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赤苇仍像往常一样,沿着桥一路走一路散财。他时常下山帮人除祟,酬劳不菲,只是那些银两他用不了多少,往往都是回去的路上分给穷苦妇孺或是道旁乞人。可是这次,他给着给着,觉得有点不对劲——怎么一路上遇到的几个小叫花子,长得好像都一样啊?
小叫花子见他攥着碎银两却迟迟没有动作,急了,伸手就去够。谁知还没碰到,赤苇倏地一下就把手缩了回去。
“我们是不是见过?”赤苇问,“你一直跟着我讨钱?”
“……”小叫花子没接话,不动声色地在脏兮兮的衣服上使劲蹭了蹭更加脏兮兮的手,突然发难,一手猛地捉住赤苇衣摆,直接上手去抢。赤苇一个侧身,长袖浮光掠影般地一舞,就稳稳擒住了小叫花子的手腕。
他用的力道不小,小叫花子疼得呲牙咧嘴,恼羞成怒了想使个扫堂腿,不曾料想蹲的时间久了,腿麻了,一个没站稳,“扑通”一声双膝着地跪了下来。帽子随之掉落,露出一头银黑相间的乱毛。
好丢脸。木兔堪堪维持着双膝跪地、手腕被擒、身体匍匐的状态,状若半身不遂,十分痛心疾首。
2.
木兔一脚踩空的的时候,表情还是茫茫然不知所以的。
刹那间,他脑子里走马灯似的闪过一溜儿“这山怎么还有个大坑”“坑里怎么还有水”“水怎么还这么深”,紧接着便扑腾着猛烈地呛了几口,没憋几分钟就翻了个白眼要晕。
之所以放心地准备晕过去,是因为他知道这山上的赤苇肯定会救他。
然而这次木兔还没失去意识,赤苇就从天而降匆匆而至。被从坑里拎出来拖到地上时,木兔浑身湿淋淋的狼狈至极,一边倒抽气一边不住往外吐水,心底竟罕见地生出了些羞赧。
赤苇站在一旁居高临下:“好些了吗?这水深还不过小腿。”
木兔尴尬地又呕了一口水。
“还说不出话的话我就先走了,你自己缓缓。”
“好了!”木兔瞬间一个翻身爬起来抱住赤苇的脚踝,直入正题道,“求你带我修仙吧!”
赤苇:“……”
木兔继续死皮赖脸:“你不带我走,我明天就还来这山上找你。这次掉水洞里没什么事,下次掉悬崖就不好说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慈悲为怀……”
赤苇:“……”
“你真这么狠心吗?不光是掉悬崖,我还会被毒虫蛰,被野猪追,被黑熊咬,被老虎吃掉!”木兔两手开始顺着赤苇的腿一路肆无忌惮地向上摸,然后腰一挺,腿一夹,如同一只巨型八爪鱼一样整个人缠住了赤苇的一条腿,仰头露出一双灿若星辰的金色眼睛,一眨一眨,泫然欲泣,“哥哥——带我走带我走带我走——”
赤苇:“……好吧。”
木兔:?
3.
藏经阁内,赤苇一手拿着卷轴,耐着性子用平静的语气教导木兔:“长幼尊卑有序,你要叫我师父。”
木兔:“赤苇。”
赤苇:“……师父。”
木兔:“赤苇。”
赤苇愤然拂袖,让他滚。木兔叉着腰大笑三声,立刻麻溜地滚了。
4.
短短一个月内,木兔屡次犯禁,包括但不限于不堪早起练功熬夜背诀,偷跑数次被抓回来;生火烤野兔差点把山烧了,其中燃料除了捡来的枯枝败叶,还有赤苇的三叠符箓;挽剑花时不慎把宗门精心培育的灵草砍断了一半。诸如此类的劣迹,使木兔名扬师门内外,赤苇的师兄木叶多次有感而发:赤苇怎么带了这么个玩意回来。
但木叶次次看赤苇神情,无奈居多,却也不见怒色;他罚木兔跪,叫人打木兔板子,揍得木兔扯着嗓子嚎,哭声响彻云霄,也不见赤苇有丝毫阻拦;打完了却又小心地把人带回屋给人上药。
师门上下,皆不知赤苇对自己这便宜徒弟到底是怎么个感情。真真奇也怪哉。
5.
赤苇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对木兔发火,是一日木兔溜出去跑到山下玩,过了宵禁仍没回来。贪玩无可厚非,赤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不知道,然而他竟能一连消失数日,叫赤苇好找。
逮到人的时候,这家伙正在酒楼醉得不省人事,嘟囔着梦话躺在一众莺莺燕燕怀里,抓着一位姑娘的手不放。赤苇冷着脸提溜着他后脖子把人抓回来,扔祠堂里打板子。待木兔在自己屋里酒醒了,稍稍一动,才感到周身剧痛,骨头似乎都要散架了。
他以为自己睡觉的时候被人打了,颤颤巍巍艰难地爬下床,掀开衣服一照镜子,才瞧见自己从后背蔓延至大腿,全是泛着血丝的青青紫紫,才知道自己是真被打了。
木兔遂开始哭爹喊娘,哭声惊动宗门一众******,甚至连赤苇都来了。泪眼朦胧中他隐约看见赤苇的影子,赌气地哭喊:“我不学了!让我下山,我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赤苇冷漠揭露:“是谁在大街上做小叫花子,骗了我整整两袋银子?”
木兔一想确实如此,于是悻悻闭了嘴。
“是谁爬山上结果掉进还未及膝的水坑里,抱着我的大腿求我……”
“啊啊啊啊啊啊赤苇别说了!我学!我不走了不走了不走了!”
后来所有人都知道了木兔曾差点在浅水坑里把自己淹死,是靠死乞白赖扒在赤苇腿上不下来才进的师门。
6.
木兔怎么也想不到,自己那个年纪轻轻却整天木着一张脸装古板的师父,有一天竟能************地进到他的梦里来。仲夏湿热的梦境里,他像被定身术锁住了一般动弹不得,吞了一口唾液,怔怔地盯着赤苇赤着脚跨进浴桶,蒸腾的白色雾气勾勒出青年若隐若现的腰肢、小腿、脚踝……然后他就惊醒了,出现在视野里没有什么赤苇,而是交错的横梁。
窗外已天光大亮,细木雕花窗上裱糊的窗纸皴裂出蛛网般的放射形纹路,泛着年岁已久的浅淡鹅黄。细碎的阳光从窗纸的罅隙间穿过,凝聚成几道光束投了进来。确实是现实没错。
木兔愣了几秒,才猛地掀开被衾,低头一看,亵裤已湿了一片。
大不敬!大不敬!他震惊之余深觉自己大逆不道,懊悔地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怎么会做这种梦呢……”
7.
此后几日,木兔一见赤苇便面红耳赤,听师父说话也是心不在焉。连他自己都未曾发觉,一直和赤苇格外亲近、没大没小的他,就因一个离奇的梦,竟下意识地和毫不知情的赤苇疏远了起来。
向来自诩逍遥自在的木兔光太郎,终于体味到了迟来的少年愁滋味:木叶师叔骂我脑子有病不会是真的吧?我怎么会对赤苇……嗨呀!
8.
赤苇也愁。细心如他,一早就察觉到了木兔对自己突如其来的生疏。他一头雾水,不知木兔为何一觉醒来就和自己生分了,左思右想,还是觉得自己应是第一次收徒,全无经验,不懂这种半大孩子的想法,让对方与自己产生隔阂了。
愁归愁,却一时没有什么解决的头绪,只好暂且搁置。赤苇照常去藏经阁读书,竟无意间瞟见一本《育儿心经》。他四下环顾一番,见左右无人,手腕一勾,赶紧把书装袖子里带走了。
回了卧房,赤苇点了香洗了手,落座后打算好好研究一下。未曾想一翻开,扉页便是图文并茂地教授如何哺乳,他“唰”地一下又给合上了,热度从脸颊一路蹿到耳朵。
9.
自大禹治水伊始,古人便教给了后人一个道理:堵不如疏。木兔对此深有体会,白天越是刻意和赤苇疏远,夜里做梦便难以自控地越是过分。于是翌日精神萎靡,形成了个要命的恶性循环。
不过幸好木兔这人自幼就不爱给自己添堵。忍着忍着,他有一日莫名地就突然想通了:凭什么只有我自己遭罪?遂开始直面内心,在享受生活与被逐出师门之间,堂而皇之地选择了占赤苇便宜。
少年长高似树苗抽条,不知不觉间木兔都隐隐比赤苇高了。没了身高差距,做些什么自然也更方便。贴着耳廓说些根本没必要耳语的鸡毛蒜皮都是小事,同行时扶一下师父的腰、无意间摸到师父的手,才是木兔的真正目的。
日复一日的,饶是赤苇对这方面再迟钝,也终于回过味来了。一次在木兔下山除祟回来后,人高马大一个作久别重逢状,大鸟依人地扑进赤苇怀里,抱着他的腰不撒手时,赤苇终于下定决心,开口问道:“木兔,你是不是对我……”
终于被发现了吗?木兔额角青筋一跳,电光火石之间便做好了心理建设,松开手,挺胸抬头,不卑不亢地承认道:“是!被赤苇看出来了!”
赤苇露出怜悯的表情,喃喃:“果然是缺少亲情啊……把我当父亲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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