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苇,这个是什么?”木兔光太郎晃晃手里的玻璃瓶,棕色颗粒飞散开来,撞上透明的瓶身发出轻响。
赤苇京治正从书包里取出一本又一本的教材和笔记,接着是成沓的习题,本还算宽敞的桌面空间变得局促起来,最后掏出的笔盒只能委屈地呆在桌角边。赤苇从收拾的间隙里抬起头,瞥了一眼正仰着头研究瓶底的木兔,回答道:“速溶咖啡。”
“这瓶呢?”木兔举起手边的另一个玻璃瓶,里面装着半瓶相似的颗粒,颜色稍浅一些。
“也是咖啡。”这回赤苇没有抬头地答道。他盯着满满当当的桌面,思考了片刻,把成堆的书又挪到了地上,只挑出其中几本摆上桌。接着取出几支笔,笔杆上的白字已经被被磨掉大半。
“嘭!”
重物砸下发出不小的声响,赤苇叹了口气,笔帽在桌面轻轻点了两下,抬头冲木兔说道:“木兔前辈,请不要在我家搞破坏。今天要补习的内容不少,我们……”
“咖啡很好喝吗?”木兔把瓶子往后一推,四分之一个******稳稳地压在了书桌上。赤苇皱起眉,仿佛听到了书桌不堪重负的******,张嘴还没说话就又被抢先一步。木兔锤了下大腿,不满地嚷嚷起来:“干嘛那样看我!我是在关心赤苇啊!”说完便站起身,几步就跨到矮桌前,环抱双臂俯视着他。赤苇并不想解释,也不打算继续着只会让颈椎受累的对峙,低下头翻看起教材。
“我想尝尝!”木兔蹲了下来,捧着脸向赤苇投去跃跃欲试的目光,“我还没有喝过诶,姐姐说我已经够精神了。”
赤苇默默地在心里点头,嘴上却拒绝道:“前辈没有喝的必要吧。如果现在开始,补习在晚饭前就能结束了。”一听这话,木兔的五官就皱成了一团。他伸手按在赤苇面前摊开的教科书上,五根手指分得很开,企图遮住纸上的全部文字,说:“我就是想喝!”
课本被手掌压得死死的,赤苇试了几次也没能顺利解救它,反倒面临着脱页的危机。赤苇无奈地松开手,提出新的论据:“木兔前辈,喝了晚上会睡不着的,休息不好又会影响明天的训练。”
“不可能!”木兔啪的一声盖上课本,毫不犹豫地否认,接着一******坐在赤苇旁边。他把面前碍事的书本扫到一边,趴了下去,伸长的双臂越过了整张桌子。木兔枕着左侧手臂,直直地盯着赤苇,拖长了尾音叫他:“赤苇——”
炽热的目光难以忽视,更难招架,赤苇毫不怀疑自己坚持不了一分钟就会妥协。赤苇刻意回避了木兔的眼神,但盯着眼前的手臂,久了也让他有些不自在——常年打球练就的肌肉,结实又漂亮,皮肤白皙,只有像这样近的距离才能看见皮肤表面冒出的些许体毛。
“赤苇!”
赤苇被突然凑到面前的木兔吓了一跳。木兔仰着头,靠得很近。赤苇能感受到扑在脸上的鼻息,在那明亮的金色眼眸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他突然忘了该怎么应对,忘了几乎成为他的本能的安抚前辈的方法,只想着再靠近一点。
木兔见赤苇不说话,误打误撞称了他的意,几乎要贴上赤苇的脸颊:“好不好嘛——就喝一点点。”正出神的赤苇反应慢了半拍,只回了一个疑惑的“嗯?”,等木兔兴冲冲地把玻璃瓶立在他面前才倏地坐直了身子。他摇摇头,试图把多余的思绪甩出脑海,却惹来了木兔的不满,嚷嚷着赤苇不可以耍赖:“刚刚说了‘嗯’,‘嗯’就是同意啊!”
接着木兔拧开了瓶盖,凑近闻了闻,对气味还算满意,继续自顾自地说道:“这瓶只剩一半了,肯定更好喝,我要这瓶!”
一旦错过最佳的劝说时机,改变木兔的想法就会变成挑战难度的任务。赤苇估计了一番付出和收益,得出结论是成本太高,直接开启新支线为最佳选择。今天的第二次叹气伴随着自我安慰:只喝一点应该没关系吧?
说是一点,实际上喝了半杯的量。木兔进食向来都是大口且迅速,喝水也不例外。赤苇把混合了鲜奶、砂糖的咖啡搅拌均匀,打算倒进小杯里,控制木兔的摄入量。勺子刚从马克杯里提起,杯子就落入木兔手中,浅咖色的液体倾斜着滑入木兔的口腔。马克杯再回到桌面时,里面的液体便只剩一半了。赤苇迅速把杯子移到手边,双手牢牢护住它,不悦地看向木兔:“前辈,这可不是一点。”
“一口就是一点啊。”木兔咂咂嘴,眼神飘向赤苇手中的杯子,似乎还不满足,“比我想象中好喝诶。赤苇,能不能……”
“不能。”
干脆利落的拒绝还不算完,赤苇继续说道:“身为前辈要更遵守承诺才行吧。刚刚前辈说的是‘一、点、点’,却整整喝了半杯呢。按照前辈的理论,是不是我一口吃了所有烤熟了的烤肉,也算只吃了一点点,可以原谅呢?”
至于为什么突然用烤肉做比喻,大约是因为第一次一起吃烤肉的经历:后辈发现自己辛辛苦苦烤的肉还没来得及享受,就已经全都落入前辈口中。当时赤苇并没有说什么,却暗自生气了许久,最终在第二次吃烤肉时提出了约定:轮流烤肉,一人一半。
木兔思考了一会儿,看着赤苇的眼睛认真地说:“赤苇要是连我的份也吃了,一定是很想吃或者很饿嘛。我重新烤就好了,没关系啊。”
赤苇想了充足的反驳理由,预想了很多发展走向,却总漏掉最重要,也最无法预测的一条:木兔直白的关心和在意。它永远来得猝不及防,前置条件未知,触发机制不明,就那么自然地、顺理成章地,在某个时刻化解赤苇的所有攻势,只留下长久的难以克制的心动。
这是第三十六次,赤苇依旧没有学会预知,也没能成功抵挡。他一口气喝完了剩下的半杯咖啡,扔下一句“我去洗杯子”便逃去了厨房。一捧捧凉水扑在脸上,弄湿了前额的碎发。赤苇摸了摸耳朵和脖子,还是热得发烫。他拿了块毛巾,用冷水浸湿后又擦了几回,热度才慢慢退下去,只是耳朵还带着赤色。赤苇回到房间,说了句“有点热”,接着按开了空调,翻开刚才被合上的课本,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夏季的天总是无常,晚饭后突然下起了暴雨,窗外如水帘一般的雨拦住了打算回家的木兔。他谢过赤苇母亲留宿的邀请,但再怎么也不愿意麻烦她收拾客房,说和赤苇睡一间就好。
意外多出的夜晚,洗完澡的木兔在床上躺成大字型,举着手机看VNL的比赛,举了一会儿觉得累,又翻身趴在枕头上,顺便喊了几句口渴。赤苇合上书,端了杯水走到床边,没有理会木兔伸来的手。
“快给我啦!”比赛正好播到末尾,木兔扔着手机没管,坐起身去拿赤苇手里的杯子。但他没能如愿,端着水的手臂往身后收去,水面左右摇晃,险些撒了出来。赤苇把杯子放到了书桌上,趁木兔下床的间隙拿走了他的手机,关掉视频,锁屏,接着把手机放在床头柜,插上了充电线。
手机接通电源后屏幕又亮了起来,显示着当前的时间:23:55。赤苇举着手机朝木兔晃了晃,说道:“快十二点了,该睡了。”
“不要骗我啦,怎么可能。”木兔不以为然,转过身看到屏幕上的数字后被吓了一跳。他走近后再次按亮了屏幕,时间已经调到23:56,这才难以置信地叫喊:“平常这个时间我早就睡着了,但是现——”话说到一半,木兔突然想起这是在赤苇家里,收起了他的大嗓门。
“但是现在我一点都不困诶??!”木兔凑到赤苇耳畔,一只手拢在嘴边,像在传递什么秘密情报。
突然吹在耳廓上的热气让赤苇动作一顿,随即借着铺床的动作拉开了距离,边铺开夏被边叹气:“……所以才不让前辈喝咖啡啊。好了,你睡里面,等闭上眼就有睡意了。”
木兔哦了一声,乖乖爬上了床,躺好后赤苇便关了灯。瞬间笼罩下来的黑暗里,赤苇展开被汗水浸湿的掌心,在床边站了一会儿才躺下。这张床恰好能容纳下他们两个,但没余下多少活动的空间。两个人挨得很近,肩膀的距离不过几厘米,一伸手就能碰到对方。虽说像这样的并排睡在合宿时经历过不少,但从未像此刻一样,在封闭安静的空间里,在同一张床上,只有他们两个人。
赤苇翻了个身背对着木兔,往外挪了挪身体,尽量避免可能发生的肢体接触。他把头埋进枕头里,木兔刚刚枕过的地方还留着洗发水的清香,平日里闻惯了的味道此刻却显得如此特别,如此暧昧。他像被饥饿折磨了很久的猎犬,贪婪地摄入食物的味道,却因为被驯化而不敢主动靠近食物本身。
纷杂的思绪让赤苇久久无法入睡,他准备去阳台透透气,才抬起半个肩膀就听到身后传来木兔的声音:“赤苇,我睡不着…感觉心脏跳得好快。”
赤苇呼出长长的一口气,随即躺了回去,轻声安慰道:“不用紧张,只是喝了咖啡的正常症状。”
呼吸很平稳,语气也和平常一样,找不出破绽的伪装却让赤苇有些迷茫:他已经下意识地学会隐藏真实情绪,只表现出不越界的那一部分。适当的高兴,适当的恼怒,适当的关心,一切都是刚刚好。假如他没有表现得那么完美,如果他留下了足以让木兔发现的破绽,他是否就能给自己一个机会,一个表达心意的借口。
突然有一股力道施加在赤苇身上,掰平了他的肩膀,随后温热的手掌贴上了左胸口。赤苇只觉得全身的血液一霎之间涌向了胸口,心脏剧烈跳动,几乎要冲出胸膛。身体的其他部位像因为缺血而麻木,僵硬地静止在原处,不敢动也不能动。
“诶?赤苇的心脏也跳的很快啊,好像比我还快。”木兔似乎有些怀疑,手掌贴着赤苇的胸口上下移动,稍微用了点劲向下压,紧紧贴着心脏跳动的位置。
十秒?二十秒?又或者是一分钟?时间走失在木兔突然的动作中,每一秒都让赤苇无比煎熬。他既希望能无限延长这亲密接触的时间,又害怕自己忍不住做出一些越界的行为。木兔松手后赤苇才发觉后颈已经覆了一层薄汗,但他若无其事地继续扮演体贴后辈,解释道:“我喝了白天剩下的半杯咖啡,也有点反应。”然而木兔对他而言如同*********,怎么会还需要借助咖啡来提神。
“闭上眼然后深呼吸,什么都不要想……”胸腔震动的声音几乎要盖过说的话,赤苇合上眼,用言语安抚木兔,也借此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本以为木兔会反驳,或者提一些难以回答的问题,但木兔却异常安静,似乎在认真遵守入睡方法,赤苇便也这么继续讲下去,直到身边的呼吸声渐渐平稳。紧绷了一天的神经这才慢慢松弛下来,困倦顿时如浪潮般袭来。赤苇入睡得很快,也睡得很沉,没有发觉身边的人睁开了眼睛。
木兔小声地叫了两声“赤苇”,没有得到回应,这才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他用手掌托着下巴,借助窗外漏进的光盯着赤苇的睡颜,然后轻轻地、迅速地在赤苇脸颊上亲了一下。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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