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铲棍】爱别离

所谓的山景房也就是内窗房,关了灯之后黑暗便铺天盖地无处躲避地袭来,苏新皓躺在床上,与身侧的邓佳鑫隔着一段可观的距离,闭着眼睛进行自我催眠。

录团综明天一定会早起,考虑到妆发时间和叫早环节可能凌晨就要被催起来。今天虽然因为行程规划问题几乎没干成什么,但对着镜头装模作样也有快十个小时,大脑早已疲惫不堪。天气变冷了,如果休息不好更容易感冒,像陈天润和张极那样。该睡了,快睡吧,怎么能不睡呢。

试图把自控力用在催眠自己上显然是不行的。苏新皓最后还是睁开了眼睛,伸手不见五指。这见鬼的别墅甚至连夜灯都没有,他伸长了胳膊把洗手间的灯打开,门缝下透出的亮光让他恢复了视觉,一回头就看到邓佳鑫瞪着一双牛眼看他。苏新皓吓得喉咙里憋出一声闷哼,鼓起一双三角眼瞪回去。邓佳鑫冲他一笑,示意他凑过来一点,然后趴在他耳边低语:

“睡不着吧?我也睡不着,要不你去朱志鑫床上吧。”

苏新皓差点被这牛鼻子气死了。他居然这么坦然地提出如此建议,直眉愣眼的德行和当年冲撞师兄的时候别无二致。如果事情真的可以这么简单,那身骑白马的时候他一左一右的两个人死也没有一句对话该怎么解释呢?他是不是也应该提议俩人躺一块睡一觉就好了?苏新皓翻白眼,反应过来自己翻的太阴阳怪气了,又找补似的扯出一个假笑来。

“他都睡着了,我们两个失眠就不要祸害别人了。”苏新皓说完翻过身,又把灯关上了。夜色席卷,他这次闭上眼睛不再刻意避开那些真正让他辗转反侧的因素,任由一个人的名字回荡蔓延开来,从他的心上划出一道道钝痛的新伤。

朱志鑫又在闹什么脾气他不知道,但是如果自己肯找个机会躲开镜头哄一哄他,朱志鑫很快就会好的。他对朱志鑫再了解不过,虽然执拗起来能把芝麻大的事通过冷战脑补扩充成塌天大祸,但是却出乎意料的,特别的好哄。只要他服软一句朱志鑫的笑就会重新挂在脸上,变成他惯常那个软绵绵甜蜜蜜的模样。但是,但是,但是——

在过去,一年之前,他以为自己情绪的崩溃是因为追逐着探究朱志鑫而感到累了。在不久前的过去,半年前,他发现看不透朱志鑫一点都不可怕,他自己的无可挽回的下坠才是最可怕的。朱志鑫过去不是没有帮衬过他,不是没有安慰过他,不是没有坚定地选择过他。但如果第一名对第二名的安慰尚且算作惺惺相惜,第一名对第五名的假情假意,就很难不被看作施舍冷饭了。苏新皓喜欢了朱志鑫好些年,不会也没办法恨他,但是如今的他再也没有办法坦然地接受朱志鑫过去让他觉得可爱可怜的一切。他的眼里只看得到那名义上不远但却再也爬不回去的,被落下的距离,只看得到朱志鑫和张极搭在一起的手,和张泽禹笑作一团时候颤抖的肩膀,和左航不经意间透露出来的逐渐升温的熟稔,和。。。

他自己呢?

他在朱志鑫身边找不到他自己了。

 

在童禹坤也顶着鸡窝头晃悠悠地下楼之后苏新皓终于又给自己找到了服软的理由。昨日那些深刻的反思像非要叠在一起的鹅卵石一样摇摇欲坠,内心一丝轻微的颤动就足以使防线溃不成军了。他站起身来,理所应当地宣布自己要再一次担负起叫醒朱志鑫这个重责,自然无人反驳他。苏新皓上楼的脚步有些犹疑,他虽然已经决心再次投降,但是对于投降的姿势尚且没考虑清楚。镜头环伺,他无从预判朱志鑫面对自己的反应,也做不出什么像样的预案来。在他磨蹭到门口的时候朱志鑫却已经出来了,正正打了个照面。

苏新皓哽住了一下。朱志鑫此刻还是迷糊的状态,给他什么都接,喂他什么都吃,苏新皓相信只要他愿意,朱志鑫可以对他的行为作出最直接最对应的反馈来。他可以笑话他,头发乱七八糟的不知道怎么睡出来的;他可以夸夸他,虽然又是最后一名但居然是主动起来的,实在难得;他可以搂一搂他,抱一抱他,走廊里没灯也没摄像头,正是一个最合适的服软求和的地点,如果朱志鑫还是傻愣愣的没反应,他甚至可以亲一亲他。

“嘿。”苏新皓自顾自地假笑了一下,像是和随便哪个同事在路上遇到了一样,扬起下巴打了个招呼,转身离开了。下楼的时候他越走越快,几乎是逃跑似的离开了朱志鑫,对方过了一分钟才晃悠悠地跟下来。张极和张泽禹自觉让位,朱志鑫无奈似的轻叹了口气,在挤挨挨的沙发上落座正中间的位置,再抬头看向镜头的时候眼中的不设防和柔软散去,又变成全副武装的模样。

苏新皓清楚地知道,他错过了朱志鑫高傲地,勉为其难地留下的这一个台阶。他一定更生气了,但其实还是一样的好哄,只要他肯真心地放低姿态,几乎立马就会获得朱志鑫的原谅。他有一点点的后悔,后悔自己刚才为什么梗着脖子不肯低头,又升腾起更多破罐子破摔的愤慨来:

他是什么很贱的人吗?朱志鑫给台阶他就一定要下?更何况,更何况——

他和朱志鑫和好能改变什么吗,能救他吗,能让他把失去的一切夺回来吗?

唯有自救。

 

苏新皓有时候也不由地佩服朱志鑫这个人,生起闷气是绝不可能自行消解的,往往是惊人的持久。他一开始也是憋着气不愿低头,到后来他发现,自己是真正没有那么在意了。养成一个习惯只要三十天,他和朱志鑫互相无视三十天整,正式踏上去韩国的旅程。朱志鑫在机场离他八丈远,在飞机上全程要么装睡要么真睡,总之是头都不抬一下。苏新皓看了看入境卡,又看看头拼命往远离他那侧偏。似乎昏睡的朱志鑫,正想着要不干脆帮他一起填了,朱志鑫却察觉到他目光似的猛然坐直,自己把入境卡抽了出来。可想而知的是朱志鑫这种马虎精不会带笔,苏新皓握着自己的笔要开口,朱志鑫又咔的一声解开安全带,在背包里好一通翻,最后还真让他找出一支笔来。这一下朱志鑫倒是有点得意,偷摸地挑衅似的斜了苏新皓一眼,拿起笔就填,结果笔没墨,空划出个白痕。

苏新皓实在是忍不住笑出声来,边笑边摇头。朱志鑫被自己这一通失败的表演闹的有些尴尬,无语地挠挠头。气氛缓和得前所未有,苏新皓以为朱志鑫这次终于要放弃冷战了,他也准备好了等待对方的求救,事实上他习惯多带几支备用,他可以帮他填完直接把笔一并送给他,以备不时之需。朱志鑫应该也准备好了开口,苏新皓看见他的眼睛在额发遮掩下高频率地眨了几下。还是那么嘴硬吗?苏新皓的心被长久以来酸涩的情绪泡的很软很软,没关系的,如果朱志鑫还是放不下自己的别扭骄矜,他可以——

“幺儿,睡醒了哎,卡照着我的填就行,接着。”

左航似乎也看到朱志鑫刚才那一通翻找,知道他是个不靠谱的,或者也是知道俩人在闹别扭想帮朱志鑫解围,一个旋转镖把自己的笔夹在入境卡上一起飞了过来。

苏新皓软了大半的心就这样冻住了。他知道,他都知道,他分明地看到了朱志鑫闪烁的眼神中求和的愿望,他完全地知道左航只是热心的做个好人好事,不可能有任何针对他挤兑他的意思,但是与权利和位置相关的那些扭曲阴暗的心思附骨之蛆一般爬上来,再一次占据掌控了他。他有一刻想要去把左航骂一顿,什么时候朱志鑫的事情可以越过自己,轮到别人来解决?可是他凭什么,站在朱志鑫旁边的人早不是他了,就连左航也比他近一些。苏新皓和朱志鑫的关系过去如同两棵树蔓蔓缠绕的藤,既坚固又绵延,谁也离不开谁,可是是谁在不停地挥舞着刀把那些连结砍断,一次一次,一刀一刀,到今天只剩下最初最早最稚嫩的那一段了。苏新皓恍然间看到十三岁的朱志鑫漂亮可爱得无可比拟的脸,和他那时候叫着自己“帅帅”的稚嫩声音一样,变得模糊,渐行渐远。

他再也找不到他了。

苏新皓像被点了穴一样突然就发起了呆,朱志鑫接过左航的卡之后本来想跟他说句话,却看到他眼睛都不眨一下,仿佛又打定主意要继续冷战了,刚才片刻的软化只是朱志鑫的错觉。朱志鑫已经累了,他试探着碰了碰苏新皓的手,苏新皓梦醒一般的,触电一样的,立刻躲开了。

苏新皓回神的时候朱志鑫已经彻底不打算理他了,正埋头在那张卡上奋笔疾书,力道之大压的桌板一晃一晃。苏新皓看着一身黑色的朱志鑫,想起他小时候最爱穿的那件雪一般颜色的长款羽绒服。许久以前,上一个在韩国的夜里,他为了帮他拉拉链把腰弯的很低很低,像骑士为公主提起裙摆一样虔诚。

最后,关系链是他亲手斩断的。

不知道左航写词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情呢,苏新皓想。

 

苏新皓看到粉丝的猜想的时候愣住了,惊叹世上离谱的事情如此之多,想象力的界限绝不是伏地魔与林黛玉,宜修与懒羊羊,而应该是楼上创造的龟糖。他是一个偶尔会心血来潮的人,不然小时候也不会学那么一大把才艺,从铲爆米花到弹电子琴一应俱全,这次晨跑夜跑也只是一次突然的尝试罢了。但是既然看到了,他还是不由下载了app,看了一眼那个设计还算精美的蜡笔小新奖牌。看起来确实像是朱志鑫会喜欢的小玩意儿,但只是一个奖牌也能作为生日礼物吗,那会不会太寒酸?朱志鑫已经有数不尽的蜡笔小新周边,他还会想要这个吗,还应该送点什么?

苏新皓的思维溜出去很远,他甚至下意识打开了和朱志鑫的聊天框,看到那上边陈旧的日期,关于现实情况的考量才逐渐浮现出来。对啊,他和朱志鑫冷战已久,如果说许多合同的条款是限期内不签约视为默认放弃,那么他和朱志鑫应该都已经放弃这段关系了。十一月就快到了,十一月最重要的日子也快到了,他想起去年隔离期间的一通通电话,和视频里朱志鑫明媚得像被阳光沁过的笑脸,手指悬空在朱志鑫的头像上,退不出,也按不下去。

朱志鑫从他身边走过,去拿自己的曲谱。他的头发在暑假的频繁染发之后变得毛躁了许多,眼睛也时不时的红肿。张极每次看到都要调侃他是不是半夜经常偷偷蒙在被子里哭啊,说归说,还是会帮朱志鑫查应该滴什么眼药水涂什么药膏。朱志鑫还是和过去一样的迷糊,一样的粗心,享受别人的照顾,也不介意别人善意的调侃,像个好命的被宠着长大的小孩。苏新皓知道这只是朱志鑫示人的表象,在他所知的那些关于家庭的阴影背后,与其说朱志鑫是这样的性格,不如说他宁愿自己真的是这样的性格。他所见的朱志鑫要强,执拗,自卑且偶尔有强烈的自毁倾向,需要他安抚才肯乖乖地放松神经,奖励自己一次崩溃的机会,在不开灯闷热的练习室里默默地哭一场。即便如此嘴唇也是咬紧的,不肯哭出一点声音。他突然明白,尽管后来他也为彼此的疏远出了许多力,但是那第一刀的确是朱志鑫砍下的,朱志鑫恨他揭穿自己苦苦维持的伪装,怨他不相信自己的表象,反而在镜头前发难逼迫朱志鑫剖开过往供人谈论。

朱志鑫真正是早就怨怼他了。

苏新皓在那一瞬间反而感到解脱。什么样的人,会踩了亲密朋友不可碰的雷点一年之后才后知后觉?又是什么样的人,会别扭到一个字都不肯直接表露,却时不时暗自生起气来和他互相折磨?他们两个这样南辕北辙的性格,想法,处事方式,是怎么好了那么多年的?

哦,原来是这样啊。他以为只是朱志鑫无伤大雅的小脾气,自己无能狂怒的小心思。虽然目前不太想承认,但他在心底里一直乐观地想着眼前的疏远终究是暂时的,等着吧,等他找到逆风翻盘的方法,他还是要一如既往地做朱志鑫最重要的那个人。

原来不是成长带来的小矛盾,而是他和朱志鑫本来就不应该做朋友啊。那没事了。

苏新皓突然笑了。他笑的越来越夸张,越来越大声,原本故意无视他的朱志鑫也不由地看过来,皱着眉问他:

“苏新皓,发什么神经呢?”

苏新皓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他想,做事情总要有始有终的。他要放弃朱志鑫的话,自己和对方都需要一个纪念似的东西,而眼前就有现成的建议了。于是他眨着酸涩得不行的眼睛,轻轻地问:

“朱志鑫,你想要一个蜡笔小新奖牌么?”

文章来源:{laiyu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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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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