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赤】我有羽翼

“罪人之子!哈哈哈哈!怎么还有脸出来挨骂!”,石子混着骂声向赤苇袭来,而赤苇只是站着,安静地任由额头上的血流进眼眶。明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如今突然梦到,赤苇还是被惊出一身冷汗。起身发现才是半夜,赤苇合衣走到窗边,看着月光落在树影下,慢慢放松着呼吸。******一边的肩膀,一道乌黑的墨渍贯穿至后背,那是罪人一族的标记,虽在赤苇十五岁的时候,父亲的冤案已经被******,然而去世的人不能再回来,身上屈辱的烙印也不能被抹去。一家人散得干净,独留赤苇一人混沌地活在旧房址,立了个私塾教小孩子们读书识字。

“啊,那只猫头鹰又飞来了”,赤苇垂眉,看着月光下有着庞大羽翼的鸟类倒影。从记事起,家中的老树上就一直栖着一只猫头鹰,赤苇在洒满月光的枝头看到它,无论是父亲被抓走那天,还是母亲病逝家仆散尽那天,这只鸟总是在枝头,眼睛似乎不曾眨动,就静静地看着一切事情的发生。

“非要比作是守护神的话,那它也太不尽责了吧…”,赤苇想着,扯了扯滑落过手臂的衣襟,乍暖还寒的春日,空气还有些冷,窗外,那只大鸟似乎抖了抖毛,把自己团的更紧了些。赤苇躺回床上,想着明天要教孩子们识的字,往被子里缩了缩,闻着晒过太阳的被子香气,再次缓缓入睡。梦中,赤苇仿佛看到一双巨大的白色翅膀,点缀着星星点点的班棕色,本以为会掀起飓风的翅膀只是轻轻撩过赤苇的发丝,将微冷的春风送至赤苇的鼻尖。

快过晌午,赤苇被窗边叽叽喳喳孩童的嬉笑声吵醒。“赤苇先生又贪睡!”,孩子们踮着脚趴在窗边,笑眯眯地看着睡眼惺忪的赤苇。“抱歉孩子们…昨天难得睡了好觉…能先去前厅等我吗”,赤苇转身背对着孩子们边整理衣服边说道。孩子们哄笑着跑开,留下赤苇慢条斯理地穿好衣服。推开门走进前厅,走在木质的地板会发出小而脆的嘎吱声,赤苇披上薄薄的白色方巾,这是他讲字前的一道流程。

教识字的时辰不宜过长,这是赤苇摸索出的定律,比起枯燥的文字,孩子们更会被赤苇家杂草丛生的花园庭院、水榭和随机出没的小动物所吸引。今天也一样,教过一阵新字,孩子们便被古树附近的声响吸引,赤苇敏锐地发现这一点,于是他牵起孩子们的手,往古树的方向走,边走边帮助孩子们回忆古树附近的植物名字。“所以,风铃草的铃字是这样写的哦”,赤苇说着,往孩子摊开的手掌上一笔一划地写字,逗得孩子咯咯地笑。

“哇!有个怪人!”,一个先跑到古树旁边的孩子大声喊着。赤苇抬头望孩子的方向看去,发现树的背后露着一缕银灰色的衣角。赤苇觉得奇怪,便快速地赶到树旁,一位角鸮头的男子正倚在树边,嘴角溢出的血已经干裂在皮肤上,顺着淌下的血渍洇在衣襟上,一片暗红。“看来一时半会醒不过来了…”,赤苇心想。不忍心把看起来受伤严重的人丢出门外,赤苇让孩子们退后一些,自己颤颤巍巍地扶着似乎有千斤重的银发怪人,吭哧吭哧地把人半扛半搂地运到客室。

孩子们有眼色地端来清水和毛巾,赤苇将沾湿后的毛巾拧到半干,轻轻擦拭着陌生男子脸上和身上的污渍。课算是彻底上不下去了,孩子们好奇心重极了,有的摸摸银发,有的摸摸男子的大手跟自己的比较。赤苇扶额,在这个男子被彻底扒光之前遣走了孩子们,自己又打来了井水,用小勺一点点洇在男子的唇上。

傍晚时分,赤苇点好烛灯,感受到背后有一道视线,他甩灭火柴,转身看向已经坐起身的陌生男子,“醒了啊,你饿吗?”,赤苇问道。陌生男子轻笑出声,低沉又慵懒的声音缓缓道:“赤苇你的接受能力还真是不容小觑啊…”赤苇疑惑地看向角鸮头男子,“所以你饿吗?只有放凉的蔬菜粥了,要吃的话我去热一下。”男子再次躺下,侧身单手撑头,闭着眼说:“那就麻烦啦~”

“呃,他刚刚好像叫我名字了?而且我好像没问过他的名字?”,当赤苇端着热好的粥一勺勺喂在陌生男子嘴里的时候突然想到,所以连勺子带粥就这样捅到了男子的嗓子眼。“咳咳咳!你现在才想起谋杀我是不是有点晚了?赤-苇-先-生?”,男子皱着眉,先是努力把粥咽下后疯狂咳嗽道。“啊,抱歉,我只是想到我们似乎没有互通姓名”,赤苇边说边从怀中掏出小块的方巾,抬手擦了擦男子的嘴角。

“木兔,叫我木兔就好,具体因为什么出现在你家里,等我想好就告诉你”,男子抬手握住赤苇拿着方巾的手,抬眼看着赤苇这样说道。

木兔曾经答应过一件事,明明是很久远了但还记忆犹新。那是他作为曾是威慑一方的羽类神明,战败后答应人类的事。另一边,赤苇家族的前代曾醉心于术法和剑术,也热衷于与强者较量,与结缘相似的,赤苇家族喜欢在胜利后与败者结下约定。

木兔的记忆犹新,更多是因为他曾被赤苇一族砍下双翼。木兔惨败的后果正如先前所提到的,他结下了深重的约定,比起约定,这更像是谶言,像是长久时间中枯朽的绘马,祈愿着为赤苇家族阻挡厄运直至永远。但这样违逆天命的行为并不会像约定一般恒久远,先前阻挡的厄运也会反噬给后代,所以无辜的赤苇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背负起了本不属于自己的厄运。

木兔侧卧在榻上,手撑着头想起了往事,后背疤痕处隐隐作着本无意义的痛,他叹了口气,看着远处刚被赤苇点燃的灯,轻轻一呼,静静等着几秒后火苗抽搐地跳动。他也累了,累了很久,直到再也挡不住扑面而来的厄运气息,他感受着自己身体愈发虚弱,他觉得自己已经不再像一个神明了,虚弱至此,最终化作为人形,倒在了栖息的树下。所以再次睁眼后,抚摸到温暖的被褥,看到身边的赤苇,他才了然,赤苇这孩子果然什么都不知情。

木兔看着赤苇从小长大,赤苇幸福的童年离不开他羽翼的保护,甚至于赤苇的噩梦都会被他赶走。直至现在,他没有能力保护他不再受到伤害了,但木兔依然很欣慰,赤苇京治一直坚韧地成长着,无论生活有多么糟糕,他总是一副淡然的样子。昨天夜里,看着赤苇因噩梦惊醒满额头汗珠的样子,木兔决定再用一次自己的力量,至少让赤苇能睡个好觉。于是,耗尽力量的木兔在春寒料峭的夜里咳出几口暗红的血,缓缓化形靠在了树的背面,想着也许第二天可以多少恢复一点,却是事与愿违。

每天在赤苇监督下好好吃饭睡觉的木兔渐渐恢复了活力,从隔着窗棱打趣孩子们的头绳长短,到带头在赤苇的课堂捣乱,其实木兔私下与赤苇交谈时,明明很博学,毕竟年岁不是空长的,识字很多但是偏偏在赤苇上课时不好好念,总带着孩子们跑偏,气得赤苇总是拿着剩余的炭笔头丢向耍赖的木兔。最后,木兔俨然成为孩子们的首领,天天领着孩子们爬树捞鱼。

“相信我,往下跳!木兔哥哥会完美接住你的!”,赤苇听着远处木兔的大声吆喝,这才发现木兔正怂恿一个小男孩从树枝上蹦下来(危险动作,请勿模仿)。“木兔先生!您若是病好了就请去找份工作干!不要只顾着当孩子王”,赤苇慌忙赶来,一边教训一边同样伸出手打算接住蹦下来的孩子。蹲在树枝上的孩子看到老师来了,便开心地笑着转了方向,向赤苇这边扑来,虽然赤苇有了准备,但突然加于身上的体重还是让他重心不稳,往后跌去的同时,赤苇感受到一阵熟悉的风声,取代坚硬地面的是木兔的胸膛,三个人如同叠叠乐一般倒在地上,皆是一愣。其余的孩子们见状,不明所以但也想加入,一个个扑在赤苇和木兔怀里,大人小孩笑作一团。

又过一年,春日如约而至,赤苇家的旧址也在木兔时不时的修缮下变得有生机起来。遍地的风铃草深浅交错着开在庭院,绣球花粗壮的叶片遮不住大簇大簇的花朵,前庭的水洼飘着小叶的睡莲,而后院的架子上葡萄正攀着高枝长得迅速。院中的老树也被挂上了彩色的布条和风铃,随着微风传来好听的叮当声。甚至连以前嘎吱作响的地板,都被木兔从深山中带回的新木所替代,整个房间散发出好闻的木香。

生活仿佛从不缺少火候,孩子们每日的到来让庭院充斥着欢声笑语。冬日串起挂在房檐的柿子饼需要在天气变热前吃掉,一下课,孩子们便排排坐好等待着赤苇给他们发柿饼吃,发到最后,一抹银色映入赤苇眼帘,木兔双手摊开,有样学样地排在最后,伸手等着自己那份柿饼。赤苇笑着,轻轻把柿饼放在木兔手心,大手中小小的柿饼显得格外可怜,看着低眉噘嘴的木兔,赤苇悄悄靠近木兔的耳朵说道:“看在木兔小朋友近日一直十分努力的份上,等一会赤苇神明单独奖励木兔小朋友两块甜甜的蜜瓜好吗?”木兔嘴巴闭得紧紧的,活了百年的神明此时被青年一句哄小孩的话撩得耳朵发烫,连带着脖颈处一同泛红。赤苇坏心眼地眯了眯眼,哼着小曲送刚吃完柿饼的孩子们出门。

两人在闲暇的时候会带着吃食和加了樱花和竹盐的清酒去山野中游玩,赤苇奇怪的是木兔总能找到景色优美还无人打扰的空旷地。今日两人铺了毯子在小溪旁,赤苇坐着听溪水轻拍岩石的声音,想着景色构建的诗词画意也该教给孩子们如何体会了,而另一边,木兔抱着一堆刚摘的蘑菇从树林里跑出来,哗啦一下抖落在赤苇身边的竹篮里。“晚上要不要吃蘑菇豆腐汤?”,木兔蹲着身子平时赤苇,眉毛扬起一副等待夸奖的表情。“好”,赤苇答着,将还剩着一半清酒的酒杯对向木兔唇边,木兔自然地仰头就着这个姿势让赤苇喂他。

“呐,京治,跟你讲个故事吧…”,在新一年的春天,溪边的草地上,神明越过百年的长河,盘着腿斟着酒,将自己过去的年岁如流水般静静吐露出来。赤苇只是听着,看着木兔的眼睛,沉静又温柔。等到故事讲完,阳光也换了个角度,闪着金色洒在两人的肩膀,木兔顿了顿,调整姿势到如同初见赤苇般斜卧着,手撑着头懒懒地抬眼问赤苇:“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只要赤苇你想要,我会为你奉上。”

赤苇沉思片刻,只是说,“希望木兔你不要再生病了”。

赤苇没有说的是,他其实早就没有想要的东西了,他的生活本身并不需要任何所谓的“想要的东西”来加持,对于他来说,活着只不过是与死相隔的一洼浅滩。木兔的到来,才让他平静的生活惊起一丝丝波澜。所以他不敢奢求任何,只是想着能跟这个人一同生活,便足够了。而与木兔所述的百年时间相比,他与自己相处的一年是如此的微不足道,所以赤苇甚至不敢开口请木兔陪在自己身边。

木兔看着蹩眉的赤苇,他抬手把赤苇拉进怀里,酒杯倾倒却无人理会,闻着赤苇身上好闻的香气,木兔的唇贴着赤苇的脖颈轻声说:“不会再生病了,赤苇你把我照顾的很好,也不会走的,只要你说需要我,我便会一直陪在你身边,只要你这样说…”

赤苇抓着木兔的衣袖,狠狠地咬着嘴唇,片刻,一声叹息后是赤苇哽咽的颤音:“请你,留在我身边…”

木兔把怀中的人转过来面对着自己,看着眼眶微红泪水马上要溢出的赤苇,木兔止不住的心疼和爱惜,他鬼使神差地吻上赤苇的眼睛,感受着眼泪的咸味,把怀中颤抖的人又抱紧了点。“想哭就哭吧,这些年,你真的很努力了”,木兔轻轻拍着赤苇的后背,如同赤苇哄着爱哭的孩子般温柔,赤苇在这样温暖的怀抱中哭着睡了过去。

傍晚时分,木兔第一次在赤苇面前张开翅膀,他背起包裹挎着竹篮,最后抱起还在睡的赤苇,打算 就这样飞回家,赤苇在途中被风声吵醒,面色淡定却紧紧搂着木兔,木兔发现刚刚睡醒的赤苇,用下巴点了点赤苇的头顶说:“向前面看。”

于是赤苇转头就看到远处万家灯火和近处满山的樱花。再回过头对上木兔洋溢着快乐的双眸,赤苇觉得自己什么都顾不得了,只想好好地吻一吻这个给他带来无尽美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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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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