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赤】如鲸向海

　　「木兔学长，你觉得我们……算是在交往吗？」

空旷的体育馆内，还未飞过球网的排球垂直坠落在木地板上，发出“咚”的一声脆响，紧接着是一片沉默。夕阳斜******窗户，将木制地板分割出光与暗的交界，凝重的气氛仿佛让时间停滞，隔开了他与木兔光太郎之间的距离。赤苇京治开始为自己脱口而出的话语感到后悔。

就在两个小时前，枭谷排球部结束了一天的训练，队友们纷纷收拾物品打扫卫生准备离开。只有他们的队长兼ACE木兔光太郎还未尽兴，用饱含着“想要加训”和“给我托球”的目光往队友们身上一个个望去，最后停留在赤苇京治身上，然后他的目光里又加上了可怜兮兮的哀求。

赤苇接收到那束强烈的视线，放下水壶点点头，对穿好外套正要离开的木叶秋纪说道：“木叶学长，今天我来锁门吧。”

“赤苇，你别太惯着这家伙了。”木叶秋纪转了转手里的体育馆钥匙，抛给赤尾京治，又转头对木兔警告道，“木兔，离春高还有一段时间，别累着我们的二传手！”

“知道了！”木兔光太郎高举双臂，像只展翅的巨型猫头鹰，“赤苇，万岁！来陪我练习扣球吧！”

赤苇从木叶手里接过体育馆的钥匙，与队友们一一打过招呼后，推着一筐排球朝木兔走去。对于赤苇轻而易举地接受木兔的加训邀请，队友们早已见怪不怪。毕竟，也只有赤苇京治会答应精力过剩的木兔光太郎的加训了。

赤苇自知无法拒绝木兔，况且他们还处于交往关系，又有谁会拒绝男友撒娇似的请求呢……但即便是在交往之前，他没怎么拒绝过木兔。

他是仰望着木兔光太郎的背影进入枭谷排球部的，王牌主攻手的每一句“再来一球！”都能让他热血沸腾。

那个人身上散发着太阳的光芒，说出他的名字就好像要被阳光灼伤舌头一般，即便在表白的时候，赤苇说的也是：“木兔学长，请问可以和我交往吗？”

木兔的回答确实在赤苇的意料之外，反应过来时他与仰慕已久的前辈就已经确立了恋爱关系。过程发展得太过顺利让赤苇感到不真实，加上交往后的相处方式也与先前没有变化，一起吃午饭、一起训练、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

他与木兔学长真的是在交往中吗？当然，赤苇不是对这段关系感到不满，只是照目前的情况来看，他并没有什么“正在与喜欢的人交往”的实感。

恋爱中的人是什么样的呢？赤苇京治开始思索这个问题。除了与排球部的队友们关系较好外，他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独来独往，既没有可以商量的朋友，又因为是家中独子，没有兄弟姐妹可以询问。

他与木兔光太郎之间的关系到底与以前有什么不同呢？他的喜欢是否是一厢情愿？木兔学长又是因为什么原因答应了自己的表白？这些想法盘踞在赤苇京治的脑海中，原本藏于心底的疑问一不小心就从嘴边滑了出来。

听完赤苇所说的话后，木兔光太郎呆愣愣地望着他，过了两三秒后才睁大双眼：“赤苇，你要跟我分手吗？”

赤苇摩挲着手腕，斟酌起用词：“没有，我只是……”

木兔脸上的表情瞬间垮掉，连竖起的发梢都好像被雨淋湿了一般垂下，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赤苇，你是不想见到我了吗？分手后你还会打排球吗？还来参加部活吗？还会给我托球吗……”

“不是的，木兔学长。”赤苇被木兔的一连串提问搞得头昏脑涨，扶额叹了一口气，“我只是觉得我们现在的关系和之前没有区别，不像正在交往的样子……”

其实已经开始后悔是不是当初没有跟木兔学长表白会比较好？以朋友的身份相处，也许就不会经历分手的痛苦。类似的想法在赤苇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我明白了！”木兔光太郎一拍手，三两步冲到赤苇京治身前，“那赤苇要不要跟我去约会？”

“诶？”面对木兔得出的结论，赤苇感到十分茫然。

“约会，就我们俩。”木兔信心满满地拍着胸脯，“交给我来安排吧！”

虽然一直都知道木兔光太郎的脑回路异于常人，但仔细想想寻常情侣该有的约会，他们确实还没尝试过。交给木兔学长来安排吗？总让人放心不下……虽说立刻就定下了约会的日期，但具体要去做些什么呢？赤苇也不是没有询问过木兔，但对方只神秘兮兮地回答了两个字：“保密”。

赤苇京治在聊天界面里回复了一个“OK”的表情包，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心中隐隐有了期待。

以木兔前辈的性格，大概不会选择安静的地方。游乐场？不对，去游乐场应该会提前计划。逛街？木兔前辈应该不会感兴趣……总不会是去体育馆打排球吧？这样不就跟周末的加强训练没有差别吗？

赤苇京治甩了甩头，把这个想法抛出脑外，虽说枭谷排球部的队友们都说他是最了解木兔的人，但木兔前辈的想法有时真让人猜不出来。

最后，赤苇京治选了一套方便活动的休闲装和气垫软底运动鞋。他向来是准时的人，算好时间出门，等到了约定的地点后发现居然早到十来分钟，兴许是不知不觉间加快了脚程，便找了个阴凉的地方等待。

木兔这次是铁了心要将约会计划保密到底，连见面的地方都约在了俩人家附近的电车站，而不是目的地。怀着期待的心情等待了不到十分钟后，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

“嗨，赤苇——”

赤苇京治循声望去，留着标志性发型的木兔光太郎像只大型猫头鹰般从人群中飞出，几步就飞到他身前：“等很久了吗？”

“没有，我也刚到。”赤苇京治收起手机，“木兔学长，我们现在要去哪儿？”

“跟我来！”

木兔光太郎拉起赤苇京治的手走进站台，动作无比自然赤苇下意识想抽开，但想了想现在木兔是他的男朋友，情侣牵手不是天经地义吗？

转乘一趟电车后两人终于来到目的地。赤苇京治站在水族馆的门口，看着木兔光太郎从背包里掏出两张票。确实是出乎意料的约会地点，让赤苇不免好奇问道：“木兔学长，怎么会想到要来水族馆呢？”

“嘿嘿，我问了家里的姐姐第一次约会选哪里比较好，大姐直接塞了两张票给我。”木兔扬了扬手里的门票，“惊喜吗？”

“嗯，很惊喜。”

穿过水族馆的大门，抬眼便看到墙壁被粉刷成深深浅浅的蓝，点缀着海星与贝壳的装饰，如同海浪般在头顶起伏。走进展馆内，四周的光芒顿时黯淡下来，水母在氛围灯下变换着色彩，小丑鱼在珊瑚从中穿梭，在静谧的环境中漫步宛如在海中行走，空调吹出的呼呼风声似乎也变成了鱼群游动的声音。

多年不曾来过的水族馆还是记忆里的模样，赤苇京治不禁感慨：“上次来水族馆还是小学的时候。”

“我也是！”木兔光太郎站在水箱前比划，“那时候我才这么高，只能看到沙子里的花园鳗。”

“现在会有不同的感觉吗？”

“唔……”木兔凑近水箱，小声嘟囔，“以前看还觉得很大条的鱼，原来才那么小一点啊。”

时间就是会在不知不觉间流逝，人会在一晃眼间就会长大成人，他曾在初中时就仰望着木兔光太郎，将他视作目标而考入枭谷学园，那时只想让时间走快一点，好让他在成为枭谷新生的第一时间加入排球部。

赤苇京治永远也忘不了那场球赛，头顶高悬的照明灯宛如一颗刺目的太阳，飞跃而起的木兔光太郎取代它的位置。他因此心生憧憬，为排球、也为木兔光太郎。时光飞逝，加入枭谷排球部也已经两年了，春高结束后他会升入高三，成为排球部的主心骨，而木兔学长也要毕业了……如果能让时间变慢一点、再慢一点就好了。

想到这里，赤苇京治不免有些失落，但想到这是自己和木兔的第一次约会，还是别去想那些令人扫兴的事情才是。木兔光太郎是枭谷排球部的王牌，自己只要躲在阴影下汲取他身上的光芒就足够温暖。

他错开一步的距离跟在木兔身后，从小型展馆走入开阔的大厅，阳光透过海水波光粼粼地落在脚下，让人仿佛置身海底。人群中传来小小的惊呼声，下一秒脚下的地板被阴影覆盖。赤苇京治抬起头，一条鲸鱼贴着水箱游过，巨大的身躯几乎贴在玻璃上，遮蔽着视线带来无形的压迫感，怪不得西方传说中将鲸鱼视作邪恶的巨兽利维坦。

木兔望着面前的庞然大物，不禁张大嘴巴：“要是鲸鱼生活在陆地上，说不定就变成哥斯拉那样的怪物了。”

“木兔学长，鲸鱼的体重是无法生活在陆地的，只有大海的浮力能把它们庞大的身躯托起来。”

“赤苇懂的好多！”

虽然本意并不想扫兴，但赤苇指了指旁边的墙壁：“这边的墙上贴着科普知识。”

“不过大海真是温柔呢……就像赤苇一样。”

“诶？”赤苇不知道为何木兔会发出这般感叹，疑惑又茫然地望向他。

“呃，是我说错话了？”木兔挂起沮丧的表情，无所适从地挠挠头，“我的意思是，赤苇不仅会给我们托球，也像大海那样托起了整个球队。哎，不是……总之排球部绝对不能没有赤苇！”

“呵呵。”赤苇忍不住轻笑两声，“没有，很符合木兔前辈的风格。”

“我就当你是在夸我咯！”木兔又立刻振奋起来，拍着赤苇的肩膀“赤苇，以后排球部就交给你啦！”

赤苇京治垂着眼，低声说道：“要在这个时候讲那么严肃的话题吗？”

“不是还有一次春高嘛！”木兔一把搂过赤苇的肩膀，“赤苇一定要托球给我哦！”

“嗯，那要看木兔学长的表现了。”

“表现好的话，赤苇就会一直给我托球吧？”木兔发出爽朗的笑声，“然后一分不丢地拿下一局！”

赤苇一愣，他不知道木兔口中的“一直”指的是在春高的比赛中给他托球，还是往后也“一直”会给他托球。他很想反驳，二传手不会只给一个人托球的，也很想说自己或许高中结束就不会再继续打排球，就算是运动员也不会一直都打排球……但木兔光太郎说不定会打一辈子的排球呢？那到时候给他托球的都是水平相当厉害的职业选手，怎么也不会是自己。

赤苇思索了片刻，最终还是没有泼出这盆冷水，他苦笑着说：“木兔前辈，你还是饶了我吧。”

这个话题没有继续太久，木兔光太郎马上又被偷吃“同事”的鳐鱼吸引了注意力，凑到玻璃前看潜水员

木兔光太郎就是这样的人，专注于当下，为心中所想的事物而努力，像猫头鹰般锐利的眼睛始终盯着前方，不会为尚未发生的事情而发愁。木兔会踏上职业选手的路途，所谓的希望赤苇“一直”托球或许只是随口一说罢了。赤苇忽然想通了，他们将来或许会因为行走的路途不同而分开，但如果认定将来感情会走向“结束”而不去开始的话，遗憾也会在记忆中刻下烙印……至少现在，他们拥有着彼此。

赤苇心中一动，打开手机的摄像头，用一只手掩住快门的声响，与此同时，他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喊道：“木兔学长。”

他不知道木兔的未来里有没有他的影子，但他喜欢着木兔光太郎，喜欢着“现在”的木兔光太郎。他愿成为飞向太阳的伊卡洛斯，哪怕会粉身碎骨。赤苇京治心想，即便未来的某一天两个人会因为某种原因分道扬镳，他也会无比庆幸自己走出“告白”的那一步，能够让他在时光的切片中留存着独属于他的木兔光太郎。

木兔仿佛听见了赤苇的声音，扭过头来：“赤苇，你刚刚在叫我吗？”

“没什么。”赤苇不动声色地收起手机。

“其实当时答应赤苇的表白是不是太草率了。”木兔光太郎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草率’这个词是这样用的吧？”

“是的，木兔学长。”赤苇回答，心却渐渐沉了下去……木兔学长要开始后悔了吗？

“但现在心里只想着，能跟赤苇交往真是太好了。”木兔直视着赤苇的眼睛，目光灼灼，“就算赤苇说要分开我也不会放手的哦。”

“不过我也不想强迫你啦……”

“怎么会呢。”赤苇顿时感到眼眶干涩，他垂下头飞快地眨了几下眼睛，一滴透明的液体“啪嗒”落到了地上，趁着木兔不注意飞快地拭去泪水，抬起头绽开笑容，“我也觉得能跟木兔学长交往真是太好了。”

“机会难得，我们来拍个合照吧！”木兔光太郎兴冲冲地拉起赤苇京治的手，走进明亮的海底隧道，阳光穿透海水，在玻璃穹顶的折射下落在他们身上。

赤苇垂下视线，他们站在光下，连紧握的双手都镀上了金边，在模糊的视线中显得不够真实，但手心温热的触感，胸腔里跳动的鼓点都在提醒他这不是梦境。

手机的前置摄像头******不方便，因此木兔拜托了路过的游客帮忙拍下合照。拿回手机的那刻赤苇才注意到，在他们身后不远处，一条鲸鱼缓缓游过。

那张合照被赤苇悄悄地设置成了手机桌面。哪怕在多年以后，更换过好几次设备，那张旧照片都依然用作桌面，仿佛只要留下记忆的种子，就会在某天生根发芽。

赤苇京治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他结束一天的工作，准备下班离开。桌上的手机响起提示音，紧接着冒出一个弹窗，他点开聊天软件回复完消息，退出时又见到那张设置成桌面的合照，心想那颗青涩的种子居然在不知不觉间开花结果。

一旁同事见赤苇脸上的笑容如沐春风，问道：“赤苇先生今天不加班吗？”

“对，我要准备休假了。”赤苇京治伸了个懒腰，心里想的是：不仅休假，还是婚后的蜜月旅行。

“对了，我去买咖啡的时候看到有人来前台找你哦。”同事用手比划着说道，“好高大的身材，肌肉也练得很好，是运动员吧？”

赤苇点点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戒指：“嗯，我的爱人是职业选手。”

正如同事所说，木兔光太郎正站在办公楼的门口，高大的身材和身为“王牌”的气场令他相当显眼，见赤苇京治下楼，扬起灿烂的笑容朝他挥手，如同一轮降落人间的太阳。赤苇京治深吸了一口气，三步并作两步走至对方身前。

他不是靠近太阳就会坠落的伊卡洛斯。

他是被宽阔的大海托举起的鲸，他可以坦坦荡荡地拥抱属于他的那束光。

“久等了，光太郎！”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