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赤】七年之痒

01

会议比预想中结束的早,木兔从大楼里出来时金橙色的晚霞才浮上天空。他来的时候没开车,所以眼下选择搭电车回去。时间还算早,车里乘客也不多,木兔幸运地躲开了晚高峰,到家附近的车站时天刚刚擦黑。

想起来冰箱上的便利贴,他又折转步子改了路线——味噌、豆腐、小葱和鸡腿肉。木兔在心中默念,进了超市越过堆叠着的购物篮,径直走向冷柜挑了肉,特意选了剔骨的,再去另一边拿了豆腐和味增。剩下的小葱不算太新鲜,挑来捡去中勉强摘出一把。在柜台结账时他思考了一会,又抓了一瓶温感的润//滑//剂一块放上传送带。

走出超市的时候天色彻底暗下来,木兔一手拎着购物袋,一手摸出手机,发消息问赤苇今晚需不需要加班——尽管今天出门前赤苇说会按时下班,但编辑部的工作总是充满不确定性,这么多年他也早已习惯。

消息发送,绿灯闪烁,他提着东西融进穿行的人群。走进小区门口的时候门卫跟他打了声招呼,问他“木兔先生,今天是您先回来吗?”,木兔冲他点点头,笑着抬了抬手里的购物袋。

手机里还是没有回信。深秋的夜晚被寒冷悄悄侵袭,木兔缩了缩脖子快步走着。路边的绿化树有点萧条,树影在秋风中瑟瑟发抖,单元楼下停着辆黑色suv,车灯亮着,引擎发出平稳的轰响。

或许是哪户人家的访客,他想。思索间,副驾室的车门打开,木兔提着袋子,僵在了原地。

他的爱人从车上迈下来,正转过头笑着和车里的人说话。挥手关上门,赤苇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拿出一根衔在唇边,又是一阵摸索,但结果似乎不尽人意。他直接从车头绕到驾驶室,敲敲车窗,倾下身子指着口中的烟,微笑着向驾驶室示意。

于是暗色的玻璃降下来,探出一张陌生男人的侧脸,一只手伸出来,递上一粒苍白的火苗。赤苇低下头,拿手挡住风,烟尾接触到火光,苍白被踱过去,猩红的光点涌动起来。

夜色愈发浓重,木兔站在树影中看着车缓缓驶离。

赤苇站在楼下抽烟,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见暗红的微光在指间明明灭灭,香烟在吞吐间变短,直到燃无可燃。

烟头被碾灭在鞋底,赤苇掏出钥匙开门,身影消失在合上的单元门背后。

一分钟后消息提示音响起,木兔打开手机 ,

「抱歉前辈,刚才没看到消息。我已经到家了,今天没有加班。您的会议结束了吗?」

他沉默地回复,

「嗯,顺利结束啦!我现在在超市,准备买点做晚饭要用的东西,马上就买完啦!」

那边又送来消息,

「好的,我等您回来。」

木兔在楼下站了二十分钟才上去,脸被风吹得有些僵。推开门,他笑着跟屋里的人打招呼,“赤苇,我回来啦!”

“欢迎回来,木兔前辈。”赤苇也笑着回应他。

木兔把袋子放到桌上,拿出一会要用的食材走进厨房。

赤苇身上系着围裙,正在料理蔬菜。土豆和胡萝卜被切成均匀的丁,整齐地码在盘子里。砧板上起伏的刀落在洋葱身上,即便是戴着眼镜,赤苇的眼角还是被熏得微微泛红。

“我来切吧,笨蛋赤苇!”木兔上去想接过刀,却被赤苇拦下,“前辈去坐着吧,很快就好了。”

他还想坚持,但又被拦住。赤苇靠过来,转头瞥见还敞着口的购物袋里的红色瓶子,抬眼斜了木兔一眼。木兔心照不宣地朝他笑笑。

“天冷了,用点热乎的,怕你着凉嘛。”木兔凑过来抱他,想偷个吻却被推开。赤苇垂着眼继续处理眼前的洋葱,耳尖却悄悄泛上了红。

前辈又不依不饶地贴过来,今天的木兔好像格外粘人。再这样下去谁都别想吃饭了,赤苇扒开他像章鱼触须似的手臂,叹了口气提议道,

“前辈,要不先去洗个澡?”

从浴室出来的时候房间里已经飘满了食物的香气。桌上摆着两份咖喱饭和两碗味增汤,还有两听凝着水珠的罐装啤酒。木兔从背后抱住还在水槽边忙碌的赤苇,嗅他衣领沾上的饭香,“你身上好香哦,主编大人。”

怀里的人微微一僵,“还不是呢,木兔前辈。”

“有什么区别嘛,下周不就是就职演说。”木兔抱着他不松手,轻轻蹭他耳后的皮肤,“赤苇好厉害,以后是不是要变成大忙人啦。”

“没有的事。”身后的怀抱越来越紧,手也不老实地在他身上游移起来,赤苇红着脸阻止,“木兔前辈,先吃饭。”

吃完晚饭,木兔在外面收拾碗筷。赤苇进浴室前想了一下,又转头把手里的换洗衣物放了回去,出来时只松松披着一件浴袍,吹得半干的头发蒸着热气。

木兔走过来与他拥吻,动作急切又热烈,两人纠缠着倒到床上——这种时候赤苇才深深体会到普通人和职业运动员体能上的差距,后半程他近乎撑不住身体,只能任由木兔主导。

结束后木兔搂着赤苇,轻抚他汗湿的背。夜晚的凉意渐渐攀上来,赤苇靠在木兔的胸膛,轻轻开口,

“什么时候?”

“下周,会开个新闻发布会。”

赤苇抬头意图说点什么,嘴唇却被木兔截住印上一个吻,

“很晚了,睡吧。”

.

“主编,这份稿件已经校对好了,您请过目一下。”高桥将一叠画稿放到桌上,陌生的称呼让赤苇不由一怔。

上周还叫他“赤苇编辑”的同事兼好友摇身一变成了他的下属,让人颇不习惯。

赤苇推了推眼镜掩下情绪,“和以前一样,叫我赤苇编辑就行。”像是急于解释什么似的,他又补充道,“跟以前是一样的,我们还是工作上的伙伴。”

“那怎么能一样呢!”高桥夸张地惊呼,“您现在是我的上司,也是我的前辈,我理应尊敬您才是。”末了还拍拍他的肩促狭一笑,“知道您不喜欢搞上下级这一套,但是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嘛,赤苇主编。”

赤苇哑口无言,只能目送他离开。

怎么能一样呢?

他摩挲着桌沿,办公桌散发出簇新的气息,光洁无尘的桌面在阳光的照射下融进宜人的暖意。

手机的画面被切到体育频道,木兔坐在镜头前,面前摆放着一排话筒,他一如往常,笑得灿烂。他说感谢我的教练,我的队友以及我的对手,感谢所有观众,感谢所有支持过我的人。木兔光太郎作为排球运动员的生涯到这里将告一段落,但是我不会放弃排球,这项运动将作为我一生的事业,直至我死亡。

——木兔光太郎,36岁,带着一身伤病,告别了他最爱的排球赛场,从现役运动员变成了退役运动员。

赤苇看着相框里两人的合照,捏紧了稿纸。

02

木兔再次见到那个男人是在他宣布退役的一周后。

没有比赛的日子难得清闲下来,队里放了他一个长假,让他有时间好好思考接下来的安排。

得益于多年来养成的生物钟,木兔在六点准时醒来。他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身边的人还没有醒,头发睡得乱蓬蓬的。

洗漱完,木兔换上衣服准备去公园晨跑,出发前又折回来,走到床边轻轻吻了赤苇的面颊。睡着的人轻轻颤了颤睫毛,发出含糊的哼声。

天才蒙蒙亮,房间内光线昏暗,衬得突然亮起的屏幕格外刺眼。木兔的视线不由自主地瞥向床头柜上的手机——一条刚刚发来的消息,联系人显示为“铃木和也”。

「抱歉,昨晚已经睡了所以没看到消息。关于赤苇昨天说的,我觉得我们可以当面谈谈。」

第二条消息接着跳出来,

「我今天中午的时候有空,如果你方便的话中午的时候我直接来找你,你看怎么样?」

结束既定的训练量,木兔又漫无目的地往外跑出好几个街区。回到家时赤苇已经出门了,桌上留了早饭和便签:「木兔前辈,我去上班了。今天可能会回来得晚些,结束工作后我会尽快回家。」

牛奶已经凉了,培根和煎蛋的油渍凝固成乳白色,他没放进微波炉加热,直接把冰凉的早餐吞下了肚。吃完还是觉得饿,又拿出面包机烤了吐司,抹了厚厚的果酱和黄油——反正他已经不是运动员了,有些忌口的习惯改掉也不要紧。

收拾完餐具,天已大亮,阳光从落地窗照进来,是个大晴天。整理完房间,木兔把攒了半桶的衣服丢进洗衣机,觉得太空,又把床单扯下来放进去。他闲不下来,心烦意乱,打开冰箱打算整理库存,各类东西却都被收得井井有条,让他无从下手。好不容易找到一排过期的益生菌饮料——是他最后一场比赛结束后买的,买回家才发现是自己和赤苇都不喜欢的口味,于是被丢进冰箱的最里侧,今天才得见天日——只不过是被扔进了垃圾桶。

赤苇的手机密码他是知道的,0920,是他的生日。可他当时根本没有勇气继续盯着屏幕,他逃似地冲出家门,跑得气息紊乱章法全无。没有原因,他的直觉向来很准,他知道这个“铃木和也”就是那天送赤苇回来的人。木兔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庆幸那边说的是“中午的时候来找你”而不是“晚上来找你”,又该不该庆幸还好他没有继续看下去。

他没法停止胡思乱想:接下来会弹出什么信息?餐厅的地址还是电影院的地址?又或者直接甩过来一串酒店地址和房间号码?

木兔觉得他不应该去想,多年来两个人的相处都足够坦诚,也对彼此有着足够的信任。但是那天的画面止不住地出现在脑海中——黑暗中绽出苍白的火苗,两个人的轮廓在一瞬间被照亮,只隔着一支烟的距离。光很快熄下去,可足够木兔看的真切——冷色的焰心,照在脸上却是暖的,两人没有对视,只是盯着打火机与烟相接的那一点。而木兔盯着赤苇的脸,侧面的线条柔和地让他心惊。

木兔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赤苇工作的地方。

戴着鸭舌帽和口罩,手上提着热拿铁和司康——他现在是个闲人,闲人来爱人工作的地方送下午茶顺便探班,没人会起疑,天衣无缝。编辑部在16层,他轻车熟路地从大楼入口拐进电梯间,一路上没碰到认识他的人。

到15层的时候电梯门开了,嘈杂的人声和食物的香味飘进来——是编辑部楼下的茶餐厅,没带便当的时候赤苇经常来这里解决午餐——比如今天。

其实有时候视力太好是件挺讨厌的事,木兔想。怪不得说中午直接来找,这里也的确是个好去处。两个人落座在靠窗的位置,赤苇背对着他,看不到表情,对面的男人笑得温和,手里捧着咖啡杯。一身休闲西装,没打领带,戴一副无框眼镜,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姑且称得上为英俊。桌上摊着一本笔记本,可木兔觉得他根本没想在上面记录什么。

电梯门很快合上,他跟着上来的人再下到1层。手里的咖啡凉的很快,木兔觉得他应该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潇洒地把整个袋子都丢进垃圾桶,可甜食是无罪的。他拿出司康,大口大口地送进嘴里——还好他不再是运动员了,能靠摄取糖分缓解低落的情绪。咖啡他不爱喝,楼上的人也不需要喝,所以可以潇洒地丢掉。

丢的时候木兔突然想起那排益生菌饮料。

他觉得自己好像也过期了。

赤苇回来的时候木兔正坐在沙发上打游戏,switch连着屏幕,是最近新出的斯普拉通3。画面里的角色拿个大滚筒低头涂地,结果没注意到枪线被一狙爆了头。

“啊啊啊!不玩了!”木兔扔下手柄,委屈地皱起脸,“赤苇,我好菜啊,玩了十几局都没怎么赢过。玩狙的都好恶心!”

赤苇放下东西,换了家居服坐到他身边,“另一个手柄呢?”

“赤苇也要玩吗?这个好难的!”木兔把手柄递给他,两个人联机排进游戏。赤苇选了把狙,上高点瞄人,不一会就把对面团灭。木兔跟其他队友直接涂进对面家里,对手急了眼连输赢都顾不上,复活了就冲过来打他,木兔蹲在赤苇身边,来一个他拿滚筒抽一个,嘴里还大喊“保护我方狙佬!”

连续几局全都是压倒性胜利。木兔看着自己的战绩,不禁夸道,“赤苇你怎么这么厉害啊!”

“玩狙的还恶心吗?”赤苇笑着看他。木兔靠过来,在他肩膀上使劲摇头,“赤苇总是做什么事都很厉害,我好嫉妒啊!”

“之前跟研磨他们一起玩过,所以比较熟。”赤苇拍拍他的头,“多玩几次地图就认识了,找好地形就比较容易打到人。”

“不愧是二传!”木兔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综看全局的能力就是强!”

赤苇没纠正他的用词错误,任由木兔整个人都靠到他身上。

木兔埋在赤苇的肩窝,闷闷地开口,“赤苇会不会觉得我很笨,除了排球以外什么都不擅长。”

现在连唯一擅长的东西也不要他了,这句话木兔没说出口。

“怎么会?”赤苇揉揉他的头发,“光太郎一点也不笨。而且能做到像您这种程度擅长着某一方面的人,全世界又能找到几个?”

赤苇总是很会安慰人,木兔甚至在听到“光太郎”的时候心下就柔软了,但同时又悄然泛起一阵细密的疼痛。

——赤苇会不会也这么喊别人的名字,喊那个人“和也”,让他靠着自己,轻轻揉他的头发……

“那赤苇喜欢我什么呢?”

好多年前,在两人刚在一起的时候,木兔很喜欢问赤苇这个问题。他年少的恋人会红着脸回答他说,觉得木兔前辈很帅气,打排球的样子很吸引人,无论做什么都是焦点中心,总最耀眼的存在……

“为什么这么问?”赤苇低头看他。

木兔没有回答,真正的原因他说不出口。他觉得赤苇现在一定觉得自己很孩子气。

“我喜欢您,是因为您是木兔前辈。是木兔光太郎。”

一个自己没听过的答案,木兔似懂非懂,“那别的光太郎呢?赤苇会不会喜欢?”

“不会。”赤苇看着他,“别的光太郎我不会喜欢。只能是木兔光太郎。”

“可是……”

可是现在的光太郎不再站在赛场上了,光太郎不再是以前那个光太郎。

“没有可是。”赤苇打断他的话,

“我爱上您这件事,发生在我们相处的每一天。”

  

  
03
木兔最近的心情很好。 

那晚在听完赤苇的一番“深情告白”后,木兔觉得当时怀疑赤苇的自己非常不是个东西——陪他从青葱岁月走到而立之年的恋人,若非对自己有着足够深刻的爱意,又怎么能做到排除万难一直留在自己身边呢?

不知道赤苇现在在干什么,木兔想起自家爱人柔和的笑颜。这个点应该还在忙工作吧?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累着自己?
 

“可以了,关节和肌肉状态都不错。”理疗师的话拉回他的思绪,“下个月来的时候复查一下,有必要的话拍一下膝盖的片子。” 

他道过谢,接下装了药的袋子,走到医院门口,拿出手机给赤苇发消息。 

「我从医院出来啦,一切都好!医生说我现在状态超级棒!一会就出发就去枭谷报道喽!」 

那边很快给他回复,

「嗯,不过前辈还是要注意不要运动过量。」 

又来了。木兔扬起嘴角——小他一岁的恋人总是喜欢替他操心,他反而才像那个被照顾的后辈。

「赤苇,你现在在忙吗?」 

「现在不忙。怎么了前辈?」

木兔按下通话键,对方很快接起来,“出什么事了吗,前辈?”

“没什么事,就是想跟你说,”木兔贴近屏幕, 

“我爱你,京治。”

他听到电话那头传来轻微的骚动——憋笑的声音,轻咳的声音——木兔猜赤苇没连耳机。

“咳,前辈,怎么突然?”

木兔笑意更甚,“那你呢,主——编——大——人?”他故意拖长了音调,木兔都能想象到赤苇现在脸涨得通红的样子。

“……我也是,木兔前辈。”赤苇小声回答着,让木兔回想起高中时候那个总是容易害羞的后辈。

挂了电话,木兔心情大好,脚步都轻快起来。

 

到枭谷的时候恰好是排球部的训练时间,他走进那个熟悉的体育馆,馆内此起彼伏的喧闹充满青春的气息。负责老师和教练看见了他,笑着走过来跟他打招呼,随即召集还在训练的部员们******。

“这位大家都认识吧?前国家队选手木兔光太郎先生,前不久刚退役,以前也在枭谷就读。全国大赛在即,我们特意邀请到他作为排球部的临时指导。来,大家鼓掌欢迎木兔先生!”

教练刚宣布解散,年轻的学生立马咋呼起来,把木兔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跟他说话。人堆里有个高个子的男孩特别激动,拨开前面的人冲到他面前,不由分说地抓住他的手摇晃起来,“木兔选手!真的是您!!我我我是您的粉丝!您的比赛我每场都有看!您真的太厉害了!!!我特别崇拜您!!您能不能现场来一个那个,hey hey hey……”

“十分抱歉,木兔先生!”人群中另一个男生挤过来,抓住还在手舞足蹈的男孩的衣领,把他硬拽了回去,按住他的头让他强行道歉,“这位是我们的主将,性格有些跳脱,刚才实在是失礼了。”

木兔被这个场景逗乐了,他笑着摆摆手表示不要紧,问那个男生,“你是打什么位置的?”
 
还被他抓着的主将高声替他回答,“他是二传手!虽然才一年级,但是特别厉害!托的球特别好打!”

木兔哈哈大笑起来,说我在枭谷的时候给我托球的那位二传也特别厉害。 

跟学生们交流了一阵后,他让部员们分成两组打对抗赛。木兔站在场边为每一次得分大声叫好,比赛结束后又召集队员们分析刚才两边的得分点和失误,再逐一给出建议。

部活结束的时候已是傍晚,他拍拍手让大家早点回去休息,却发现刚才的主将和二传还没走,正在练习他刚才提到的小角度斜线球。一年生托球,二年生扣下去,球落到地上发出砰砰的响声。

木兔没做声,径自走出了体育馆,回头看着两人练习的身影,不禁露出笑容——真正的加练狂魔本尊在此,他又怎么会阻止和他一样热爱排球的年轻人挥洒青春呢?

 

他迫不及待地想把今天的所见所闻都告诉赤苇,编辑了好大一段话发送过去。想来想去觉得还是要亲口告诉他,又发消息问他现在有没有空,那边迟迟没给回音,木兔猜赤苇可能被工作绊住了,便不再打扰,先行回去。

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六点过半,不出意外的话再过半个小时赤苇就能回来。他问赤苇有没有吃过晚饭,自己叫了外卖,给他也点了一份。没有回音。他心不在焉地看着电视里的比赛,门铃响起,木兔走过去拿外卖,回来再看手机,还是没有消息。

木兔皱起了眉头,平常如果有加班赤苇都会提前告诉他,今天的情况太反常了。他忍不住打了个电话,可等到最后只有冰冷的电子女声告诉他电话无法接通。木兔焦躁起来,又拨了好几个电话,全都石沉大海。

木兔的心也跟着沉下去,正当他准备出门直接去找人时,******响了起来,他急忙接起,

“赤苇你在哪里?怎么一直不接我电话,我……”

“请问您是木兔先生吗?”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打断了他,“您现在方便来一趟医院吗?有些紧急情况,赤苇病了,现在在医科大附院……”

没等对方说完,木兔抓起钥匙,冲出了家门。
 

下了计程车,木兔飞奔进医院。可到了才发现他根本不知道赤苇在哪,刚才太着急了也没把电话听完。木兔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在大厅里乱窜,正想回拨过去询问时,身后突然有人叫住了他,

“木、木兔先生?请问是木兔先生吗?”

他回头。来人正撑着膝盖大口喘着气,看起来也像是跑得很急。深吸了好几口气,那人终于出声,“您请跟我来,赤苇在这里。”

木兔跟着他穿过走廊,来到病房。病床上的人双眼紧闭,面色白得像纸一样。

“急性胃炎。”男人向他解释,“走在半路上突然捂住肚子晕了过去,我就马上叫了急救车。”

“谁是病人家属?”医生走过来问。

“我是!”木兔连忙过去,“他怎么样了?有没有事?”

“不用担心,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幸亏送来的及时。”医生看了看手上的报告,“有些问题想请问您,病人最近有服用什么药物吗?”

“呃,应该没有。”木兔不记得赤苇在自己面前吃过什么药。

“抗胃酸的药算吗?”一旁的男人突然开口,“就是绿色包装的那个……”

“胃散?”医生又问。

“对,没错。”他又补充道,“还有止痛药,阿司匹林。”

“那没错了。”医生换上责备的语气,“胃疼怎么能随便吃止痛药呢?真是……”

“实在是抱歉,我不知道副作用会有这么大,如果知道当时就阻止他了……”男人露出懊恼的表情,转头看向病床上的赤苇。

“好了,现在多说也无益,下次知道了就好。现在让他好好休息吧,等点滴打完了记得让护士过来看看。”医生又对男人说了一些叮嘱事项,随后转身离去。

 

病房里安静下来,气氛有些尴尬。还是一旁的男人先开了口。

“不好意思,忘了自我介绍,”他伸手去摸外套内袋,像想起什么似的尴尬地抽回手,“抱歉,我今天没带名片。”

见木兔没搭话,男人向他伸出一只手,“您好,我是铃木和也,是赤苇的朋友。”

木兔低着头看着病床上的人,脸陷在阴影里。铃木只好再度尴尬地把手放下,他指着桌上的袋子说,“那个,这里有粥,因为怕一会店都关门了,就擅自买了些。我想等赤苇……主编醒来的时候可能会想吃东西,所以就……”

空气还是静悄悄的,房间里只剩下医疗仪器偶尔发出的机械音。

这种气氛实在是不适合继续待下去,铃木小心翼翼地开口,“啊,那什么,如果有什么需要的话可以跟我……”

“谢谢。”安静了很久的木兔突然出声,“谢谢您送京治来医院,之后我来照顾他就好了。时间不早了,您请回吧。”

一个礼貌的逐客令。虽然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这位前运动员先生,但铃木还是识趣地闭上嘴退出了病房,还贴心地替他们带上房门。

门关上的一瞬间,木兔一直攥紧的拳头终于松了下来。

病房的窗户没开,凉意却不知顺着哪道缝隙渗了进来。木兔坐到病床边,轻轻握住那双同样冰凉的手。赤苇的手很凉,凉得惊人,泛白的指尖无力地悬着,手背上扎着细长的针,透明的药液顺着垂下的软管一滴一滴地注入青色的血管里。 

赤苇皱着眉,好像睡得很不安稳。木兔伸出手,指尖轻轻地抚过他眼下淡淡的青黑,抚过他因为缺水而干燥的嘴唇,抚过他泛起胡青的下巴……
 

 

 
04
赤苇睁开眼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

木兔坐在他旁边,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来不及蓄满眼眶就砸下来。每滴泪都沉默而决绝,床沿的被褥已经被打湿了一片。握着他的手一直在颤抖,触感甚至比他的还要冷。

赤苇一下子慌了神——他从没见木兔这样哭过。他的爱人并不算泪点很高的人,情绪上来说哭就哭也是常有的事,可他的泪永远会伴随着外放的情绪。这边哭着那边嘴也不会停,热热闹闹地掉着眼泪,热热闹闹地说着话,从来都是话还没停泪就止住了。还会借机跟他撒娇,说赤苇我都哭啦,你快来哄哄我……

“前辈,您……”

木兔握紧他的手,摇摇头制止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我没事,我只是太担心你了。”木兔眨眨眼睛止住眼泪,给了赤苇一个安慰的微笑,

“什么都别说。赤苇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身体养好,然后我们一起回家,好吗?”

 

尽管赤苇再三强调自己已经没事了,但木兔还是坚持让他住了两天的院。在医院的这两天他被木兔严令禁止回复任何工作相关的信息,并且以他的名义向编辑部请了假。

“赤苇就是工作太拼命才会把自己弄生病!这两天不许再工作了,必须先把身体养好!”说着这话的木兔还不忘把手里的勺子递过去,滚烫的菜粥在他不懈努力的吹气下已经凉到了合适的温度,
 
“啊——赤苇张嘴。”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前辈……”

赤苇却还是认命地张开嘴接下,然后又重复着这样的动作,直到那碗粥见底。

木兔铁了心要一手包办赤苇所有的饮食起居,赤苇拧不过他,只好任由他去。病早就好的差不多了,赤苇更多的时候只是被木兔强迫着休息,不过经过这两天规律的作息和充足的睡眠,他也的确感觉自己的身体轻松了不少。回到家里,赤苇处理着堆积的工作,木兔就在旁边适时地提醒他让他放松一下,晚上到了时间又强行把他拽离电脑,让他按时睡觉。

赤苇没有拒绝这份好意,他笑着被木兔推进卧室。

躺在柔软的枕头上,困意很快上来,他在睡着前想,偶尔被人这样全心全意地照顾一下好像也不错。

赤苇往旁边温暖的怀抱里靠了靠,木兔也回应着抱住他。

“晚安了,京治。”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身边已经空了,桌上留了早餐。装着牛奶的马克杯被贴上便签,圆滚滚的字体加粗了一圈:「不许加咖啡!牛奶如果凉了一定要热!」

赤苇摸了摸杯壁,还是温热的。吃完早餐,他在那张便签底下回复:「好的前辈,我没有加咖啡。今天应该会加班到很晚,不用等我吃饭了。」

把纸片贴到冰箱上,赤苇突然想到以前高中同学的吐槽,说你们这对古代小情侣,手机明明已经被发明出来这么久了,居然还在用便签交流。幼稚的前辈闻言大声地跟他们争辩起来,说你们懂什么,这叫浪漫,浪漫懂不懂?

其实赤苇也不是很懂个中的浪漫到底体现在哪里,但是这么多年却还是养成了互相给对方留便签的习惯。他想到刚才那张带着余温的便签,心里也变得暖融融的。

 
到了公司,没有任何意外的,他的一天都被工作完全占据了。正好赶上截稿期,整个编辑部都忙得焦头烂额,花了不少时间处理完前两天的工作,又马上开始开会。新晋主编忙得脚不沾地,到了晚上才晕头转向地想起来今天限号没有开车来。赤苇收拾完东西急忙赶去车站,差点就没赶上回去的末班车。

要是平时他可能就在公司对付一晚了,可赤苇想起那天木兔在医院无声的哭泣,觉得最近还是尽可能哄着这只大猫头鹰比较好。

在电车上,他拿出手机,却意外地发现平时吵闹的对话框空荡荡的,没有一条来自木兔的信息。最后一条消息停留在猫头鹰求摸摸头的表情上,而发送时间是他住院前。

一丝不安突然涌上心头。下了车,赤苇几乎是小跑着到了家门口,他拧动把手,推开家门,想像往常一样问候他的爱人,

“木兔前辈,我回……”

回应他的只有一片沉寂的黑暗。赤苇打开玄关的灯,比他大一号的猫头鹰拖鞋静静地躺在鞋柜上。他走向客厅,往常总会有人霸占着的沙发现在却空无一人。餐桌上放着几个装着饭菜的保鲜盒,还有前两天从医院开的药。
 

明晃晃映入眼帘的还有素色家具上突兀出现的彩色纸片——各色的便签几乎贴满了家里的每个角落:书柜上贴着记得不能看太久的书,床头上贴着厚被子已经晒过了记得盖好,热水壶上贴着记得水一定要喝热的冰水和咖啡禁止,衣柜上贴着记得穿厚外套和厚袜子……

他一张一张地揭下,捏在手心里,薄薄的纸片很快堆成了厚厚的一叠。

赤苇走到冰箱前,揭下了最后一张便签。

他早上写的回复下,多了一行小小的字,缩在边缘最不起眼的角落里,不仔细看甚至不能发现。

但是赤苇还是看到了。

他盯着那行字,一个字一个字地看着,生怕自己遗漏了什么信息。

然而,没有,什么都没有。只有那一行字。意识到这点的赤苇,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起来。

最熟悉的字体写着令他最陌生的话语:

「赤苇,我们先分开一段时间吧。」
  

  

05
天不怕地不怕的木兔光太郎,第一次逃跑了。

一米九的运动员先生把自己缩在一张狭小的单人床上,怀里抱着一只猫头鹰玩偶——那是大二的时候赤苇送他的生日礼物。

他出来的时候走得急,根本没带多少现金,走到酒店门口时才想起来自己的卡和赤苇是绑定的,任何一笔消费记录都会以短信的形式发送到对方的手机上。木兔只能背着包,灰溜溜地离开富丽堂皇的五星级酒店,转而走进了街边一家小招待所。

前国家排球队运动员退役后生活凄惨,婚姻不幸被扫地出门,住破旧小招待所,吃炒面面包度日。木兔都能想到自己如果被狗仔拍到他们会怎么杜撰自己。

但是他现在管不了这么多了。木兔把自己裹在毛毯里,强迫自己入睡。可一闭上眼,脑子里全是赤苇苍白的病容……

以及铃木和医生那番对答如流的对话。

 

强烈的心疼掺杂着更为强烈的妒意汹涌而来,几乎要摧毁木兔的理智。那一瞬间,他真的想冲上去,拽住这个男人的领子大声质问他:你是谁?你算什么?凭什么你对赤苇的事了如指掌?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可浪潮退去,木兔松开拳头,只剩深深的无力。

你又对他做了什么,木兔光太郎?作为他的爱人,他的合法伴侣,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木兔想起有一次,他问赤苇,你觉得我像什么?

“木兔前辈的话,像太阳。”他的爱人回答他,“总是散发着光和热,很耀眼,也很温暖。”

回想起他们十余载的爱情长跑,聚少离多好像才是常态。从他去大阪加入黑狼起,两个人就开始了真正的异地。他全世界到处飞着打比赛,经常隔着好几个小时的时差,早安都变成了晚安。有时候集训起来甚至连手机都不能用,他对着天花板一遍又一遍诉说着思念,心事也只能被窗外的月亮听去。

他的爱人表达爱意时总是很含蓄,第一次告白却是后辈先主动。展开信洋洋洒洒一页,只在最后带上一句“今夜月色真美”。木兔听不懂他说的那些文绉绉的句子,也不善言辞,他翻来覆去只有那几句直白粗浅的话。

木兔喜欢对赤苇说爱。学生时代他说,我喜欢你赤苇。后来他说,我爱你京治。再后来他们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交换誓言和戒指,他哭得像个傻子,抽抽搭搭地说,我愿意,赤苇京治。

所有的话都起始于“我”,结束于“你”。像一把枷锁,由木兔亲手给赤苇套上,扣上锁扣。他笑嘻嘻地把钥匙一丢,让赤苇去承受他所有的爱意——牵手、拥抱、亲吻、进入,他的爱人全都接下,冲他笑着说前辈我也爱您。

年轻的时候木兔以为只要有爱就够了,爱可以战胜一切。但是现在,他36岁了,退役在家,待业,光芒不再。时间好像总是那么残酷,尽管他的心智比常人成长地都慢,但最终还是在某一刻,或许就是这一刻,在越发寒冷的深秋的夜里,他躺在招待所的床上,突然明白了一个作为成年人才能明白的道理。

爱好像没有办法战胜一切。

更何况他的爱,也从来没有让人感到轻松。

他和赤苇,总是被人说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人——他总是要最华丽的出场,而赤苇永远会接住他随手抛出的外套。木兔知道,赤苇对他的感情起始于崇拜,他也如此习惯让赤苇像所有人一样去追逐他。观众席、机场、车站……后辈的身影总是如期而至,木兔也早已经习惯了一回头就能看到那双眼睛——那双只注视他、只追逐他的眼睛。

可是,自己不在他身边的时候,那双眼睛会看向哪里?会落寞地垂下吗?会疲惫地阖拢吗?会不安地张望吗?还是像那天躺在病床上一样,紧紧地闭上?

世界上有多少个阳光无法触及的角落?自己的爱人又有多少个独自面对孤独和痛苦的日夜?

太阳不知道。木兔光太郎也不知道。

在自己面前,赤苇永远是那么妥帖周到、滴水不漏。即使自己已经回到他身边,他却仍然选择独自面对、或者选择他人一起 面对这份痛苦——不需要自己参与,甚至一开始他就未被放入考虑的名单——这是一种自己缺席了多少个日夜才能养成的习惯?

木兔不怀疑赤苇对自己的爱,只是在不知不觉间,自己好像已经不是赤苇想有人依赖时候的首选。

作为运动员,作为队友,作为对手,木兔问心无愧。他热爱他的事业,也已经做到了极致。

可作为前辈,作为男人,作为伴侣,他却是如此的不合格。

木兔在又小又硬的床上翻来覆去,背脊被硌得生疼。脑子里全部都是赤苇,眼前闪过他的各种样子,手机被一次次摸出来,却不敢开机。他想得发慌,一颗心被粗糙的毛毯磨得又疼又涩,却又止不住地去想。

他又酸溜溜地想到赤苇和别人在一起的场景。那个什么铃木看着也像是个文化人,他跟赤苇在一起肯定能讨论很多自己听不懂的东西。亲自开车送赤苇回家,还送他去医院,姑且算得上是温柔体贴。车也不错,应该还有点小钱。长得也还可以,虽然比自己还是差了一点。那方面行不行?一副软乎乎老好人的样子,肯定不如自己……

木兔抱紧了怀里的猫头鹰,把下巴垫在玩偶圆乎乎的脑袋上。

可是……他应该是比自己更合格的人吧。

 

 

06
木兔在房间里躺了整整两天,躺得胡子拉碴面黄肌瘦。到了第二天傍晚,他实在是憋不住了,草草冲了个澡,全副武装后走出了房门。

他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黄昏时分,周围的人形色匆匆地略过自己:西装革履的社会人、穿着校服的学生、牵着孩子的母亲……结束了一天的忙碌,所有人都如同渴望归巢的鸟儿,纷纷飞回属于自己的那方天地。一个个水泥筑造的方格中,逐渐亮起温暖的光,每扇被敲开的门背后,都响起一句“欢迎回家”……

天光落尽,漆黑的天幕点起万家灯火,是东京这座冰冷都市最温暖的群星闪耀时。

而此刻,却没有一盏灯是为自己亮起。

 

木兔突然有点想哭,眼泪却被冷风吹得僵在了眼底。不知不觉间,他已走到了枭谷门口,学生们三三两两地从校门口出来,脚步踩过堆积着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几日不见,木兔还是挺想念那群孩子们的。体育馆的灯亮着,他走过去,发现场馆里还有好多人,鞋底与地面的摩擦声和排球的触地声在安静的校园里分外明显。

木兔刚走进去池田就发现了他,大喊着跑过来,“师父!您怎么来了?”

木兔挥挥手算是回应了二年级主将的招呼,现在的他还不太有心情跟别人说话。

但显然池田不是个会读空气的,依然自顾自地说起话来,“您不是和教练说要请一个礼拜的假吗?怎么提早回来啦?不过您来得正好,上次您跟我说过的那个跳飘球,我自己怎么练都感觉不太对劲,手感好奇怪啊……”

现在显然已经过了部活结束的时间,但场内的人都没有要走的意思。木兔看着还在如火如荼练习的部员们,“你们这是?”

“大赛将近了嘛!大家都想留下来多练一会,”少年抹了抹额头上的汗,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您当年带领枭谷取得了这么好的成绩,身为后辈的我们怎么能给您丢脸!不得绿出于蓝才行啊!”

木兔的心被这个灿烂的笑容烘得暖洋洋的。体育馆内明亮的灯光映在木兔的眼睛里,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亮度。他突然觉得释怀,又觉得羞愧——这群年轻人如此心若旁骛地热爱着、奋斗着,而他却囿于自己心里的怪圈停滞不前。

请来帮助他们的前辈反倒成了拖后腿的人了,这怎么能行?再怎么说他也是枭谷曾经的王牌啊!

“臭小子,”木兔一把拍上年轻主将的背,“有没有好好学习啊,是青出于蓝才对!”

池田往前趔趄了几步才收住脚步,惊呼道,“师父的手劲可真大!难道这就是我跟您之间的差距吗!”

木兔哈哈大笑起来,“那可不止这一点差距啊!”他抛过去一个球,池田单手接下,对他比出个“耶”的手势。

“小屁孩,别得意。”木兔走向场内,“发个球给我看看,今天不练好别想回去了!”

 

新老两代加练狂魔正式交锋,直到门卫来催促他们才惊觉已经到了该关门的时间。年轻的王牌还是在这场较量中略胜一筹,池田双手合十向门卫大叔求情,“叔叔,最后五个球!马上就结束!拜托了!”

门卫摆摆手,表示随他们去了,这种事也不是头一回发生。

木兔看着还在击球的少年,也终于不得不感叹岁月不饶人。他冲池田摆摆手说道,“明天再练吧!今天很晚了,先回家去,不然你父母该着急了。”

没理会在那大声抱怨的池田,木兔径自走向场边。眼看着没机会了,池田只能开始跟着木兔一块收拾起场地。可贪玩的小孩连捡球都不老实,他抓起一个球朝木兔扔过去,“师父,看招!”

“臭小子!”木兔被结结实实砸到了后脑勺,他下意识抄起一个球回扔过去。少年身手矫健,侧身闪避开飞来的球,那颗无辜沦为幼稚师徒俩玩具的排球,此刻正快速飞向门外。

木兔暗道糟糕,这球要是滚到外面可有的捡了。他冲过去想要拦截,但那颗球却在被他碰到之前刹住了车。

一双手稳稳地抱住了高速飞行的球,又把它丢了回来。球砸到胸前,又弹到地上,发出几声沉重的闷响。

木兔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的人。

赤苇站在体育馆门口,面色铁青。

“玩够了吗?”

 
 

07
木兔一路上都没敢吱声。 

同在这节车厢的乘客都看到了这个奇怪的场景:已经过了晚高峰的电车并没有很多人,车里有很多空着的座位。可这个大个子的男人偏要抱着栏杆,在那个较瘦的男人面前站着。他低垂着脑袋,又数次抬起头眼巴巴地看向对方,几度张开口,最后却又闭上了嘴。而坐着的男人只是淡淡地扫了他几眼,便顾自戴上耳机,还合上了眼。

这到底是认识,还是不认识呢?坐在对面的乘客冲他们投来好奇的目光,却被木兔狠狠瞪了一眼。

下了车,木兔亦步亦趋地跟在赤苇身后,脚步声都放得很轻,甚至在电梯里也只敢缩在角落——虽然他这么大一只也躲无可躲。

赤苇没理他,开了门管自己进屋,换好衣服后就坐在了电脑前,敲着键盘噼里啪啦地开始回复邮件。

木兔站在桌前,盯着自己的猫头鹰拖鞋。已经是晚上九点,这一来二去的他还没来得及吃饭,瘪瘪的肚子诚实地发出“咕咕”的声音。

赤苇却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木兔饿得头晕眼花,只得小心翼翼地开口,“赤苇……”

“冰箱里有饭,自己热着吃。”

木兔跑去热了饭,三两口地扒进嘴里,吃完后就又站回了赤苇面前。

“吃饱了?”赤苇还是没看他 。

“嗯。”木兔点点头。

其实他没吃饱,这两天他都没怎么好好吃饭,刚才吃上赤苇做的饭差点让他当场哭出来。眼泪汪汪地只顾往肚子里填,没尝够味道就吃完了。

“那给我解释一下这个?”

赤苇把屏幕转过来,网页上显示着搜索记录,第一条赫然是“离婚需要准备哪些材料?”

木兔这才想起来,自己一直用的也是赤苇的谷歌账号,他那天在手机上搜索,赤苇那边自然也会显示。

“不是不是,赤苇你听我解释!”木兔连连摆手否认,“那是之前……” 

“之前?多久之前?你早就想离了?”

“我、我没有!那是,那是……”

“原因呢?时间长了厌倦了?感情淡了?”赤苇放下手中的杯子,直视着木兔,

“还是,外面有别人了?”

“!!!我才没有!”

明明是你外面有了别人! 

木兔很委屈,但他又不知道该怎么说。难道要让他跟那些狗血言情剧那样,说我觉得你好像没以前那么爱我了,如果你爱上了别人,那我们不如就好聚好散,我会放手给你幸福。

他做不到。

 

木兔想起刚才在空旷的体育馆里,他一遍一遍地给学生托着球,又一次一次地给他示范扣球,在体能的快速消耗中,膝盖的旧伤也开始隐隐作痛。

“为什么非要练好跳飘?”他问池田,“队里比你厉害的发球手有很多,而且你跳发本来就已经练得很不错了吧。”

“这叫什么话?”少年转过头吃惊地看他,“不是师父您说的吗?只要想尝试那就练到最好!您不会是觉得我变得越来越厉害马上要超过您,害怕了吧?”

他抛球、助跑、起跳、击球,球擦过网继续往前飞,晃晃悠悠地绕了个难以捉摸的弧线,最终落在界内。

年轻的主将盯着球,眼里闪着耀眼的光。

“我啊,真的真的很喜欢打排球!要是少了排球就会死掉的程度!所以我愿意为它付出一切努力,哪怕我的天赋不是最高的,但我也一定会尽全力突破我的上限!用120%的热爱,去做到最好!比最好还要更好!”

木兔愣在原地。

眼前少年的脸和年少的自己重合到一起,木兔看到自己对着他的二传说,

“赤苇,我要你的120%!”

他穿着枭谷的4号球衣站在场上,从摔倒的姿态挺身而起,高高跃向空中,稳稳扣下那个角度刁钻的传球。球冲破拦网,触地得分,全场欢呼。

120%,是渴求,是索取。也是给予,是交付,更是他给出的告白。

——你敢给我,我就敢回报给你百倍千倍万倍的光芒。

不是你来引燃我,而是我如此渴望被你引燃。

不是赤苇京治来追逐木兔光太郎,而是木兔光太郎如此渴望被赤苇京治追逐。

时隔多年,他的二传又托给他一球。那颗球砸到胸口,砸醒了他的脑袋,百转千回,又砸进他的心里。

——让木兔光太郎放弃排球和赤苇京治这两样东西,下辈子再说吧。

 

“赤苇!”木兔一巴掌拍到桌子上,把堆叠的画稿都震了下去,“请你不要离开我!”

“虽然一直以来,我作为你的爱人、你的丈夫,我好像都不太合格,但是,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证明自己!”

“我知道,你也许已经喜欢上了别人。他对你很好,你跟他很合拍,甚至各方面来说他都比我更适合做你的伴侣!但是!我真的很爱你!我不想放开你!”

“我昏头了才想到离家出走这种烂点子,我吃错药了才会想去搜离婚的事。我错了!真的很对不起!”

“我!木兔光太郎!不想跟赤苇京治离婚!也不想你被别人抢走!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木兔喊得很大声,连他自己的耳膜都被震得发痛。吼完又觉得自己说得实在是差劲——国中生告白应该都比这个好吧。

他偷偷瞟赤苇的脸,没有意想之中的震惊,此刻赤苇脸上,是一种非常古怪的表情。

“我,被别人抢走?”赤苇指着自己。 

木兔看着他,用力地点点头。 

“我,有了别的喜欢的人?”

再点头。

赤苇的太阳穴突突地猛跳,“也就是说,你的意思是说……”

他深深吸一了口气,

“我,有了外遇,婚内出轨?”

木兔犹豫了一会,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

木兔从来没在赤苇脸上见过如此怪异的表情。非要形容的话,就像是赤苇第一次给他吃芥末油菜花的时候,木兔自己脸上的那种表情。 

不过这种样子只持续了几秒,赤苇就又恢复了冷冰冰的脸。

“好啊,既然要这么说的话,”赤苇看着他,眼里似笑非笑。

“那明天就带您见见我的情夫,木兔前辈。”

  
  

08
当天晚上,赤苇没让木兔进房间睡觉。 

看着砰地一声关上的卧室门,木兔垂头丧气地把自己缩进沙发里。裹了裹薄薄的毯子,他抱紧怀里的猫头鹰玩偶,心想这还不如招待所里那张小破床呢。

一夜无眠。

第二天早上,他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去卫生间洗漱,看着镜子里颓废沧桑的中年男人形象,木兔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卧室门打开,赤苇从里面走出来,脸上挂着比他还大的黑眼圈。

两个人在洗手台前各占一边,沉默地刷牙,刷完再把牙杯放回两边——两个牙杯隔着台面的最大距离,两柄牙刷一个朝左一个朝右,谁也不理谁。

赤苇进厨房做早餐,木兔听到蛋壳磕上锅沿的声音,偷偷往锅里看了一眼,平底锅里的油滋滋作响,卧着一颗完美的煎蛋:蛋白呈规整的圆形,黄澄澄的蛋黄刚好是半熟的状态。

但是……木兔看着那颗被孤零零盛出来的煎蛋,心里的烦躁又多了几分。他打开冰箱,拿出牛奶,对着瓶口咕咚咕咚地灌了一大口。冰冷的牛奶在胃里翻腾,木兔感觉连着自己的心脏都纠结在了一起。

赤苇坐在餐桌前慢条斯理的吃饭,完全不顾他这边翻涌的情绪。木兔边换衣服边委屈地想,这还没离婚呢,就搞得这么生分,连颗蛋都不愿意给自己煎,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这人怎么能这么绝情。 

令人窒息的沉默一直持续,两人在车上也相顾无言。木兔实在受不了这种压抑的气氛,随手按开了电台,音乐频道里正在播放一首苦情歌,欧美女歌手如泣如诉的歌声幽幽地传来,

“没关系,我会找到某个像你的他,我最诚挚的祝福,送给你们……”【注1】

……木兔真希望自己聋了。

好不容易熬到了目的地,他逃似地下了车,可没等他轻松一会,赤苇就拉开了咖啡馆的门,
 
“走吧前辈,别让人家等太久。”

 

明媚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给木质边桌镀上一层金色,醇厚的咖啡香气伴随着慵懒的乐声充盈着整个室内。是深秋难得温暖的周六早晨……

木兔僵硬地捧起玻璃杯,冰美式又苦又凉,喝得他后槽牙都在打颤。

他木兔光太郎,打过这么多场艰苦卓绝的比赛,遇到过这么多难缠的对手,却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紧张过。

三个大男人坐在一张圆桌上,成掎角之势。他和他的情敌、赤苇的外遇对象、他们婚姻的插足者面对面坐着,对面的男人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朝他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

铃木觉得很奇怪,他感觉今天的气压比那天在医院时更低了,可他明明什么话都没说。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铃木总感觉这位木兔先生好像非常讨厌自己。

不过不管怎么样,今天是来谈正事的。铃木露出一个礼貌性的微笑,向木兔伸出手,“您好,木兔先生,我是铃木和也,之前我们在医院有过一面之缘。”

“木兔光太郎。”木兔敷衍地回握了一下,他直视着铃木,一字一顿地说道,“是、赤、苇、的、爱、人。”

……至少现在还是。

“啊,我知道的。赤苇之前跟我说过您,我也看过您的比赛,您真的是一名非常优秀的排球运动员!”
 
什么意思?意思是说他只能当好运动员而不能当好丈夫吗?

“那真是多谢您的夸奖。”木兔已经咬牙切齿了。

突如其来的敌意让铃木更摸不着头脑了。他想起赤苇和他说过木兔先生是个很直来直去的人,难道是自己说了客套话让他觉得不舒服了? 

“抱歉,我说得太多了!”他推了推眼镜打算直接切入正题,“机会难得,正好今天您和赤苇主编都在场,我们刚好可以谈谈那件事。木兔先生,想必赤苇都跟您说过了吧,请问您意下如何呢?”

“……你在问我?”

木兔气得手都在抖。这是什么意思?公然挑衅?认定了赤苇一定会选择离婚然后跟他在一起是吗?

铃木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没错!我个人非常喜欢赤苇主编的想法,我觉得这会是一次好的尝试。而且我们之间的沟通十分顺利,这让我觉得我应该能做好这件事。现在就是想问问您的意见,您是不是也赞同我们这个想法……”

木兔重重地拍在桌子上,三杯咖啡全都晃了出来。

周围的顾客闻声都朝他们看去,铃木也被他吓得一哆嗦,他惊惧地询问,“木兔、先生?您这是……”

“你想要多少钱?”木兔盯着他,脸色黑得吓人。

“诶?!钱?什么……”

“你尽管提,哪怕倾家荡产我都会给你。”

“啊?哦您是说这个……这个的话不是由我一个人决定的,而且这件事本来就是我自己也很愿意去做的,所以您不用担心,我不在乎这些……”

铃木感觉他们之间好像有什么误会,但是具体是什么他说不清楚。而且从刚才起赤苇就没有开过口,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和木兔。铃木急得满头大汗,他实在是没辙了,决定把这块烫手山芋抛给赤苇,

“您、您可以问问赤苇主编,他来定夺就好!”
 
木兔看向赤苇,“赤苇!你要多少钱才能不离开我!”

赤苇看向木兔,“看您愿意给多少。而且再说了,前辈的卡全都绑在我这里,几套房子也都写了我的名字,您还有多少钱可以给我?”

铃木惊恐地看向他们两个人。

“等、等一下……”他擦了擦涔涔的冷汗,脸上的笑容难看至极。半晌,他犹豫地问道,

“我们……我们不是在说稿费吗?”

 
 

09
木兔呆愣的注视着铃木一张一合的嘴,手里拿着他刚刚递过来的名片。

“那个,是这样的,我的本职工作,是个作家。如您所见,之前出版过一些作品,得幸受到了一些赏识。前些日子赤苇主编联系到我,问我能不能为您写一本传记。”

“我们最近一直在讨论这件事,赤苇主编说他想以爱人的角度来叙述您的故事,但是又不想以第一人称来写,因而找到我做为记录者。我觉得这个提议非常不错,给严肃的题材增添了不少浪漫的氛围。”

“他希望这本传记不光记录下您的排球运动员生涯,也能记录下您与他的爱情故事。我听了赤苇主编的讲述,觉得十分感动,当即决定动笔。但是在此之前,还是想先询问一下您的意见,毕竟这是为您写的传记……”

“如果叨扰到您真是很抱歉!还造成了这种误会……我真是无地自容了!”

 

……该无地自容的,应该是他吧。

咖啡馆门口,他的头一次又一次地被赤苇按下去。赤苇与铃木客套地说着话,替他进行着今天的第33次道歉。

木兔看着不远处立着的电线杆。

这种情况下,他是不是一头冲上去撞死比较好?

 

不过,不管怎么样,误会总算是解除了。木兔突然觉得今天的阳光非常灿烂。

只是……

木兔看着赤苇依旧冷冰冰的脸,不禁打了个寒噤。

 

赤苇还是不打算理他,进了家门,又管自己坐在电脑前噼噼啪啪敲起字来。

一杯热可可被端到面前,木兔谄媚地笑着,眼角的褶子都被挤了出来。

“赤苇,喝点热的暖暖身子。”

“不需要,谢谢。”

“京治,”木兔蹲到赤苇旁边,扯扯他的衣角,开始施展撒娇******,“不要生气啦,我错了嘛……”

赤苇目不斜视。

“宝贝,亲爱的,我错了……”

没反应。

“老婆大人~错了,错了嘛,理理我嘛……”

眼皮抬了一下。

木兔趴到赤苇的大腿上,自下而上地看他,

“老公~”

“……叫******什么?”赤苇推开木兔,“我是个道德败坏搞外遇的人,您还是不要来和我说话了。”

眼看着木兔又要扑上来,赤苇扶着额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拍了拍身边的凳子,“前辈,请坐在这里。”

木兔立马窜起来坐好,腰板挺得笔直,双手乖乖地放到膝盖上。不等赤苇开口,他就大声说道,“赤苇,我错了!我不该怀疑你有外遇,不该不信任你!有了问题没有选择第一时间和你沟通,反而自己胡思乱想。我错了,错的很离谱!我会深刻反省自己的错误,保证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惩罚措施的话……这次实在太严重了!赤苇你来说吧!”

认错模板倒是背地挺熟。赤苇看着木兔一副要杀要剐随意处置的模样,心里的气早就消了大半,他把电脑屏幕转过去,问道,“那队里给您发的邮件您为什么不回?”

木兔抬头看了一眼,心虚地低下了头。其实邮件内容他早就知道了,是队里有意向让他回去做教练,问他最近有没有时间回去谈谈。
 
“木兔前辈,您是想去的吧?不然也不会答应枭谷的请求,是因为您自己也想做这件事,所以想要先尝试一下,不是吗?”

木兔低着头没做声,他没有办法否认赤苇说的话。

在枭谷做顾问教练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木兔却觉得他找到了一种全新的热忱和渴望。本以为再也没有什么能弥补不能继续站在赛场上的遗憾,但是当他退回到场边,以另一个视角看着排球在球网两边起落时,突然发现排球的魅力不止于自己挥手击球的瞬间,还在于看到和他同样热爱排球的人,在他的帮助下将每一次击球都臻于完美的过程。

 

“前辈,难道您是害怕了吗?是害怕自己做得不够好?还是害怕做了教练以后又会像以前一样,没有那么多时间和我相处?”

“赤苇怎么会知道的……”木兔小声说着,他觉得自己好像什么都瞒不过赤苇。

“因为您是个笨蛋。”赤苇无奈地看着自己的爱人,心里既生气又心疼。他按住自己微微发涨的额角,语气都急躁起来,“明明因为退役心里不开心,还非要逞强。脑袋里的想法都要装不下了也不肯和我说,看到别人和我在一起就在想是不是因为自己不够好,是不是自己陪我不够多。三十多岁的人了还要离家出走……您、您真是……笨蛋前辈,笨蛋光太郎……”

一向条理清晰的后辈难得把话说得这么乱七八糟,木兔惊讶地看着赤苇,“赤苇刚才说的话好像我才会说出来的话哦!”

“……”

赤苇无法理解木兔的脑回路是怎么绕到这个点上来的。

像是想到了什么,木兔突然反驳道,

“而且!赤苇不也有瞒着我的事!自己生了病也不告诉我,害得我这么担心,还以为你再也不愿意依赖我了……这么说起来,赤苇也是笨蛋!”

“……”

好吧,他们两个都是笨蛋。

 

赤苇叹了口气,拿出手机操作了一阵,递给木兔,“您看看这个吧。”

木兔接过来,拿到面前。

屏幕上是一个推特主页,头像是空的,用户名是一长串随机的字符。页面被拉到了最底下,第一条推文发布的时间是2011年——他高三那年。

那条推文的内容是:今天是我与木兔前辈在一起的第一天。

他划动着屏幕,一条条往上翻。

推文发布的时间不定,有时候一天发布好几条,有时候又隔好几天才发布一条。内容也不一定,有时候只是一张图片,有时候是很长的文字。

 

不同的内容记录了各种不同的事情。但是不变的是,上面记录的,全都是有关于他的事情。
 

——在赤苇的视角下的,他们的故事。

木兔睁大了眼睛。

有非常小的事情:木兔前辈今天多吃了半碗米饭。

也有很大的事情:今天我们结婚了!

有幸福的事情:前辈比赛结束提早回来了,我们一起去吃了烤肉。

也有不太愉快的事情:我今天因为前辈误删了我的文档跟他吵架了。

还有一句总是出现的,简短的话:

我好想木兔前辈。

 

这句话在他刚加入黑狼时出现的频率格外高,到后来稍少一点,但仍会隔三差五地出现。最近一次出现,是两天前——他离家出走的那天。

木兔的心里涨出一种酸涩的甜蜜,一颗心被填得满满的,鼓胀着泵出源源不断的眼泪与爱意。

他仔仔细细地看着这个自己从来不知道的账号发布的每一行文字、每一张图片,看了一遍又一遍。

木兔想起来他还问过赤苇,说,那赤苇,你觉得你自己像什么?

“像潮汐。”赤苇回答他。

“为什么是潮汐?”木兔不解。

后辈只是笑笑不说话。

他看到那张于前几天上传的游戏截图——在他们双排完后赤苇又自己开了一把,游戏人物背着一把笔刷,在地上歪歪扭扭地写下一行英文:

 

I love Bokuto.

 
木兔突然就破涕为笑——原来赤苇也有这么幼稚的时候。

他的爱人表达爱意总是很含蓄,含蓄到甚至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也留下了印记。

在每一个日月,浪潮如期而至,无论阴晴雨雪。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永不停歇。

人来人往,潮涨潮退。浪花拍击海岸,海浪声在远处响起,深沉又宁静,席卷着蹁跹的时光向海底奔去,一去不还。

——可每一寸光阴里却都是它的倾诉,或汹涌,或平和,却从不沉寂。

 

赤苇在厨房里做饭,锅里炖着汤,正往外冒着热腾腾的水汽,鲜香的味道溢满整个厨房,空气变得潮湿又暖热。
 
木兔走过来,从背后抱住他。

“看完了?”

木兔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我给队里回邮件了,说我过段时间会去跟他们谈谈。这段时间想先在家,专心陪你。”

赤苇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木兔靠在赤苇肩膀上,良久,又说出一句,

“赤苇,七周年快乐。”

怀里的人笑了,眼尾浮起浅浅的细纹,“亏你还记得。”

“我哪有这么笨。”木兔不满地嘟囔。 

可是他们之前也的确没有过过结婚纪念日,两个人都很忙,双方同时有时间的日子本就很少,所以商量着干脆就都不过了——他们本来也都不是************的人,表达爱意不急于在这一天。

“那今天算是第一次过纪念日吗?”
 
赤苇没回答他,只是笑着偏过头,两个人交换一个绵长的吻。

汤在锅里嘟噜嘟噜地响,他们吻得无声无息。赤苇牵过木兔的手,十指紧扣,无名指的对戒紧贴在一起。

 

“那么,新婚快乐,木兔前辈。”

 

 

Fin.

Notes:

【注1】阿呆的someone like you

© 版权声明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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