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慎】不论怎么选都会做的选择题

  杨慎得了密诏,进入豹房。
若问他本人的心意,他一刻都不想踏足这个是非之地,他的确也是第一次踏入这里,但此时,他不能不却匆匆地随着宦官进入。
十月,京城已经下了小雪,是丰年之兆,只不过格外的冷。但杨慎也觉得,这豹房之中格外的热。暖炉烧得大概的确有些过,他不知死活地左右顾盼一圈,不论是宫女还是宦者都渗出细密的汗珠。豹房的修葺很华贵,但又与宫中大有不同。这里几乎一步一景,有民间大富之家的气象,也有稀罕的洋相。绕过一道屏风,杨慎终于到了地方。
“陛下,修撰杨慎到。”宦者低着头,大声报名。
皇帝原本闭着眼睛在龙床上小憩,即便杨慎的脚步声已经堪称响亮,却恍若未闻一般。听见这声响亮的禀报,他立刻睁开眼,正坐起来,道:“好,退下吧。”
出乎杨慎预料的是,皇帝话音刚落,室内所有下人都退了下去,甚至,听声响,连外间的武人也都退了下去。杨慎跪下:“臣杨慎,拜见陛下,恭请圣安。”
“小杨卿快起来。”皇帝一张嘴,声音很嘶哑,他忙咳了两声清清嗓子,“这儿没下人扶你了,用修就快自己起来吧。许久不见,不知你返京之后,可都安顿好了吗?”
杨慎起身,嘴动得却比眼睛还快:“同样的问题,臣也想问陛下。陛下返京之后,圣躬安否?”
他三年多没见过朱厚照,目光移过去,发现他的气色尤其不好,衣服穿得很厚。
这实在是难怪,他不禁想道。朱厚照九月才传开了在清江浦落了水的消息,也是同一个月早些日子,杨慎带着黄峨回到北京,杨廷和对他说,圣上到如今没有好透。
“朕不知用修的问题是关心朕,还是嗔怒朕,因而不好回答。”朱厚照笑了。
“臣怎敢。”杨慎冷冷道。
朱厚照的语气哀伤了一瞬:“不管是哪种,朕都不再追究了。”一瞬之后,又漫不经心起来。“知道用修不爱玩笑。正经答你的话,朕躬已救不得了。”
说到最后一句,话音很低,然而杨慎听得清楚,心中警铃大作,不由抢上前一步,心知此时不可声张,亦压低声音急道:“陛下如何这样说?!”
“朕又不傻,自有自觉。如今病虽不显,但已药石无医了,过段日子,怕就要吐血了。”朱厚照垂着眼睛不看他,杨慎却一句一句听下来,骨血都凉了。他努力咽着惊呼,知道朱厚照为人浮夸,不由得又勉强道:“陛下是否过虑,不是……不是落水受惊而已吗,如今要务是要太医加心诊治,如此过早下了定论,未免……”“朕与你说真话,且如今只与你说了真话。”朱厚照摇头,“用修,朕密诏你来,你千万连杨师傅也不要告诉。我再告诉你一件事,你也务必不要让杨师傅知道。朕五六岁时便有隐疾,无可医治,已成绝症。一日一日拖到现在,都是朕弓马锻炼,底子强健之成果。前几年在宣府受风,如今又落水,实在伤了本,此时倒还光鲜,实际是不成了。”
杨慎不禁脱口而出怒道:“那你还去北狩南巡!”
“用修,你怎么还不理解。”朱厚照惊讶地看着杨慎,也有些不悦,“我迟早要早逝的,不赶紧趁着日子做事,就赶不及了。”
道理倒是不假,但更应该珍惜身体,重视养护才对!杨慎气不过,血却还是凉的,“绝症”“不成”“早逝”等等接连落下的词太刺耳,他不能忽略朱厚照活不久了这一事实。
好在,皇帝也没让他接这话茬,而是又提高了声音,闲聊起来。“听说用修新得一夫人,乃是有名的才女,貌也不俗。才貌双全,想必用修在乡的日子是很顺遂。”
杨慎顿感病恹恹的朱厚照这句话带着锋利的刺,不免恼羞成怒,这羞恼的一半是愧疚,他便下意识争辩起来。“怎么,你可以停下大军为美人找钗,我就不可以续娶吗?陛下抛下朝廷,在宣府和江南的日子,难道不顺心?若是不顺,果然该依言,当初不去便好了。”
朱厚照在江南落水是今年九月,杨慎那时正巧回到京师。此前的日子,他都告假在新都老家。起因是朱厚照一意孤行要去宣府,杨慎该劝的都劝了,但朱厚照实在令他失望至极,便不欲再在朱厚照于宣府时告假回家,朱厚照回京后也没能把他叫回。后来朱厚照又去南巡,杨慎更加失去了希望,拖到今年九月才归京复职,谁知刚到京师,便得知皇帝的意外。他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但皇帝却拿他续娶之事出来说,好似皇帝在边关吹风、在江南落水时他在新都安享天伦之乐,十分不道德。杨慎心中亦有些慌乱,他哪里知道皇帝有绝症,相识十多年,他都没告诉过自己。
“我几时说不许你续娶了?杨用修,朕好言好语跟你讲话,你少在这里顾左右而言他地教训朕。”自杨慎进门,皇帝被他的话刺了两次,况且他又用刘良女的事来指责——那一次冲动的行为后,就连皇帝自己也觉得过于荒诞。皇帝心中恼怒,立即辞色严厉激烈地指责起来,“你不念自己的仕途,也不念你我的旧情吗?我都要死了!”
“陛下慎言!”杨慎立刻瞪大了眼睛。死字绝不能随意出口,遑论是皇帝。皇帝话锋一转:“是朕的不是,倒不该提起什么婚嫁了,毕竟小杨卿乃是告病还乡,想来是刚病愈,才能回京述职吧,朕说得对吗?”
杨慎不得不再跪下请罪,因为他没有病,而是有意想要躲开朱厚照的朝廷。这事儿倒没什么,可是皇帝如果细问起来,就是欺君了。“臣万死。”
“你倒又要死了。”朱厚照冷笑,“你方才还说要慎言,此刻怎么这么容易便万死了。莫非你杨慎的每一句话,都叫‘慎言’吗?”
这也太滑稽了,朱厚照连盛怒之下都不忘用他的名字讲个冷笑话,不过杨慎没敢笑,压住了嘴角。朱厚照的怒气慢慢平息,“起来吧,朕是平心静气地跟你讲话,你不得不好好听。”他又咳嗽两声,指了指桌前的椅子:“用修坐。”
陛下表示了亲近,杨慎只得坐下。
朱厚照在杨慎对面道:“用修,朕知道你对朕不满意。平心而论,天底下对朕不满意的人太多了,我要是都在乎,就是自讨苦吃。不过你是不一样的,所以朕要专程跟你解释。朕要做的事,朕都努力过了,可能朕的努力当中,的确没有你的位置,也没有杨师傅的位置,没有许多人的位置,你怨恨朕,也是无可奈何。你的上疏我都看了,诗也读过,癖好实在难改,是朕之过,的确误了不少事。朕先前顾忌着自己是皇上,拉不下脸来对你解释,方才耽误了许久,不要怪罪我。”
“臣不敢。陛下闻过能改,是万民之幸。”杨慎道。朱厚照目光不善起来,杨慎只好改口,“我不怪罪。”
“你真的不怪?好。”朱厚照喜欢用你和我来称呼亲近的人,也喜欢别人反过来对他这样做,展颜又开了个玩笑:“毕竟朕时日无多了,你马上就可以解脱了,去给下一个天子当贤臣。”
“陛下,你不要再说了。”杨慎实在听不得一贯豪气干云的朱厚照一句接一句地说着自己要死了的话,太不吉利,也太不符合他的形象,还让杨慎心里酸苦,总觉得好像自己欠了他什么。
“好,不说了,都说完了。”朱厚照说了一大通,也是口干舌燥,摆摆手。杨慎见状,向桌子上扫了一眼。桌上摆着两杯茶,他伸了伸手,“陛下劳神。”
皇帝摇摇头,“茶要喝,喝之前,还要再说几句。”
杨慎只能又洗耳恭听。皇帝笑道:“朕现在喊你来,是朕身子尚且还康健,故而向你交代一番,此后私下再见的机会就少了,不要过了病气给你和杨师傅。好了,闲话少说。既然我是将死之人,不知道用修能不能满足我一个要求。”
“那要看陛下想做什么。”杨慎冷静道,“臣不过一介文人,能为陛下做什么呢?”
“不,你误会了,不是公事,是我自己的事。”朱厚照模糊地说。
杨慎不能理解朱厚照自己的事有什么能拜托自己的。朱厚照不等他纠结,又求告道:“用修,求求你了,你一定要答应我啊。”
杨慎见皇帝的神色有些哀戚,与以往大为不同。他想必是势在必得要杨慎同意他的要求,所以才先一步说出了自己的窘境,以博同情,这是皇帝面对他和杨廷和常用的把戏。杨慎叹了口气:“臣力所能及,一定会尽其所能,以报陛下今日的厚爱。”
言外之意,以前的厚爱就没什么可报了,或者说以前就没有厚爱过。但皇帝不介意他的三言两语,只是道:“太好了。”高兴起来,病容也在愉悦的光华下消退了一些。他坐直了身体,对杨慎指指这两杯茶。杨慎不解其意地等待,朱厚照稍一停顿就开始说话,听得出他先前一定打了腹稿:
“这两杯茶里,一杯放了******,一杯什么都没加,我也不知道哪杯是哪杯。用修选一杯喝下去,我喝剩下那一杯,请吧。”
杨慎只觉得皇帝的话从脑子里流过去了,他坐着呆呆地愣了半天,才明白这句内含不堪入耳之语的话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杨慎豁然而起,表情俨然是羞恼,还夹杂了一丝受辱,不过也只有一丝。他想拂袖而去又不敢,这下明白了为什么皇帝要在寝室里召见自己,又为什么屏退了全部的下人了。
“没有为什么,这就是我拜托你的事。”朱厚照坚持,“你已经答应我了,不许反悔。”
杨慎不禁想道:你想拉我侍奉,亏得竟还想出这一大串把戏来。
不错,他与皇帝是有旧情的。
认识得早不假,不过大约在十年左右,他二人是真的通了情,虽说后来一段时间便再没见过面,杨慎也觉得皇帝忘掉了自己,于是亦下决心将皇帝忘掉了。如今却不知道,是皇帝又心血来潮地想起了自己,还是他从未忘记自己。
从他的眼神来看,应该是后者,毕竟人之将死,其行也善。
“陛下龙体抱恙,不宜行房……”杨慎不安地嗫嚅。
皇帝玩味地笑,“用修,朕还没说要行房。”
杨慎恼怒。狗皇帝何必装成人五人六的模样来戏耍他?不和他行房,若是杨慎喝了药,走不出门。若是他自己喝到了药,杨慎又怎敢径直离开,下人们进来了,总不可能是皇帝在客人面前自己给自己下了药,他就落得百口莫辩了;留在屋内,终究最后还不是被皇帝抓来解。朱厚照一向胡闹,他二人又有旧事,此事根本没有第二个结局。
“要臣选也可以,但臣也有个问题,陛下答了。”杨慎手心渗出了汗,他情知逃不过,出手果决,快速地拿了右边的一杯饮尽,是极好的香茗,便抬头看着皇帝。朱厚照颔首,饮了左边的那杯。
“陛下究竟是何想法?若是戏弄,为何此刻自身都危在旦夕,还要这般大费周章地娱戏?若是真心,又为何要走这样的过场。”
朱厚照闻言,面色不虞。但他今日打定了主意要对杨慎敞开心扉,于是只好说:“这只是将一些我说不出口的话换种方式对你说出来。”
杨慎再要问什么话,就太不知趣了,不过他一向那么不知趣:“什么话?”
“我都说了说不出,你好讨厌!”朱厚照怒形于色,“我都要死了,你苦苦相逼干什么。”
“如果等到龙驭宾天,我都没听到那些话,那我不是太悲惨了吗?”
杨慎突然厉声道,眼泪毫无预兆地奔涌而出洒在了几案上,他如暴雨击檐一般连续快速地吐字:
“陛下,你从没告诉我你有隐疾。臣以为,臣跟你还有很长时间,你还有很长时间可以改变。我曾经十分欣赏陛下的率真赤诚,即便陛下后来对我不屑一顾,我也不曾怨憎;即便陛下后来做了无数荒唐的事,我亦没想过要与你不相为谋地决裂。陛下戏弄我,我亦可以忍,但是我只想要陛下的一句话。如今陛下自己说是要驾崩了,还单独叫我来,难道坦率地说句话也不肯?”
连一向不善言辞的杨慎,讲话也长篇大论、滚瓜流水起来,可见皇帝将人逼到了绝境。不过此刻,皇帝沉默了,却是杨慎反过来将皇帝逼到了绝境。杨慎忙用大袖拭泪。流泪算是殿前失仪,好在这里是豹房,不是宫殿。皇帝被臣子逼到无话可说,也是情有可原。
皇帝无言地坐了一会儿,艰难地站起来,在原地沉默良久,抿了抿唇,下定了决心,嘟囔道:“好吧,现在把话说了,一会儿尽可以尽情睡。”
“用修,朕早就下过决心,要无所顾虑,一往直前。朕是误了一些事,却没有做错。朕也知道,你和朕是注定不能一起功成的。但朕还是想再和你一道……我实在想你想得紧。若是死前能和你重修旧好,我就很高兴了。用修高洁,可惜朕生性顽劣,对不住你多矣。”
杨慎之言尽是责备他不够真心,可朱厚照觉得真要把真心拿出来摆在台面上,一来对于皇帝这个位置是绝不允许的,二来又无人在意,三来太过难为人。既然已经放下了君王的架子,顺口又道了个歉。杨慎抓紧帕子,泄气般把自己砸回椅子上。得到了所要求的回答,却没有预期的那样满足,他反而开始后悔方才的激动,不该对朱厚照那么严厉。
“臣失态了,陛下恕罪。”他深吸一口气,其实还想问朱厚照那他对刘夫人的一往情深怎么算?将气呼出去,还是默默住口了。这个问题,问不问都是自取其辱,顶多是伤皇帝八百,自损一千。他擦擦汗,房内实在太暖。“慎又何尝不希望陛下能身心顺遂。”
“你嘴上说得好,朕打赢了,也不见你写些什么来赞美朕。”朱厚照不高兴,顺着话头责备,“朕好歹也打赢了,而且是大胜。”
“不曾听说。”杨慎一惊。
“好吧,不知者无罪,朕讲,你听好了。”朱厚照一听就原谅了他,欲要谈兴大发,但杨慎实在觉得骂你骂得不多,已经是留情了!也罢,看在皇帝如此服软的份上,没必要再对他辞色甚严,所以放松下来。一放松下来,气氛便缓和了,甚似二人从前时。不过又有些尴尬,因为他们在一起等抽奖的结果。朱厚照滔滔不绝的讲述,倒是使得时间不是很难挨了。
朱厚照把杨慎拉到床沿坐下,很亲密地靠在一起。杨慎不得不强迫自己听了一耳朵雄壮的边事。其中的内容和朝中相传的完全不同,他也不能确认,皇帝和父亲两人谁说的才是真的。
“虽然我不喜欢文人,但是你们有句话,说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说得很对。”朱厚照说,“用修,你也不能一直在京里和新都来回,总要去一些风景奇雄的地方,对你写文章也有益处,杨师傅没跟你说过吗?”
“说过的。”杨慎回答,“只是还没有机会。”
“宣府就很好,江南也不错,朕觉得没有白去。”皇帝看到杨慎脸色转变,立刻换了话头,“或许西南也不错,不过我去不了了。”
“陛下好生将养。”杨慎说。
“用修觉得,是你喝到了好呢,还是我喝到了好?”
“……”杨慎看着朱厚照又死性不改地枕到了自己的大腿上,略带绝望,抬头看天花板:“臣觉得,是陛下喝到了好一些。”
“为何?”朱厚照问。
“因为,臣此生都不想沾碰此等秽物,也不想放浪形骸。”
“说是秽物,很有你的风格。”朱厚照说,“那我来换个说法,不叫******了。——朕近日得一道家养生秘方,以五色石入药,服之可助冲举,愿与小杨卿共享。”
“沉迷道章,绝圣学,亦不是正途。”杨慎说,又觉得和皇帝说这些话还是对牛弹琴。假如世界上真的有正途,那么皇帝已经称不上走歪,而是冲着反方向高歌猛进了。
“哦,你打定主意了?若是我服了药,受苦的怕是你。”朱厚照笑道。
“我……”杨慎顿悟。听到朱厚照的话,他竟然无法决断究竟是自己丑态毕露更坏,还是受到本就精力过剩而如今有过无不及的皇帝的折腾更难以忍受。杨慎出生以来没有受过什么苦难,要他在苦难中作选择,很困难。“陛下如今圣躬不宁,怎么能再服这等虎狼之药。”
“用修这样爱我,我不知何以为报,不如用修与我赌一赌。”朱厚照兴趣浓了,“我赌是你服下了药,你赌是我服下了药。若是你胜了,朕升你的官,升三秩,擢你当侍郎。”
“万万不可,陛下千万要是戏言啊。”杨慎连忙摆手,恐朱厚照真的给自己随意升官,升一级就罢了,升至侍郎太荒谬,而且这三级算得也随心所欲。
“好吧,那就升翰林学士。”朱厚照嘟嘟嘴,“若是我胜了,你给我写一篇文章夸我。”
“不赌。”杨慎干脆道。
“讨厌,讨厌,你和我赌就是了。”皇帝抓着他的衣襟连骂两句,撒泼一般。杨慎简直不胜其烦,却又不能克制地觉得朱厚照可爱。其实,朱厚照亦没有质问他续娶黄氏时有否顾忌自己,两人都认为这档事完全没必要提起。
“只有这个不行。”杨慎摇头,“臣就是陛下所不喜的文人的其中一员。”
“用修是饱学之士,和那些人不同。”朱厚照否认。他饶有兴味地嘟囔,又咳了两声,琢磨着:“那怎么办好?若是我胜了……我胜了……”
“说了不赌,就是不赌。”
“用修,朕是皇上,你不能面子里子都不给朕。”
“何为面子,何为里子,臣倒是不懂。”
“用修不懂,朕来讲。”皇帝一五一十讲起道理来,“你在外上疏,阻朕南巡,还写诗讽刺,是不给朕面子;在内责备朕,不陪朕娱乐,打个赌也不愿,是不给朕里子。面子里子都没了,朕这个皇帝还怎么当?你看,这话是也不是?”
杨慎语塞。若是其父杨廷和,一定能够漂亮地以同样的一套道理回复皇帝。但杨慎语言蹇涩,说话也太过刚直,不知怎么应付皇帝的歪理。想了想,他才道:“陛下金口玉言,自然无有不是。但臣可是已经答应了陛下,要陪陛下……,里子不能说没有。至于面子,那也是陛下自己不要的。”
“要陪陛下……”朱厚照见他说到关键处,讲不出口,便煞有介事地模仿起他羞涩支吾的语气。杨慎羞愤,朱厚照哈哈一笑:“朕想到了,如果朕胜了,就叫你入阁。”
“陛下这玩笑太怪异了。”杨慎无奈。“一来,我一个从六品的修撰,怎能入阁?二来,叫我升官,岂不还是赏而非罚,而且比方才赏得还要重。”
“这可不然。”皇帝摇摇手指,“我知道,杨阁老不想让你入阁。”
不知朱厚照是怎么知道杨廷和不欲杨慎入阁。当这位天子的阁臣,令人心力交瘁。杨廷和怜子,不想让杨慎受和自己一般的苦。
杨慎久久不语,皇帝正等他回复,突然杨慎吞吞吐吐。
“陛下,”他面色羞赧,声音低微,“我……好像是我。”
朱厚照一愣,他躺在杨慎腿上,稍一偏眼,就看见杨慎双腿之间的布已隆起一块了。

 

杨慎头昏昏沉沉,似喝酒一般。先前的日子里,他几乎没有过急欲之感,现在却觉得似乎任一副看着不错的皮囊都可拿来纾困。皇帝这把赢大发了,坐在一边兴味盎然地观看。杨慎很快汗透衣衫,但他咬着唇不解衣、不动作也不出声。他以为自己意志坚强,实则他这一副样子落在朱厚照眼里非常勾人心弦。
“请陛下快些行事。”杨慎忍着******的涨痛,“陛下今日应该不是意在折辱臣吧。”
“当然不在折辱,朕还要赏你呢。”朱厚照惊奇道,“多谢爱卿,让朕看见了如此有趣可爱的一副景儿。”
杨慎几欲动手扇他一巴掌。被皇帝当成景来赏玩,作为臣子的他没有一点办法——也不是说可以,但不可以的道理,天子会听么?
“爱卿,今日你终究是为了朕才受这一遭罪的,朕肯定要赏你。”朱厚照总算动手把杨慎推在床上。平日里他只有让别人伺候的份儿,说要赏杨慎,就是皇帝要亲自来伺候他了。杨慎就算有心推拒这等逾矩之事,现在也分不出余暇来。皇帝将他官服解了,三叠两叠放到一边,回首杨慎已经抓着床单将头埋了进去,另一手紧扣着下身,似乎这样还能缓解缓解他的羞耻。轮到自己的衣服,朱厚照却随意至极,信手一扔。杨慎的******在朱厚照努力下总算解放出来,被捉在朱厚照手里来来******。
皇帝看了半晌,耐性不错地一直帮他搓揉,另一手伸到他后头戳弄。杨慎慢慢发了药劲儿,反应格外大,似乎连叫声都比从前多了几分中气,而且逐渐一副不可自制之态。等杨慎将朱厚照反过来推在床上,按着他的胸膛一边喘息一边******,朱厚照方觉出更浓的兴趣来。
“弄得太不像话了,不上不下的,”指的是皇帝在他******的施为,“前面的火消不下,好生难受……”
“爱卿说话竟然也能这样大胆!”朱厚照惊奇万分,杨慎才懒得管他面前是君是父,只是不客气地抓揉了一把朱厚照的胸。朱厚照倒想到了能见识到杨慎在床上最真实的一面,但这与前些次杨慎委身于他时大不一样。从前,杨慎情知朱厚照是皇帝,当然会百般求全,加之他性格内向,虽然不至于伏低做小,至少也是隐忍收敛,只能推阻或恳求。而中了******,******大发,既然他是男子阳乾之体,自要寻阴柔的女子来交合。可惜此处没有符合自然阴阳规律的女子存在,他只有随着本能,不客气地把对女子的那一套施用在眼前的朱厚照身上。这是杨慎想要克制也克制不了的。
朱厚照很快就看够了杨慎强硬的一面,再看下去,只怕他要以下犯上,把自己上了。他把两人的玉茎并在一起抚摩,另一手用力扣着杨慎的脖颈往下按,以衔住其口舌来吻。便再怎么是二婚,也比不上日日笙歌的皇帝灵巧,杨慎放任自己跟着朱厚照的动作,还可以缓解身上火烧般的感觉,十分轻松。
“爱卿……好俏丽。”朱厚照以暧昧的口吻说出爱卿二字,几乎让人觉得与“爱妃”无异。俏丽一语也是应时而作,杨慎反驳不得。
叫皇帝抓着一把瘦腰按在了他的物什上,杨慎顿感一剑开天门的通达,一股酸爽从肚脐下直冲太阳穴上,大叫一声,浑身软了。朱厚照倒被这一声吓了一跳,倒吸一口冷气,咳了两声。
杨慎抖动片刻,清醒了不少。
“陛下龙体安否?”他忙问。
“爱卿安逸,朕自然安。”朱厚照开玩笑地采用了一个蜀地方言的词。
杨慎回想起自己方才的行径,恨不得立即上疏求退。
“臣失态了……”
“你喝了******,不失态才叫奇怪,朕当然不会计较。不仅不计较,朕还要你一会儿也这样放得开才行,绝不能假正经。”朱厚照把他身上剩下的一件上衣也扒下来,“朕的身子不好,爱卿替朕分分忧吧。”
杨慎再听不懂什么意思,也不必让皇帝说什么入阁了。他也抵不过欲望,骑在皇帝身上,上上下下起来。偶尔泄出一两声,使皇帝好不高兴。既然高兴了,看杨慎还努力摩挲着前头的东西,他便善意地伸出双手去帮忙,摸得杨慎低声******,爽快至极。******焚身,只凭后面又去不得,单弄前面也出不来,若非有个朱厚照在这里,还真没办法了。
畅快淋漓地做了一把,杨慎啃着朱厚照的颈子,趴在他宽阔的肩膀上。关于旁人的善意提醒、父亲的殷切叮咛,杨慎很庆幸此刻不必考虑那些了。他敢惜此身,与皇帝在豹房这是非之地玩了一通,若传出去……清名一定没了。
先前杨慎一直想,虽然臣子的天职是辅佐圣君,但若生不逢时,遇上的不是圣君,至少还可以伺机而动,等待圣人降世。
“用修尽兴了吗?”皇帝打断了杨慎的胡思乱想。他反倒一副苦恼的样子,仿佛是杨慎无理取闹,他只是勉强任其施为,“朕的腰好痛哟。”
杨慎才不信,皇帝演技一般,愁眉苦脸地揉着腰,眼里却闪着狡黠的光。“……全是我在动,陛下半天也没动,怎么说腰疼……”
他克制不了******的催动,略显着急地拨弄朱厚照的******,欲使其重新振奋。虽然朱厚照在病中,神气萎靡,但见到如此反常的杨慎,也抖擞精神了。
“朕说错了,不是腰痛,是头痛。”皇帝立刻机灵地改换说辞,又惟妙惟肖地演起头疼病人,“爱卿,朕自落水之后总觉得身上冷,你过来搂着朕。”
说完不等杨慎答应,便把杨慎从身上拽下来抬起一条腿,抱在怀中侧入。体型比起皇帝小了一圈的杨慎被皇帝拥着,恰好是个能够摆弄的尺寸。
“用修,咳咳,抱着我。”
杨慎搂住朱厚照的脖子。
朱厚照喘了几声动起来。一时间只听见二人声音的痴缠。
朱厚照本来是很爱在行事时说话助兴的,现在却很沉默,而且喘息声越来越粗重。杨慎绝顶一次,逐渐清醒,紧紧环着朱厚照,复杂的现实又如海般涌进他的头脑中。他不敢抬头看他,也不再好意思开口讲话,只能随动作轻吟。
朱厚照的手轻轻抚摸着他光滑的后背,像抱着孩子、抚摸着孩子一样轻轻亲吻杨慎的后颈。比起从前,格外温柔。杨慎意识到了,皇帝不是不想说话,而是无力说话;不是不想用力,而是无法用力。
“陛下。”
皇帝似乎真的不支,摇动的频率也渐渐慢下来。杨慎突然觉得悲哀,不由得抱紧他轻轻喊一声。
他记得五年前的朱厚照,也记得十五年前的朱厚照。
没有应答,朱厚照的身体突然随着咳嗽而剧烈地抖动一阵,随即杨慎感到后背一阵凉意——他的身体由于药物影响,热得烫手,发觉凉凉的液体滴在他的后背,他警铃大作,急忙挣开朱厚照的怀抱。朱厚照的嘴角一片殷红,稠艳的颜色令杨慎一阵眩晕,他伸手向自己的背摸了一把,指尖一片狼藉的朱殷。
“陛下!”杨慎惊呼,立刻将朱厚照扶着躺下。
朱厚照愣了愣,随手抓着帏帐擦了一把,入眼的血色使他立刻泄气地笑了。“完蛋了,用修,最后一炮居然吐血在人家身上,我真的把脸丢尽了。”
“你该丢的脸早就丢了,哪里差这一回!”杨慎终于忍不住大骂。朱厚照拿着帕子要给******的杨慎擦一擦,被杨慎推阻了。他自己草草地擦了一把后背,把龙袍给朱厚照穿上。朱厚照闭着眼,任他摆弄自己,呼吸里呛着寒风呼啸般的嗡鸣。
“用修尽兴了吗?”他问。
杨慎咬着下唇:“是,陛下,臣尽兴了。臣不会忘记陛下今日的雨露恩泽的。”
朱厚照伸手,磨蹭杨慎的侧脸。
杨慎浑身******,跪在床侧冰冷的地砖上,股缝中夹着粘稠的龙精,看着皇帝下身隆起的痕迹在锦被下逐渐平息下去,他忽然忍不住抓住面前三十岁的男人的手,痛哭起来。“不是说尽兴,怎么又哭了,难道是兴尽悲来?”朱厚照笑道,“朕叫人们来,帮你清扫清扫,送用修出去吧。你本来就不想待在这里,现在朕又成了个病人,更没道理留你了。”
杨慎不能回应。朱厚照摇了摇帐上的铃铛:“苏老儿,好生送杨修撰出去。务必要恭恭敬敬的,若是让我发现了你们谁敢乱嚼舌头,我定不饶。”
苏进看了皇帝这般虚弱,心里难过得要命,也哭了出来:“爷,奴才晓得,你就放一万个心吧。”
“好了!都不许哭了,朕还没死呢。”朱厚照突然严厉起来,呵斥道。“苏老儿,光顾着哭,扶杨修撰起来!”
杨慎被小巧机灵的苏进扶着去浴池。他还没和皇帝道别,他生怕这是他们的最后一面了,但看着合上眼已经困顿不已的朱厚照,也只能离去了。
他一身赤条条地穿梭在光怪陆离的豹房之中,抬起头,泪水不停地涌出。身边衣着光鲜的苏进也在抽泣,杨慎看了看苏进,慨然体会道:他们的正德年已经远去了。

文章来源:{laiyu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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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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