的人，赤苇也无法自信地说自己就是最了解木兔前辈的人，但是因为他认真地对待着他们之间的所有事，所以他能够理解关于木兔前辈的所有问题。为什么会在赛场上突然状态不好，为什么一定想要观众的欢呼声，不选择传球给他的话木兔前辈会有怎么样的失望反应，扣球被对方拦下后又会沮丧地躲到体育馆的哪一个角落……木兔前辈耍帅的前空翻失败了，除了老师和救护车以外大家还会下意识地寻求他的帮助，因为赤苇的手里拿着能够解答所有“木兔问题”的答案书。

答案书里的答案自然不会从天而降，它们像是散落遍地的群星，但赤苇会耐心地弯下腰去，挨个将它们捡起来。他从前辈们那里了解到木兔前辈过去的任性功绩，他会答应木兔前辈的每一次邀约，他给木兔前辈托出他能给出的最好托球，他陪着木兔前辈无数次走过放学的那条回家路。他望着木兔前辈扣球时高高跃起的身影，他帮木兔前辈从狭小的课桌下面挤出来，他与木兔前辈在路口道别，回家的时候吹着清凉的晚风，想着木兔前辈为什么这么容易被其他人的状态影响，真是难以置信。

关于木兔前辈的弱点越写越多，明明是会让人忍不住吐槽这个王牌真麻烦的情况，赤苇抬起笔又放下，想了想却又觉得，好像也没有什么他解决不了的。

不过在高二最后一场春高的时候，赤苇便不那么觉得了。

孩子气的王牌其实对自己的了解非常深刻，他不仅把自己看得清楚，甚至把所有人的想法都看得很清楚。这一次木兔前辈没有因为状态太好而忘记另一种球怎么打，没有因为观众应援声不够而沮丧，没有因为自己选择了别的进攻方式而抱怨。他知难而上越战越勇，每一次扣球都远超上一个的悍猛，让赤苇第一次有了自己或许会跟不上的恐慌。

 

“好球！是木兔光太郎最擅长的内角小斜线！”

“这个超内角小斜线太漂亮了！”

“木兔光太郎今天也火力全开！”

 

“木兔！！！！”

“好球啊木兔！！！”

赢了狢坂的那一场比赛，他因为山崩一般的后怕与自己的多想而没忍住落下眼泪。虽然看上去毫无形象可言，哭着说这些话也一点说服力都没有，但他还是坚持地对木兔前辈说着平时早就想说的话，告诉他不要再那么容易地被其他人的状态影响了，告诉他这样太不稳定了，木兔前辈一定要改。

木兔前辈当时说了好，于是到了后来，于是到了现在，他全都改了。

赤苇还记得自己大一那年，木兔前辈曾经发信息告诉自己“想要做一个普通的王牌”。虽然一直以来自己对木兔前辈的“普通”总是理解不足，但赤苇知道，因为是木兔前辈想要做到的事，所以就算是想做一个“普通”的王牌，他也一定可以做到。

那个凌晨他回完木兔前辈的消息后，从书桌里翻出了当年自己写下的那个“木兔前辈的弱点”笔记本——那个“木兔问题”答案书的一部分实体。

“木兔问题”答案书或许从此刻开始就可以宣告无效，里面的内容不再有任何适用性。赤苇仔细地最后阅读了一次，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它收进书柜的最深处。

明明应该有些伤感，但他却意外地觉得欣喜。

自己在十字路口面临选择的时候，在抛开所有对于自己未来的判断的时候，让他没有立刻迈出步子而是在路口驻足与徘徊的那些原因，那些在他踏上自己选择的崭新道路，却依旧有些放心不下的事情，现在终于也不再需要担心了。

 

“——10号奥利弗·巴恩斯得分！比赛结束，本局比分BJ对VC比分25-22，BJ最终以3比1的总比分拿下本场比赛的胜利！”

“本场比赛也为BJ在积分榜上赚入3分。让我们恭喜BJ！”

“感谢两支队伍为我们带来了如此精彩的比赛——”

 

赛场内的哨声响起，木兔前辈出场的第一场男排职业联赛就此结束。

虽然那个女球迷告诉赤苇接下来球员们还会来观众席和大家打招呼，“千万千万不要错过这个机会啊！”，赤苇还是笑着婉拒了。

走出会场的时候赤苇抬头去看，发现天空被阳光照得清澈，天气比自己来时晴朗了几分。他仔细地将那本BJ资料册装进自己随身的公文包里，再向着自己来时的路走去。

或许自己当年的心愿便是做木兔前辈最牢固的基石，自己要托起木兔前辈希望的每一个托球，再竭尽所能地帮助他继续往天上奔去。

而现在，木兔前辈坚定不移地在自己选择的道路上前行。他的脚步从未停歇，到达下一个舞台，再到达下一个更大的舞台。

而赤苇京治也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踏上自己选择的道路后，他也不会停歇。

 

赛场外的哨声响起，赤苇选手出场的最后一场枭谷日常训练赛就此结束。

他功成身退，对着过去的自己鞠躬谢幕，从此之后便了无遗憾。

 

 

3.

通宵那天的工作最终还是顺利完成。

那天赤苇回到自己公寓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他筋疲力尽地拧开门锁再一******坐在玄关的地板上，满载运转了一整夜和一整天的身体此时才算是终于放松了下来，被丢在一旁的公文包和外套他也顾不上看了。他盯着公寓的大门发呆，过了好一会才意识到自己的手机在响。

是主编打来的电话。

“虽然有点勉强，不过现在都顺利送到书店了。赤苇编辑，辛苦了！”

“太好了，您也辛苦了。”

“明天在家休息一天吧，和宇内老师的会议我来调整时间。除了这个你还有什么别的安排？”

虽然所有日程安排早都牢牢地刻在脑子里了，不过此时此刻他不太相信自己的记忆。想到这他还是用肩膀和耳朵夹着手机，一边把自己的笔记本从公文包里拿出来翻阅。“嗯……明天除了和宇内老师有约上午的会议以外，剩下的是和营业部那边沟通关于节日主题的新内容。那边说有些想法，还有从书店收集到的一些新的读者反馈，他们希望我们能传达给各位作者老师。”

“营业部本来在周二就和我们有个会，就放在那个时候一起进行吧。宇内老师的沟通时间给你也安排在周二上午合适吗？进度上是否会有影响？”

“周二可以的，上周我们已经把这周的分镜内容讨论了个大概，我一会跟他电话再确认一下。”

“好的，那明天你就好好休息吧，周二开始又是忙碌的一周了。晚安。”

“好的，您辛苦了，晚安。”

挂断电话后的赤苇很快地给宇内老师打去了电话，告诉他自己和主编刚刚说过的事，顺便也把这周两人要做的工作都确认好了。好在宇内已经在着手准备这周的连载内容，晚上一天并不会影响太多，赤苇想了一下之后决定让宇内老师在完成分镜后便第一时间传真给自己。

“虽然明天没办法见面，不过只要完成了就麻烦您传真给我吧。就算是半夜也可以。”

“我知道啦赤苇，你就安心休息吧。”

需要完成的事又少了一项。

他保持着坐姿在玄关发了会呆，忽地想起自己还有一件事没有做。于是他掏出手机查起来。

——BJ今天的积分赛赢了。3-0。

……不错啊。

赤苇切到LINE的界面，点进木兔前辈的聊天栏。上面果然有木兔前辈第一时间回复的比赛结果，他慢慢地输入回复。

“恭喜获胜。”

木兔前辈没有立刻回复，不过这个时候他也没有太多精神去在意。赤苇在玄关缓了好一阵，最终振作起精神站了起来，把鞋换好之后进了屋，小心地绕过客厅地上那些被他成摞放着的漫画书和分镜档案，再把外套和公文包都放到沙发上。

剩下的事情他记得不太清楚了。他换完衣服刷了牙洗了澡，晚饭在出版社加班的时候就已经吃过了，所以从热腾腾的浴室里出来的时候他便已经有一些意识恍惚。自己摘下眼镜躺到床上的时候好像还搜了些关于这次比赛的具体报道，每一局的比分是怎样的，木兔前辈的本场数据如何，个人得分有多少，失误情况又怎么样呢……

他努力地想要保持清醒将它们看完，期间还迷糊地回复了一些朋友发来自己却一直没能及时回复的LINE消息，无奈那些文字摞在一起越来越多越来越重，没过多久他便很快地陷入了深深的睡眠。

等赤苇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两点了。他被窗外的阳光照醒，迷糊间皱着眉在床上摸索自己的手机，拿过来一按才发现已经没电了。他打着哈欠坐起身，戴上眼镜后将床头的充电线插在手机上，在几秒的开机时间后，LINE图标上的红色数字让他睁大了眼睛。

他有45条未读消息。

……究竟是发生什么事了啊。

点进LINE之后发现聊天栏一片混乱。这45条未读消息并不是一个人发的，而是很多个人发的。赤苇赶忙随手点进其中一条，发现是一向话少的鹫尾前辈。

“赤苇，看到消息了回复一下。”

“不好意思鹫尾前辈，怎么了？”

他很快地回复好，在等待的间隙再去看别的聊天，发现同样发来消息的还有小见前辈、猿杙前辈、木叶前辈、甚至还有尾长。大家的内容有多有少，但基本都是让他给自己回复一下。木叶前辈的聊天栏里说的内容稍微多一些。

“赤苇，你这会是在周刊少年Vai那边工作对吗？”

“我记得你上次是这么跟我说的吧，木兔在问我这件事，我跟他说了哦？”

“这家伙已经把我们所有人都问了一遍，真是受不了……”

“嗯？你没事吧？怎么一直都没有回复。”

“赤苇？你还好吗？手机也关机了，没出什么事吧？”

“看到消息联系一下我们，或者群组里说一下也可以哦。”

赤苇很快速地在信息里捕捉到了一些关键词。“木兔前辈在问自己工作的地方”、“把所有人都问了一遍”……

虽然只是从别的聊天栏切换到了枭谷的群组里，赤苇却有一种狂奔进去的感觉。他连忙和大家报平安：“我没事，只是手机没电关机了，现在在家，不好意思让大家担心了。”

然后就是找到那个发来消息数量最多的人……

赤苇在打开自己和木兔前辈的聊天栏之后明白了一切。

他昨天晚上半睡半醒，就连回复过木兔前辈自己也不记得了。话虽如此，因为是迷迷糊糊的时候做出的回复，所以要让此时清醒的他来判断自己的意思，他也完全做不到。聊天栏里木兔前辈开心地和自己报喜，自己回了没头没尾的半句话，然后便睡着了。

——看起来是那样的，因为后面就全是木兔前辈发来的消息了。

“嗯？赤苇你工作结束了吗？好忙啊！”

“不对啊，我看不懂你在说什么！‘嗯是厉’是什么意思？”

“对了对了赤苇，你明天有空吗？”

“噢不对，明天是周一，赤苇要上班对吧！”

“……哦哦，赤苇是不是睡着了啊，那就明天再说吧！晚安啦赤苇！”

“赤苇——起床了吗？”

“……都十点了诶，今天不上班吗？”

“赤苇你怎么关机了？”

“赤苇你没事吧？”

“……消息都是未读，好诡异啊！”

“赤苇？”

“赤苇？”

然后便没有下文了。

……糟糕了啊。

虽然手机没电完全是意外情况，但是木兔前辈看上去好像很担心的样子，这让赤苇不得不有些内疚，同时也着急了起来。他当机立断给木兔前辈打去了电话。

“喂？”

“木兔前辈！”

“啊、赤苇！”

电话那头的声音听上去一切正常。赤苇暗自松了一口气，“抱歉，昨天晚上太困所以直接睡着了，忘记给手机充电。”

“噢！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赤苇发生什么事了呢！”

“不好意思让前辈们担心了。”危机解除，他放松地坐到自己的床沿，“昨天本来也想和木兔前辈聊聊比赛的事，不过因为我还没来得及看录像，所以暂时还没提起。”

“比赛有空的时候看就行啦！赤苇最近工作很忙嘛！”

木兔前辈的声音听上去和过去没太多不同，就算是到了现在也还依旧喜欢用铿锵有力的声音和他说话。“不过赤苇你现在在哪？是在家里吗？”

“嗯？”赤苇愣了一下，他点点头，“是在家里，今天主编给我放假了一天。怎么了？”

“那可不可以给我开门！”

开门？

……

…………开门？

不能怪他反应迟钝，但是谁能想到这种事？

赤苇不知道自己懵了多久，他只知道自己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拔掉手机充电线跌跌撞撞地跑去玄关了。两人的通话都还没有挂断，他拿着只充上了5%电的手机推开门，在下午的温暖阳光里见到了好久没见的木兔前辈。

木兔看上去轻装而来，他穿着一身休闲的运动服，除此之外全身上下只剩下一个小小的运动挎包。鸭舌帽墨镜口罩自然是明星运动员出行的标配，但此时他将口罩拉了下来，又再摘下了墨镜——这下是那个赤苇认识的，实实在在的木兔前辈了。他挂断电话笑着和赤苇打招呼。

“嗨！赤苇编辑！”

“……木兔前辈……”

那一瞬间赤苇有很多话想说，或者说是有很多疑问挤在嘴边，不过或许是因为它们太多了，一时他竟不知道应该从哪个开始问起。

……不过，被木兔前辈叫“赤苇编辑”什么的，多少还是有点微妙的不好意思。

“……编辑什么的……木兔前辈怎么知道的？和木叶前辈问的吗？”

“对噢！”

赤苇的思路渐渐地变清晰了，想要问的问题也终于有序地排上了队。“那是怎么知道我家的住址的？”

“因为我去你们出版社了啊！”

“嗯……嗯？”赤苇有些意外，“……木兔前辈去出版社了？”

“嗯！因为上午十点多的时候你都一直没回复，电话也不接，所以我就买了十一点的新干线车票过来了！”木兔挠了挠脸颊，看上去完全没觉得哪里不对的样子，“跟木叶问到出版社地址之后我就直接去了啊，结果他们说你今天休假没有来公司，我就猜你应该在家里！”

“……那样也太突然了。”赤苇突然开始有点庆幸自己今天没有去上班，如果是上班的时候木兔前辈找过来，自己肯定也会被狠狠吓一跳吧。“……不过就算是那样，出版社那边应该也不会这么轻易给个人住址吧。”

“当然因为我不是坏人了啊！”

“……这就完全是没有道理的胡说八道了，木兔前辈。”

“什么啊，赤苇你又吐槽我——”木兔看似不满地抱怨了两句，不过还是认真回答了他的疑惑。“开玩笑啦——因为在前台问的时候遇到了赤苇的一个同事，她看到是我就告诉我了哦！赤苇的住址！”

果然是这样啊。赤苇叹了一口气：“结果还是用的名人效应吗……”

“嗯？名人效应？是说因为我是运动员吗？不是哦！”

“嗯？”

赤苇得到了意料外的答案，而不知为何看到赤苇摆出了这样的表情之后，木兔也摆出了一脸意外的表情，就差没把“这你都不知道吗？”几个字挂在脸上了。他朝着赤苇伸出手示意，赤苇愣了几秒后才明白木兔前辈的意思，于是将自己手里的手机递给他。

木兔接过手机之后露出了开心的表情。

“因为她说‘是木兔选手的话，赤苇编辑应该会很高兴的’！”

他举起赤苇的手机，指着上面挂着的那个由BJ官方推出的应援手机挂坠。上面黑底的小球衣上写着金灿灿的12号。

“因为赤苇是我的粉丝啊！是‘非常喜欢木兔选手’的粉丝！”

“……”

“是吧？是吧？”

那个手机挂坠因为木兔摇晃手机的动作叮当作响。

这么多年了，怎么木兔前辈还能这么坦然说出这种话啊……

明明自己确实是木兔前辈的粉丝，此时此刻他却觉得尴尬得耳朵都要烧起来了。赤苇有些僵硬地伸出手把自己的手机拿回来，抬头看到站在面前的人还在笑，脸上更是有点挂不住了。他移开视线不去看那张灿烂的笑脸，正想说点什么转移话题，突然想到今天应该也不是木兔前辈有空的日子。而且，为什么来找他？

“木兔前辈，今天没有比赛吗？”

“昨天比完了呀，今天有一天假期！”

“那来找我是……？”

“嗯？”木兔睁着他圆圆的眼睛，“因为想来找赤苇所以就来了！”

“然后呢？”

“什么然后？”木兔看上去有点懵，“就是想见赤苇啊。赤苇不愿意吗？”

……好吧，即便是到了今天，他也依旧觉得自己偶尔会跟不上木兔前辈的思路。

赤苇想了想还是放弃了刨根问底。既然木兔前辈是想要来见他，那什么理由都可以，自己不用去深究。他侧身把人迎进屋。

“一天假期的话……今天回大阪吗？”

“嗯！买了晚上的新干线票！”

“好，那到时候我送前辈去车站。”

这算是木兔前辈第一次来他家里做客吧。赤苇一边关门一边那么想着，回头看见木兔前辈早就把鞋脱下来，正站在玄关乖乖地等着他带路。他想起家里其实很乱，但是又觉得或许跟木兔前辈的房间比起来也算不上有多乱，于是心态很快地放平了下来。

“那就请进吧木兔前辈。”

“嗯！”

赤苇刚进客厅没多久就听到身后的人大惊小怪地嚷嚷起来。

“……怎么这么多漫画书啊赤苇！！！”

“木兔前辈请小心一点，不要把它们踢倒了。”

从出版社借来的漫画书和前辈们过去的分镜修改稿被自己堆在客厅的地板上。因为每天自己回家都很晚，看漫画和分镜修改稿只能利用起吃饭或者零碎的休息间隙，所以放在客厅是最方便的，随时都可以随手拿来看看。木兔像是觉得赤苇有这么多漫画书很稀奇，他拿了一本距离他最近的翻了翻，发现里面还有赤苇贴在内页的便签，上面写着一些阅读的笔记。“这些赤苇全部都要看一遍吗？”

“嗯，还没有看完，但是都看一遍会很有帮助。”

木兔听完他的话脸都皱起来了：“虽然我觉得看漫画书很有趣啊，但是看这么多还要做笔记的话，感觉好麻烦啊，呃呃……”

“还好吧。”赤苇回忆了一番，虽然他偶尔会觉得累，但或许是因为他早已养成了阅读的习惯，所以也没有觉得非常痛苦。“和木兔前辈练习扣球的时候感觉差不多。”

“是吗？”木兔，“那赤苇觉得快乐吗？”

“嗯。”

“那看来赤苇是真的很喜欢了！”木兔感叹了一句，他拍拍赤苇的肩膀，“赤苇一定会是一个好编辑的！”

“……谢谢木兔前辈。”

虽然知道木兔前辈只是普通地夸奖自己，不过赤苇还是难得地觉得有些害羞，于是很快地转过了头。“我去一下卧室，木兔前辈你自便吧。”

赤苇把手机带回卧室继续充电，等他出来的时候发现木兔已经坐在沙发上看起漫画书来了。

“这一本我之前也买过！不过后来好像找不到了……”

“木兔前辈吃过午饭了吗？”

“吃过了！赤苇呢？”

“还没有……”

“那赤苇先吃饭好了！家里有吃的吗？”

“……应该有吧，我找找看。”

好在冰箱里还有一些剩余肉和蔬菜，不过再不吃的话可能也放不了几天了。但如果要正经做一顿饭的话稍微有点麻烦，再加上……

赤苇从厨房探出头，望了一眼已经变成躺姿举着漫画看的木兔。

……时间很宝贵，可以的话他还是想多和木兔前辈待一会。

于是赤苇很快决定简单地煮一个泡面吃。他在厨房烧水，偶尔听到客厅里传来木兔乱七八糟的怪叫和读后感，看着锅里咕嘟咕嘟沸腾的水花，依旧想不明白木兔前辈千里迢迢从大阪来他家究竟是为了什么。昨天的比赛BJ成绩不错，应该不是因为情绪不好所以才想找人陪伴的。最近木兔前辈打球的状态也很稳定，那就没什么需要纾解的地方。来自己这看漫画吗？但是之前木兔前辈也不知道自己是漫画编辑吧……

等赤苇端着面出来又坐在餐桌边全部吃完的时候，他无语地发现自己已经把《怪盗小子》第三册到第六册的内容全部听完了，包括一些热血的台词和奇奇怪怪的拟声词。赤苇返回厨房把锅碗都洗干净收拾完毕，再出来的时候发现木兔没有在看漫画了，只是趴在沙发背上眨着眼看他，像是在等他收拾好似的。下午温暖的阳光从窗户斜着照进室内，把木兔前辈的眼睛和发丝照得亮亮的。赤苇站在那里，一边挽下自己的袖子一边有些踌躇。他不知道接下来两个人应该做点什么，又或者说，他不知道木兔前辈来找自己是想要得到些什么。

这次木兔前辈的心愿是什么呢？

“……木兔前辈想做什么呢？”

出乎意料地，这次木兔没有带着答案来。他问：“赤苇呢？”

“……我不知道，还没有想。”

“赤苇平时一个人在家休息的话都做些什么呢？”

“……睡觉或者看书吧。或者看电视一类的。”

“那我们就看书好了！”

木兔前辈提出要看书这种事也太神奇了。赤苇走回客厅看着满地的书摞，再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等待着他发表意见的木兔前辈，那种好多年没有启动过的，为了顾及木兔前辈的心情而从他的角度考虑的思维模式，这次久违地运转了一番。

……虽然是漫画书，但是如果要木兔前辈和自己看一下午书的话，可能会觉得有些枯燥吧。

赤苇没有花费多久的时间便想到了一个他觉得最理想的方案。

“木兔前辈昨天的比赛我还没有看。可以一起看那个吗？”

“嗯？……好啊！”

坐在沙发上的木兔看上去像是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地，他还是点头说了好。

赤苇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搬到了客厅，两个人挤在稍小的沙发上就着屏幕看。他们都已经知道比赛的结果，所以看比赛时那种悬疑的感觉自然是没有了，更别说屏幕里那个正在扣球的家伙此时此刻就贴在自己身边和自己一起看球，赤苇才看了五分钟，就觉得这次看重播和自己以往看重播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不过唯一的好处是他可以随时暂停比赛，然后和木兔前辈提出一些自己的想法，木兔前辈这次可以马上回答他。

“……对面已经在用Commit Block了吧。”

“嗯？是哦！”

“为什么宫还会选择中路快攻啊，风险太大了……”

“因为侑侑就是那种人啊，”木兔把手掌枕到自己的后脑勺，“嗯——我猜他应该是觉得，‘虽然被拦住了，但是我不信你们还能再拦一次’吧？所以要试试看！‘硬碰硬’的感觉吧！”

“……真可怕。”

“赤苇和侑侑完全就是两种人嘛，”木兔敲了一下空格键恢复视频播放，“所以没有可比性！”

……不，我倒是也没有要比较的意思……

这话说出来有点欲盖弥彰，而且木兔前辈可能会很直白地跟自己争执什么“赤苇明明就是很在意”一类的吧，所以赤苇想了想还是不说了。他转过头去看木兔的侧脸，看到他专注地看着屏幕里比赛的金色双眼，一直以来自己深知答案，但却从未在木兔前辈面前问出口的问题，在此时不合时宜地出现在脑海。

犹豫再三，赤苇还是问出了口。

“……木兔前辈觉得宫的托球怎么样？”

“侑侑的托球很好噢。”

木兔的回答没有什么迟疑，这句话简单又普通，像是回答着“今天是星期一”一样理所当然。赤苇知道木兔前辈在这方面从来都是认真对待，所以他的这个答案毫无遮掩，坦坦荡荡。

蜻蜓点水和巨石落地，这两件事同时发生时给人的矛盾感觉，或许就是此刻他的心情吧。赤苇松了一口气。

“那就太好了。”

“嗯？什么太好了？”

“……嗯，木兔前辈有了很优秀的排球伙伴，这样的‘太好了’。”

“是吗——”

赤苇把视线也落回到笔记本的屏幕上。他应该专注看比赛了。

“……木兔前辈，这个内角球比上一局的好。”

“是吧！这个时候我可是火力全开呢HEYHEYHEY！”

他们没有开客厅的灯，只有窗外的阳光与屏幕的荧光，将两个人的脸上扑亮。桌上的水杯已被两人喝空了大半，赤苇看着屏幕里的木兔前辈跳起发球，听着身边的人浅浅的呼吸声音，恍惚间感受到熟悉的、木兔前辈朝着自己投来的视线。

 

——而他和过去一样，因为那样的视线而感到一种******的手足无措，更因为不确定那是否只是自己的错觉，于是便没有回头去看。

 

 

4.

看完比赛之后已经是四五点光景，考虑到和木兔前辈出去吃饭可能会比较麻烦，所以两个人用冰箱里剩余的食材简单地在赤苇家吃了一顿便餐。木兔买的新干线票在晚上七点，等他们收拾好厨房之后时间便差不多了。他本来想找赤苇把他没看完的那几本《怪盗小子》借回去看，无奈书都是赤苇从出版社借来的，所以木兔的这个提案也只能被赤苇无情地拒绝了。

最后赤苇提出了折中办法，那就是之后去书店帮木兔前辈买到他想要的这几本，之后再寄给他。

“那说好了啊赤苇！”木兔听了这话之后满意了，“要记得啊！要寄给我啊！”

“嗯，会记得的。”

赤苇的公寓距离有JR山手线的车站不算太远，他们从公寓电梯下到地面，赤苇一边往外走着一边计算着时间。木兔前辈从车站坐到品川之后就可以转到新干线了，时间上……嗯，应该不会迟到，时间上还很有余裕。两个人的速度因此放松下来，二十分钟的步行时间像晚饭后的悠闲散步，又有点像当年放学回家一起走的时候，让人有些回到从前的感觉。

看完比赛录像之后木兔还在赤苇家里参观了一番，虽说那个时候的他在看宇内老师发过来的传真，所以并顾不上关注木兔前辈究竟在他家里做什么。等赤苇想起自己卧室里还有很多与BJ和木兔前辈有关的东西的时候显然已经迟了，他有些破罐破摔地想着让木兔前辈看到了就看到了吧，最多也就是木兔前辈毫不顾忌地喊着“赤苇你怎么有这么多我的海报”一类的话，只是丢人而已，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不过木兔参观完之后竟然意外地没有说什么。

——当然，那是因为他想说的话都忍住了，但是现在临近分别，再不说可能就没机会了，于是这些早就想说的话变成了憋不住全部爆发的超量大放送。

“赤苇每次去现场看比赛都会买BJ的场贩周边吗？”

“……呃、是。”

“居然把那么多海报都卷起来收好了，我打开看的时候可费劲了！”

“明明都是木兔前辈知道的海报吧，打开看倒是没有必要……”

“当然要看了，要看赤苇除了我以外还买了谁的！”

“那木兔前辈应该也看到了吧。”

“嗯嗯……没想到赤苇不仅喜欢我还喜欢明暗队长啊！阿犬也有，侑侑的海报好像也有一两张吧……嗯？托马斯和奥利弗的好像也有……等等，那不是都有了吗！”

听到这的赤苇忍不住笑出了声。他点点头，“嗯，都有了，黑狼助的玩偶也有了。”

“那样你就只是BJ的粉丝了！”

“木兔前辈的粉丝们也都是BJ的粉丝吧。”

“不一样！不一样！”木兔不服气似的砸了咂嘴，“就像打直线球和打内角小斜线不一样的那种不一样！”

“明明都是会得分的扣球吧……”

不过像是想起什么高兴的事，木兔的表情很快又变得明亮起来。“但是我给所有我的海报都签上名了！这样赤苇有的就是特别的了！”

“……全部吗？”

“对哦！”

……这个礼物也太重磅了。赤苇懵了好一会才想起来道谢。

“……谢谢木兔前辈。”

“不过我们如果是客场比赛的话就不一定了吧？比如不在东京或者大阪一类的？”

“嗯，太远或者工作原因去不了的话，就买不了了。”

“……”木兔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一圈，他停下脚步问赤苇，“赤苇你有来横滨那场比赛是不是？”

“……”

这个问题像当头一棒，赤苇甚至都不知道木兔前辈是怎么发现这件事的，但是因为木兔前辈还站在那里等待着自己的回答，所以他不得不眼睛一闭咬咬牙承认了。

“……是的。”

“怎么都不告诉我？”

“因为是临时起意去的，所以没能来得及……”

“……我就说觉得怪怪的。”木兔嘀嘀咕咕了几句话，赤苇没能听清。不过木兔很快又提问了：“那场比赛我不知道你的观后感呢。你看完觉得如何？”

“……很好，木兔前辈打球还是和过去一样厉害。”赤苇诚实地回答着，“虽然中间有些失误的扣球和发球，但是木兔前辈的状态保持得很好，不会像过去那样容易被外界其他因素干扰。……啊、我修正一下我的说法。虽然气势上和过去一样，但是我觉得木兔前辈比过去进步了很多，所以总的说来，还是和过去不一样的。”

“噢噢！太好了，那赤苇觉得我现在算是‘普通’的王牌了吗？”

“‘普通’？”赤苇有些疑惑，“明明表现得很优秀吧，这哪里算普通了……”

“诶——怎么不‘普通’了，明明很‘普通’啊！”

“……木兔前辈，你该不会不知道‘普通’是什么意思吧。”

“什么啊？！我知道的！‘普通’就是‘普通’的意思啊！”

今晚这条路上的人不多，晚风温柔，两个人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路过便利店，路过咖啡厅又路过酒店，车站很快地进入了他们的视野。差不多送到这里就可以了，然后在这里目送木兔前辈进去——赤苇本来是那么打算的，也和木兔前辈在车站门口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不过，木兔却没有立刻进去。

他站在原地，像是思考着一件什么重要的事，又像是在因为什么而烦恼，以至于车站近在咫尺，他都还不愿意进去。在赤苇想要问他“是不是忘了什么”的时候，木兔才把视线转回赤苇的脸上。

“赤苇，果然还是算了！”

“……嗯？”

“《怪盗小子》的书，你还是不要寄给我了！”

“木兔前辈不打算要了吗？”赤苇愣了愣，“好的，那就不……”

“不是哦，我想要！”木兔把墨镜摘了下来挂在衣领上，口罩也被他顺势拉到下巴，“但是不用寄给我，下次和赤苇见面的时候赤苇再给我吧！”

“……嗯？”

下次？下次他们见面还会是什么时候呢？赤苇被这个提案弄得有些思绪混乱。木兔前辈是在说下次自己去看比赛的时候吗？

“好，那下次来看木兔前辈比赛的时候我带过来。”

站在他面前的木兔没有点头说好，但是也没有摇头否定说不好。他只是站在那里安静地看了一会儿赤苇，然后他说。

“——赤苇啊。”

“嗯？”

“你是不是觉得，‘我和木兔前辈的交集只有排球了’？”

“……”

“然后还想着，‘和木兔前辈聊排球他会更开心’？”

“……”

多少年过去了，赤苇竟然再一次被木兔问得哑口无言。木兔打了个响指，看上去和当年在赛场上看透他的时候一样得意。“答对了~”

“那赤苇你有没有想过，我也可以和你聊很多别的事情？”

他好像……没有想过。

木兔看赤苇一脸宕机的样子便自顾自地说下去了。

“本来今天来找赤苇就不是因为排球才来的，只是因为有假期，而且好久都没见到赤苇了，所以想见赤苇，所以我就来了！”

“我知道赤苇会看比赛，而且也愿意和我一起聊排球，但是那样不就全都是我的事了吗？我也想知道赤苇的事啊，比如说赤苇在做什么漫画，每天都在忙什么事情呢，主人公是不是有超厉害的必杀技一类的，唔唔……”

“……木兔前辈……”

“不过今天到赤苇的公寓做了客，还和赤苇一起看了漫画，看了比赛，一起吃了饭……”木兔一边掰着手指数着今天他们做过的事一边回忆，“……最重要的是，知道了赤苇有多喜欢现在的这份工作！”

说到这里他扬起嘴角，“赤苇有觉得快乐吧？那样就是很喜欢了！”

明明这份工作很忙，很累，很辛苦……赤苇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却发现他和过去一样没办法反驳木兔前辈，因为他在那么多次和作者老师讨论的时候，看着自己负责的漫画被印刷成带着点余温的纸质周刊的时候，他确实得到过快乐。

“嗯——这样想想就觉得，今天过来一趟真是太棒了HEYHEYHEY！”

赤苇觉得心里一软。

“……木兔前辈能来，我也很开心。”

“那下次我过来也可以吗？”

“嗯？”

“下次来找赤苇拿漫画书！”面前的木兔前辈笑得很开心，“赤苇忙的话，下次就让我来主动找赤苇好了，到时候会给你带新的海报的，还想要其他人的就记得告诉我哦！”

“……好，谢谢木兔前辈。”

赤苇没能立刻整理好思绪，木兔的手机闹钟便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这是赤苇今天为了提醒他及时上车而给他设置的闹钟，他掏出来看了一眼之后“啊”了一声，然后迅速地将口罩拉好。

“糟糕，跟赤苇聊太多有点来不及了。那我就先进去了赤苇！”

赤苇点点头，正打算和木兔挥手告别，就感觉眼前一花。

木兔在离开前拥抱了他。

那个拥抱温暖又有力，牢牢地将他与木兔前辈的身体贴在一起。木兔前辈把他搂进自己的怀里，温暖的体温随着他的手臂皮肤而传递到赤苇的背部和腰间，胸口和耳边都只剩下两人安稳交织的心跳。赤苇不知道他们拥抱了多久，他只感觉到木兔前辈的脸颊在他的脖颈边贴了贴，然后轻轻抚了抚他的后背，最后依依不舍地松了手。

然后他笑着和赤苇道别。

“那就下次见啦赤苇。”

“……嗯，下次见。”

像原来的每一次放学回家时那样，赤苇站在原地，目送着那个身影逐渐远去。

 

 

5.

赤苇想起自己在枭谷的高三那年。

他刚成为队里的主将，一切对他来说都还很陌生。前辈们相继毕业，带领队伍、监督训练、鼓舞士气、在比赛中负责举着牌子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原来木兔前辈要做的那些事，渐渐地都转到自己的手里来了。

他并不是笨拙的人，但这些事还是出乎意料地令人棘手。也是在那个时候，他理解了木兔前辈作为主将、作为队伍核心的过人之处，自己是完全不能与其匹敌的。

那是个普通的训练日，他按照往常的习惯安排训练内容，给队伍里的主攻手们托球，再和他们确认打点，一切都和往常没有区别，直到暗路监督的一句话打破了平静。

“木兔？！你怎么过来了？”

他转过头去看，发现场边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已经毕业了的木兔前辈。

“喂！赤——苇！”

——木兔前辈在叫自己。

自己如何安排训练内容，自己如何给队伍里的主攻手们托球，自己如何给队员们鼓舞打气，自己如何当主将的样子，木兔前辈全都看到了。

那个时候的赤苇的脑子空白了好一会。他下意识地点头回应着木兔前辈的招呼，又下意识地想要逃跑，因为他觉得自己还没做好见到木兔前辈的准备。

所以他真的逃跑了。

他冲进器材室，门在背后砰地一声关上。震耳欲聋的心跳声还在持续，他呆呆地站了一会，然后惨叫了一声，捂着脸蹲了下来。

因为比自己优秀太多的主将回来了，因为自己做得还不够好，因为自己还不想让木兔前辈觉得失望，这些都是他躲在这里郁闷的理由。

但是，压过了所有不安与沮丧的，是复杂却又让他自己无法否认的强烈感觉。

是开心。

他觉得开心。

因为木兔前辈来了，因为很久没见到木兔前辈了，所以他觉得开心。

器材室里一片寂静，赤苇听着自己的心跳声逐渐平缓，那份喜悦却没有随之消失。

赤苇接受了这一份开心。

就算是有丢人的风险，就算是木兔前辈或许会觉得失望，但是他依旧是那个客观的赤苇京治，所以他不应该畏惧，他不应该逃避，他应该坦然面对自己的心。

 

……首先还是恢复平时的状态吧。

赤苇站起身大力地搓了一把自己的脸。他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推门走了出去。

 

 

6.

赤苇拔腿就往车站里面跑。

这个时间是通勤高峰期，一进车站便发现了拥挤的人潮，检票闸口的人密密麻麻，他跟在队末伸长了脖子看，发现那个熟悉的背影已经进闸了。他差一点就脱口而出木兔前辈的名字，但好在他还剩点理智，记得这里是公共场合，木兔前辈的名字更不能在这里被轻易喊出来。

他喘着气看着木兔前辈的背影，内心的焦急还没平息几分，就发现那个人转过了头。

木兔前辈看到了他。他眯起眼笑着和赤苇大大地挥手。

赤苇朝着木兔前辈挥手示意，这时才想起自己还有手机这回事。他掏出手机进入LINE，选到木兔前辈的聊天框，很快地打下了他此时此刻想要说的话。

这一次，他要实现他自己的心愿，考虑他可以立刻做到的“如果”。

他要托出让自己也满意的，最好的托球。

 

 

“木兔前辈，下一次假期的时候我们一起做点什么吧。”

“好啊！”

木兔的回复来得很快。

 

“赤苇想做什么呢？”

“去看电影吧。之后再去吃好吃的。”

“赞成——”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