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赤|前男友

1

杯子里的碎冰放得太满,倒汽水时一不小心就漫了出来,在桌上流开一小滩水渍,有暖气和炭火的加持,很快会干涸成甜腻的一块。不过木兔并没有注意到这些,他将杯子拖到面前,晃晃荡荡滴出不少汽水。

赤苇接过冰桶,往杯子里铲了满满一杯冰。同在文学社的同期高木坐在他的左手旁,一直观察着他,见状伸手想帮他拉开易拉罐。但无论是他的眼神还是动作,赤苇都没注意到。他自顾自地打开,倒了满杯。

“木兔,你冰块加得也太多了。”坐在木兔旁边的队友伊藤说。刚刚快步走来餐厅,木兔好渴,他端起杯子一饮而尽才回话:“毕竟冬天就应该在暖暖的房间里喝冰汽水啊!”

高木的手停在空中,转了个向,变成了拿回冰桶放好,赤苇礼貌地向他道谢,高木说没关系,又把客套话的尾音拖长,“赤苇同学真的很喜欢喝冰的啊。”赤苇礼貌地笑了笑,嗯了一声。

虽然倒了汽水,但赤苇好像并不着急喝。他不太参与餐桌上的讨论,沉默地包揽了烤肉的责任,将一长条牛舌剪成适口的大小,码得整整齐齐。
高木看着赤苇烤肉。面前的人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十分干净,据说是高中时打排球留下的习惯。他又忍不住搭话:“赤苇同学真的很会烤肉啊。”

木兔给自己重新倒了一杯汽水,这次不急了,往杯子里插了根吸管慢慢喝。烤肉网上逐渐摆满牛隔膜,很快变色,向下滴油,激得炭火滋滋作响。
烤肉无论什么时候、在哪里、和谁吃都很好吃,木兔心想。他神情太专注,口水感觉都要滴下来了,一旁的伊藤忍不住吐槽:“感觉木兔是我见过的最爱吃烤肉的人了。”

“是吗?可能因为高中的时候常常去吃烤肉的原因。”赤苇说。

“那当然!高中的时候我可是每周要去三次烤肉店呢!”木兔说。

无聊的寒暄即刻被餐桌上的讨论吞没。

2

大家聊起近期大火的月九剧,职场戏份虽然有意思,但大概不适合餐桌的气氛。于是三言两语,议题还是落脚到了男女主角的情感问题,分手复合的戏码永不过时。

烤肉的烟一部分被吸走,另一部分钻进木兔鼻子里,在一桌的嘈杂谈论中占据了木兔全部注意力。啊,肉的边都卷起来了!木兔连忙一筷子撩起了半边铁丝网的肉,边吃边汲取教训:好吧,果然有点老了!下次得早点夹!

赤苇随意听着同学的讨论,眼神不离开铁丝网。美拉德反应造成的焦褐色让烤肉看起来更加诱人,应该差不多了,赤苇将肉夹起来放进公盘。嗯,看样子,今天的时机把握得刚刚好,赤苇在心里悄悄自得。

不知道是谁感慨:“木兔虽然很受欢迎,但一看就感觉完全没有谈过恋爱的样子啊。”
木兔抬起头,嘴角还沾着酱料,大声反驳:“有谈过的哦!”
“哈?!”满桌震惊的感叹声大到端肉上桌的服务员小退了半步。

高木夹起了一片烤肉,借着道谢,不死心地把话题往赤苇身上引:“赤苇同学呢?有谈过恋爱吗?”
餐桌上沉默了下来,看来好奇的不止他一人。
“有的。”赤苇言简意赅,抛出重磅炸弹,一片哗然。

明明是坐在二楼的包间中,木兔却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一楼的卡座。对面的人神情专注,认真对待食物是他们的共同准则。
看来在烤肉上,需要学习的还有很多啊!木兔提醒自己。杯子里的汽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喝完了,他吸出了巨大的空气声。
木兔胡乱着回答队友的追问,突然没头没尾但语气认真地说:
“我的前任,”他停顿了一下,“非常会烤肉。”

赤苇本人好像对于大家的震惊毫无意识,他盯着高木的筷子,突然发问,“好吃吗?”
这是今晚赤苇第一次主动挑起话题,高木感觉自己的舌头都要打结,可他刚刚心思根本不在烤肉上,连自己吃到的是生是熟都没分辨出来,只好平平无奇地回答:“很好吃!”
赤苇点了点头。他想起曾经那些嘈杂的、夸张的赞叹,不免觉得有点没意思。
他将这样的情绪归咎于今天文学社聚餐的选点,这家店他太熟悉了,因此忆旧也难免,他原谅自己。
赤苇熟练地应付着同学,再一次,往杯子中加满了冰和汽水。

3

第一次接吻的时候,是舌头先碰上嘴唇的。

在那之前的事情,赤苇记得很清楚。前辈提了很多次想要来他的公寓拜访,赤苇想办法拖了半年,但还是没能拗过前辈。他总是没法对木兔前辈说不。
约定的当天,赤苇起得很早。他将房间里过多的木兔前辈相关的东西打包好,放进收纳箱,连着胡搅蛮缠无处可去的心思一起塞入床下。

在那之前的事情,木兔记不太清了。他想去赤苇家拜访很久了,但赤苇总是推拒。于是二十岁生日,木兔许愿想去赤苇住的地方看看,他的生日愿望总是灵验。
可他已经记不起赤苇的公寓的模样了,大概是和赤苇本人一样的整洁,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空荡荡,直觉而已。

彼时刚满二十岁的木兔光太郎为了彰显自己的成年人身份,得意洋洋地带着后辈在便利店买了酒。他以为赤苇会阻拦他,但是并没有,赤苇沉默地跟在他身后,什么都没有说。
难道是因为成年了,赤苇就不管我了吗?木兔没忍住问,语气还有点遗憾。
赤苇说那请前辈放回去,木兔又拒绝。
傍晚的时候,夕阳很好,他们将桌子挪到了落地窗的边上,摆上吃的。
木兔拉开啤酒尝了一口,好苦,不喜欢。但赤苇居然好像很喜欢,一直在喝。
木兔告诉赤苇,他还没有满二十岁,不可以喝酒。赤苇说好,但是又喝了一口。
他们都没有听对方的话,错误的发生也就在所难免。

其实还没有完全习惯赤苇戴眼镜的样子,木兔心想。
感觉木兔前辈的手臂更加结实了,赤苇心想。

他们吃得很认真,对话一步步停止,沉默有顷。
在他们之间,沉默其实并不少见。
以前,部活结束之后,木兔和赤苇经常是留到最后的两个人,他们一起拉伸、收拾、洗澡。有时候,他们会聊很多,但有时候,他们并不会刻意地去多说话,也并不会尴尬。
可此时的沉默好像有点不一样。他们在沉默中审视对方,观察不曾见面的日子里对方的成长。疏离感就此滋生,但托赖夕阳,气氛仍旧温暖,目之所及之处一片金黄,因此连疏离都变得甜腻,像是打翻了浓缩果汁。

他醉了吗?木兔分不清赤苇脸上的红晕到底是因为酒精还是因为夕阳。他并非第一次意识到赤苇的动人,不过此刻,氛围显然更合适。他的喉结开始滚动。
还没有醉。赤苇很清楚这一点。但是过去和现在在眼前交错,情绪和理智短兵相接,而在混乱的思绪之外,他不无得意地在余光中享受着被注视。

接下来,好像是木兔主动。他太习惯赤苇的偏爱,虽然全然没弄清楚心意,就已经凭借本能行事,十分有恃无恐。
但其实赤苇早有预料,一有契机,私心就露出爪牙,表面纵容,实则应算得逞。
性和爱的事情,哪有那么多先后可讲?错开的节奏在此刻和鸣。木兔的指腹开始在赤苇的脸上捕捉日落,赤苇的掌心已经贴上前辈的后腰。

下一秒,湿软的舌头和干燥的嘴唇碰触,只需要一瞬间,就再也分不开。接吻是第一步,但不过饮鸩止渴,每一处******的肌肤都在叫嚣着想要更多关注。而很快,这些需求被超量满足,桌子旁的空间十分狭小,他们以最亲密的姿势贴在一起,肢体交叠。
杯子被打翻,啤酒从桌沿滴下,蹭到身上,过高频次的摩擦和碰撞,激发出麦芽香味。窗帘没有拉,他们在******中攀至顶峰,再一起坠入夕阳里。
所以他们对于情欲共同的初始记忆,是日暮时分的落日熔金。

4

“所以,你们还有联系吗?”伊藤饶有兴趣地向木兔提问,随手将新上的肉潦草地铺上网。
“会啊,我们还是经常一起吃饭。”木兔边摊开叠在一起的烤肉边回答,在心里将自己封为烤肉拯救神,“还会看我们的比赛,刚刚还短信提醒我会降温。”
木兔停顿了一秒,没有继续盘点,做出总结:“如果完全不联系也太可怕了吧!我不能想象!”
所有人的目光一起看向木兔,他欣然接受目光洗礼。
“不是……这也叫分手吗?”队友忍不住说。
“那可能是,”木兔一刻也不敢让目光离开铁丝网,仔细观察着肉的颜色,随口答道,“可能算是中场休息吧!”

“很难想象赤苇同学会和什么样的女生谈恋爱啊!”高木假装震撼,忐忑地试图套取更多情报。
赤苇笑了笑,没有纠正性别,自己却忍不住联想。说起来,自己和木兔前辈,真的算恋爱过吗?
那些不明不白的关系,来得突然,结束得也突然。没有预热、不曾表白、无从收尾,唯一不缺的大概只有入骨的******。
过去式他难以下结论,将来时又还说不准,好在这不是什么考题,赤苇保持沉默,没再接话。
高木虽然好奇,但看见他表情,识相地没再追问。桌上很快又聊起其他那些大同小异的故事。

5

沉浮的******比赤苇此前的任何想象都要美妙。但他却不知为何不敢全然投入,将视线落在房间的每一个地方,在失神的间隙里观察桌腿的纹路和榻榻米的材质,所有此前不曾注意的细节都变得无比显眼。
墙壁上原本挂着木兔前辈大学在排球社拍的海报,今早他摘下来了,墙壁上其实隐约还可以看出平时因为日照不到而比周围一圈要浅色的痕迹。一切隐藏实际上都有迹可循,就像哪怕他此刻憋住呼吸,心意也会从身上漫出来,无从掩饰。
前辈带着茧的手掌以不容置喙的力度把住他的大腿,那些比高中时成熟了太多的肌肉线条他明明想象了无数次,赤苇却一眼都不敢看,仿佛在以此惩罚自己。
可是木兔前辈从来是不允许他走神的。下巴被捏住,赤苇被迫正过脸,熟悉的眼睛就这样撞过来,金色叠加金色,他在日落时看见朝阳。

木兔低头啃咬赤苇的嘴唇。******时赤苇的表情很动人,但却总是想抬起胳膊挡住,木兔只好按住他的手。
这里的位置太狭窄。有时候,赤苇被他顶得马上要撞上桌角。他伸手挡在桌角和赤苇之间。赤苇迷迷糊糊,又把他的手拽回来,抱近嘴边,亲吻他的指节。
赤苇不看他,但却格外主动,手始终不曾离开木兔的胳膊,轻轻抚摸过他的身体。就像他不允许赤苇摘下眼镜。
他们好像不约而同地在用这种方式熟悉毕业后的彼此。

第一次结束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下来了。桌子因为碰撞已经变得一片狼藉,不过已经是这一方角落里最为整洁的地方了。
木兔看向赤苇。赤苇并没有在看他,又不知道在盯着房间的哪个角落,瞳孔像某种木兔独家开采的宝石。因为出了太多汗,木兔总觉得他看起来几近透明。
木兔想起了小时候,姐姐送了他一块漂亮的猫眼石。木兔一向粗心大意,但不缺乏对美的珍惜,异常珍视那块石头,小心地收纳在抽屉里,每次要拿出来看时,都会把全身的力气凝聚在指尖,小心翼翼地放进掌心。
他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童年时,不敢轻举妄动,只想把赤苇好好收藏。
木兔轻手轻脚地去触摸赤苇的睫毛。但赤苇不是只有美丽的猫眼石,很轻地看了他一眼,眼神从木兔的指尖一直烧到五脏六腑。
于是食欲立刻战胜了收藏欲。

他们又做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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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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