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解释不等于事实
赤苇京治,男,二十五岁,未婚,无交往对象,目前就职于周刊少年bye编辑部。而目前的当下,他正坐在回家的地铁上,面无表情地听自己大学同学滔滔不绝自己的创业项目。
“是相亲系统,智能匹配,也有人工服务。”桐野一只手吊在吊环上,手腕处的血管可怜地绷起来,他在拥挤而沉默的人潮中垂着脑袋低声跟赤苇说话,像在交谈秘密,“老实说,我知道赤苇你也挺忙的,但不想下班回家以后还有个人能和你一起做睡前的洗礼,吃饭看书打游戏之类的?大家都是社畜,我觉得你能和我感同身受……”
赤苇撑开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把包抱在怀里,被身边紧紧挨着的女士香水气味熏得有点表情难受,他像挣扎一般活动了一下脖子:“如果是说转行的辛苦,那我还稍微能理解。”他指的是处理信息从文字变成画面这一回事,“不过生活上,我还不想给别人添麻烦。”
“不要嘛赤苇——”列车到站,人潮开始流动,桐野在其中拼命地试图保持扎根在赤苇面前,“你就试试,社交对你又没有难度。再说你怎么会是给别人添麻烦的那个!你是我从小到大见过最体贴懂事善解人意的人。你等等,回去我给你发line讲,一定要回我啊!……”
桐野终于随人流消失,那最后一声拉长了又远去的声音让他听上去像是掉进一个深渊。
赤苇不轻不重地叹了口气,也可以说松了一口气。身边的女士刚才下了车,取而代之一个沉默的男子,但他才刚坐下又站了起来,把座位让给一个高中女生。高中生的校服在胸前绣着校名,距离车站非常远,她把书包抱在怀里,飞快又小声地说“谢谢”,和她同行的另一个女孩则伸着洁白的手臂,像被吊环吊了起来而非她抓着吊环。
赤苇并着腿,保持正襟危坐状态,让座在这个国家并非一种常态,但他还是站起来,把座位留给这对女孩,她们紧紧靠在一起,朝他忽闪着眼睛感谢。
赤苇融入人潮,和那男子并肩站在一起。男子身材挺拔,戴着黑色的口罩和鸭舌帽,能看见被帽子压下来贴在他后颈的银发,一双金色的瞳孔,他朝赤苇眨眨眼睛,眯起来,变成一双笑眼。
赤苇愣住了。
男子再扭过头去,望着窗外。赤苇竟忘了致意,只随着他目光的转移也低下了头。耳边风声与行驶之声并行,驶出隧道的光幕破开,他熬夜多日的眼睛微微刺痛,痛觉温柔如同泉水破土而出。列车减缓,停下,到站,身边人潮离开,带着不同颜色气味又涌入一批。
他下车了。赤苇想。
终于到家,便利店热过的便当已经冷了,推进微波炉重新热一遍。做饭的力气其实还有,只不过处理工作的时间紧迫。这样想着,又弯腰把装书的纸箱拖出来。
无论如何这样的生活都会给人添麻烦的。他心中不无自嘲地想。
桐野果然如约发来line消息,不过很惨烈地被源源不断的工作消息压到了最下面。等赤苇一条条解决过去,把它当作人情待办点开,却没有想象中公事公办,和广告推销别无二致充满热烈说服的套话,相反,诚恳热情礼貌还有一点点熟人之间的玩笑,不愧和他一同摆弄文字四年,懂得如何在话语间发挥优势。那句“你是我从小到大见过最体贴懂事善解人意的小孩”,那种场合一讲,反而奉承似的。
赤苇简略地扫了一眼,却没怎么把内容看进去,思绪稍微有些漂浮。
“理性!?那是——不可能的!”木兔说完,一下子仰倒在草坪上。赤苇眉头略微皱了皱,会把制服弄脏,这里的草长得非常浅……但,理性如果不可能,那另当别论。于是他干脆也躺了下去。
“想不依靠理性生活,那很难……但也不是不可以。”水面波光粼粼,反射夕阳,网在一起,光晕浓郁又模糊。赤苇觉得自己恍惚梦呓,根本没有做好这句话被听到的打算。
“所以‘理性’到底怎么写啊?”木兔快乐地说。
“……您下次还是不要随便逃补习了……”
消息框还在一个一个地弹出来,赤苇坐直身子,打算和桐野做解释。
“是的,我需要做一个解释。
诚然我们的生活,并不是只有工作、逻辑、理性,或者对某样事物纯粹的,可以用行动乃至一生以诠释的热爱。(如:我喜欢打排球,我决定一生为之践行努力,毋庸置疑可以推演)
的确,你有过吗?你有尝试触摸过那个界限模糊的领域吗。在下雨下雪台风肆虐你一个人醒来之时,在内心空荡摇曳着对日常的排斥反应之时,在你无数次找不到爱某人的理由之时。你能切实地感觉到,我们拥有这么多——这么多不能命名的事物!桐野你知道,四年里我们被文本欺骗和隐瞒多少次?我们被已命名带偏了道路,你明白吗?
——那是能通过社交大数据推演、或者你在程序的代码中计算出我爱上一个人的概率的所有依据,来发现、解释的吗。还是要我找到和我杂志社隔壁工位的同事角色类似的人,和TA一起坐在生活的舟上,朝风暴中心驶去?不会,你了解我,我会一个人冲进去,然后义无反顾的倾覆,我的表演属于我,我也希望只有我一个人是它的观众。
我不笃信亲密关系。就是这样。”
“多么戏剧风格的自白啊。”桐野最后留下了感叹,“不过就算你拒绝我,你拒绝的方式也让我心悦诚服,真的,赤苇,我最钦佩的不是你事无巨细,而是你真诚。”
“很感谢。”赤苇继续打字。
“但”
“是”
“我会去的。”
“——!???”
“刚刚我的解释里,已经对逻辑表达了怀疑之情。虽然我还是被逻辑占领……”
“咱们快停止如此现代主义的对话吧,我已经不是能和你在宿舍聊福克纳的热血文青啦!我还有家要养啊!”
“你要听别的理由吗?”
“不要我动用大学知识储备的那种,求你。按理来说我有了这个结果就可以去神社还愿了,但我该死地好奇。”
“这是我工作对象的拜托。”赤苇说完,宇内天满的消息弹窗还在轰炸中,夹杂无数“求你了”与哭泣表情。“和你聊天的同时实际上我还在工作,取材对漫画家来说很重要。当然我合理怀疑这只是他在试图拓宽我日常生活以放松对他工作进度的监视。”
“……你能为了我说你的那句‘真诚’跟我道个歉吗?”
2 正确答案与相亲巡回
“那么请你解释一下,为什么我高中时候的前辈会出现在我的相亲现场?”
“这不是我的工作失误,赤苇京治先生,您有没有想过您的匹配对象就是他?”
“……请你给我一个值得信服的推论,在昨天你自作主张给我打的标签:文艺、内向、安静、180+当中,哪一个和以擅长带动现场气氛为球迷印象的排球国手对得上号?”
“那当然是180+啊。”桐野的声音听上去兴致勃勃,“说实在的,赤苇,昨天你一席话实在让我受到了震动和启发,那一瞬间我身上又焕发出了大学时代蓬勃的求知欲和对真理的梦想……你说得对,数据和逻辑并不能让我们找到真爱,但相爱的基础应该还是需要有一些理性存在,所以这并不是100%匹配的结果,而是20%!我昨天就和技术部反馈了,并且我现在要告诉你,你会作为样本跟踪数据之一出现在这个反馈的理据支撑当中,赤苇,去寻找20%理性加上100%爱的幸福吧!顺带一提,180+和枭谷学园出身构成了那20%……”
赤苇冷酷地挂断了电话。
黑色口罩、鸭舌帽、金色的******的瞳孔。手臂肌肉线条标准流畅,搭在落地窗旁的小圆桌上,两条长腿交叠着伸长,如果有人经过他身旁的过道他就会缩回来,等人走过去,又忍不住伸出来。
一走了之最好。赤苇卡在门口,默默地想。
等等,与其在被木兔前辈发现之前想明白“木兔前辈为什么会来相亲”,最为要命的是,我的心里已经浮现出了带着三分恐惧七分熟悉的想象——相亲对象放了木兔的鸽子,不知为什么有相亲需求的木兔前辈,说不定会带着肉眼可见的低气压走出这家店,从此产生“是不是没有人愿意和我聊天、喝咖啡,一起在晚上逛街”(这似乎会是木兔对相亲一词产生的理解),到“没有人喜欢我”,靠打排球引发关注的梦想成为泡影,神思恍惚太过低沉的话,门口这条马路车子很多,万一,只是万一……
“你来啦。”
小圆桌上,放着斜插Pocky饼干、巧克力棒,点缀草莓香蕉与樱桃的水果芭菲,木兔两根手指夹着发亮的小叉子微微摇晃,秉持天然纯真木兔式的笑眼,虽然他戴着口罩,但赤苇知道那是哪一种笑。
“抱歉啊,经理人再三嘱咐我了不能随便摘口罩,他说这是我出来和陌生人聊天、喝咖啡、逛街的最低限度。”
“嗯……”
赤苇卸下双肩包,抬头对上木兔闪闪发亮的眼睛。
“但是,”木兔摘下口罩,露出和赤苇脑海中一模一样,熟悉,夹带仿佛时空错位产生微渺变化的笑容,“这不是赤苇吗!……还好不是真的陌生人,我还真担心要了芭菲但是只能看不能吃呢。”
“等一下,木兔前……”
“对不起,我请客吧?好久没有见到赤苇了——”木兔叉下芭菲顶端那颗小小的晶莹的樱桃放进嘴里,边嚼东西边说话的坏习惯还是没有改掉,他低下头去在盘子上吐出果核,然后,抬起头来,十分快乐地说,“我很想你,赤苇。”
那瞬间赤苇是真的想不起来自己原本打算说什么了。
“……木兔前辈为什么会来?”
“是啊为什么呢?”
木兔笑眯眯地重复问题,伸得长长的脚尖一晃一晃。
赤苇挑了挑眉,木兔前辈很开心,显而易见。口罩只盖住下巴,鸭舌帽下面的头发意外的妥帖,赤苇几乎想不到,自己会在二字头的中央和自己学生时代的学长坐在相亲的桌子两旁,而对方很小心地在吃水果芭菲。
“您……”赤苇试图把一开始的问题弄明白,“您需要一个交往对象?……”
“赤苇喜不喜欢喝咖啡?拿铁可不可以?……我不喜欢美式,感觉像刷锅水。”木兔说着吐了吐舌头,从桌子上抓起纸巾擦擦嘴角把口罩拉上,叫服务生过来点单,“侑侑跟我讲拿铁是加牛奶的,牛奶对长高有好处。”他如是解释。
“好的木兔前辈,拿铁很好。”赤苇叹了口气,放弃了扭转话题的努力。
“喏。”勺子伸过来,赤苇看见草莓粉红色的切面,凉气和甜意在他的上唇打转。
木兔说:“你尝尝!他们的水果不是罐头噢。”
“这我当然……”赤苇知道自己早就应该放弃的。眼一闭心一横,他忘记是齿还是舌先碰到它的,当然这无关紧要,拆解嵌于果肉之籽,他忽然觉得自己根本无法耐受,无法吞咽这枚果实,它如同他早年在心中发现的心意,一枚秘果,藏身在他已经远去的青春之伊甸当中。
“是被侑侑算计了。”木兔露出愤慨的表情,“前几天我们打赌,我输了,这是惩罚,于是我就在相亲网站报了名……虽然我们后来都被骂得很惨,但是昨天客服已经打电话给我……没办法,经理人让我不要摘口罩。实在没有办法要坦白身份的话,也务必要给他打电话。”
“但!”他突然提高音量,把赤苇吓了一跳,周围的客人也有些侧目,“实在没想到是赤苇……!这真是太有缘了,自从毕业以后我们就没见了吧?”
“小声一点木兔前辈……!”赤苇忙不迭地伸手过去帮木兔把口罩拉上。
“啊啊啊对不起……那么赤苇是为了什么才会来啊。”
赤苇认命地叹了口气:“体验生活。”
“……赤苇敷衍我……”
“……不,是真的,请您务必相信我,”赤苇看着木兔可怜兮兮的眼睛,心下要考虑些什么都忘了,他拧着的眉毛舒展开来,把手撑在桌子上,微笑起来,“我朋友担任开发这个相亲网站的工作,我负责的一位漫画家老师则希望我来相亲替他取材……所以就是这样,我也没想到会遇到木兔前辈,但幸好是木兔前辈。”
木兔歪了歪脑袋,看着赤苇的脸,赤苇不知道自己表情温和还有一些难以言表的动人,木兔又笑起来,口罩也掩不住他声音明快:“我也觉得,虽然我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能见到赤苇我觉得好高兴啊。”
“木兔前辈知道相亲是要干什么吗?”
“聊天、喝咖啡、一起在晚上逛街。”
“……姑且就算是这样吧。”
“嘿嘿嘿,但我完全明白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木兔用铁勺挖着杯底最后一点芭菲,赤苇看着他低垂的眉眼,苦笑一声:“可是木兔前辈,若不是你赌输,有什么必要来相亲呢?”
“嗯……虽然确实是这样,但我觉得多一个朋友也没什么不好啊。”
“……您能把相亲的目的说清楚一点吗?”
“什么啊,不是交朋友?根据条件的匹配来交朋友……”
“……其实是,找到合适的交往对象,这个意思。”
“……”
木兔前辈在害羞。赤苇想。
“嗯,但是幸好是遇到我,木兔前辈,你原本希望和新朋友一起做什么,都可以告诉我。”他觉得在放下杯子的过程当中要很努力才不让咖啡洒出来,虽然已经喝掉了三分之一,“反正无论过去还是未来,木兔前辈的身边都会有很多很多喜欢你、愿意陪你一起努力,或许也很爱你的人出现的,就今天一天只有我也没关系吧?”
赤苇看不出来木兔的表情,猫头鹰般******金黄的眼睛看着他,好像过了很久,他说:“真的吗?”
“您不再只是我的王牌,而是世界的王牌,这样的理由还不够吗?”
“那赤苇原本希望在这里干什么?”木兔又眯起那双眼睛,看不出其中能有什么更深的情绪,“我也希望赤苇能开心。”
“能和您一起的话,什么都好。”
木兔看着他。
“因为我也非常想念您。”
赤苇想,一开始准备的回答,终于能够在此刻说出来,以自然而然的方式,以自然而然的口吻,几乎可于木兔微微俯下身抬眼看他时洋溢着单纯明快的“我好想你”媲美,但前辈如此光明坦然直来直往,太阳发光一样爽朗,而他如此处心积虑,怕自己哪里露骨而哪里又过于曲折,简直像窃贼。
“你看清那是谁了吗?”宫侑把墨镜稍微抬起来一些,好像那是近视眼镜。
“鬼才看得清,经理人让阿木找最隐蔽的位置坐。”佐久早努力想要和宫侑保持距离。
“……那前辈们我们是不是没有必要一直站在这里啊,”日向戴着自己在巴西买的太阳眼镜,他打心里觉得三个身高马大的男人站在咖啡店门口会影响人家的生意。
“我要回去洗澡了,出了一身汗。”佐久早掏出手机点开地图,发出忍无可忍的声音,“你自己和他打的赌,为什么要拉上我们来看热闹……!”
“难道你们不想看木兔的笑话!?”宫侑表示震惊。
“他平常出的笑话还少!?一个笑话讲三遍谁都会烦的!”
“等等!你等等!我去,他们出来了!那是木兔吧!?我去……!那是谁?是个男的……”
“侑前辈,您叫太大声了……”
“宫侑你这家伙……你的脚在往哪里踩……”
“我去,不是,完了,臣臣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
“啊啊啊啊前辈你冷静一点啊……!!”
木兔和赤苇走出店门口的时候,看见三个墨镜口罩鸭舌帽打扮得比他还夸张的人——一个正像猎人捉狐狸似的把另一个的衣领提起来,另一个则试图阻止他把路边的树枝插到狐狸的喉咙里。几乎不用花费任何辨认特征的力气。
“嗯嗯赤苇我们走,看来今天相亲的选手有点多……”
“三位选手,恕我冒昧,现在从你们背后方向过来的好像是明暗选手……”赤苇飞快地冲他们点了一下头,“打扰了。”
他们并肩走开,木兔把帽檐稍微抬起来一些,似乎要为流出来的汗留一些空间:“啊……太可怕了……”
木兔前辈也会尴尬啊。赤苇望着地面,忍不住笑出声来。
“怎么了?”
“没什么,我很高兴,木兔前辈,无论什么时候都有一群关心你的朋友真好啊。”
“那时你和木叶也是啊。”木兔笑,“还有小见,还有猿杙……我是非常幸运的人。”
“我们现在是要进行‘晚上一起逛街’这个环节吗?”
“不是。”
夕阳就在道路的尽头,映照在木兔的眼里,像那年躺在浅浅的草与泥中所见,流动于河流表面动人而脆弱的宝石。
“既然赤苇说和我一起什么都好的话,那就跟着我吧。”
“好。”
后来赤苇想,那时就算木兔要他去一起杀死麻烦的异形怪物,就算要乘宇宙飞船背井离乡去太空清理陨石,就算是杀了人要赤苇去现场帮忙清理痕迹,赤苇也愿意跟他走。前前后后,什么也不想。
枭谷学园。
枭谷附近便利店买的便当,那里面有章鱼形状香肠,两颗健康西兰花,一块炸猪排,两块小饼干,剩下被雪白的米饭填满。扔到墙对面发出整齐的两声闷响,赤苇开始担忧食材在其中是否还完好。在他考虑的间隙,木兔已经利落地攀上了墙壁,在顶端迅速找到了平衡点,朝他伸出手。
“来吧,赤苇。”
赤苇瞳孔地震:“等等,您是这个意思?我们为什么要翻墙?”
“因为现在校门已经上锁了呀。”
“……这不是重点……”赤苇几乎难以启齿,不太信任自己长年坐办公室的身躯能有十七八岁少年一般轻捷,反正绝对不如职业运动员那样轻松和熟稔。
“噢。”木兔反应过来,“别担心,我帮你。”说完他从墙顶跳下,拍拍自己的肩膀,“上来吧。”
“……不,这实在是……”
“你很轻的,”木兔已经摘下了口罩,稍微弯下腰,“不用担心我,这点重量我完全没问题啦。”
赤苇痛苦地摇头,严肃而沉痛地开口:“就算是运动员……不如说就是因为您是运动员,所以不能这样轻率,我们已经不是只有十七岁了木兔前辈……”
“不会的,出了什么事都权当是我的错,况且根本不会出事啦,”木兔把声音放低,看着赤苇,近乎恳求,“赤苇不是说干什么都和我一起吗?”
……我根本不是害怕负责啊木兔前辈。赤苇叹了口气,无法应对这般执着,于是先爬上木兔的肩膀,寻找支点,再攀着墙慢慢地站起来,脚下竟神奇地稳固,木兔的骨,木兔的肌肉,木兔轻轻抓住他脚腕的手,这坚固又神奇的平面,尽管高空让赤苇心下惊惶或者雀跃。他终于攀上墙顶,口里又轻又紧地喘气,他低头看向方才支撑着他的地方,木兔一双眼睛在昏暗中发光,抬头笑着对他说:“这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嘛。”
不紧不慢跳下墙,赤苇想,好险,过了今天要开始上健身房。
“上次比赛,现在排球部的部长来找我签名,他悄悄告诉我体育馆的备用钥匙就在……唔,左数第三扇窗……我找找看……竟然没有!?”
“……您真的没有记错吗……”
“我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的木兔前辈。”赤苇看着在墙根委屈蹲下陷入消沉的木兔,“就算进去了,打开大灯也绝对会被巡逻的校工发现的。”
木兔扬起脸:“不开灯呢?”
“隔天枭谷会出现打排球的冤魂怪谈的,这样对学生来说不好。”赤苇觉得自己的心跳有点快,他一边说一边默默数了数心跳,过去伸手把木兔拉起来。木兔果然被逗笑:“怎么会有打排球的冤魂啊,那是怎么死的?是因为被观众喝倒彩?”
“那不至于,木兔前辈。”赤苇不着痕迹地活动了一下手腕,发现木兔站起来也没有要把他的手放开的意思,“可能他本身热爱排球,却因为别的什么,和排球无关的事死掉,然后热爱排球的执念被困在这里了。这个故事怎么样?”
“那也太惨了。”木兔吐了吐舌头,“这样的话,为排球而死可能更好?”
“排球不会死人的。”
“真好啊。”
木兔走在他前面一点的地方,夜晚的校园静谧铺满月光清凉,自然地晃着牵着他的手,像小学生拿着氢气球春游。
3 以下是受害者名单
“你们!?你们相个亲居然相到翻墙!?”
桐野的声音快把手机震碎了。赤苇稍微拿远一点手机,与喋喋不休保持距离:“天啊,真是把20%发挥得淋漓尽致,说实话,校友一起故地重游,向对方指出自己青春时代的痕迹,发现同时空擦肩而过再于未来浪漫相遇的奇妙经历,确实是很不错的培养感情的方式……但,你们也太不择手段了。”
“擦肩而过?”赤苇语气就像刀面一样平,平直又带戾气,“不好意思,我们之前就认识。并且……”
“并且?”
“那个人是我的初恋。”
不知道桐野表情如何,局外人视角下,更愤怒的人应该是赤苇,但此时此刻赤苇脸上却从杀人刀切换成轻松愉快的气氛。
“……完蛋了,这可是巨大的Bug,我得再联系技术部……如果人人都匹配到初恋那可完啦!!这绝对会引发刑事案件的!”
赤苇本想说“你直接放弃你那个匹配程序吧”,但仍忍不住换角度吐槽:“首先,单一样本是推不到‘所有人’这个范围的,而且实话说,我现在感觉还不错。”
对面静止两秒:“……是我成全你了?”
“我也不知道,或许现在就很好。”赤苇把手机夹在肩膀和脸颊之间说着,弯腰从传真机下面抽出两张纸,“不一定会发展成情侣。”
“难道你想和初恋做朋友?我可不信。”桐野不满地说,“而且……这是对相亲软件尊严的侮辱。”
赤苇深深感到该说的话是一定会说的,吐槽或许会迟到,但一定不会缺席:“你直接放弃这个相亲软件吧。”
“你等着,这和我的工作无关,这一票我一定倾尽全力帮你干……赤苇,我一定会帮你得到幸福!”
桐野大概是深情地含着玛丽苏漫画女主缀满花瓣的眼泪挂掉的电话,赤苇小声嘀咕:“黑帮电影看多了吧。”
“翻墙!?”宇内天满一脸不相信,“跑题了吧赤苇编辑!两个180+的成年男子夜里翻进高中学校这种画面只有黑帮电影才会有吧!”
“青少年犯罪题材的电影也会有。”赤苇指出,“以及谍战片。”
“反正这两个人总不能在相亲吧!?”宇内震惊。他从工作台上跳起来,咬着笔在废墟一般的房间里走来走去,一脸的沉痛,“赤苇,我以为,我本以为,你是地球上最后一个正常人,在你身上能找到生活最本来的样子……”
“首先,生活的本来面貌并不是传真校对和催稿。”赤苇再次指出,“而且值得一提的是相亲软件为我匹配到了木兔光太郎前辈,这已经说明了‘正常’的不可能。”
“……我错了,管他什么电影,反正你根本就是男主角……”
“值得一说的我都告诉您了,”赤苇笑着合上手里的笔记本,“请回到您的工作台。”
宇内哭丧着脸:“你得给我一点时间去构想一下正常人相亲是什么样的!”
“你违背了我们之间神圣的约定。”宫侑恶狠狠地伸着一根手指,指着木兔的脑门,“明明让你去相亲软件注册,你却借相亲之名跑去和赤苇约会!”
“你偷窥也没好到哪去。”明暗在宫侑的身后像一尊魔神出现,口气比宫侑更加恶狠狠,“下次再这样就罚你们所有人加训……不,禁闭,佐久早做监督。”
“我也要吗!?”日向惨叫。
“我才没有作弊呢。”木兔不平地叫起来,“我匹配到赤苇了,天下就是有这么巧的事。”
“你要我相信赤苇也会去注册相亲软件!?”宫侑一边把脚抬起来系鞋带一边朝木兔喷射毒液,“真要如此,臣臣主动邀请我们去他家玩的概率也不是没有。”
一旁的佐久早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意思很明白:想都别想。
宫侑摊手:你看见了吧,我不信。
日向:……这两件事本来也没有什么必然关系吧。
木兔眉毛倒竖,愤慨地说:“怎么不可能了,赤苇说他是为了体验生活才去的。”
宫侑:“……你说出这句话之前我还觉得有那么一点点概率呢。”
木兔作凶恶状要去掐宫侑的脖子,把手机今天才显示的匹配信息界面塞到宫侑眼前,宫侑不情愿地确认了确有其事:“所以你们干嘛了?”
“吃了水果芭菲,不是水果罐头做的那种……”
“说重点。”宫侑有气无力地说。
“买了便当去了枭谷。”
“回学校了吗?这么好!”日向见对话总算走进正常的方向,也兴致勃勃地加入讨论,“没有引起轰动吗?木兔前辈的粉丝在学弟里也不少吧?”
“哼哼,那当然,如果白天去的话肯定有的啦!”见到明暗若有若无的杀人目光,木兔咽了口恐惧的唾沫,严肃地指出:“但我谨遵戴口罩、隐蔽行事的指示,我们是天黑了进去的。”
“天黑?”日向想起自己高中时代的往事,恍然大悟,“噢,不愧是强校!加训应该也很平常吧。”
“不,自从我在一次加训当中打坏了天花板上的灯之后,日程之外的个人加训就被严格禁止了……”木兔很小声地说,随即扭转话题,压低声音,“校门上锁了,我和赤苇是翻墙进去的。”
“?”
“赤苇太久没锻炼啦,我让他踩着我的肩膀上去的,完全没问题哦!”木兔把自己的双手举起来,显示出“Power”的姿态。
“……您确定您知道相亲是什么意思吗?”日向有点后悔加入群聊。
“……你说的那个人真的是赤苇吗……”宫侑痛苦地抽了抽嘴角,给自己加油打气:有始有终,坚持把笑话听到最后,“嗯,然后呢,你们在枭谷干嘛?打排球?……赤苇真的有够可怜……”
“没有,本来打算这样的,但是我找不到体育馆的钥匙……你们都准备好了吗,该上班啦。”
“?”宫侑敏锐地在那不寻常的闪躲眼神中抓住了木兔笑话的一线灵光,“所以呢?你们干什么了?”
“准备准备、准备运动……”
宫侑原本回头想要对日向说些什么,日向则忽闪着纯洁天真带着问号的眼睛看着他,宫侑忽然不忍开口——算了,让小孩子听这些还太早。他又急切地扭头看向佐久早——算了,如果这些语言有实体,佐久早指不定要用什么浓度的消毒液清洗它。
4 错误的生活无法过得正确*:破碎故事之心
为什么这些年没有再联系?
——因为我在试图过一种正确的生活。
如今二十五岁的赤苇能坦然地说出“初恋”二字,完全出于一种对既往之事尘埃落定再无翻案可能的百无禁忌,时间之所以能抚平一切,就是因为结果造成的影响范围严格受到时间的制约。但是如果你去问十八岁的赤苇:“木兔光太郎是你的谁?”,即使他不明说,你也能从他温柔的、带着疑虑和来源不明感伤的眼睛中看到:“完全不是前辈、朋友、仰慕对象能概括出来的存在哦。”
多年过去,赤苇仍然能感觉到那个巨大而又沉重的命题,完全超出了年少的他所能解决的范围。当然赤苇鲜少凭借直觉去解决,尽管赤苇的直觉也能算作理性,他只是觉得:别再这样了。
有时候又不受控制地想:这好不公平。
他喜欢木兔前辈,第一眼,没意识到的时候就存在,从体育馆门口窥探到他高高跃起的时候,共同在球网边挥臂的时候,状态好于是洋洋洒洒笑起来的时候,连状态不好脸上写着“我好没用”的时候都不舍得不喜欢,究竟喜欢木兔还是喜欢和木兔在一起。赤苇选择前者,同时又想:可我的喜欢算什么呢?有时太过沉重了连我自己都受不了,我凭什么把它扔给木兔前辈强迫他和我一起承受呢。是我决心尽瘁开路的,要他和我一起背,这也太自私了。
木兔前辈喜欢为他沸腾和鼓掌的人声,于是二传手之外赤苇又退一步,退进去,与其说他退进去不如说是躲进去。为我成为千千万万之一而非唯一,我已经比大部分人幸运,因为有一种“唯一”起码能在球场上属于我,唯一,这听上去好诱人。拒绝额外的所得一直是我擅长的事,虽然我好像从未得到它。再说,如果你喜欢千千万万为你欢呼的人群,那我在其中,是不是也可以说你喜欢的是我。虽然更严谨的说法是,你喜欢的人里有我。
目送他远去吧。赤苇对自己说。我会为你开路,让你普普通通地成为你想要成为的那种星星,发出普泽众生、不为任何人负重的那种光芒。
于是在木兔毕业的冬天,赤苇平平安安守住自己的秘密。除非你去问他:“木兔光太郎是你的谁?”,他会以属于后辈的温和微笑告诉你:“是前辈、朋友,再深一点的话,是仰慕的对象哦。”
然后用他与语气情绪相差无几的温和眼睛说:“是我的初恋,是并不胆小、也不卑怯的我,胆小又卑怯地喜欢着的人。”
——或许木兔也有喜欢你的可能。
——木兔前辈如果喜欢我,他怎么会不告诉我呢?
背着枷锁的的赤苇举着手里的枷锁温柔地勒住发问的赤苇的脖子:你真的很自大啊。
再次被套上枷锁的赤苇微笑:那么你又何曾有过木兔前辈那样坦荡,无需多言的勇气呢。
说到底,是我们心甘情愿,毫不惭愧地折服于我们自己的懦弱,或许正因懦弱,才会被它的反面——勇敢——吸引至此,到无可救药,泪流满面的地步。
枷锁相对无言。
不,并非懦弱,说到底,是你自己罔顾你们共同度过的青春岁月。你心中只有正确、理性、正确、理性。正确是,我送木兔前辈登上全国的舞台,正确是,心无旁骛地告别,昂首阔步地向前,正确是,木兔前辈问我理性二字怎么写,我只会回答,就这样回答,绝不多说其他。
其实我留给自己的私心也并非没有,但微渺到令我只能想起那一天,我们共同躺在浅草浮尘当中,看见晚风吹碎湖面,听见身边木兔前辈说,制服脏了回去洗就好了。
木兔前辈。那瞬间,我记得有一些无法在清醒的时候回忆起的冲动,那绝对称不上正确,会令清醒的赤苇在深夜惊醒,会将不勇敢的赤苇一直以来珍惜的东西狠狠摔碎,会将正确、未来加诸一种莽夫的勇气,如果被拒绝的概率是1%那我也绝对不愿意去碰,我不愿意承认有了这样如同恩赐的两年,我还能有运气去成为球场之外,木兔前辈给予未来的一个唯一。
那个冲动无法拥有名字,但我呼之欲出,木兔前辈,我喜欢你,即使你毕业我也不想放手,即使我不再打球,要选择另一种未来,也绝对不想放手。我想要翻身过去,手肘陷进沼泽一样的泥土,如同我在这冲动当中难以自拔,我找到木兔前辈的眼睛,找到木兔前辈的双唇,在夕阳尚未破碎的领域把一切亦步亦趋、难以言说、自我压抑狂乱地摔碎。
可是之后如何?之后,之后,你最终要把这枷锁同样施与你珍爱的前辈吗?
我记得我说,好的,木兔前辈,那么我们再躺一会儿吧。
我听见他带着笑的声音,好耶,被赤苇纵容了。
纵容,这就是纵容吗?那就当我纵容了你,也纵容了我自己一秒钟吧。就这样,只能这样……!但我知道我的快乐从此将绵长不绝,我将永远藏入人群并且心安理得,我会如你一样坦荡地说:我会全力为您呐喊助威,请您即使在落幕之时也能够记得我吧!
就是现在,就是现在,我站在咖啡厅的门前看着你就在想,我何必要卖弄我的理性,我何必要考虑将来,将来难道不是现在?我向你走去的时候我就想和你做朋友也可以,木兔前辈。
木兔前辈,在我成年后的第七年,我已不再把“正确”当作我人生的信条,偶尔我推开正确去思考,我想正确并非功利,而是我阻碍痛苦的方式。……可我为何而痛苦?后来我知道我身在懦弱的羊群,太久了。
“我很想你,赤苇。”
你知道,如今的我,试图正确而只意识到自己懦弱无比的我,轻易被你放逐,可我愿意,不要这自由。
你把草莓伸过来的时候,你说希望我开心的时候,你双肩撑着我的时候,你握着我的手站起来的时候,我忘记了我那自甘堕落的臣服、自高自大的幻想,试图延长这渴望,在偶然中,在地铁上擦肩而过的渺小概率当中,在我规划的正确当中甚至不被计入的设想当中,尽管这如此荒唐,但我好爱这荒唐。
我知道我原本就不会往“正确”去了。
但那又如何呢?木兔前辈,制服脏了回去洗就好了。
“下次再见,赤苇——”木兔送你到车站,朝你张开翅膀一样的双臂,你看见他身后闪烁的行人红绿灯,毫不犹豫地伸手抱过去。
他在你耳边说:“告诉我你今天还开心吗?”
你在他耳边说:“我很开心,木兔前辈。”
他说:“注意安全啊。”
你说:“你也是。”
你走入车厢,走入封闭人群,隔着车窗玻璃他还在朝你挥手,隔着警示标志、地铁广告挥手,列车带你走远。从地下的灯光潜入隧道的黑暗,黑暗如同那天痛觉将你眼球轻轻覆盖,化作温柔又完整的眼泪。
你转过身,看见一对小小的洁白的女孩倚在一起睡着,胸前的校服绣着她们高中的名字。你最终觉得这眼泪可以感知,可以解释,但你完全不愿解释。
赤苇,仅仅是起念动心的话,如今你知道,你并无过错。
5 没有结果的话
“喂赤苇,是我呀,你知道我……”
“上班时间请不要打电话给我。”
“我们得谈谈你初恋的事。”
“你有工作,我也有工作,”赤苇皱眉,“一开始的社畜共情论现在就没有了?”
“冷酷!那我等你下班再打。”
“那就是今天之内不用再打的意思。”赤苇觉得有必要阐明这点再挂电话。
他扭过头,直面宇内天满《呐喊》一样的脸:“您对于占用编辑的私人时间没有一点负罪感吗?”
“你明明是在利用我推掉不想去的约!”宇内崩溃大叫,然而手里的笔还在光速划动,“都怪你赤苇都怪你都怪你不好好相亲……我的加笔现在还没画完!”
“我等您,没关系。”
“谢谢。”宇内作干尸状趴在桌子上,但右手还立在桌子上画,“但是我不需要。请问您下一次约会是什么时候?”
“下一次?”
“总得有个结果吧?是交往还是到此为止?对彼此的感觉究竟如何……算了,我何必要去猜测一场超出我认知范围的相亲结果呢……!啊啊啊割到手了好痛……”
结果。
结果?
“结果是什么?”
“你和我现在这个时间这通电话,可以成为一种叫作《工作狂热如何变成一种病》的行为艺术。”
“搞清楚,这跟工作无关,仅仅出于我本人对我的好朋友赤苇幸福前程的关心……那么,结果,请告诉我结果!”
赤苇笑一笑,他说:“我也希望有结果。”
“真的吗?你希望?……”对面好像有些震惊,“如果我说,我可以借软件名义给他发问卷,询问他对你的看法……我再次重申,这和工作无关……”
“绝对不会那样。”赤苇说,“这很不道德。”
稍许有些冷场之后,赤苇说:“谢谢你桐野。我会为你的软件打高分,必要的话写一封感谢信给你的部门:无论如何,我拥有一次愉快的相亲经历,尽管没有获得理想中的爱情,但我仍然悟出一段亲密关系会为我的生活带来什么样的改变,如何让我在工作的奔波之中不至于迷失自我,这都要感谢贵司开发的软件,相信不日将解救无数渴望这样一段亲密关系的男女……这样写如何?”
桐野似乎哑口无言,将电话换了一只手来拿,他怀疑赤苇是否在从工作狂角度嘲讽他的不择手段,冒着窥探他人隐私——这样犯罪的风险。
他说:“好吧,赤苇,打扰你这几天,我很惭愧,真的,说到底你为我的工作付出了很多。”
赤苇说:“这不存在,我的确拥有了一次很开心的经历。”
“再去约他一次?”
“提议很好。”
“……恕我冒昧,这个问题或许过于隐私,你可以不回答……赤苇,你仍然爱木兔光太郎选手吗?”
工作狂热如何变成一种病,是的。行为艺术背后的多义性如同一个人中枪身亡倒地,在地面上延伸出许许多多血流的支线。原来这不是在影射上班族的巨大精神压力和被工作欺负压榨,而是你的朋友究竟有多用力地希望你幸福才会如同自己置身其中一样刨根问底。
5.5 没有结果的话:另一个破碎故事之心
免责声明:以下内容由木兔翻译器生成。(此程序主要的工作内容有:删去支支吾吾的语气词、改写错别字与错用词,为的是与赤苇京治的自白等量齐平。顺带一提,我们知道语言和文字的表达能力是有限的,如果失败,那就失败吧。)
木叶有一天对我说:如果你能在毕业之前进化出一个能感知到别人感情的器官,就赶快去告白吧。
木叶是我们排球部的另一位主攻手,在我的隔壁班,下课后等我一起去部活,与我们一起的还有二传手赤苇,赤苇矮我们一级,教室在楼下。那一周我坐在窗边,正在手忙脚乱地找纸巾擦我流在课桌上的口水,把面包、牛奶和护膝统统塞进书包里,扒着窗台——一个漂亮的撑手跳!(卫生委员在我身后尖叫:木兔!!请你从门出去!)
木叶无语地看了我一眼,我问他:“什么告白?”
“看来还没有进化出来。”他小声嘀咕。
“不准说我笨。”我郑重警告。
“严格来说和智商没有一定关系,但可能智商低到一定程度了也会有影响吧。”他把脑袋歪向一边,眼睛看着天叹气。
我们走到楼梯口,在楼道里站着的就是赤苇。赤苇长了一张我非常喜欢的脸,怎么说呢?我一直觉得自己很帅,我真是超喜欢我自己的!但并不是说我和赤苇长得像,相反,我们俩完全不同,他有一双很漂亮的墨绿色眼睛,黑头发有点翘,笑起来很温柔,让我想起我妈妈年轻的时候(翻译器翻译到这里的时候有些无能为力),他传的球也非常好,赤苇是一个很努力的人。
赤苇站在楼道里,有我们年级的女生下楼经过和他打招呼,她们叫他学弟,我清楚地看见我们班的两个女生在经过他之后聚在一起露出了暧昧的笑容,即使楼梯纵横只留出了很小的空隙我也看得到。我心里忽然不太高兴。赤苇两只手捏着一个小本子,我知道上面都是英语单词,赤苇争分夺秒都用功,在他们年级的升学班,连三年级的我他也能帮忙补课。(木叶:那是谁的问题啊?)
“赤苇!”
“木兔前辈,木叶前辈。”
我喜欢“赤苇”——我是说他名字的发音“Akaashi”,每一个音节都能念得很分明。我有时突发奇想跟赤苇闹着玩,先大叫一声“啊!”他便看过来,用眼神问我怎么了,“kaa!”听到这里他就会明白我在说什么,但从不打断我,仍旧温和地看着我,发最后一声“shi”的时候我会把嘴角拉得长长的,露出和音驹黑尾那家伙一般的笑容。其实我知道这很幼稚,但是赤苇从来没有——一次也没有朝我露出厌烦的表情!看到我恶作剧一般的笑容,他也会笑,是真的,我没有任何虚构和美化,他每次都笑得很开心,然后说:“怎么了,什么事?——Bo、ku、to、前辈。”
赤苇就是这样一个温柔的好人,但温柔并非他唯一的特质,努力、聪明、温柔之外,赤苇也一直很勇敢。我指的是球场上,虽然我也不差,但怎么说呢,我的勇敢是希望让所有人看到,“木兔选手神勇无比,如此强劲的扣球!”那种。但赤苇的勇敢,谦虚地说,或许只有我知道吧,充其量我们的部员也会知道一点点。
为什么我会超过他们呢?当然是因为一个优秀的王牌洞察所有队员的能力、状态和心情……我开玩笑的。要说为什么,那就是,我清楚地知道赤苇和我的区别。
我问:“你将来想做什么啊赤苇?”
赤苇说:“我的愿望是木兔前辈消沉状态出现的频率再少一些,我会更努力的。”
那时我们又将要开始暑假的集训,前一天我才被教导抓去狠狠威胁了一顿,说如果不通过补考就要暂停我的社团活动——这真的很可怕!一个(未来的)顶尖排球主攻手怎么能没有社团训练!!赤苇,用他的话来说,这件事确实很严重,反正休息日也没事干,就来帮我补习算了,他说他为我去看了三年级的现代文和英语教科书。
天很蓝,云很白,桌子很拥挤,赤苇很认真,我……稍微有点不认真吧。
“不是现在,今后,我是说今后,更长远的,比如工作?”
赤苇抬起眼睛,稍显意外的样子,风从窗子吹进来很舒服,他好像没怎么想就说:“我喜欢文学。”
“啊——是我的知识盲区。”我举起一个本子盖住脑袋,赤苇正在为我整理笔记,他挑起眉毛看了我一眼,又低头看着笔记本。我心里忽然有一丢丢——真的只有一丢丢不开心,我从摊开的本子下面看他:“比排球还喜欢吗?”
这个问题赤苇想了很久,不是我感觉,是真的很久。就这样过了很久很久,赤苇说:“怎么跟木兔前辈解释呢,我这样说吧,有的人不单单只是因为热爱才打排球的,也有部分其他原因——当然我也很喜欢打排球,和大家一起。”
只在这个问题上我知道赤苇隐而不谈的是什么。命运、天赋之类我从来就不懂,但我知道赤苇不像我一样,我天生就知道我要打排球,虽然也有一些需要去努力克服的事情,但总体上,我很幸运地走在一条还算通畅的路上。赤苇也很认真地在对待社团活动,专注课业之外还要努力打排球,这真的很了不起。
但是,排球之于赤苇,不会是排球之于我那样的存在。
“你是说文学对你来说,就像排球对我那样吗?”我爬起来问他,“那么你将来要成为文学界的最强主攻手?”
赤苇正在用红笔在本子上画线,本欲开始为我讲解,但听我这样讲又笑出声音来:“可能做不到那个地步……”
“做不到的话,那为什么不继续打排球呢?如果能一直和我一起,那赤苇你也……”我讲到一半停了下来,因为我正在清晰地感觉到赤苇好像有点,不开心。
“对不起。”我直起身子,“我不该这样说。”
“没关系。”赤苇把原子笔按出来,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但我知道赤苇不仅是不开心,他还有点生气,“我们来看这里的语法。”
等我明白那时赤苇的心情,已经是我领悟“普通”一词之后的事情了。
真的很晚。但是出于一种自私,我不希望再对那时的我苛责些什么,尽管这真的很过分,可我还是希望我能获得一种谅解。因为此后,我采取了不会让这件事情变得更糟糕的措施,因为这件不寻常的事,我奖励自己吃了一次学校对面咖啡厅的超大水果芭菲。
这件事就是:我喜欢赤苇,但是我没有因此给任何人带来麻烦。这里的“任何人”首先是赤苇,然后才是我。
啊,不对,其实有一个例外。我好像给木叶带来了一些——困扰。
但是木叶是我的好哥们儿啊,嘿嘿嘿。
我告诉他的方式是传达我们在那个下午的对话中形成的密语,密语嘛,就是让别人听不懂,而前提是:别人得听到它。为了凸显密语的神秘感,于是我在休息间隙,隔着好几个人大声说:
“木叶!上次你说的那个器官——我长出来啦!!”
在场所有人都露出了一种震惊,且奇怪,且震惊的表情。木叶站在远处,一口水喷出老远,或许正因如此周围人才以一种不可言说的眼神投向他。
“你这个******在说什么啊!?!???………………”
在木叶气势汹汹地朝我冲过来的时候,我身边的赤苇震惊地向我提问:“……木兔前辈,这是什么意思?……您的身体……发生了什么异变吗?”
最不能知道的人就是赤苇,我已经决心好好保守秘密了,于是我严肃地说:“这是我和木叶两个人之间的秘密。”
“木——兔——光——太——郎——!!”
(时年枭谷学园八卦速报之一:排球部木兔光太郎和木叶秋纪之间,好像有某种不可言说的与身体相关的秘密)
事后木叶后悔地承认,他再也不用比喻、隐喻等各种拐弯抹角的方式跟我说话了,他会好好去向赤苇学习如何与木兔交流的技巧的。
“咱们言归正传如何?”我踢着路上的小石子,“是兄弟就听我说完这个……求求你啦木叶。”
“我在名誉恢复之前还选择和你同框出现,已经说明了你我平时关系的牢固。”木叶愤恨地说完,又咬牙切齿地加上一句翻译,“……我的意思是你对我的伤害真的很大。”
书包的肩带勒在我的脑门上,夕阳照着我昏昏欲睡。木叶接着对我说:“器官那档子事儿之后……所以你觉醒了吗,要和赤苇告白吗?”
“赤苇以后想做文学界的主攻手。”
“……行吧,你这样说我勉强能理解。然后呢?”
“他不会一直打排球,不会和我一样。可是我原本以为赤苇和我是一样的……”我说,“我也应该照顾赤苇的感受对不对?如果我告白,要在一起,那我们的未来是什么样的呢?我马上要毕业,要加入球队,或许要全国各地到处跑,这样那样各种时差,训练应该也会非常忙,不知道今后在日本的时间有多少。”
木叶看上去有些哑口无言,像是不相信这是我说出来的话。
“况且,我好像,根本不了解赤苇……”我忽然觉得很难过,直想当场蹲下来抱住脑袋,“我连他喜欢文学都才刚刚知道。”
“……”木叶的唇舌动了动,“我再问一遍,你喜欢赤苇吗?”
“我也不知道。”我说,“我只是希望赤苇能开心。”
译毕。
6 时间如火上的滑行
少年时代多愁善感的、顾虑未来和对方的心情看来的确不容小觑,以致于完全错过之后,甚至到了要靠赤苇京治在前文嗤之以鼻的“社交数据、程序推演”产生的相亲软件再续前缘。让问题再切近当下一些:那年没能说出口的话,放到现在就能说出来吗?
有两种可能会导致这种结果的原因:一、没有必要的勇气;二、没有必要。
而本文的罪魁祸首桐野先生,誓要让赤苇京治和他少年时的初恋破镜重圆重修旧好(赤苇:与其吐槽哪里破过,不如说这面镜子到底在哪里)以充作他职业生涯光辉灿烂的一笔,加之对友人的热心肠(赤苇:我看是八卦之心),决心对此事负责到底。
他悄悄动用自己在技术部的人脉,擅自帮赤苇于相亲软件向木兔发出邀约:[系统消息]这周末再一起出去一次吧木兔前辈♥
赤苇差点直接打电话投诉桐野的开发公司,直到桐野可怜地提醒他可以撤回,赤苇满头黑线地点撤回,那边却立刻回复:好啊!我也想再约一次赤苇来着!咱们去哪儿?
赤苇以杀人的语气对桐野说:这是信息网络安全的巨大漏洞,我会报警的,没在跟你开玩笑。
桐野赶紧打哈哈:求你饶了我……至少结果还不错啊!
能够见第二次面,这说明结果应该还不错。
是这样的吧?是哪样的呢?
第二次约一起吃晚餐,出于心照不宣的成年人之工作考虑,白天烈日也不适合外出。赤苇在Line上问:木兔前辈还是喜欢吃烤肉吗?
木兔回:烤肉!当然了!
再发:赤苇呢?
赤苇:烤肉很好。
挑了隐蔽位置,不知道上次出门有没有被拍到。赤苇趁等木兔的闲暇低头数稿,出得太匆忙都没有清点。面前的烤架已经铺上油纸,桌沿落在他双腿之间的阴影也油汪汪的。
“哇!”双肩猛地一抖。
“吓到啦?”木兔从背后钻出来,笑得很得意,接着目光下移,“赤苇现在都还在处理工作呀……”
“啊,不是的,就是顺手确认一下,有一点强迫症……类似于走出家门想起煤气,就算知道已经关好了,也无论如何都会走回去察看。”赤苇瞄到一眼宇内顺手涂在原稿尺格线之外的小涂鸦,轻微皱眉,用一根手指把纸沓压回文件夹。
木兔在他对面落座,油已滋滋冒起,他左右看了看,小心翼翼把口罩拉下一点点。烤肉店正中的电视恰好在放体育栏目做的一个小集锦,目前是牛岛若利,右下角的小图标提示下一个是木兔光太郎。有三两人端着啤酒围坐着看,大多数人都只在桌旁进食和交谈,目前还算安全。
赤苇把包放到身后,木兔已经伸筷把两片生肉放上去,发出轻微的炸响。
“赤苇。”他低声说,“我想先跟你道歉。”
“什么?”赤苇看着黑铁的烤架。
“我希望你还记得,就是很久很久以前,我高三……”
“今晚的内容是叙旧吗?”赤苇笑一笑,为自己倒啤酒,“我记得很多事情,木兔前辈说哪一件?”
过往比赛的激昂解说声从不远处飘来:“实在漂亮!神勇的木兔光太郎!突破了如此坚实的铁壁!……”
“是,很久很久以前……”木兔伸出筷子给肉翻面,赤苇把手臂伸过去为他倒了一杯苏打水,但木兔突然说:“我也想要喝酒。”
赤苇看了木兔一眼,烤肉店的灯光不亮,隐蔽的卡座内更加阴暗,******金黄的动人眼睛,看向赤苇手边金黄色翻涌着泡沫的啤酒。木兔前辈酒量如何呢?不太确定,赤苇为他倒了小半杯,递过去。
木兔先喝一口,再说:“我说过很没分寸的话。”
赤苇歪脑袋想了一想:“那确实有点太多了……想不起来。”
木兔撅起嘴:“赤苇!”
“抱歉。”赤苇笑了,毫无保留地被逗笑的那种,木兔直着身子看赤苇逐渐收住笑容,又忍不住别过眼神,赤苇问:“是什么?”
“我说你干脆不要学文学,跟我去打排球,那句话。”
“噢,我记得那天在给您讲虚拟语气……比较难的一个部分,因为考虑要怎么才能给木兔前辈讲明白,我做了好多笔记。”赤苇利落地回答,但忍不住想,为什么你还会记得,而恰巧我也没有忘。他心里浮起一片明亮灼人的蓝天,坐在对面的木兔前辈把笔放在撅起来的嘴唇上,黑蓝红三色的笔迹在横格本上展开,他心里有些感伤,又在劝自己,只要这一秒,“我并没有生气啊。”
他想,木兔前辈却或许会因我的反应生气的。为什么他鼓足勇气要道的歉,说不定背了一路过来的包袱,当事人却告诉他你根本没有必要这样做呢?
“可我记得你生气了。为什么你说你不生气?文学对你来说不是跟排球对我是一样的吗?”
“或许这是因为,我后来并没有成为文学界的主攻手?”
“那么,我就是要和过去的赤苇道歉。”
木兔的眼睛里涌动着情绪,鸭舌帽的阴影当中显得更为明亮。沉默横贯其中,油高高溅起来,粉红色的肥牛转为深色,热情高昂的解说员还在朦胧的电视声音中持续不断地工作:“木兔选手再次打出角度刁钻的斜线球……”
“过去的赤苇也没有生气。”赤苇温和地笑一笑。
“可……”
“我还能记得那时候的心情。”
“嗯。”木兔看着铁架,“要糊了。”
“我很高兴,因为没记错的话,木兔前辈好像想要带我一起走。”
“……是这样吗?”
“顺带一提,您的英文现在怎么样?”
“也就还行吧……反正比高中时候好多了。”
“糊了就算了,重新多烤几片吧。”
“我想吃牛舌。”
“牛舌在这里。”
一切都发生得猝不及防,赤苇忽然举起自己超大杯的啤酒,一语不发地,仿佛因为打赌输掉需要在十五秒内喝完一整杯,就那样,一饮而尽。
木兔目瞪口呆地看着赤苇上下滚动的喉结,目瞪口呆地看着赤苇把杯子“当”一下砸在桌面上:“赤苇……你慢点……要不要……吃块牛舌顺顺?”
赤苇睁开眼睛。
木兔完全不记得上一次看见赤苇流泪是什么时候,不,太夸张了,其实赤苇没有流眼泪,但木兔觉得他通红的眼睛里随时都要流出眼泪,落在晶莹的酒杯里。
赤苇一只手还捏着杯子把手,他上身左右晃了晃,露出一个好脾气的微笑,语气却是一如往常,只在尾音部分稍微有些摇颤:“您是不是想说,让我们重新开始?……”
木兔筷子里的牛舌缓缓掉落。
“嗯,不对,没有‘重新’这回事,是从‘现在’开始。请不要那样看我,我的酒量是三个这样的杯子,离醉还差得远。”
“……又糊了……”
“……嗯,是呢。”
“怎么开始呢?”
“木兔前辈也想知道,对不对?”
木兔似乎欲言又止,被赤苇看在眼里。他笑起来,摘下眼镜,把它折放在身边的座椅上,他两只手也叠放在桌子上,毫不退却地直视木兔的脸,以一种近乎端详的目光,木兔也望回去。
“再下一次就好了。”
赤苇缓缓低头,将盘子里的肉全数倒进去,木兔看到油点跳到赤苇干净的袖口上,油烟在他们中间袅袅升起,身后的电视上木兔的环节已经播放结束,有广告插播进来。空掉的盘子被小心放在一边,赤苇说,之后再说吧,竟然一口都还没吃到,好不像木兔前辈。
“我是不是忘记提及赤苇的勇敢何在了?现在暂时想不到,但总有一天我绝对会记起来的。”
——《没有结果的话:另一个破碎故事之心》未收录内容
事到如今可以想见,一段恋情若发展至此,似已接近两颗破碎故事之心拼合起来的真相,胸腔中无数的呼之欲出都显示一件事情:他们两情相悦、他们彼此挂牵,并且彼此心知肚明。
毫无疑问,十七岁少年早熟却偏偏不成熟地,换言之,不正确地爱上木兔光太郎的赤苇京治所忧心的“不正确”、“非理性”的未来,以及十八岁的木兔所能预见的一切糟糕的未来都没有发生。这似乎是他们在当年默契地各退一步的结果。
也就在此时此刻,气氛正好,虽不是花前月下,却也是和煦如春。一口气饮下约四百毫升精酿啤酒面如桃花的赤苇京治,虽还未经开化但当年那号感官已走进半成熟期的木兔,第二次同相亲对象约会,能提到“开始”确实是不错的开始。
但毕竟这不是排球比赛,双方握手致意之后,裁判一声哨响,便能够开始轰轰烈烈你来我往的恋情交往。
“上次没聊起,我们已经很久没见了。”
“是。”
木兔前辈也明白。赤苇想,刚才喝太急,胸腔处仍有燃烧之意。
“所以……我很意外您还记得这种事情。”
“那是因为我比我想象中更喜欢你,赤苇。”
赤苇庆幸自己喝酒,并且先这句话一步上了脸,可是他不打算就此心软。
“是喜欢我,还是喜欢能和您一起打排球的赤苇呢?”他露出温和的微笑,头歪向一边。是一个很有难度的问题,但今天的木兔能够理解,他知道。
“木兔前辈,”他又直起身子,竖起一根手指,向沉默不语的木兔无比郑重地瞪起眼睛,“我诚实地坦白,毕业后选择与您不再联系,让我很痛苦,但我的痛苦背后是一种心安理得,那是因为我自认为我走在了正确的道路上。西西弗斯会日复一日地推动巨石的痛苦,但日复一日的生活的一环,却是一种让我这样胆怯的人忘记胆怯的良药。……对不起,我说得太复杂了吧?”
“我明白,”说出这句话的木兔让赤苇稍显意外,但也没那么意外,“但是现在才明白。因为我一直以为赤苇和我一样,是会选择开心的事去做的人……”
“很抱歉,好像不是。木兔前辈,您真的喜欢……爱着我吗,现在也是?”
“我不明白、不太明白……”
木兔晃了晃脑袋,摘下了帽子。
“可是我很确定,从前我之所以没有向赤苇坦白,是因为我希望你开心,现在也是。我不明白赤苇到底在考虑什么,就像从前你要传球的时候我并不知道你到底要传给谁,这到底对不对……但是赤苇,无论你打不打排球……”
他伸手过去,抓住赤苇停在半空的手,在样貌袅袅、味道却很煞风景的油烟中将那只手双手捧起:
“现在我也还是,只希望你开心,仅此而已。”
赤苇愣住两秒,真的只有两秒。
然后他双肩抖动着笑了起来。
木兔印象中的赤苇从未露出过这样开怀、洒脱、不加抑制的大笑,他突兀地想起自己没有看过赤苇喝酒,是喝了酒才会这样吗?他甚至看见赤苇伸出那一只没被握住的手捂住了肚子。他承认他听过赤苇在比赛当中混同高昂士气的叫好,听过赤苇语气温和真诚的日常交流,听过赤苇对他略带慌张却很流畅的安慰,也听过赛后因反省自己而泪流不止的赤苇的呜咽。可是好像没有听过赤苇,这么快乐的笑声。
一开始木兔很气恼,他认认真真好不容易说出来的流畅措辞就这么好笑吗?但赤苇实在笑得太开心了。木兔拧着眉头眨眨眼睛,不禁也微笑起来,赤苇笑得真好看。
赤苇笑完,眨眨自己不知是笑出来还是哭出来的眼泪,他说:“原来是我输了。”
“什么输了?”
“我希望我和木兔前辈都能拥有光明灿烂的人生,但木兔前辈居然只是希望我开心而已,”他无奈地看着木兔,“虽然这话很幼稚很俗气,但您好像比我对您更在乎一些呢。”
“那我们不是就都……两情相悦了吗!”木兔高兴大叫,这措辞却令赤苇呆滞了半秒,“我们的人生现在都很好,赤苇你好像,也很开心……我说错了吗?”
“……您想说的是如愿以偿?”
“哎?”
赤苇挑了挑眉:“现在能稍微把手松开了吗?要变成烟熏肉了……”
“啊!又要烤焦了!”木兔跳起来,赶紧伸筷子抢救处在烤焦边缘的零星几块肉,全扔进赤苇的碗里,“多吃点多吃点赤苇太瘦了……”
赤苇苦笑着看自己碗里那几块来之不易的烤肉,伸手叫来服务生又要了几盘。
未来真的会就此被定格在“光明灿烂”吗?我不知道。我怎么可能在经历了这么多年的空白再次大言不惭地说爱你的所有呢?时间强迫我们支付如此高昂的代价,但是我听见他对我说:赤苇,已经够了。在你自以为在支付有尽代价的时间里,你何曾有过一分一秒,不在感受注视着木兔的颤抖。我们的人生不可能一直走在正确的路上,充其量只能维持对与错之间微妙的平衡,去爱吧,去犯错,去把在电视上看着他的震撼变成此时此刻牵着他手的战栗,再如何错误,那都不要紧。
你知道他一直爱你,就像你的心,一起一动,皆为永恒。
7 即使徒劳一场也将其深爱吧
赤苇京治在婚礼上的致辞:
首先我要问候每一位前来参加我与木兔光太郎先生婚礼的亲朋——其实我更习惯称呼我先生木兔前辈。今天太阳很好,虽然不免会有一点热,因为到处都找不到凉快一点的西装,但如此澄明的日光,会让我想到木兔光太郎前辈的名字,以及他本人,他对我来说,就是那样的存在。
我和木兔前辈认识在高中时期参加社团活动,那时他已经是排球部值得骄傲的主将,每天只知道打球、训练、回看自己的录像,不知为什么,精力就像用不完一样。我有幸陪同木兔前辈做了两年的队友,木兔前辈给了我值得回忆的两年……(台下有轻微的骚动)当然,还有木叶前辈、白福前辈你们(笑),那是我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但,这样说大家可能会觉得很奇怪、像瞎编的一样,我们能在今天结婚,其实主要是因为一款相亲软件,名字叫……噢,它的开发策划之一,也是我的大学同学,桐野先生就坐在那儿,大家有需要的话可以跟他要名片。虽然我不保证它是否有效,风险性好像更大,为了帮助你得到幸福几乎到了不择手段的地步……大家还请小心谨慎,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在上面精准匹配到你的初恋的。(桐野:喂!赤苇你这家伙!!)
为什么我们认识这么多年,直到现在才认真在一起、乃至走进婚姻的殿堂呢?我相信在座的各位都能懂得,一个人无论是像木兔前辈那样热血和勇敢,还是像我这样不得不在生活的随波逐流中寻找自我的彼岸,心底总有一个地方,是无论如何、无论如何都不会动摇的,要为之付出超出预期的勇气也在所不惜。木兔前辈对我来说,他就一直在那里——我一直珍惜到不敢触动的地方,我当时自以为后退一步也能算一种勇气,但那只是一种托辞,很庆幸多年过去,被不同的场所、人群塑造之后,我们还在这里。
成年工作以后,我以为我已不再相信亲密关系——以自以为正确、自以为理性的方式。但我有意忽略了,我也许会拒绝一个模式,但有些人我永远无法拒绝,它比我的本能更天然,比我的决定更让人确信:那是,对的。再次见面,木兔前辈带我重新去了一次枭谷,我们本想再打排球,虽然我内心是感到恐惧的,时间的鸿沟第一次在我面前生动地展开:一个坐办公室坐了好几年的人和如今的排球国手!就算这个人高中时的二传再怎么让木兔觉得好,那未免也太天上地下了吧!(台下笑)上天保佑……老师您在哪里?啊,我看到您了,请您回去告诉现在的部长同学,把体育馆的备用钥匙好好收起来。
总之,和木兔前辈相处充满了大大小小的意外,但人生就是由大大小小的偶然组成的,不是吗?原来我犯过最大的错误便是妄图去寻找正确,未来没有如我们害怕的那样展开,前进的人没有受伤,胆怯的人没有毁灭,我感谢我们的世界温和,我们的未来坦荡,时间之河流最终让我们如水面上的叶子在微风中重新相触,未经过设想,未经过计算。
我愿意从此和木兔前辈一起去背生活施予我们的枷锁,直到死亡的谕旨降落到我的头顶——最后,我要说,谢谢你,木兔前辈。
木兔光太郎在婚礼上的致辞:
呜呜呜呜呜呜……赤苇……呜呜呜呜呜呜………………
早知道、早知道把我安排在你前面讲了!*&%……¥……(麦克风消音)
(五分钟后,在赤苇、司仪、木兔的姐姐们共同的努力安慰下,木兔在满脸的眼泪中抢过麦克风,说出这句话时所有的宾客都感觉脚下在震动)
赤苇!!我真的、真的好喜欢你!!!我好喜欢你啊!能和你结婚真的太好了!!我真的好、好、好、好、好喜欢你啊!!!——————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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